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小女孩,你認識艾拉嗎?」
長著雀斑的小女孩露出疑惑的表情逃進了屋裡。然後,一個四十歲左右、穿著灰色
裙子的女人出來了。女人剛看到凱伊爾的樣子時,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但很快又用
戒備的眼光看著他。
「有什麼事嗎?」
女人表情僵硬,用硬梆梆的口吻說著。
「我是來找人的。請問你知道一個叫艾拉、今年九歲的小女孩嗎?」
「啊,艾拉啊」女人的眉間堆起了深深的皺紋。
「嗯,她的頭髮是金色的,眼睛是灰色的」
「你找艾拉幹什麼?」
既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女人的話語含有一種微妙的意味。
「艾拉的姐姐克羅迪婭快要病死了。她說想再見一次艾拉,所以我來帶艾拉去見她。」
女人睜大了眼睛,用手捂著嘴巴。從女人的反應看來,她應該認識她們吧。
「你認識艾拉和克羅迪婭吧?」
一直被凱伊爾的視線注視著,女人含糊地說「嗯那個」,輕輕地轉著頭。
「艾拉和克羅迪婭,都是我丈夫的哥哥的孩子。」
找到了凱伊爾放心了。現在回去的話,下午就可以讓她們見面了。
「艾拉在哪裡?你想帶她走。」
女人沉默著,用手指玩弄她發黃的圍裙的下擺。
「啊,你也看到了,我們家很窮。光是孩子就有三個,我們本來就已經很難熬了,
加上五年前收成就不好,麥子也只有一點點,全家人都在生死線上徘徊。艾拉就去
工作了,至少這樣子她就不會餓死了。」
就算說是去工作,但是當時艾拉也只有四五歲吧。這麼小的孩子究竟能做什麼呢?
「現在艾拉在哪兒?」
女人事不關己地含糊應付著「那個」
「被從多特魯來的人買走了,現在大概在多特魯吧。」
女人說了「買」字,果然艾拉不是去工作,而是被賣掉了。
凱伊爾緊緊咬著唇。會買這麼小的女孩子的地方,一定是娼館吧。
凱伊爾一直注視著站在女人旁邊的茶色頭髮的小女孩。女人慌張地把女兒拉到自己
身後。
「雖然不知道你和克羅迪婭有什麼關係,可是你也不能怨恨我們啊。真正要怪罪的
話,應該怪把孩子拋下就死去的父母才對。如果我們不是貧困到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了,是怎麼也不會賣掉自己侄女的啊。」
無論怎麼解釋,都不能改變他們賣掉侄女換錢的事實。凱伊爾懷著滿腔怒火,向多
特魯飛去。多特魯裡常有許多不同國籍的輪船往來,是個很大的鎮子。因為知道艾
拉被賣到這裡,所以凱伊爾到附近的娼館裡說出了事情經過,拜託那裡的人介紹人
販子給自己認識。
很快,凱伊爾就見到了人販子。可是人販子說他每年都要買一百多個孩子,所以已
經不記得了。他還說艾拉也有可能被其它人販子買走了。男人告訴意氣消沉的凱伊
爾,與其尋找人販子,不如去那些經常買入人口的娼館問比較快,還告訴了他四間
娼館的名字。雖然這個男人很親切,可是凱伊爾清楚地看到了他作為人販子,骯髒
的另一面。
凱伊爾首先到了四間娼館中最大的一間。那家店的規模之大是流昂裡裡完全不能與
之相比的,內部裝飾也非常奢華。凱伊爾把事情告訴了站在店內一角的肥胖女主人,
她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呢。」然後就開始調查在這裡工作的
「商品」。
「這裡的確有一個叫艾拉的,但是她的頭髮是紅色的。你要找的那個人是金髮的吧?」
可能是在其它店裡吧,凱伊爾有禮貌地向女主人道別時,她突然說「你等等」,然
後從店的裡面拿出了一份名冊。上面記錄著曾在這裡工作過的女人的姓名和出身地。
「啊,果然有。是這個吧,帕裡尼埃村,艾拉。」
凱伊爾飛快地把名冊拿過來,上面果然寫著「艾拉」。
「每年都要買許多孩子,所以很多人的名字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卻非常記得這
個孩子呢。剛見她的時候她非常瘦,不過樣子還不錯。我想如果養胖了就會很好看
吧,就把她買回來了。誰知她第二天就死了。因為後悔自己花錢買了個沒用貨,當
晚我都睡不著呢。」
艾拉的墓在哪兒,凱伊爾這樣問著。女人稍稍歪著頭。
「如果知道老家在哪兒的話,我們就會請人把她的屍體送回去。不過現在也有一些
傢伙,收了錢,卻隨便把屍體往附近的田地裡一扔了事。這種傢伙應該受到懲罰才
對,明明收了我們這麼多錢的!」
抱著無比悲傷的心情,凱伊爾踏上了回家的路。在日落之前就回到了鎮上,但凱伊
爾不知道應不應該把艾拉在五年前就已死去這件事告訴克羅迪婭。他一直坐在噴水
池邊,煩惱著。
就算對克羅迪婭撒謊,也不能讓她在死前與艾拉見上一面。那麼,也只好告訴她真
相了。
凱伊爾垂下肩膀往娼館走去。特潔焦灼地迎了上去。
「快、快去看克羅迪婭!我實在應付不來,你一不在,她就哭得停不下來。」
凱伊爾走到克羅迪婭旁邊,看見她雙眼通紅,臉上還殘留著淚痕。但是克羅迪婭一
見到凱伊爾,就露出了如同花兒一般的微笑。
「讓你一個人待了那麼久,真抱歉。」
「歡迎回來,凱伊爾。艾拉呢」
凱伊爾抱住躺著的克羅迪婭。自己是決定了要把這件這麼傷心、難過的事告訴她,
才回來的。
「希望你能冷靜一點聽我說。」
克羅迪婭緊緊地閉上了灰色的眼睛。
「艾拉已經死了。」
克羅迪婭更加用力地閉著眼睛,眉間刻上了深深的皺紋。
「她五歲的時候得了病。」
克羅迪婭用細瘦的手指摀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來,心裡的悲傷也隨之流出來。
凱伊爾對自己說了實話這件事感到很後悔,如果自己說「找不到」的話,克羅迪婭
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悲痛欲絕了吧。
「告訴你這麼殘忍的事,真對不起。」
克羅迪婭慢慢地搖了搖頭。
「沒關係,沒關係你一直在尋找艾拉吧,在得知了她的事後,溫柔的你也曾煩惱不
知怎樣向這樣的我說明吧。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是,怎麼也停止不了傷心」
那天晚上,凱伊爾握著克羅迪婭的手和她一起睡。第二天早上,克羅迪婭的情況急
劇惡化,嘴唇一直顫抖著,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幾個和她比較要好的娼婦都來看過
了,但還是沒有人知道她想說什麼。
從窗戶射進來的光線令人目眩,天空蔚藍如洗。與外面安穩的環境成對比,凱伊爾
所在的房間充滿了悲傷和寂寞的氣息。
自己什麼也做不了。罪惡感在凱伊爾的心裡上漲。如果自己擁有多一點的力量、能
消去體內毒素的力量,克羅迪婭就不用受這種苦了。不對,如果自己早點發覺麗達
的惡行的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只能握著她的手這麼下去的話,自己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克羅迪婭死去。什麼也沒
有做,什麼也做不了,雖然很無奈,但這的確是事實。
下午,遠處傳來了歡樂的音樂聲。充滿活力的樂聲中夾雜著不斷響起的鈴聲。一直
很虛弱,好像在假寐的克羅迪婭,突然睜開了眼睛。
「是結婚儀式!」
克羅迪婭灰色的眼睛閃爍著孩童般的光芒。
「是結婚儀式的馬車經過鎮上了嗎?凱伊爾、凱伊爾,帶我到窗邊,我想看看新娘
子。」
凱伊爾抱起克羅迪婭走近窗邊。雖然鈴聲越來越近,但是還沒有看到馬車。特潔走
進房間,看到克羅迪婭不在床上時,嚇了一跳。克羅迪婭告訴她「我想看新娘」,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飾著白色緞帶的馬車終於來了。載著新娘、新郎和樂團的馬車,在歡樂的音樂聲和
漫天揮灑的花瓣中靠近了。比起馬車來,凱伊爾更願意看興致勃勃的克羅迪婭。
「啊,好稀奇,那個新娘的捧花是木雕呢。」
聽到特潔的話,凱伊爾慌忙將頭探出窗外。馬車已經過去了,凱伊爾只能看見新娘
的紅髮,和新郎的黑髮。
沃倫獲得幸福了嗎凱伊爾想著。說自己不寂寞、不痛苦、不傷心是騙人的。但不可
思議地,自己的心情很平靜。愛一個人也有很多種形式。凱伊爾現在體會到了這種
感覺。目送著已經不愛自己的人是其中一種,對手中輕得讓人吃驚的人的重視又是
另外一種。
馬車漸漸駛遠了,凱伊爾對裝飾著馬車的白薔薇們傾注了自己的愛情。用盡全力,
開出美麗的、惹人伶愛的花朵吧
「好可愛的紅頭髮新娘。「
克羅迪婭顏色蒼白的嘴唇輕輕吐出了話語。特潔點了點克羅迪婭的鼻尖。
「你現在也跟她一樣啊。」
克羅迪婭笑了起來,然後突然開始咳嗽。凱伊爾慌忙將像木棒一樣細瘦的身軀抱到
床上。克羅迪婭低低地咳嗽著,就算凱伊爾一直輕拍她的背部,也停止不了。
咳嗽停止後,克羅迪婭一直喘著氣,臉頰因為不停咳嗽而變得通紅。她低聲叫著
「凱伊爾特潔」眼淚零亂地滑落下來。
「一直以來,謝謝你們了。」
細瘦的手指握著凱伊爾的手。
「凱伊爾,凱伊爾到天國的時候,告訴艾拉,我去不了我去不了、所以幫我告訴她,
就、就算不在她身邊,我也很愛她」
聽了克羅迪婭的話,凱伊爾愕然了。克羅迪婭之前之所以說想見妹妹一面,是因為
知道死後自己會下地獄,而不能再與會進天國的妹妹見面的吧。所以她才會想在活
著的時候見一見自己的妹妹。但是,克羅迪婭的妹妹已經死了。知道克羅迪婭無論
是在生還是死去都不能再見到妹妹後,凱伊爾的眼淚湧了出來。
「我愛你,凱伊爾。」克羅迪婭輕聲說著,彷彿用盡了力氣一般,不動了。特潔搖
晃著克羅迪婭,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雖然知道克羅迪婭已經死了,特潔還是忍不
住放聲大哭起來。
在佇立著的凱伊爾面前,克羅迪婭的靈魂脫離了已經死去的肉體。克羅迪婭的靈魂,
是淡淡的、溫柔的乳白色。
「吱」「吱」,房間的角落裡傳來了磨牙的刺耳聲音。和麗達死時一樣,在那裡的,
是為把犯了罪的靈魂運往地獄的小惡魔們。凱伊爾把淡色的靈魂抱在胸前,瞪著它
們。「吱」「吱」,小惡魔們生氣又無可奈何地磨著爪子,消失在牆壁裡。
雖然自己能保住克羅迪婭的靈魂不被帶去地獄,但是長時間留在地上的話,克羅迪
婭的靈魂就會哪兒都去不了,變成彷徨的遊魂。雖然很想由自己把克羅迪婭的靈魂
送入天國,但是,天界的大門是不會對身為「墮天使」的自己開放的。
凱伊爾坐在床上用手抱著膝蓋,弓起背部,解除了隱藏翅膀的法術。凱伊爾扇動著
翅膀,看到這一幕,正在克羅迪婭身邊崩潰大哭的特潔發出了悲鳴。
「是、是什麼?凱伊爾,長在你背後的,是什麼?」
凱伊爾將兩枚翅膀收得小小的。
「特潔,幫我把翅膀取下來。「
「說、說什麼取下來「
「快點!「
被怒斥後,特潔戰戰兢兢地用手扯凱伊爾對半折著的翅膀。但是僅憑一個女人的力
量是扯不掉翅膀的。凱伊爾走到廚房,拿了把切肉用的大刀回來。
「特潔,用這個把我的翅膀切下來。」
凱伊爾把刀子遞給特潔,她陷入了半狂亂的狀態。
「討、討厭!為什麼我非得做這種事不可啊?你的腦袋出了問題嗎?」
「快點動手,特潔,你也不想看到克羅迪婭的靈魂被送到地獄去吧。」
特潔哭得臉頰都變紅了,終於拿起了刀。刀子遲疑地切下自己的翅膀,一陣激烈得
叫得叫不出來的疼痛久久持續著。凱伊爾一言不發,臉色發青,全身顫抖,強忍著
劇烈的痛楚。
從切下去的瞬間,力量就慢慢流失了。手腳像灌了鉛一樣,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這麼說起來,和惡魔一起生活的時候自己也是這樣的吧,凱伊爾回想著。
「凱、凱伊爾,這麼做你沒事吧?你不會就這樣死掉吧?」
特潔流著眼淚。
「我沒事。」
抬起來鉛一般沉重的軀體,凱伊爾讓克羅迪婭靈魂向著自己的正面浮了起來。然後
把從自己身上切下來的翅膀安在克羅迪婭的身體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