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哇!好臭。」
跑到門口來迎接的城太郎一看到哥哥的腿間就捏著鼻子大叫。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的哥哥,聽到城太郎這麼說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你又不是女人,幹嘛哭個沒完?趕快給我把衣服脫掉,別想一身臭味上我家來。」
哥哥邊掉淚邊無措地站在原地不動。尿臭漸漸瀰漫開來,再也受不了的岬當下就把他髒污的衣服給剝了下來。
被恐怖的情緒所佔領的哥哥只能僵在原地任岬擺佈。岬叫城太郎拿過一塊抹布來讓他踩在上面進浴室。
「你給我先乾淨,特別是下半身。」
岬才在外面一叫,裡面立刻傳出嗚咽聲響應。岬仔細地把手洗乾淨後開始準備晚飯。城太郎邊唱著肚子餓了邊在岬的身邊跳來跳去。
「岬啊,那個人是誰?」
「我怎麼知道?」
岬邊洗菜邊隨口回答。
「不是不能讓陌生人進家裡來嗎?」
「那就當他是個傻瓜好了。」
知道岬是在應付自己,城太郎不悅地嘟起嘴。
「我們老師說不能隨便說人家是傻瓜。」
對越來越懂得人情事故的兒子,岬咋了一下舌。
「那是我朋友,因為生病太可憐了所以帶他回家來。他外表看起來雖然像大人,但是思想大概跟你差不多。」
岬以要做飯為由把還問得意猶未盡的城太郎趕到起居室,不到十五分鐘後火鍋已經擺上小餐桌了。
看哥哥還沒從浴室出來,焦躁起來的岬才說了一句「我要進去了」就同時把門打開。哥哥吃驚的回頭,驚慌地看著岬。
「有沒有洗乾淨?」
哥哥點點頭。岬拉住他還微濕的手腕把他扯出浴室。
「洗好了就快出來,要吃飯了。」
岬抓了一條毛巾蓋在他頭上,又拿了一件自己的T恤和短褲給他換穿。邊發抖邊換好衣服的哥哥,小心翼翼地走進起居室後找了一個角落抱膝坐了下來。
「在那裡怎麼吃飯?過來。」
被岬一罵的哥哥欲泣般地走到城太郎身邊跪坐在餐桌前。
岬都已經說了可以隨便吃,但是哥哥始終沒有舉筷。完全不理他的岬自顧自地大吃起來,而城太郎似乎很在意哥哥的存在,不時偷瞄坐在自己身旁的不速之客。
「你生病了嗎?」
城太郎還是改不掉拿著筷子說話的習慣地問著哥哥。
「我……我……」
哥哥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
「你是生病吧?」
「城太郎,吃飯時要安靜。」
被岬一念城太郎雖然安靜了下來,但哥哥卻突然抬頭敲了一下桌子說:
「我沒有生病!」
他大叫完後就趴在桌上大哭起來。在短短幾小時內,岬已經被哥哥這不定時的「嚎泣」弄得心浮氣躁。他用筷子猛敲了碗一下。
「哭什麼!煩死了!有時間哭的話就快吃!」
岬不再看哥哥一眼,只專心吃飯,而城太郎則不時注意著哥哥沒吃到幾口飯。一會兒城太郎拿起哥哥面前的盤子幫他挾了一些食物後放到他面前。
「這給你吃。」
哥哥恍惚地抬起頭來盯著眼前熱騰騰的食物看。
「吃嘛,很好吃耶!我雖然很喜歡吃魚,不過今天大塊的讓給你。」
哥哥盯了盤子幾分鐘後慢慢拿起筷子挾了一塊魚肉。
「好好吃。」
看到哥哥笑了,城太郎也跟著微笑。
「我叫城太郎,你呢?」
「我叫仁。」
看來食物是讓他放鬆警戒心的好方法。
「是嗎?你幾歲啊?」
「六歲。」
看到答得認真的哥哥,城太郎一臉不可思議地問:
「你騙人,你這麼高怎麼可能只有六歲?」
「我沒有騙你啊!我真的是六歲嘛!」
哥哥充滿自信地說,被他的氣勢壓倒的城太郎竟也同意似地點點頭。不會吧?你相信這個大個子才六歲?岬看著兒子的臉,城太郎好像真的相信了哥哥。
「吃完飯之後……」
臉上黏著飯粒的城太郎看著哥哥說。
「一起玩吧!」
「好啊!」
哥哥一臉興奮地問城太郎要玩什麼。
「來打電玩吧!」
「什麼是電玩啊?我沒聽過耶。」
「你連電玩都不知道啊?好吧,讓我來教教你。」
「嗯!」
聽著他們的對話,岬不禁頭痛起來。已經而立之年的哥哥所說的話,卻跟自己六歲的兒子一樣,以後到底要怎麼辦……對於未來的恐懼讓岬不敢再想下去。
吃完飯之後,城太郎就坐在電視機前教哥哥打電玩。
收拾好餐桌的岬洗了個澡出來後兩人還黏在電視機前,岬只有強行關掉電視才能趕兒子去睡覺。城太郎邊叨念著邊鑽進被窩,而哥哥則坐在電視機前眼神寂寥地呆望著城太郎。
這個家只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棉被當然只有一床。平常岬都跟兒子一起睡,如今更不用說有多餘的地方給哥哥睡。而且叫岬跟哥哥擠在一起睡他死也不願意。
他對著哥哥『喂』了一聲,指著放在房間一角的暖桌用的毛毯說:
「你就蓋那個睡吧!」
說完,岬就把電燈關了。哥哥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後終於慢吞吞地鑽地毛毯裡。
四週一片寧靜,睡意隨即襲上岬的眼皮。當他就快要睡著的時候……黑暗中卻傳來一陣啜泣聲。岬用手摀住耳朵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但是懷中的城太郎卻動了,他掀開棉被一角說:
「仁,你怎麼哭了?」
「城太郎……」
哥哥的哭聲越發雄壯。
「我爸媽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來接我?」
父母在他十一歲那年死亡,而他的記憶已經退化到六歲,當然不記得父母已經去世的事。
「我好寂寞哦,我不要一個人睡。」
「別哭。」
被哥哥影響的城太郎也發出淚音,到最後兩人索性對哭起來。這雙重奏的哭聲讓岬更加強了摀住耳朵的力道。
「我陪你一起睡,有我在的話你就不寂寞吧?」
「嗯……」
兩人漸漸無聲無息,岬偷偷從被窩裡鑽出來,看著在像小山般凸起的毛毯裡抱著一起睡的兩個人不禁撫頭歎息。
隔天岬要出去工作的時候嚴厲地交代哥哥。
「不准碰瓦斯爐,除了我和城太郎之外,如果有人絕對不能開門。你要是敢讓陌生人進房裡來的話我可不饒你!」
哥哥五官扭曲地點頭。午休時間岬邊喝著老頭太太帶來的煎茶,邊皺著眉頭吃從便利商店買來的便當。
輕輕一罵就怕得哭泣。一想到以後還要跟這個大麻煩一起生活,岬就覺得暗無天日。
「岬哥啊,你怎麼一臉不高興?」
松井邊吃著女朋友做的燒焦的漢堡便當,邊小聲地問一旁的老頭。
「誰都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啊!」
兩人雖然自認已經夠小聲了,但還是被岬聽得一清二楚。他聳聳肩歎了一口氣。
「岬,你該不會還在在意上次要你相親的事吧?你別管我老婆,是她太多事了。」
聽老頭突然提到相親的事,松井驚訝地問「嗄?你有要相親嗎?」,岬趕緊搖搖手。
「不是啦……只是最近發生了一些讓我心煩的事。」
老頭把椅子拉向前,一臉神秘地皺著眉說:
「要不要說出來聽聽?說不定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兩年前在萌實發病住院的時候城太郎就是老頭幫忙照顧的,其實岬只是一名員工而已,他非常熱心的幫忙。跟說「我們在戶籍上根本就是陌生人」的某人真是大不同。
外人比親人對自己還要好,這就是現實。岬突然好想把哥哥的事說出來。他如果不找個管道發洩的話真怕自己會瘋掉。
但是想到要怎麼把這麼麻煩兼光怪陸離的事說出口又有點猶豫。
「其實不是我的事……」
他開了一個話頭。
「是我認識的朋友。某天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把他從小就分開兩地的哥哥帶來叫他照顧,他哥哥因為發生事故而喪失了記憶。」
「好像連續劇裡的劇情哦!」
松井興致勃勃地說。
「他並沒有失去全部的記憶,思想還停留在六歲階段。所以外表看起來雖然像三十歲的成年人,事實上卻是個六歲的孩子。」
「哦,沒想到還真的有這種事。」
松井抱著手臂心有慼慼焉地說。
「不過,我那朋友生活並不富裕,有點窮於照顧,現在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老頭面有難色地歪著頭。
「他外表是成人吧?那就叫他去工作啊!」
松井邊說邊用筷子戳著空空如也的便當盒。
「但是他只有六歲的腦袋啊,連加減乘除會不會都還不知道。」
「去做工的話應該沒問題吧?反正只是體力勞動而已。」
……瞬間,岬的腦海裡掠過哥哥穿著筆挺西裝的模樣,真的叫他去做工的話,跟以前相比實在有如天壤之別。老頭悠哉地接下去說:
「現在雖然是六歲,但他總會成長吧?而且,他也不是自願喪失記憶的,你那個朋友也不用想太多啦!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誰知道他會不會哪天突然恢復記憶?」
老頭的話讓岬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到目前為止他都只把哥哥當作麻煩,但他沒想到哥哥也不是自願喪失記憶的啊!
如果把他當作大人會讓自己煩躁的話,那就把他當小孩看待不就得了?等他慢慢長大有了智能能夠獨立工作之後,就可以叫他搬出去了。
想到這裡,岬覺得滿天的烏雲似乎豁然開朗,已經望得見一絲曙光了。
「老頭你的意見不錯,我會趕快去告訴那個傢伙。」
「失去記憶的哥哥……」
老頭自言自語地說。
「就算斷絕關係,兄弟還是兄弟啊,怎麼能丟下他不管?」
老頭的話讓岬心跳了一下,他不由得覺得有點心虛起來。
「別說了,趕快吃完飯做事吧!」
岬把還剩一半的便當囫圇吞棗配茶塞進肚子裡。而打著飽嗝的松井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過頭來說:
「對了,我有幾個電玩軟件玩膩了可以送給小城。」
「上次不是才送過?而且軟件很貴吧?不好意思一直白拿你的。不用啦!」
松井微笑著說:
「我也是買二手的不必客氣啦!我明天帶過來。」
岬雖然打從出生就跟親人沒什麼緣分,但在工作上卻相當得同事和妻子的照顧。樂於助人又熱心的好同事。岬拍拍松井的肩膀向倉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