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他理由之後,福田笑了出來。
「不過像你們部門就算要加班,至少白天的時候也輕鬆過了,所以也不算太糟糕啦。」
福田的口氣讓松岡相當不快,可是又不能隨便把表情帶到臉上,所以他只是笑著說了句「還好啦。」
「再見。」
他原本打算就這麼離開,但是福田卻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電車馬上就到了。」
「有個傢伙在找你,我想我以前也和你說過吧,就是在總務工作過的寬末。」
在看到從昏暗的柱子後面出現的男人的身影後,松岡的身體立刻僵硬了起來。寬末用彷彿是緊張,又彷彿是氣憤的表情看著松岡。
「初次見面,不過也算不上了。不過我想我還沒做過自我介紹。我是松葉川研究所的寬末。」寬末在松岡的面前緩緩低下了頭,「白天我也給你打過電話,但是你當時不在。」
「啊,對。」
松岡回答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一下,接下來可以打擾你一會兒嗎?」
雖然寬末的口氣很強硬,但並不是強制性的。可是松岡還是無法拒絕,老實的跟在了寬末的後面。他的心情就好像被帶到死刑台的犯人,唯一與犯人不同的是,他還沒有做好接受這個結果的心理準備。
寬末帶他去的是車站附近的咖啡店,雖然這裡的咖啡是出名的美味,但是因為和自己使用的出入口方向正相反,所以松岡以前從來沒去過。即使他們面對面坐了下來,最開始也什麼都沒說。
「以前你曾經在車站和我打過招呼吧?」男人問道。
「也許有過吧。」
松岡雖然心裡清楚,但故意回答的比較含糊。儘管外面如此寒冷,他還是覺得口中十分乾燥。但是伸手去拿水的時候,手指卻顫抖的連杯子都握不住,讓他最後還是放棄了喝水。
「我知道突然來見幾乎接近第一次見面的你,又問這種問題非常失禮,可是……那個,你和江籐葉子是什麼關係?」
松岡搞不懂他話裡的意思,抬起了臉孔。
「你和江籐小姐是在交往嗎?」
「什麼交往?」
「你們不是在作為戀人交往嗎?」
松岡不明白寬末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來。
「我不認識什麼江籐葉子。」
他裝糊塗之後,寬末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居住在小川町斯拉斯公寓502房間的人就是松岡先生吧?我在社員名冊裡查過了,你不是和江籐小姐一起在那裡生活嗎?」
松岡終於理清了狀況,看起來寬末還沒有發現自己和江籐葉子就是同一個人。
「我是最近……和葉子小姐認識的。前一陣子我偶然經過了葉子小姐家附近,結果看到了你進入葉子小姐的房間。我原本以為她是一個人住,所以非常吃驚。你們的長相和感覺非常相似,所以我最初以為你們是姐弟,可是,你們的姓氏又不一樣……所以,我想你們也許是在同居吧?」
寬末為什麼生氣已經很清楚了。松岡握在膝蓋上的手掌冒出了汗水,原以為只屬於自己的戀人,原本甚至談論到了婚嫁的女性居然和其他男人在同居,不管是誰也會生氣吧?
「說老實話,我愛葉子小姐。但是這只是相當於我的單相思,我並不清楚她的感情。所以我覺得如果你能說明和她的關係的話,我也可以用來說服自己。」
松岡十分感謝服務員在這時候送來了咖啡。因為在喝咖啡的時候他至少不用說話了。他裝著品嚐咖啡的樣子,在心裡迅速思考著該如何擺脫這個狀況。自己女裝的事情並沒有露餡。可是寬末卻認為自己是葉子的戀人。雖然他想解除這個誤會,可是卻不知道該找什麼借口才好。
雖然說是姐弟比較輕鬆,可是姓氏畢竟不同。突然之間,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表姐弟」這個詞。如果是感情好的表姐弟的話,會在彼此的家之間來往也很正常。
「我是江籐葉子的表弟。」
寬末明明應該聽見了他的解釋,但是卻沒有反應。
「我們從小就感情很好,現在也經常來往。那個,她原先的公寓突然不能住了,所以在找到下一個住所之前都先暫時住在我那裡。」
松岡感覺到不對勁,即使他說明兩個人是表姐弟,寬末眼中的懷疑依然沒有消失。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咽,這一個月左右。」
寬末咬住嘴唇低下了頭。
「葉子小姐以前住在哪裡?」
松岡一邊覺得他問的還真仔細,一邊隨便說了個和自己家正好相反的地名。
「我和葉子小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說過住在你家的附近。也就是說在必須搬家之前,葉子小姐就頻繁出入你的房間嗎?」
「這是……那個……」
「就算再怎麼說必須突然搬家,一般人也不會住到異性的表兄弟家裡吧?」被他這麼一說,松岡也發現了自己的疏忽。可是因為找不到其他江籐葉子會在自己房間出現的理由,就算明知道不合理也只能撐下去了。
「我們真的是表姐弟。」
「你的話前後矛盾。」
寬末冷靜,但是嚴厲的說道:「最開始你明明說不認識江籐葉子,後采又突然開始說是表姐弟,住在一起,我無法相信你的話。」
既然說到了這種程度,那也就沒有辦法了。
「就算你說在和葉子小姐交往我也不會吃驚的,因為我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才來的。所以,請你不要再—欺騙我,告訴我真正的情況吧。」
男人並沒有錯,他會有這樣的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拜託了。」
松岡突然想到,如果說我們在交往的話,這傢伙是不是就能死心呢?
「你那麼愛她嗎?」
男人的面孔微微紅了起來。
「我覺得她是非常出色的人。」
「她可不會說話啊。」
「她是那種就算有殘疾,也不會讓人感覺到灰心的堅強女性。」
「她是個相當隨便,對誰都會笑臉相對的人哦。」
隔了一段時間之後,寬末回答:「只要是人的話,不管是誰都會有狡猾的部分吧?我並不想否定這一點。如果這也是構成她的成分之一的話,我會連這一點一併去愛。」
聽到了這句話之後,松岡只覺得害羞到了脊背都要燃燒起來的程度。為了隱藏通紅一片的臉孔,松岡低下了腦袋,那直截了當的語言貫穿了他的胸口。
「真的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你都不在乎嗎?」松岡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起來。
「只要她是她,我就會愛她。」
松岡閉上了眼睛。他需要一個決心。松岡深深沉進了椅子裡,感覺到身體的力量都洩漏了出去。
「這種事情你還是和她本人談談比較好吧?」
突然之間寬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經過了短暫的沉默後,他嘀咕了一句,「我不想和她爭吵。所以,如果能夠從你嘴裡得知真相,讓我就此死心的話,我打算以後再也不和她見面了。」
松岡聳了聳肩膀。
「也許你是覺得這樣比較好,可是葉子又會怎麼想呢?說什麼不想和她爭吵,其實你只是在逃避正面面對她吧?雖然和別人爭執確實不是好事,但有的時候還就是需要這一點不是嗎?」松岡站了起來,「剩下的事情你和葉子談吧。我能說的就是這些而已。」
松岡把自己的咖啡錢放在桌子上,離開了咖啡店。寬末並沒有追上來。松岡在走向車站的時候,在搭乘著電車的時候,始終都把手機放在了最容易聽見的西服口袋裡。但是直到他快要到達公寓的時候,手機才終於響了起來。他顧不上穿過人行橫道,就急忙打開了郵件看。
(好久不見了。)
郵件是從這句有些生疏的客套話開始的。
(抱歉上次在你特意來我家的時候還把你趕了回去,我有些事情無論如何也想要問你,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見個面嗎?)
看來松岡洋介讓他做出的結論就是這個。雖然松岡想要立刻回信給他,但還是猶豫了起來。因為剛才寬末說了不只一次我愛你,所以松岡才覺得沒有問題,可是如果告白了自己就是江籐葉子的話,寬末真的還可以同樣說他愛自己嗎?
剛剛還自信滿滿的心情一下子就萎縮了下去。他將手機放回了口袋裡,回到公寓慢慢思考著,在他思考的期間,寬末的郵件又來了。
(也許你是在生我的氣。不過拜託你了,哪怕一次也好,請你和我談一下。)
直到剛才為止,這還是松岡本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一旦事情臨頭,他又害怕進行回復了。
(我有些事情隱瞞了你。我想如果見面了的話就必須告訴你,可是我害怕說了之後你會討厭我。)
這麼發信之後,電光火石一般回信就已經傳了過來。
(不管聽到什麼事情,我也不會討厭你的。)
這是彷彿可以看到寬末的堅定心情的郵件。即使如此,松岡還是一再強調。
(我也知道不好的人是自己,我的頭腦裡也明白就算被你討厭也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還是害怕。)
寬末很快又回信了。
(我不在乎你是什麼人,就算你是罪犯,我也不可能討厭你的。就算你抱著什麼秘密,就算那是多麼不好的事情,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松岡的心裡又湧現出了自信,如果是這個男人的話也許沒關係。他愛自己,如此的愛自己,所以,也許他可以原諒自己。
(經常有人說我漂亮,你所喜歡的也還是我的面孔吧?)
儘管自己也覺得很囉嗦,松岡還是如此問道。
(我覺得你是美人。可是比起形態來,更吸引我的是你的心。是你那顆正直堅強卻又非常溫柔的心靈吸引了我。)
松岡緩緩地,不只一次的看了這次到達的郵件。
(我也愛你,即使我是八十歲的老婆婆,三歲的小孩子,或者說完全配不上你的人,你也一樣可以愛我嗎?)
寬末的回信讓松岡笑了出來。
(即使葉子小姐成為了老婆婆,成為了小孩子,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我也一定會找出你來,去愛你。)
在眾多的愛的語言的推動下,松岡發出了回信。
(我也想和你見面,請和我見面。到那時,我會老實告訴你一切事情。)
他們約定的見面場所是飯店的大廳,指定這個場所的人是松岡。雖然他也預約了上面的房間,但還是決定在下面見面。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但是坐立不安的松岡六點半就已經來到了大堂。即使坐在沙發裡他也平靜步下來,每次飯店的正面大門打開的時候,他都會下意識轉過頭去看。伴隨著約定時間的接近,松岡的心情越來越鬱悶。
不想和他見面,好想就這麼回自己家裡去。即使這個念頭在腦子裡轉來轉去,也不只一次站起了身子來,松岡最後都還是坐回了椅子上。
距離7點還有5分鐘的時候,松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寬末發來的郵件,(我的工作沒有做完,可能要遲到三十分鐘左右,真的很抱歉。)
松岡一邊回信說(不要著急,你路上要小心),一邊心想以女性身份所發出的郵件,這也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他深深坐在椅子上思考著,他之所以訂了飯店的房間,除了因為不方便在別人面前以女裝說話,同時也是考慮到了後面的展開。
他覺得,如果寬末能夠接受自己,而且還需要自己的話,他可以和寬末上床。他也準備了男性之間做愛所需要的東西。雖然他對這樣的自己有些無奈,但是因為這是確實的心情,所以也沒有辦法。他覺得寬末應該可以接受自己。因為那個男人說過,就算是老婆婆或者小孩他也一樣會愛自己。可是,他還是無法消除心頭的一抹不安。
在7點15分左右,大堂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轉過頭來,寬末正衝著這邊跑過來,同時表情不安的東張西望著。
「晚上好。」
他衝著因為找不到葉子小姐而有些慌亂的寬末開了口。
「那、那個……」
「你是和葉子約定好了吧?我帶你去房間。」
「啊,好。」
寬末呼呼喘著粗氣跟在了松岡的後面。即使上了電梯之後,寬末的呼吸也沒有平穩下來。外面明明很寒冷,但是他的額頭上卻冒著汗水。一想到他是因為和自己的約定才跑了過來,松岡就覺得寬末有說不出的可愛。
「江籐葉子小姐在房間裡面嗎?」
松岡沒有回答,寬末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下了電梯,松岡把他帶到了房間裡面。進入房間之後,寬末東張西望的打量著,然後轉過頭來問松岡。
「葉子小姐……在什麼地方?」
看著寬末露骨地尋找葉子的樣子,松岡即使明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還是說不出的不舒服。
「我有話和你說,請你坐下來。」
寬末按照松岡的交代,就近坐在了椅子上。他看著這邊的眼神,不安的扭曲了起來。
「如果從結論來說的話,你心目中的『江籐葉子』是不會來這裡的。」
男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幾乎要抓起松岡的衣領一樣逼近了他。
「為什麼?我明明和她約好了,說好了在這裡見面……」
「你冷靜下來,總之先坐下來再說。」
松岡按住了寬末的肩膀,硬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我原本就有不好的預感。」寬末嘀咕了一句,「我一直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夠見到她。」
松岡輕輕敲了敲他的肩膀,雖然這只是處於安慰的意思,寬末還是抬起了臉孔,狠狠地怒視著松岡。
「你算是怎麼回事?」
松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是來見葉子小姐的。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難道說她已經討厭和我見面,不想和我說話了嗎?」
「那倒不是,可是……」
「那又是為什麼?你們果然還是戀人嗎?」
原本松岡想要一步步的進行解釋,可是寬末的混亂越來越嚴重了起來。
「我可以告訴你,你能冷靜聽嗎?」
寬末原本還想說些什麼的嘴唇,曖昧地閉了起來。做好了準備之後,松岡緩緩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一個叫做江籐葉子的女性。」
「你騙人,我不只一次見過她……」
松岡打斷了男人的話。
「江籐葉子就是我。」
寬末皺起了眉頭,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她就是我,是我扮成了女性的模樣,取了一個江籐葉子的名字。」
寬末的表情似乎已經只能用鬼上身來形容了。
「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碰巧穿著女裝。那之後不知不覺就說不出口自己是男人,就這麼一直拖了下來……」
「哪有那種蠢事!臉孔根本不一樣!」
「一樣的,也許只是因為沒有化妝看起來才不一樣。」
「還有頭髮的長度……」
「那是假髮,所以我不是才叫你不要碰我的頭髮嗎?」
寬末認真地凝視著松岡,然後嘀咕了一句,「你還是在騙人。」
「因為,她更加纖細,更加柔軟,聲音也……」
「我說不能說話是騙你的。因為一開口的話無論如何也聽得出是男人,所以我就說自己不會說話。」
寬末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我無法相信,什麼都無法相信!」
「也許你無法相信,但那確實是事實。」
對著垂頭喪氣的男人,松岡繼續進行著說明。因為他覺得如果把兩人見面時的狀態,到現在的情況都進行詳細說明的話,寬末應該就可以認同。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的話,我可以在這裡化妝。不過化妝用品我必須從家裡拿過來,所以也需要花上一些時間。」
「不用了。」寬末虛弱的打斷了他,「我已經明白葉子就是你了,這樣一來的話,她之所以會回去你的公寓,以及其他的一些奇怪的問題都可以得到答案了。」
松岡因為對方至少認同了自己和葉子是同一人物而鬆了口氣。
「其實我並沒有打算騙你。可是,畢竟見面的情況比較特殊,我一直無法把真相說出口。對不起。因為我害怕你知道我有女裝癖這種惡劣的興趣而看不起我。」
寬末低垂著的腦袋始終沒有抬起來。
「真的很對不起。可是,也許結果還是變成了我欺騙你,但我是真心的,真心的在想著你的事情。」
松岡真心的告白並沒有得到回應。寬末所受到的打擊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大。
「那個……雖然我穿了女裝,但是我並不是人妖或者同性戀。我有時候會因為工作太辛苦,所以用女裝來發洩一下壓力。」
「可以……」寬末抬起了頭,「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松岡留下男人離開了房間。因為也不能一個人傻站在走廊裡,所以他來到了一樓喝咖啡。他覺得自己雖然已經做出了某種程度的預測,但是寬末的反應還是比預期要大。原本以為是女人的人卻是男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松岡自己安慰自己。如果自己位於相反的地位的話,他也一定會這麼想吧?他希望寬末能夠盡早接受這個事實,然後進入下一個階段。
在咖啡屋坐了三十分鐘左右後回到房間的松岡大為愕然。因為房間中一片漆黑,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他心想不會吧,於是找了一下,洗手間裡面也沒有人。
在領悟到寬末已經先走了的同時,松岡就感覺到了非常空虛。他取出了手機,可是一個郵件也沒有收到。松岡慌忙的打電話給寬末,鈴聲響了五次之後寬末接了電話。
我是松岡,這麼說了之後,對面的男人一陣沉默。
「如果你要走的話,我希望你至少也和我說一聲……」
「便條……」在電話的另一邊,男人含含糊糊地說道:「我在桌子上留下了便條。」
松岡找了一下,桌子上確實有一張飯店的便條。上面寫著,「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
「真的很抱歉。」
男人對松岡道歉。
「我也覺得很抱歉,但是要讓我對著松岡先生說話的話我會覺得太過痛苦。」
「啊,這樣啊。」
「那麼就失禮了。」
電話卡的被掛斷了。
「啊?等一下……」
主動打來電話的人是松岡,結果卻是寬末搶先掛斷了電話。就算是兩人之間的事情已經說完了,從常識上考慮的話也是非常失禮的事情。松岡有些生氣,但是考慮到寬末必須接受各種各樣的事實的時候,就決定還是先原諒他了。因為松岡心裡也還殘留著欺騙了寬末的內疚感。
在告訴了寬末真相的夜晚,除了松岡主動打的電話以外,兩個人之間再沒有任何的聯絡。第二天也一封郵件都沒有。雖然松岡考慮過自己主動聯絡,但是想到寬末知道真相時的動搖,他覺得如果自己聯絡的話反而會讓對方更加混亂,所以就忍耐了下來。
就這樣過了兩三天之後,松岡逐漸感覺到了不安。話說回來,他當初之所以決定把真相說出來,最主要還是因為寬末表示「不管是老婆婆還是小孩子都會繼續愛自己」,儘管如此,寬末的態度卻很明顯過於消極。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松岡終於忍耐不下去而發出了郵件。內容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一句(今天早上很冷啊)的客套話。可是,早上七點發出的郵件,直到下午一點也依然還沒有回音。
第五天,松岡在下午八點左右打了電話。可是鈴聲響了十次對方也沒有接聽,過了三十分鐘左右他第二次打的時候,三聲鈴響之後就轉成了留言電話。他覺得寬末是知道電話是自己打來後才轉成了留言電話。在受到打擊的同時他非常火大。所以他在郵件上寫道,(你是故意沒有接電話吧?)松岡原本以為這次寬末多少也該有個回答了,可是結果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第六天,松岡特意選擇了距離松葉川研究所不遠的地方作為最後的營業場所,在工作結束後他就直接去了研究所。因為已經過了下午六點,所以服務台已經沒有人在。松岡在雪花紛飛的玄關外面等待著寬末。
他向一個外出好像是社員的男性詢問,「總務的寬末先生還在嗎?」對方回答還在。因為知道只要等下去就能見到寬末,所以即使在雪中等待,感覺上也並不辛苦。
在7點左右,有什麼人走了出來。寒酸的外套,頭髮亂亂的後腦勺,絕對就是寬末沒錯。
「晚上好。」
聽到聲音後,男人站住了。而當發現對方是松岡後,他露出了露骨的困惑表情。雖然這種表情讓松岡很受傷,但他還是盡量不動聲色的接近了男人。
「因為我給你郵件,你也沒有回應。」
男人低著頭說了聲「對不起」。
「我不明白寬末先生是在想些什麼,可是希望你也能給我一些反應。」
男人不只一次說著對不起的道歉話,但是除此以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覺得我們還是好好談一次比較好,你接下來有時間嗎?」
寬末看了看手錶,小聲嘀咕了一句「巴士……」。
「馬上就是巴士的末班車了。」
這個借口讓松岡很氣憤。
「因為巴士的時間就無法和我交談嗎?」
「不、不是的。這裡的交通不太方便,幾乎沒有什麼出租車,所以……」
「那我也和你一起坐巴土回去好了。」
寬末再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可是……」
「我會坐巴士到寬末家的附近,這下子你就沒有話可說了吧?」
對於松岡的逼問,寬末已經無法反抗。他們走到了附近的巴士站,巴士正好也到站了。寬末所說的末班車似乎並不是騙人的,因此車子裡非常的擁擠。最初兩個人站的還很近,可是隨著人流的衝擊逐漸就拉開了距離。
即使在巴士之中,寬末也看都不看松岡,一直茫然地注視著窗外。搖晃了四十分鐘之後,兩個人下了巴土。從他們下車的地方可以看見寬末的公寓。
「要不要找家咖啡店?」
在巴士裡面也一句話都沒和松岡說的男人,有點戰戰兢兢的詢問松岡。
「我肚子餓了,想要吃些什麼。」
「那麼這附近有家家常菜館,就去那裡……」
不用寬末說,松岡也知道家常菜館在什麼地方。因為作為江籐葉子的時候,他曾經不止一次去過那裡。
在通向飯店的路上,最初兩個人明明是並肩行走,但不知不覺中松岡就走到了前面,即使他放慢了步調,距離也沒有縮近。在松岡還是江籐葉子的時候,他們總是理所當然的肩並肩,手挽手的走在一起,現在想起來還真是難以置信。
進入了店子後,松岡點了生薑燒套餐,寬末點了燒魚套餐,雖然他們是面對面坐著,但是寬末還是不肯和松岡的目光接觸,不是低垂著頭,就是把脖子扭向一邊。
「你還是不想承認江籐葉子就是我吧?」
寬末終於把頭正面朝向了松岡,他輕輕咬住了嘴唇,「這不是承認不承認的問題,因為我知道那是事實,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六天來他似乎多少接受了這個事實。
「雖然我不喜歡事後抱怨別人,但是我既然發了郵件給你,至少希望能得到一個回音。」
對不起,寬末再次道歉。
「電話也是,與其那樣被你躲避的話,我寧願你清楚告訴我,你根本不想聽見我的聲音。」
對不起,寬末繼續道歉。可是那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表達出了他對此並不是真心抱歉。感覺上他就只是在嘴頭上說說而已。
「你討厭我嗎?」
松岡單刀直入的詢問,聽到這句話後,男人搖了搖頭。
「這不是討厭不討厭的問題。」
「可是事情就是這樣吧?不是喜歡就是討厭。」
寬末抬起了面孔。
「我無法理解你。」
「什麼無法理解?」
「為什麼……你要穿女性的衣服?為什麼你要一直騙了下去?為什麼在最後的電話裡,你還說你愛我……」
因為點的套餐剛好在這時送來,所以兩人的交談中斷了。看著已經開始吃飯的男人,松岡不好意思光是催促他把話說下去,所以也吃了起來。剛才明明還餓得要命,可是寬末的話卻害得他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筷子……」
男人的嘀咕讓他抬起了頭。
「筷子的用法和吃飯方式都讓人覺得就是葉子小姐。」
松岡對於他把自己說成是葉子有些氣憤。即使告訴他沒有葉子,一開始就不存在這個女人,寬末還是在自己的舉止中尋找江籐葉子。
一想到寬末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吃飯方式,松岡就更加吃不下去了。寬末吃完之後,向松岡詢問,「你已經吃完了嗎?」松岡點頭之後,他立刻站了起來說:「我們出去吧。」
「我覺得咱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寬末輕聲說:「我覺得咱們還是不要在這裡說的好。」
這倒也沒錯,兩個男人在那裡說什麼愛不愛的,女裝什麼的確實彆扭。松岡也站了起來,跟在了寬末的身後。最後他們在路上也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就這麼來到了寬末的公寓。
儘管是已經非常熟悉的房間,可是由於寬末的態度很彆扭,所以松岡即使在坐了下來之後還是難免覺得渾身不舒服。
雖然他想要喝些什麼,可是寬末並沒有給他倒茶的意思。在他還是江籐葉子的時候,寬末總是近乎囉嗦的一個勁兒問他是要茶還是咖啡。一想到這裡,他多少覺得有些寂寞。
寬末脫下了外套後,在松岡的對面坐了下來。
「剛才在餐館裡我說過無法理解你,現在我也還是覺得一樣。」
「你是說女裝的事情嗎?」
寬末低下了頭。
「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想到確實是有那種以女裝為樂趣的人的話,我就覺得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你的態度。」
「我的哪裡讓你無法理解了?」
寬末緊緊握住了放在膝蓋上的手。
「因為一心以為你是女性,所以我對你進行過相當積極的追求。可是,你應該知道事情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吧?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在我第一次說我愛你的時候就拋棄我呢?」
最初松岡說過自己有喜歡的人了,是寬末說的即使如此也無所謂。事到如此卻受到他的責怪,松岡不免覺得有些不公平。
「你確實試圖過疏遠我,可是到了中途你又開始接近我,對我那麼體貼。我還以為自己終於打動了你,我那時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我也知道是我不對,可是我當時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你難道以為我知道了你是男人後不會受到打擊嗎?我好不容易愛上了一個人,而且對方也愛上了我,我真的覺得像做夢一樣,甚至很認真的考慮到了結婚的問題……還說什麼想要家庭,要多少個孩子才合適,我這樣不是就像個白癡一樣嗎?」
儘管口氣很沉穩,但是寬末的怒火還是從裡面滲透了出來。
「既然你知道遲早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還要和我接吻?好像真的愛上了我一樣凝視著我,對我撒嬌……最後的最後甚至還說什麼你愛我……」
松岡咬住了嘴唇。
「我確實說過。」
「戲弄我就那麼有趣嗎?」
「那怎麼可能!」
「可是你說過你不是人妖也不是同性戀,既然如此你就不可能對我抱有戀愛感情,這樣一來的話,所有那些愛的語言不都也成為謊言了嗎?」
松岡終於醒悟到,沒有回音的郵件,留言電話,這些全部都代表著寬末的憤怒。寬末在生自己的氣,無論是對於自己是男人的事情,還是他欺騙了自己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明白……所以我怎麼可能戲弄你!」
「可是你……」
「我的感情……」
松岡大聲打斷了男人的話。
「在向寬末告白之前,我在電話裡所說的一切都不是騙人的。」
松岡無法正視男人的眼睛。
「雖然我穿了女性的衣服,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女人。說老實話,女裝我原本是想放棄的。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愛上過男人,所以我想,寬末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存在。」
兩個人都沉默著低下了頭。
「你既不是人妖也不是同性戀,可是卻特別的愛上了我。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寬末詢問,不,更像是自言自語著。
「在我告訴你我是男人之前,你在郵件裡曾經說過吧。就算我是老婆婆,就算我是小孩子也會一樣愛我。所以我……才決定說出真相的……」
寬末抱住了腦袋,松岡知道自己的話近乎威脅,但即使如此還是不能不說。
「我確實這麼說過,我當時也確實認為不管你是什麼樣子也可以愛你,我當時的心情並不是虛偽的。」
松岡的心臟顫抖了起來,覺得自己害怕再聽下去。
沉默繼續了下去,不管過了多久寬末也不抬頭,松岡認識到了自己的天真以及現實的沉重性。他很想高聲責難對方是騙子。如果是十年前的話,他也許已經這麼做了。
「我覺得從頭開始也無所謂。」
松岡只能這麼說了。
「江籐葉子這個女人沒有存在過,就從這裡開始好了。」
寬末沒有回答。
「交換郵件,打電話,偶爾吃個飯,就從這裡開始好了。」
還是沒有回答。
「你倒是說句話啊!」
隔了一段時間,寬末無精打采的回答了一句「也可以。」
兩個人又對望了一陣,可是面對著反應貧乏的男人,松岡也覺得和他說話是件越來越痛苦的事情。
「我先回去了。」
松岡站起來之後,寬末抬起了面孔。就只是抬起頭來,還是什麼也沒說。
「我想我會給你發郵件或者是打電話……」
你不用勉強自己回信,松岡雖然想這麼說,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再見。」
松岡離開了房間,後面鎖門的聲音讓他險些哭了出來。如果是江籐葉子的話,寬末絕對不會讓他一個人去車站。就算他說不用了,寬末也會堅持送自己,而且是用那種恨不能一直把他送到公寓的架勢。雖然寬末態度的巨變讓松岡很受打擊,但他只能安慰自己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想現在一定是最糟糕的時期,今後一定會好轉的,江籐葉子和自己是同一個人,只是外表不同而已,內在沒有任何改變。今後繼續交流下去的話,寬末一定也會注意到這一點。
松岡一天發送了三次郵件。早上一次,晚上二次,可是寬末只回了一次信,而且感覺上只是出於客套而已。即使如此松岡還是每天堅持送信,雖然他也嘗試過打電話,可是對方總是一言不發,根本談不上什麼像樣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