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5
    「江籐小姐。」

    聽到寬末叫自己的名字後,松岡抬起了臉。即使感覺到了接吻的氣息,他也沒有逃避,甚至連他的腦海裡也沒有產生必須逃開的念頭。乾澀的嘴唇,那是一個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輕吻,離開了一次之後,寬末愛憐的撫摸著松岡的面頰,再次吻了下來。

    因為已經將近一年沒有接吻過了,說老實話,松岡覺得很舒服。在寬末的懷抱中陷入陶醉的松岡,因為對方撫摸著自己頭髮的觸感而驚醒了過來,他能感覺到假髮有點歪了。

    松岡用足了全身的力量一把推開男人,好像逃命一樣奔上了階梯,雖然他想整理歪了的假髮,但是卻沒有鏡子,更糟糕的是寬末還不死心的從後面追了上來。

    「請不要逃,葉子小姐。」

    穿著高跟鞋無論如何都跑不快,所以在站台的中央位置他還是被抓住了。

    「我突然做那種事情,你會生氣也是情有可原,真的對不起……」

    松岡低垂下了頭。

    「可我真的愛你。」

    我知道,所以你今天就先放過我吧。松岡試圖掙開男人抓著他的手,但是卻敵不過男人認真時的蠻力。感覺到遠方有電車接近,松岡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抬起了臉孔,他凝視著那個笨抽的男人的面孔,輕輕接近了他,自己主動在他乾澀溫柔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男人猛地顫抖了一下,握著他的手自然而然減弱了力量。衝著茫然若失的男人暖昧的點了點頭,松岡甩開他的手飛奔進了後面的電車。男人沒有追上來,只是呆呆站在那裡目送著電車的遠去。

    在電車裡只剩下一個人後,松岡立刻覺得說不出的害羞。就算再怎麼激動,他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在人來人往的電車當眾接吻,一想到這節車廂裡也有可能存在看到了剛才那一幕的乘客,他就坐立不安,於是特意走到了前面的兩個車廂裡。

    他的臉孔熱得奇怪,他不只一次回想著剛才的接吻,事到如今他覺得胸口一片混亂,總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有種說不出的焦躁感。就在這時,他聽到了mail到達的聲音,絕對是寬末發來的。他又想看,又害怕看,在這種難以說明的複雜、暖昧心情的左右下,他拿出了手機。

    (我想見你。)

    既不是謝罪,也不是借口,出現在那裡的是寬末的真心話,松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在沒有回答的情況下返回了公寓,可是他總覺得什麼也懶得做,所以就只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茫然注視著牆壁。

    今天休息的主題公園,國王遊戲,在咖啡店的爭論,在車站的大膽接吻,所有的一切混雜成了一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了腦海裡,心情就好像過山車一樣忽高忽低,可是那絕對不是「討厭」的感情,或者說應該正相反才對。

    他知道這種感覺,非常在意什麼人的事情,腦子裡全都是那個人的事情,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突然悲哀,心情變得非常不安定……

    就算是戀愛,我們也都是男人啊,松岡苦笑了出來,自己只是在女裝的時候,聽到他不只一次說我愛你,我愛你,所以會錯了意而已,如果不這麼想的話,就很難說明白己體內的這個感情。聽到了mail到達的聲音後,松岡以連自己也吃驚的劇烈程度顫抖了一下,慌忙打開mail看。

    (無論是什麼話也好,請給我回音。)

    松岡可以感覺到男人的慌亂和不知所措,在得到回答之前,這個男人原本絕對不會連續送信的,但是現在這個原則被打亂了,可是松岡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男人。自己是男人,江籐葉子這個人原本就不存在,,他當然無法說的出口,你進行了盛大的愛的告白的對象是個男人。就在他交叉著手臂對著手機思考的期間,第三封mail到達了。

    (我後悔到要死。)

    松岡突然覺得如此傾訴的男人說不出的可愛。可愛,除了這個詞以外好像沒有別的話更能形容他了。

    (今天……)

    松岡寫了這幾個字後又刪除了,然後再次寫了(今天……),只是為了打這麼幾行文字,他足足花了三十分鐘的時間。

    (今天我雖然有點吃驚,但是很高興,晚安。)

    送信之後,松岡總覺得自己犯了無法挽救的錯誤,可是他寫的內容並不是在說謊。洗完澡卸掉化妝之後,即使已經告別了女性的世界,他總覺得還是殘留著若干的餘韻,一次次下意識撫摸著嘴唇的自己說不出的奇怪。

    總覺得怪怪的,難以釋然,這個理由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松岡早早上了床,但是莫名的興奮卻讓他遲遲無法入睡,只能在床上翻來滾去。好不容易進入了夢鄉之後,松岡做了個奇怪的夢。在夢中他只是和寬末面對面站在一起,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裡。自己是男人的樣子,即使如此松岡也能感覺到寬末對於自己的愛情和慾望。

    他並沒有覺得噁心,松岡不由自主地考慮到了自己和這個男人做愛時的樣子,如果他說想做的話,自己大概不會拒絕吧?

    他感覺自己想看一看寬末的身體究竟是什麼樣子,他抱住自己的時候,那個寬大的胸膛讓松岡感覺很舒服。這個男人一定連做愛時也十分體貼吧?在夢裡就算這麼想也是沒辦法的事。

    雖然寬末表示想和他見面,但是實際他們也並沒有見面。松岡自己也知道絕對不能再見面了,可是寬末每天都會發來好像發燒一樣的mail,看著這些mail,松岡的胸口也一片火熱,好像自己也陷入了戀愛一樣。這是戀愛嗎?還是一時的糊塗?兩種想法交叉著閃過他的胸口,可是連松岡本人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正確的。距離約會正好第三周的早上,起床電話之後寬末發來了mail。

    (晚上七點,我在地鐵下田車站前的鍾塔那裡等你,你不想來的話不來也沒關係,我只是……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麼……)

    那一天,在工作的時候松岡也一直留意著寬末的mail。他並不打算去,可是一想到不去的話寬末就會一直在車站前等下去,他就有種說不出的心酸感,所以他回信說(今天我有事,不能去那裡)。因為他覺得如果說是有事才去不了的話,寬末應該也不會等下去了。他送信是在下午6點,比約定時間要早。

    在外面吃完飯後,他坐上了電車,可是等了再等也沒有收到寬末的回信,松岡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在下田車站前下了電車,當時已經是7點半左右,然後他的預感果然應驗了,寬末就站在車站前的時鐘那裡。松岡躲在陰影裡給他發了mail。

    (我在和朋友吃飯,抱歉今天不能去約定的地方,等回家之後我全再發mail的。)

    他送信之後,過了一會兒,就看見寬末從西裝的口袋裡取出了手機,原本松岡以為看了這個後就能死心回家,但是實際上他看完後依然沒有移動的跡象。

    明明說過不能去,明明給他發了兩次mail,為什麼他還是要等下去呢?松岡心煩意亂的跺著腳。他甚至想過乾脆就以這個樣子去招呼他,乾脆就在今天告訴那個男人真相好了,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江籐葉子這個人,她就是自己,這樣一來的話事情就可以瞭解了吧?就算他認為自己是喜歡女裝的變態也無所謂。

    離開車站,他緩緩靠近了時鐘下的寬末。男人掃了這邊一眼,但很快就低下了頭,松岡原本想正面站在他面前,但事到臨頭還是無法面對他,結果轉到了男人的反方向,假裝成自己也在等什麼人的樣子。

    他給自己找著借口,我只是在尋找合適的時機。松岡很認真的煩惱著,第一聲究竟是該說「晚上好」呢?還是「初次見面」?不過松岡也隱約感覺到了這只是自己拖延時間的手段。

    回去吧!江籐葉子不會來的。他不只一次向時鐘的方向發送著意念,可是背後的影子就是沒有移動的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到了他的面頰上,是雨水。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雨勢越來越強,周圍人的腳步也都轉成了小跑,松岡也慌忙跑進了車站裡面。

    可是寬末還是沒有從時鐘前走開。不管雨勢多麼強勁,他也只是在雨水中低著頭,就算在車站裡面也可以看得見時鐘附近,用不著讓自己全身濕透,可他就是不肯動彈。

    松岡無法抓住男人的手,把他帶到淋不到雨的地方,因為自己現在並不是女裝打扮,不是江籐葉子。不要讓我看見你這個樣子嘛!松岡的胸口疼痛不已,不知道是罪惡感還是其他什麼的感情佔據了他胸口所有的地方。

    (請你回去吧!)

    這麼送信之後,一看到mail的內容,至今為止都一動不動的男人立刻慌張的打量著四周,然後慌亂的在時鐘附近走來走去,那像大狗一樣的身影讓人說不出的可憐。

    在過了三十分鐘左右後,寬末終於進入了車站。從松岡身前經過的男人,不但渾身都濕透了,而且低垂的臉孔一片慘白,就好像死人一樣。

    在寬末的身影消失了之後,松岡哭泣了一會兒,他不知道理由,雖然不知道……但是他想,自己也許是喜歡上了,愛上了那個笨拙的、不通世故的男人.

    松岡傘也沒打,渾身濕漉漉地走在瓢潑大雨中。大概是他慢騰騰的動作在雨中看起來格外特別吧?與他擦身而過的人都向他投來了詫異的眼光。

    松岡毫不在乎周圍的視線,他也知道就算把自己放在了和寬末相同的濕透了的狀況,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是他就是無法不這麼做。

    當到達了公寓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被冰冷的雨水完全凍僵,開始細微地顫抖了起來。他將關掉了電源的手機放在桌子上,把自己關進了浴室裡。即使浸泡進了浴缸,他還是滿腦子想著那個濕漉漉的男人。自己應該怎麼辦才好呢?那個時候除了那個以外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手段呢?

    明明說過了自己去不了,還是要任性地等在那裡的寬末是不是也有什麼問題呢?因為不可能得出什麼結論,所以松岡最後只能鬱悶得從溫水中站了起來。他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回到起居室,即使不想看還是不由自主地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個東西。關掉了電源就是逃避,是他逃避和寬末見面的證據。

    我沒有錯,一邊這麼安慰著自己,松岡一邊拿起了手機。打開電源後,不出所料,果然收到了來自寬末的電子郵件。

    (既然你來了的話,為什麼不肯露面呢?)

    自己事先就說過無法去了,是寬末自己硬要等在那裡,他不覺得寬末有資格因為這個而責怪他。

    (如果你覺得我麻煩,不想見我的話,就請清楚的告訴我。如果你說討厭的話,我絕對不會再發郵件給你。)

    對方給他提出了選擇題。是繼續,還是放棄。松岡甚至覺得乾脆就寫信表示討厭吧,這樣的話寬末應該就會如同他答應的那樣不再發送郵件了吧?

    就算他和寬末的關係就此結束,但下次以松岡洋介的身份見他也就好了。只要在那個他常去的居酒屋主動和他打招呼就好了。不過他並不是討厭寬末,而且也知道如果說討厭的話會傷害到他,所以他最後還是在郵件上表示自己是無法忘記所愛的人。可是在要發送的時候,他還是躊躇了起來。如果發送了這個的話,弄不好就真的要成為最後了。正因為知道這一點他才會猶豫,而猶豫的結果就是他最終沒能發送郵件。這個拖拖拉拉的戀愛,究竟是為了寬末還是為了自己,松岡已經越來越無法明白。

    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八點。雖然在乎時繁華街就很熱鬧,但是今天街上的氣氛更是格外的嘈雜,大概是因為已經到了十二月下旬,越來越逼近年末的關係吧?

    從公司到居酒屋大概要走上十分鐘左右,儘管兩手都揣在了大衣的口袋裡,當他到達的時候手指尖還是已經冷透了。當他掀開藍色的暖簾走進店子的時候,立刻傳來了「歡迎光臨」的聲音。他面帶微笑的說了句「晚上好」之後,視線在狹窄的店內掃來掃去。雖然店子今天也相當擁擠,但他還是很快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對象沒有來。

    在失望的同時他已經發出了歎息。雖然寬末不在,但是他也不能就這麼向後轉離開,所以松岡脫下大衣,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隨便點了幾個小菜之後,靜靜地喝起了酒。

    這一陣子松岡幾乎每天都來這裡報道,但是卻一次也沒能見到寬末。也許是工作場所改變之後,也就自然而然疏遠了熟悉的店子吧?即使如此,除了這裡以外,松岡也實在找不到其他和寬末的交點。如果是在他換工作之前,也許還能因為同部門的福田而多少有些辦法,但是他去了研究所之後,不但距離遠了,而且和營業部更加沒有交點。松岡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斷等在這裡,尋找和他交談的機會。店門每打開一次,他都會立刻把視線轉向那裡,幾乎已經成了條件反射的動作。

    「你是和什麼人約好了嗎?」大概已經年過60的店主微笑著把小菜遞給了他。

    「也不是啦……」

    松岡歎著氣接過了小菜,送進口中的炸丸子非常美味,這時他雖然又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卻並沒有轉過頭去。因為他已經有點厭倦一再的失望了。

    雨天的那個(如果你覺得我麻煩,不想見我的話,就請清楚的告訴我。)是來自寬末的最後一個郵件,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周,但是寬末還一次也沒有和他聯絡過,結果松岡也一直沒能送出回信。這樣下去的話,只要自己不聯絡的話,江籐葉子應該就可以自然消失了。正因為如此,松岡希望這次能以自己真正的身份與寬末結識,但是卻無法見到他。一想到自己如果還是江籐葉子的話,只要一個郵件就能立刻見面,松岡就覺得說不出的火大。無論是對於這個事實,還是會這麼去想的自己。

    「請給我赤貝的味增湯,燒飯團還有韌魚。」

    從旁邊傳來的聲音,讓松岡手中的酒杯險些都掉了下來。那個人就坐在距離他兩個位置的地方,剛才那裡還是空座。

    「好久不見了,寬末先生。」

    聽到店主的招呼後,寬末將手支撐在桌子上,笑了一下。那是一種疲憊到極點的笑容。

    「最近我換了工作,新的工作地方離這裡很遠,所以一直沒能來。今天因為正好來總公司有事才來這邊的,所以想嘗嘗好久沒有吃過的您做的魚了。」

    「上班族也不好當啁。」店主歎了口氣。

    「哪裡哪裡,不論什麼工作都一樣辛苦啦。」

    對著送來的小菜,寬末開始喝酒。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明明就在旁邊,但是自己卻說不出話來。這種感覺讓寬末說不出的煩躁。如果他坐在自己旁邊的話,至少還可以說一句,「咱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吧?」松岡不僅痛恨起了隔在他和寬末之間的兩個男人。

    「寬末先生,真的好久不見了。」老闆娘將味增湯和飯團放到了寬末的面前,「這一陣子都見不到你了呢。上次你帶了個那麼漂亮的女孩子過來,我和老公還在想現在一定都是那位小姐在給你做飯呢。」

    寬末露出了困惑的笑容,「我已經被她甩了。」

    老闆娘低垂下了眼睛,「哎呀,不好意思。」

    「請您不用放在心上,因為她真的太美麗太溫柔了,是我配不上她。」

    老闆娘安慰著他說,「你很快就能找到愛你的人的。」

    聽著他們的對話,松岡在心裡辯解著我並不是拋棄了他,但是也不能否認確實是非常相似的狀態。在他還沒來得及想辦法和寬末搭話之前,店子裡已經越來越擁擠,別人的聲音也不太容易聽見了。

    「這麼說起來快要到聖誕節了。」老闆娘開始和寬末旁邊的客人說話。

    「我家的孫子是12月24日出生的雙胞胎。原本想說生日和聖誕節可以一次打發掉,結果孫子卻說聖誕節禮物和生日禮物都要給,而且我們家是雙胞胎,禮物也要準備雙份,真的夠痛苦的。」

    聽著老闆娘的歎息,旁邊的寬末也插話了,「我的生日也是24日。」

    老闆娘轉過了頭來,「哎呀,真是巧囑。」

    「小時候對於自己的生日被和節日一起打發掉真的是非常非常不滿呢。原本可以在聖誕節和生日都吃到的蛋糕也只剩下了一個。對於孩子來說這可是個大問題。」

    「沒錯沒錯,我家孩子也這麼說過。」

    寬末和旁邊的客人以及老闆娘說得很熱鬧,但是一直在尋找機會的松岡卻插不進嘴去。就在他躊躇的時候,寬末已經說了句「結賬」,然後走向了收銀台。

    松岡好像追著他一樣也走向了收銀台。付完款的寬末對老闆娘說了句「很好吃」之後就離開了店於。松岡也立刻交完錢走到了外面,但是那時的寬末已經走出了好遠,讓松岡不禁對於他的速度感到了吃驚。在他們一起約會的時候,他從采沒覺得寬末走路速度快。可是這次當他好不容易追上了匆匆行走的男人後,已經是距離車站的路都過了一半的時候。

    雖然追上了寬末,但是松岡卻不知道該如何向這個走的飛快的男人打招呼。如果從背後對他說「我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吧?剛才也正好在同一家店子裡呢」的話,似乎也很彆扭的樣子。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到達了地鐵車站。寬末迅速的買了車票走向站台,松岡也追在了他的後面。好不容易寬末才停下了腳步,就在松岡氣喘吁吁的對他說著「那個……」的時候,一輛響著警鐘聲的急行電車通過了他們的身邊,當轟響的聲音過去了之後,松岡幾乎是自暴自棄得重新對著寬末招呼了一聲「那個……」。

    「啊。」

    男人表情慌張得轉過頭來。看到了他的表情後,松岡才意識到自己招呼他的聲音大到了不自然的程度。那個樣子簡直就好像是要打架一樣。

    「有什麼事嗎?」

    自己招呼了對方,對方回應自己。只是這樣而已。儘管如此,松岡卻說不出話來。慌亂滲透了他的全身,他的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因為是營業部的人,所以隨便找些話題搭話應該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可是現在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聽到寬末的問話後,松岡拚命的擠出了幾個字,「咱、咱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吧。」

    寬末牢牢地凝視著松岡的臉孔,然後歪了歪腦袋,「你是松葉川研究所的人嗎?」

    「啊,不,我是總公司的人。」

    這樣啊,雖然寬末這麼回答,但是看他的表情還是不明白松岡為什麼會招呼自己。

    「我是總公司營業部的人。剛才在居酒屋見到你,覺得應該是一個公司的人吧。」

    卡達卡達,電車的聲音接近了這邊。

    「不好意思,我……那個,不記得見過你。雖然你的感覺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可是那個人是女性……」寬末好像很抱歉地說道,「真的對不起。」

    寬末一邊道歉一邊把視線轉到了停下來的電車的方向,從態度就看得出他很想上車,因為也不能硬留下想要回家的男人,所以松岡只好霹出了營業用的笑容。

    「哪裡,沒關係,我們原本就沒有說過話……」

    「真的很抱歉,那麼再見了……」

    在男人登上電車的同時,車門就關上了。男人隔著車窗掃了這邊一眼,兩人視線撞到了一起之後,寬末輕輕點了點頭。

    看著遠去的電車,松岡突然覺得十分空虛。如果站在這裡的是江籐葉子的話,就算讓他上車他也不會上車吧?一想到這裡,他就逐漸火大了起來。

    松岡移動到了反方向的自己要坐的車的站台。他坐在長椅上,呆呆的目送著四輛電車行駛了過去。寬末注意到了江籐葉子和自己相似,可是他肯定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就是他本人。松岡抱住了腦袋。他不知道今後該如何去和寬末結識。既然對方都說了無法再常去那個店子,那他又應該怎麼做才能裝成是偶然撞見的樣子呢?到研究所前面守株待兔?可是要讓他每天跑去那麼遠的地方畢竟不可能。在車站堵他嗎?可是兩人的路線相反。難道說要去寬末所住的公寓附近泡著嗎?就算是能熟悉起來,可是要更加親近的話,要接近到如今的「江籐葉子」的程度,又要花上多少時間呢?如果是江籐葉子的話,如果想見面的話,只要一個郵件,那個男人一定就會飛奔過來吧?一定是飛奔過來,滿面喜色得衝著自己露出笑容吧?

    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聽到某種聖誕歌曲。街上的人似乎也都說不出的興高采烈。松岡穿著已經許久沒有碰過的女裝坐上了地鐵。白色外套,長裙,就連松岡自己都覺得這身服裝的線條非常漂亮,在他等車的期間,已經有兩個人前來向他搭訕。

    雖然他已經避過了高峰時間,但是電車裡的人還是不少。在他手裡的紙袋裡,放著剛剛買的禮物。他猶豫了很久到底該買些什麼,最後還是選擇了手套。黑色皮革,簡單大方的設計,儘管很薄卻非常溫暖。如果是領帶或者衣服的話,個人的口味就非常重要,但是如果是手套的話,只要不是太挑剔的人,應該都不會討厭黑色。

    一邊無聊的望著窗外,松岡一邊發出了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歎息。從那之後,從他在車站主動和寬末打招呼之後,他就沒能再見到過寬末。松岡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永遠呆在一個地方等人。可是隨著一再的失望,松岡的焦躁終於到達了頂點。

    時光飛逝,轉眼之間就到了聖誕節。松岡無論如何都想把禮物交給他。他之所以再次穿女裝就是為了這個而已。他只是單純的想讓那個男人高興。那之後的事情他並沒有考慮過。他在寬末公寓附近的車站下了車。雖然已經是晚上7點,三樓的306房間依然沒有燈光。因為確信寬末還沒有回來,松岡再次回到了車站前面,等待著寬末回來。雖然他可以直接去寬末的家,但是對方要是問他怎麼知道自己房間的就麻煩了。所以還是裝成在車站偶然見面好了。至於禮物的話就說是別人送的,因為是男性用的,所以自己用不了。雖然說把別人送的東西再送人也許有些失禮,但他還是不想讓寬末認為是自己特意買的,因而抱有不必要的期待。一邊希望著江籐葉子可以徹底消失,一邊一遇到什麼事情又要利用這個存在,松岡自己也知道這麼做十分矛盾,可是他還是不能不做。

    身邊傳來了「哇」的歡呼聲。周圍的人都抬頭看著天空。下雪了。雖然從早上起就覺得空氣出奇的寒冷,可是松岡還是沒想到會下雪。標準的白色聖誕節只是讓松岡陶醉了一會兒,隨著夜色的深沉和人煙的稀少,松岡越來越不安了起來。他都已經站了兩個小時,可是寬末還是一直沒有出現。可是,他已經去公寓確認了一次寬末沒有回來,他要是回來的話絕對會經過車站的。在安慰著自己他一定會來的時候,松岡突然想到了什麼。也許寬末已經有人替他祝賀生日了。就算不是戀人,至少也有朋友什麼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也許短時間內都不會回來了,就算回來也很有可能使用電車以外的交通工具。

    松岡移動著已經麻痺了的腿,慌忙趕向了寬末的公寓。房間裡亮著燈,發現他沒有坐電車回來之後,松岡一下子渾身脫力。因為無法再裝成偶然相遇,所以松岡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雖然去那個房間就能見到寬末,但是如果顯示出特意去看他的話就會讓他有所期待。就算不是這樣,光是收到自己的禮物,那小於就很有可能高興到忘記自己姓什麼了。

    假如把禮物掛到門把手上就回去的話,如果不寫清楚是誰送來的,只怕比起高興來,首先寬末會現產生懷疑吧?他還沒有決定到底怎麼辦,就已經來到了寬末的房間門前。房間上有門鈴,但他卻沒有按。悄悄的靠近了房門之後,可以聽見從裡面傳出來的電視的聲音。五分鐘,十分鐘,時間好像惡作劇一樣快速的溜走了。猶豫到最後,松岡取出了記事本。他在白色的紙上寫上了禮物兩個字,以及江籐葉子的名字。

    「葉子小姐?」

    聽到有人叫自己,松岡吃驚的回過頭來。站在那裡的是穿著黑色運動衫的寬末。他的右手上還提著超市的塑料袋。雖然松岡聽見了腳步聲,但是他一心認為寬末在房間裡面,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

    「你知道我的公寓?」

    松岡當然不能說自己曾經跟蹤過他,所以慌忙捲起了寫著禮物的紙條,考慮著應該用什麼借口。

    (我有朋友就住在附近,我來看他時見到過寬末先生。)

    看了他的便條之後,寬末嘀咕了一句這樣啊。松岡然後又把手中的袋子遞了過去。

    「這個是?」

    禮物,松岡讓他看了看便條。

    「為什麼?」

    聽到寬末的反問後,松岡又多寫了一句(生日禮物)。寬末牢牢注視著便條,然後抬起了臉孔。

    「謝謝。」雖然嘴上道謝,但是他卻並沒有伸手去接禮物。

    「原來我和葉子小姐說過自己的生日啊。雖然我非常高興,但我只能心領了。」

    松岡輕輕咬了咬嘴唇,硬把袋子塞了過去。

    「抱歉,你特意為我費心,可是我真的不想要有形的東西。」

    松岡將袋子掛在了門把手上,轉身穿過了寬末的身邊。就在他要下樓梯的時候,寬末猛地拉住了他。那股力量強大到讓人感覺到了疼痛。

    「你在想什麼呢?」

    男人用幾乎咬牙切齒的表情逼近了他。

    「因為你沒有回信,所以我一心以為自己被甩了。我一直在試圖忘記你,一直在告訴自己必須忘記你……儘管如此,為什麼你事到如今又要出現呢?而且還帶著禮物,做這麼讓我期待的事情。你的一時興起就會讓我一喜一憂,我的心情就好像雲霄飛車一樣上下起伏,讓我無法承受。」

    松岡不是沒有抵抗,可是對方的力量比他要強上了好幾倍。

    「我愛你。」

    在他強有力的擁抱下,松岡幾乎要暈了過去。

    「你不是不知道吧?」

    即使嘴上責備著,寬末摟住他的力氣還是絲毫不減。脊背好疼。什麼人走上樓梯的聲音,讓寬末猛地驚醒了過來。他緊抓著松岡的右手,撿起了掉落在門前的超市袋子,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了鑰匙。

    走上樓來的是個年輕男人,他橫掃了一眼松岡和寬末。感覺到寬末要把自己帶進房間的意思後,他非常害怕。如果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話,那似乎只能用危險來形容。

    房門打開了,松岡用力想甩開抓著自己的手,但是很快就被加倍的力量拉了回去。因為高跟鞋的關係,他缺乏安定感的腳部搖晃了一下,整個人險些跌倒。然後他幾乎是被寬末半抱著拖進了房間。在玄關他感覺到了對方要吻自己的意思,於是轉過了臉孔。結果寬末並沒有強行吻下來。相對的,寬末卻一臉困惑的蹲在了地上。感覺上他雖然一時激動把松岡拉了進來,自己卻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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