愛之歌 9
    一開始是去和SCUA的經紀人商量,本來負責的就不是自己,加上主編也說太勉強了,讓小菅也沒有了自信。所以他決定,先打探一下經紀人的意思,再深入去說。小菅埋伏在事務所門口捉到他,強拉著他去喝酒,告訴他久保山為工籐寫了首歌,並說出自己的希望:「很不錯的歌,如果能在比賽的時候做背景歌曲一定很不錯。」但是經紀人只是回應一聲,就再也沒有說別的,看樣子也絕不會說「我去和高層談談」這樣的話。

    還有三個月就合同到期的樂隊,事務所方面已經不抱什麼期望了,想到這一點的小菅不由得有些後悔。他也生氣對方對自己的輕視,你們不幹,我自己來。看著醉倒在居酒屋櫃檯上的經紀人,小菅暗下決心。

    工作的空隙裡,小菅查到工籐所屬拳擊館的地址,並上門遞上自己的名片,希望見工籐由紀夫。他的經紀人一臉詫異地說:「音樂雜誌找我們能有什麼事?」 小菅告訴他自己作音樂的朋友以工籐為形象創作了歌,希望對方務必聽一聽,如果喜歡的話希望在下次比賽的時候使用。「他們是專業人士吧?那為什麼事務所不管這事?」以此為理由,沒有接受。

    被拒絕的第三天,小菅再次登門拜訪。開始只是覺得麻煩的經紀人也受不了小菅的固執,怒吼著要他回去,把他趕了出來。明白正規手法行不通的小菅,決定找工籐本人,只有讓他親自聽了。

    親手交給他必須有途徑,不然莫名其妙拿到這個東西誰也不會當回事情。最好能找到工作上的合作夥伴來幫忙,但是這條路小菅並沒有。

    就在他快要放棄,在編輯部嘟囔「誰也沒有體育方面的關係的熟人嗎」時被小松聽到,「體育不知道,娛樂方面倒並不是沒有。」電視上熱門的拳擊手,在娛樂圈一般都有朋友。

    「那麼和娛樂圈有關係的人,小松君認識嗎?」 小菅問。

    小松的手指,指向了田頭主編。

    「咦,主編和娛樂圈有關係?」

    「田頭以前搞過樂團,而且很有偶像味道呢,因為那張臉,當時還在電視劇裡跑過龍套。」

    「頭一次聽說……」

    小松瞇著眼,意味深長地笑道:「人嘛,都是有過不少經歷的。」

    等到和主編單獨相處的時候,小菅直接提出「我想見工籐由紀夫,能同過和他熟的人介紹一下嗎?」主編表情看上去很為難,但是在小菅幾番低頭懇求後,他還是歎了口氣:「你不要太期待哦。」

    說不要太期待,小菅以為大概行不通。但是第二天,他被叫到了資料室,主編告訴他:「後天,工籐會去山千。」令小菅驚訝不已。

    「我們的出版社蘇陽社也做體育雜誌的,你應該知道,他們有認識工籐的記者。後天預定採訪完後做接待工作,雖然時間還不確定,小日向……山千的老闆我已經交代了。」

    「謝謝您了!」

    小菅回到座位上,拿出或者幾天一直隨身攜帶的錄音帶,緊緊握住。

    7月第一個星期二,結束了一天室外攝工作筋疲力盡回到家的小菅,第一件事就是從冰箱裡拿出冰鎮啤酒,靠在屋外的欄杆上一口氣喝掉一半。

    外面濕度很高,不過還是比白天涼快多了。小菅懶散地向下望去,有人正向這邊跑來,他認為是久保山,結果果然不錯。跑步的人一會就拐了彎,上了樓梯。

    一口氣跑到屋裡的久保山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這是幹什麼?」然後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了起來。小菅問他什麼事,久保山跑過來一把抓住小菅的胸襟:「我問你這是幹什麼!」

    「你不說主語我怎麼……」

    話還沒說完一記拳頭打過來,小菅沒有摔倒,但是也後退幾步。

    「今天……事務所委託我做工籐由紀夫比賽電視直播的主題歌。說是他本人很喜歡所以主動提出的,但是我一點也不知道,後來經紀人告訴我說。是你要用我的曲子的。」

    比起臉上的疼痛,巨大的喜悅令小菅更加在意,他眉開眼笑,交給工籐磁帶是在10天以前,如果順利的話久保山就應該有這方面的反應了,這之前他一直在想是工籐沒有聽磁帶,還是他不喜歡,幾乎已經放棄,但是結果卻是最好的,怎麼可能不開心。

    「是你自己說是工籐的主題曲,錄製下來,那我就給他了。」

    「多……多管閒事。」緊握的久保山的雙手,輕微地抖著。

    「一開始我就覺得不錯,工籐肯收下我是很高興,但是也沒有抱太高期望,我也沒想到他這人這麼直率,直接找你們了。」

    「你憑什麼把我的歌隨便給人!」

    抓住他預備開打的兩手,小菅直視他滿是殺氣的眼睛。

    「隨便給人是我不好,但是這麼做很對啊!不管是輸是贏,它作為主題音樂都會在電視上一直播送。這可比雜誌廣告效果好多了。」

    彷彿被小菅的氣勢壓倒,久保山癱了下了來。

    「但是,我討厭這樣,好像是利用工籐的名聲似的……」

    「那不是你以工籐為形象創作的嗎?他聽了都說好那不就好了嗎?別老想著利用是種很卑鄙的事情,這樣做才是使用這首歌的最好途徑。」

    自己做的絕對沒錯,有了這種自信小菅毫不猶豫。

    「九月合同就到期了,這次要是能成功,不就有續約的機會了?」

    至少,讓久保山再多一點機會唱歌,這才是小菅真正的想法。

    主題音樂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工籐由紀夫的決賽定在8月20號,主題單曲的發售定在這一天的前一星期,8月13號。到了11月將發售久違兩年的專集,久保山忙成一團。

    一直懶懶散散的久保山現在的日程表被綵排與錄音埋得出不了頭,連去小菅家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就算來了,也沒有多說話的力氣,馬上在沙發上團成一堆,看來是累得夠戧。

    編輯部也因為SCUA的歌被工籐由紀夫用作主題音樂而氣氛高漲。一個人為這事東奔西走的小菅受到主編的大加讚美,還怪他不說明理由,要不他會更賣力氣幫忙。

    「工籐的比賽用SCUA的音樂,還有比這更適合的嗎?光想到那天就熱血沸騰啊。」

    小松雖然興奮異常,但是想的和主編一樣,cd能不能暢銷還是個未知數,《move》十月號的封面和卷頭都定好使用SCUA,仁科說:「這次是SCUA的單獨採訪,讓我來寫好嗎?」甚至引起一首歌全編輯部都寫稿子的異常事態了。

    編輯部的興奮狀態在7月末達到高潮,但之後卻沒有任何前兆地突然結束了。

    那是星期五的早上,主編打來電話,說是上午十點召開緊急會議。小菅告訴他自己和負責的歌手約好採訪,被要求馬上推遲,總之一定要參加,令小觀十分不安。

    十點鐘編輯和臨時工都到達編輯部,全員到齊的時候,主編宣佈8月23號發行的9月號《move》將是停刊號。

    「這是昨天蘇陽社社內會議決定的。認為《move》繼續發行在利潤上也不會有突破,社裡將接管一切,另外和我們的僱傭關係也將停止。」

    誰也沒說話,move的銷量低但是一直很穩定,小菅進這家雜誌的時候就聽過停刊的傳聞,但是一直都還繼續著,也就漠然地沒有當回事。

    「已經決定了嗎?」

    仁科僵硬著面孔問了一句。

    「已經決定了。」

    「沒有向上面抗議嗎?」

    「我們是以後期製作的形式包工的,不算正式職工,所以抗議也沒有用。」

    仁科忍無可忍地「哇」地哭出來。

    「本來……總算盼到SCUA能做卷頭特集了的,我真不甘心。」

    「最難過的還是主編,別哭了。」

    小松抱著那瘦瘦的肩膀,聽著主編的話他眉頭也沒有動一下,或許是因為早就聽說了的緣故。

    「是我能力不夠,對不起。」主編深深地低下頭,「小菅和仁科還關係到生活問題,我盡可能幫你們再就職。靠我的朋友應該可以找到編輯工作,但是和音樂有關就不太可能了。」

    離最後一起move截稿還有一定時間,主編讓大家寫自己喜歡的文章,整個會議用了一個小時。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小菅感到一陣迷茫,九月號的move自己負責的部分很少,幾乎沒什麼可幹的。

    就算宣告move停刊,小菅也沒有什麼動搖,他只是可惜這份自己喜歡的工作,但是已成定局,就算不滿也無可奈何。

    雖說沒什麼動搖,少了定期收入還是很棘手。主編答應幫他找工作,但很顯然已經和音樂雜誌編輯不太可能再接上軌。如果局限音樂作個自由撰稿人,就不會有穩定的收入。

    越想越憂慮,為了緩和情緒開始校對九月號訪談。大家都靜靜地工作著,四個人的房間裡沒有任何聲音。

    回到公寓是晚上7點半,天色還有些亮,久保山沒有來。小菅先去洗澡。然後邊吃便利店買的便當邊看電視。就在這時,外面「咚」的一聲巨響,西邊的天空被光照亮了,是煙花。玄關有動靜,回頭一看,是一周沒見的人。

    想到沒有準備久保山的食物,小菅準備出去買。看出他意圖的久保山馬上阻止他:「我在工作室吃過了。」

    「錄製總算結束了。」久保山看上去開朗了很多,「我一直都是自行製作,這次請了音樂製作人,真的很不適應,不過反過來也學了不少東西。」

    小菅從冰箱裡拿出啤酒遞給久保山,聽他的話,進展是很順利的。注意到小菅的視線一直追著自己,久保山問道:「我現在有母帶,你要聽嗎?」

    「不,不用了。」

    久保山哼了一聲,看上去很沒精神,因為自己說過「不喜歡SCUA」,所以就算他擅自彈吉他,也不會硬說著「希望你聽聽」彈自己做的曲子。這麼想來他也不是那種聽不進別人話的人,不然唱片錄製就不會這麼順利進行了。既然如此,現在的小菅還是無法關心他的歌好到什麼地步。

    「什麼啊,你不是說這首歌不錯的嗎?」久保山事件撓著後腦勺,對小菅的拒絕很在意。

    「我告訴過你要出專集吧?上次出專集已經是前年冬天了,攢了很多歌,很難決定用哪一首,雖然單曲cd已經決定了……」

    打過去幾個球,都沒有得到小菅的回應,久保山不高興地說:「你對我的歌根本沒興趣」就拉下了臉。

    雖不至於打架,但緊張的氣氛還是讓人受不了,小菅早早地上了床。久保山在音響前面亂翻,不停換著磁帶。

    如果這次SCUA的cd能暢銷,那麼和他們的關係大概就要變化了,小菅想著。久保山不再來不也很好麼?自己能幫助久保山實現夢想已經很好了,小菅這樣告訴自己。

    開始走上坡路和樂隊和雜誌停刊編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且差距漸大,已經到了伸手不及的地方。是久保山變了,還是小菅自己的問題呢。

    小菅當然希望SCUA能紅起來,這樣久保山就會笑得自信。至於合同……絕對不能終止,為了確保做音樂的環境,久保山拚命地在努力。比起相信SCUA的歌曲來,還是更被久保山這個人所打動。為了這一天不到來,小菅才大膽地向工籐由紀夫推薦。因為喜歡,所以不想看久保山消沉的樣子。

    在停刊的灰暗氣氛中工作的編輯部,得到了唯一的喜報,仁科和攝影師柴田決定結婚。小菅倍感意外,不知道他們在交往的只有自己。

    沒有結婚式,只入了籍,並在山千舉行了一個內部慶祝會。在宴席上喝醉的仁科,在柴田面前告白:「我喜歡的是小菅。」登時場內一片寂靜……被苦笑的柴田在頭上打了一拳。

    他們一直喝到末班車開走,大家只能打車回去。剩下來的主編、小松和小菅在山千的角落裡窩著睡了。到了中午小松的電話吵醒了大家,另一邊傳來的他太太的怒吼讓小松飛奔回家。留下小菅和主編去附近的咖啡店補遲了的午餐。

    「小菅找到新的工作了嗎?」

    因為肚子並不餓,所以小菅邊慢慢嚼著三明治邊聽主編的問題。

    「還沒有……」

    「我有個朋友在女性月刊雜誌做編輯,這次他們計劃做半年的各方面歌手的唱片報導,第四次連載預定做流行樂,要找這方面比較熟悉的寫手,你要去試試嗎?」

    昨天停刊號剛剛截稿,接下來該做什麼工作小菅的腦子裡完全沒有概念,在他猶豫該怎麼回答的時候,主編歎了口氣。

    「女性雜誌和音樂雜誌的讀者不一樣,不過從很多同行的角度來看,你的觀點應該是很冷靜的。所以我認為你可能適合這樣客觀觀點的工作。好了,你認真考慮,下周之前告訴我。」

    或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來連回鄉下去這個打算小菅都有了……但是回去了,就和久保山不能再聯絡了,小菅不太敢做這個決定。

    「主編你打算怎麼辦?」

    對三明治套餐的咖啡評論「太淡了」,苦笑著喝下去的主編,輕輕聳了聳肩膀,「收拾好編輯部的東西,想把《move》賣給別的出版社,不過多半不成……」

    「小松呢?」

    「他決定做自由撰稿人。那傢伙關係很廣,所以不愁吃穿,我是一點也不擔心她,她可比我生龍活虎。」

    上個月還自然而然聚在一起的一群人,現在就作鳥獸散。使得熟悉和喜歡的地方留下一抹空虛。

    「如果別的出版社願意繼續出版《move》,請叫上我……就算薪水很少也無所謂。」

    主編輕輕地撓著頭,笑了。

    「等到錢真的少了又要哭了吧,真是一群不知道教訓的傢伙。」然後他長歎了一口氣,「小松和仁科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在書店前小菅和主編分開,向車站走去。天色似乎不好,小菅正在想是否要變天,結果就下起雨來。這時候已經離車站不遠了,小菅想跑兩步,但是紅綠燈偏偏這個時候亮了,他跑到商店的遮陽罩下,等待綠燈。

    就在這個時候,車站正面的大廈街頭電視,突然打出緊急新聞的滾動條「職業拳擊手工籐由紀夫(21歲),因視網膜剝離問題宣佈引退。」

    紅綠燈變綠了,小菅也沒有動,這條新聞打出三次後,就沒有再播。

    這天傍晚,來他家的久保山,看著小菅的臉苦笑。雖然這個節骨眼上不應該問,但是小菅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什麼……」

    他當然知道,還這麼回答。

    「沒轍了。」久保山自我嘲諷似地說。「工籐決定引退的時候,單曲也因為沒用了而終止出售,而且很明白地告訴我們不會再續約了。」

    唱片封面都拍攝完了,但是公司還是作出「停止」的決定,大概是決定根本不給這張cd打預算了吧。

    「見鬼。」久保山不順心地踢著沙發。「真是一團糟。」

    小菅沒有說話,提出做工籐主題曲的是自己,他以為這樣能起到起死回生的效果,卻沒想到結局是這樣。他只希望cd能賣出來,卻是令人沮喪的下場。要是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坐著等合同到期痛快。

    「對不起,都是我多事。」

    「你道什麼歉啊!」

    久保山咬牙切齒地說。

    「和你沒關係,工籐引退,出不了cd都不是你的錯。混蛋,就算工籐引退,我的歌可沒變啊。那是好的,是最棒的,為什麼不給出版?」久保山大聲地怒吼著,聲音刺痛了耳朵。

    「喂,我就真的不能行嗎?」他出其不意地認真問著,讓小菅說不出話。

    「啊?真的不行嗎?你不是也不喜歡我的歌嗎?我就這麼沒有才能嗎?只不過在電視上播的時間不超過2小時,這樣就可以全部否定了嗎?」

    久保山的嘴唇抖著,他看到現實,卻無可奈何。

    「一定,是不過如此的程度。」

    他突然間氣勢全無,跌坐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臉,蜷曲著身體反覆罵著:「混蛋,混蛋……」令人看著就很心疼,但是又不能不管他走開。

    「是不是我成不了大器?」

    久保山像在自言自語一樣。

    「喂,你倒是說話啊。」

    「沒什麼想說的。」

    「沒什麼是什麼?我怎麼樣你無所謂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小菅在久保山面前彎下膝蓋。

    「先說好不打我,如果是說什麼都行,那麼就不必為那種傢伙不買你的帳而傷心。」

    「你根本不聽我的歌,又為什麼那麼做,同情我的合同要完了嗎?」

    「不,不是這麼回事……」

    久保山笑了一聲,「我是一事無成,一直都在寫歌,唱歌。沒了這些,真不知道自己做什麼才好。我一直是個傻瓜,只是還沒被貼上標籤而已。我覺得自己怎麼都無所謂,也不是一定非執著在音樂上,認真做事也沒關係,反正聽我歌的人都是傻瓜。」

    久保山的話說得又快又大聲,他嘴上說不執著音樂上,實際上比別人要執著一倍,這才是久保山明人。

    「是大家錯了,還是我錯了,真不明白。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棒的……怎麼辦啊?」

    他頭腦混亂地自言自語著,不停地重複著自己的話。小菅耐心地聽著,過了一小時久保山終於累了。

    「有什麼有意思的事嗎?」

    「怎麼突然……」

    「我說累了,所以你來說會兒,讓我開開心。」

    想也想不出什麼有意思的笑話,小菅於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你知道了吧,《move》下個月就停刊了。」

    久保山一臉驚訝地盯著小菅。

    「你這是想讓我笑嗎?」

    小菅陷入沉默,那烏黑的頭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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