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俞凱羅坐上尤康賢的車,像個精雕細琢的娃娃,漂亮但無神,連笑都只是牽牽嘴角。
「我們先去看電影?」一路上,尤康賢每件事都徵詢她的意見,表現得相當紳士。
「都好。」俞凱羅幾乎沒有意見,出門的目的是想轉移自己的心情,做什麼都無所謂。
「肚子該餓了吧,去吃晚餐好嗎?」
「好。」
「想吃什麼料理?」
「都好。」
「喝紅酒還是白酒?」
「都好。」
問什麼都沒有其他意見,隨和到爆,配合度超高,可好好好,好到後來,神經再大條,尤康賢也開始覺得不對勁。
果然,餐後多喝了幾杯,在酒精的催化下,她終於無法再好下去了。
「唔,這家的東西,還真是又貴又難吃,我們店裡的嫩煎小羊排多贊啊,焗烤田螺的口味也比這裡棒多了,吃來吃去,還是我們店裡的餐飲好……」微醺的俞凱羅終於開口說成句的話,不再惜字如金。
她下意識比較起這家餐廳和「寂寞邊界」的餐飲,也不由得想到了蔣日恩。她的胃口被他養刁,一般餐廳若是水準不夠,她都吃不慣了。
「聽說你店裡的主廚是從五星級飯店挖角的?」見她終於多說話了,尤康賢連忙找話題.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俞凱羅眸光一黯,忽略的心痛登時變得清晰,讓她疼得難受。
「嗯。」她又悶起來了。
「難怪你那家店的生意那麼好,有一流的樂團和一流的廚師。」尤康賢還不知道自己踩到地雷了。
提及蔣日恩,俞凱羅憤憤不平的飲光一杯紅酒,隨即一邊倒酒,一邊低聲啐罵:「手藝一流,但卻是一個可惡的壞蛋有什麼用!」
尤康賢愣住。她剛剛好像在罵人,對吧?
「你……指的是那個主廚嗎?」他遲疑地問。
迷濛星眸沒好氣的橫瞥著他,酸楚浪潮瞬間在胸海氾濫成災。
這兩天,她像自閉兒似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被刨空的心,傷痕纍纍,時時刻刻痛著,眼淚也不受控制的淌流……
她無法冷靜面對他,所以索性請假,兀自舔舐傷口,整理思緒。
可直到此時此刻,若是問她究竟整理出什麼結論和決定,她還是找不到半個答案。
答應跟尤康賢出門,一來是給媽媽一個交代,二來就是想轉移心情,不讓自己一直沉浸在情傷的負面情緒中。
可眼前這豬頭,誰不好提,卻偏偏要提起他!讓她不得不想,想了又心痛,心痛又想哭,一哭就又會沒完沒了,難以自抑……
尤康賢赫然發現她眼眶泛紅,浮現淚霧,不禁錯愕地問:「呃……凱羅,你怎麼了?」
「我……」俞凱羅抖著唇辦想忍耐,強烈的委屈洶湧的席捲而來,教她再也無法克制,瞬間爆發,霍地嚎啕大哭。「嗚哇——」
尤康賢剉到,頓時呆若木雞,發現引來鄰桌側目,又面對忽然哭得像個小孩的俞凱羅,他不知所措,困窘到最高點。
她是哪根筋不對?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說哭就哭?
不,一路上她什麼都說好,隨和到詭異,原來就是已經不對勁了!
現在大家都在看他們,她又哭得這麼淒慘,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對她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咧!
「那個……別哭了……」話才說出口,尤康賢就覺得要她馬上不哭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立刻改變勸法。「不然,哭小聲一點,噓……」他手忙腳亂的又是拿紙巾又是拿口布,在她臉上胡抹一通,要是可以的話,他更想直接把口布塞進她嘴裡,止住她的哭聲。
俞凱羅發洩的哭了好一會兒,排解掉一些心裡的怨氣,心情才漸漸平靜,停止流淚。
呼……這樣的哭法,似乎痛快多了,只不過……她偷偷覷向一旁的尤康賢,既不好意思又覺得莞爾。
瞧他表情僵硬,臉色蒼白的,好像被她嚇壞了!待會兒應該帶他到行天宮收收驚!
「對不起。」她哽咽的為自己的失控道歉。
「沒、沒關係,你現在心情好一點了吧?」尤康賢小心翼翼地問,留意她的表情眼色,生怕她又毫無預警的抓狂。「如果你有什麼困擾或心事,我幫得上忙的,你可以跟我說。」
俞凱羅定定的凝睇著他,那張誠惶誠恐的臉孔,讓她卸除了心防。
或許,她該跟他講清楚、說明白,她對相親沒好感,對他不來電,可以純粹當朋友。
「其實,我已經有交往的對象了。」從尤康賢這裡下手,讓他自己打退堂鼓,媽媽就不會老想要撮合他們。
尤康賢的表情有點失望,但倒是很快就能接受。「所以你剛才大哭,是因為俞媽媽勉強你跟我約會嗎?」
俞凱羅破泣為笑,「不是啦!」她怎麼可能因為被勉強約會就失控的在大庭廣眾下大哭?當然是更嚴重的事情啊!
「俞媽媽不知道你有中意的人嗎?」
「知道,但是她不滿意。」俞凱羅無奈地講。
蔣日恩背叛了她,和另一個女人有那麼深的牽扯,她是不會再跟他在一起了!所以現在,即使媽媽反對也無所謂了。
「為什麼不滿意?」尤康賢直覺地問,又立刻做了聯想。「難道……就是那個主廚?」
「你好聰明哦。」她把眼淚擦乾,微笑的背後是難掩的落寞黯然。
「那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哭得這麼傷心?」尤康賢以朋友立場關問。兩人的母親是好友,他們就算沒有做情侶的緣分,也可以當好朋友。
她深深吸氣,又重重的歎息,隨即再度喝光了杯裡的酒,然後把整件事的經過全都告訴他。
她邊傾吐心事,邊借酒澆愁。或許是因為酒精作祟,不甘心的感覺益發膨脹,火氣勇氣全凝聚在一起,她也愈講愈憤慨,尤康賢的安慰完全派不上用場。
她真的很不甘心!她對他真心真意,憑什麼要受到他不忠的對待?
她突然停止抱怨,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鏗鏘有力地說:「康賢大哥,我要麻煩你一件事!」
「什麼事,你儘管說。」他義不容辭。
「現在載我去「寂寞邊界」。」
她不想再逃避了,她不是小媳婦,受了委屈就要討回公道,蔣日恩欺騙她寶貴的感情,她要去找他算帳!
「蔣日恩,你這個宇宙無敵超級大渾蛋!」
俞凱羅滿臉通紅,目露凶光,身後彷彿燒著灼人的火焰,來勢洶洶的出現在廚房。
此言一出,凍結廚房空氣,所有人全都呈現定格狀態,彷彿她剛剛說的是一二三木頭人,大夥兒全都睜著一雙雙訝異驚奇的眼睛,來回看苦難得罵人的俞凱羅,和沒人敢罵卻挨了罵的蔣日恩。
蔣日恩三天沒見到心愛女人,一看見她現身在廚房裡,是開心得立刻咧開一口白牙,可沒想到緊接而來的是一句挾帶恨意的炮轟。
溫和可愛的凱羅劈頭就炮轟他?!為什麼?
他困惑詫異的打量著她。
才三天不見,她瘦了一大圈,眼窩凹陷,像是睡眠不足,臉卻紅得像關公……這是怎麼回事?
他蹙眉走近,用靈敏的鼻子嗅了嗅。「凱羅,你喝酒了?」
「喝酒又怎樣?」她馬上推開他,醉意影響了平衡感,自己差點踉艙跌倒,隨即防備且忿怒的瞪視他。「可惡的傢伙,憑什麼害我這麼難過?」
「到底是什麼事?你在說什麼?」蔣日恩一頭霧水,覺得她是喝醉了才胡言亂語。
「什麼事你自己心知肚明!」見他裝傻,俞凱羅更怒了,緊握著雙手,咬牙回嚷。
手邊工作得做,但所有人還是把耳朵豎得跟兔子一樣長,偷聽他們的談話,連本來在外場忙的潘達琳和莫虹淵也都聞風而至,靜觀其變。
「我心知肚明什麼……」她的態度令他微慍,反射的拉開嗓門,但下一秒,他心裡霍地打了個突。
難道凱羅知道了巧玲的事?她是怎麼知道的?
即使喝醉了,她還是看得出他在瞬間轉變的臉色。
「心虛了吧?再騙我呀!真以為我是傻瓜嗎?我都看見了!」愈講愈氣,她順手抓起一旁的青蔥朝他身上打。
蔣日恩愣住,對她說的話感到相當意外。
看見?她看見了什麼?
不管看見了什麼,在這種時候,坦白從寬,不能再隱瞞了,否則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凱羅,你聽我解釋……」他也心急了,連忙握住她的肩膀,想讓她好好聽他講話。
「有什麼好解釋的?」她淚眼婆娑的揮開他的箍制,不小心連手裡那把蔥都揮掉,立刻又接二連三的抓起蒜頭、辣椒、番茄……卯起來一邊丟他一邊指責他——
「利用我的信任,騙我跟舊同事去喝酒,結果是去陪另一個女人吧?腳踏兩條船,還踏到婦產科去了,你真行!我真是眼睛糊到蛤仔肉了,居然愛上你這個劈腿的王八蛋!花心大蘿蔔!從今天起,我們一刀兩斷!」
罵到最後,她手裡抓到的是一顆馬鈐薯,瞬間宛如王建民上身,砰的一聲,精準的砸中蔣日恩的腦袋,讓他一陣天旋地轉,頭昏眼花。
「凱羅……」站在廚房入口的莫虹淵和潘達琳想要安慰她。
「朋友還在車上等我,我先回去了。阿莫,幫我安排一下,我的休假要延長到一星期。」
流著眼淚的俞凱羅佯裝堅強的微笑,氣出完了,事情交代了,挺直背脊,快步離開,留下一屋子的混亂。
暈眩的感覺過去,蔣日恩忙找人。
「凱羅人呢?」他撫著腫了一個包的額頭,揚聲問著大家,可所有人全都看著他,就是沒人回答他,只有莫虹淵冷冷的嗓音傳來。
「走了。」她雙臂環胸,目光寒列的睨著他。
「你們怎麼沒人留她?」
蔣日恩焦急的追出去,卻已追不到俞凱羅,失望的折回廚房,才察覺整個氣氛詭異至極,仔細一瞧,更發現大夥兒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你們幹麼這樣看我?」他擰眉,疑惑地問,末幾,反應過來。「不是吧?你們該不會真的把我當成……」
他話沒問完,眾人鄙棄的眼神已經給了他答案。
「款,達琳,你也認為我是那種人嗎?」蔣日恩急急的問向做人一直都很好的潘達琳。
「知人知面不知心,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看走眼了!」潘達琳失望的看著他,隨即搖著頭離開廚房。
得不到信任的回應,蔣日恩改問另一位。「阿莫……」
「爛人!」莫虹淵忿然撇嘴,甩頭就走。
她最痛恨的就是劈腿的臭男人了!再待下去,她不會像凱羅那麼溫和只丟馬鈴薯,她會直接拿餐刀餐叉當飛鏢射。
被向來很支持他追求凱羅的兩個重要角色唾棄,蔣日恩大受打擊,怔怔的杵在原地。
沒關係,他還有廚房裡的一票兄弟挺他!他是清白的!
「勇哥……」蔣日恩走向副主廚,但他卻馬上轉身揮鏟做菜。
「那個大雄……」蔣日恩再轉向二廚,可他竟立刻打開冰櫃,直接用冰櫃門阻擋他。
「喂,阿弟仔……」蔣日恩揚聲叫喚學徒,沒想到連他都不甩他。
「厚,真是的,這個垃圾都滿了,我要去丟垃圾。」阿弟仔不敢明顯對抗主廚,所以找藉口敷衍,趕緊閃人。
哇哩咧∼∼連阿弟仔都這麼對他?
蔣日恩眼角抽搐,額頭抽痛,一陣陣淒涼的風從他身上刮過。
他,居然被排擠了!
「媽的,我沒有劈腿、沒有對不起凱羅啦!」他既委屈又懊惱的咆吼,但還是沒有一個人理他,只用鄙夷唾棄的眼光瞥看他……
「嘖嘖,見笑轉生氣,男人喔,做錯事都死不承認啦!」洗碗的歐巴桑涼涼的飄出一句批評。
蔣日恩看著全都背對著他的眾人,突然覺得百口莫辯;他們全都不相信他,說再多也沒有用。
他氣得走出後門,到巷子裡透氣。
他從來沒看過凱羅那麼憤怒激動的樣子,更無法想像她發起飆來,居然會有拿東西砸人的舉動,而且還該死的精準。老實說,他還真有點嚇傻了,想必,她也一定氣瘋了、恨透了!
奇怪,凱羅到底是怎麼知道他陪巧玲去婦產科的?瞧見時,怎麼不乾脆來問他呢?
發現男友負心劈腿,另結新歡,還牽扯到婦產科去,會有多麼傷心絕望是可想而知的,難怪她這兩天不來店裡,就是因為不想見到他吧?
他只是好心幫忙舊識,怎麼會幫出這樣的麻煩來呢?害心愛的女人誤會傷心,還害自己被大家排擠!
想到她這段時間所承受的心情,蔣日恩驀地感到心疼,拿出手機嘗試跟俞凱羅聯絡,連撥了幾次都沒有接通。
八成一看到他的來電就拒接吧!
他歎氣,來回踱步,心情複雜混亂。
她喝了酒跑來,發完飆就匆匆離去,他剛剛追出門時,看見是一輛陌生轎車載著凱羅揚長而去,可見她不是單獨一個人,那又是誰陪她來的?
該不會是男人吧?他心頭一震。
不會吧?這麼快就有人想乘虛而入?!
不行,不能讓她再誤會下去,他得快點洗刷自己的冤屈,否則他心愛的女人被拐跑了那還得了!
不過,她現在打定主意逃避他,他就算想解釋,她也不願意聽啊……
對了,他的優勢就是還有莫虹淵和潘達琳可求助,他得想辦法先向通過她們那一關,透過凱羅最信任的朋友,把這個天大的誤會給解開。
俞凱羅最近的狀況已經引起俞母的高度注意了。
一開始是為了和廚師男友交往.向她撂話嗆聲,接著又莫名其妙的突然答應和原本很排斥的相親人選約會,更誇張的是,昨晚回家是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又哭得肝腸寸斷……幸好凱羅爸爸經常出國不在,不然真不知怎麼交代。
這會兒,女兒的兩個好朋友還帶了一個沒看過的生面孔一起跑來家裡——
「俞媽媽你好,我們來找凱羅的。」率先走進俞家大宅的潘達琳,笑容可掬的向長輩打招呼,還不忘送上伴手禮。
「歡迎歡迎。」俞母對潘達琳和莫虹淵都熟得不得了,但另一個進門還戴太陽眼鏡的女孩令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位是……」
「你好,我叫巧玲。」身負重任,且踏入陌生環境,讓年紀尚輕的巧玲顯得有些靦腆不自在。
「她是店裡員工。」不能讓俞母知道她們是為了蔣日恩的事而來,那會破壞他的形象,所以潘達琳瞎掰道。
「哦∼∼」俞母微笑點頭。「凱羅在房裡,你們直接上去就行了。她這幾天好像怪怪的,你們多陪她聊聊。」
「好。」潘達琳笑應,熟門熟路的朝二樓走去。
俞母抬頭看著她們的背影,敏感地察覺那名叫巧玲的女孩和達琳、阿莫之間的氣氛似乎並不熟稔,再想到女兒的不對勁,心裡奇怪的感覺更明顯了。
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她等等還是上樓去偷偷關心一下好了,看看她們聊了些什麼,免得寶貝女兒有問題,她這個做母親的卻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