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雖然我的身體不自由，可是心還是自由的，可以飛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去。」
克羅迪婭張開雙手。突然，凱伊爾有種她就要穿過陰暗的天花板向天空飛去的錯覺。
當然，這只是幻想，事實上克羅迪婭還坐在床上。
「凱伊爾，過完秋天我就可以獲得自由了。」
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凱伊爾稍稍歪著頭。
「我和這裡訂的合約有效期只到我二十三歲生日哦。在娼館裡工作的人身體都很弱，
很多人比我晚來可是都死了。我卻很健康，到現在都沒事呢。過完秋天我就可以離
開這裡了，然後我要找一份不會讓神蒙羞的工作，再把現在住在叔叔家的妹妹接來
和我一起住。」
克羅迪婭的灰色眼眸閃耀著光芒。
「到時候，我希望凱伊爾能和我一起離開。」
凱伊爾被這句突然的話嚇了一跳。自己的夢想是跟惡魔一起生活，至於跟其他人一
起過的事，連想都沒想過。
「你是在說，你愛我嗎，克羅迪婭？」
凱伊爾慎重地選擇了語句。克羅迪婭沒有立刻回答，她考慮了一會兒。
「應該是吧，我不可能不愛你啊，對我來說，會愛上容貌美麗、氣質高雅的你，也
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就算那個人說已經不愛我了，我對他的感情也會一直持續
下去。一輩子」
克羅迪婭低聲說「但是」
「就算凱伊爾的愛會永遠持續下去，一直一個人不會寂寞嗎？」
受到正面的打擊，凱伊爾的胸口疼了起來。
「寂寞。」
凱伊爾低低地說著。克羅迪婭突然大大地攤開雙手。
「我們成為家人吧，凱伊爾。不是戀人也不是夫婦，是家人。無論是下雨天那天我
看到你，還是你遇到我，都是命中注定的吧。這一定是天神為了讓寂寞的人走到一
起所做的安排。」
凱伊爾被這溫柔的邀請吸引了。克羅迪婭非常溫柔地揉亂凱伊爾的頭髮。
「到了秋天，我們去找一間小屋一起住吧。我和妹妹，還有凱伊爾，我們三個人」
早上，打掃乾淨店舖後，凱伊爾出去了。娼館是在傍晚開門的，所以白天有很多空
閒時間。
一出鎮子，凱伊爾就到沒有人的地方展開雙翅，向著有薔薇花園的森林飛去。如果
走路去，單程要用三小時，來回就要六小時，到時天已經黑了。飛過去就快多了。
喜歡春天的花兒悄悄藏起了行蹤，而喜愛夏天的花兒正歡喜地綻放著。今天天氣很
好，花兒們看起來更加鮮艷美麗。雖然使用照看術的話只需一瞬，但凱伊爾還是細
心地把薔薇花逐個逐個看遍，為它們除蟲、清理枯枝。惡魔沒有使用過照看術，自
己很想知道他照顧花兒時的感受，才親自動手的。
把附下白薔薇葉子上的蟲子拿下來後，它說「對了、薔薇天使。」
「昨天，惡魔從附近經過了喲。」
凱伊爾「啊」地一聲，慌張地看著四周。
「他站在有點遠的地方看我們喲。雖然我們一直叫他走近一點來撫摸我們，可是他
怎麼也不肯靠過來。」
紅薔薇看起來很不開心。
「都是因為薔薇天使說了謊才會這樣的。我們都很喜歡惡魔，別對他說我們害怕他
嘛。到了秋天我們就會凋零了，在此之前，我想再聽他稱讚一次『可愛』啊。」
凱伊爾沒有回答，默默地繼續做事。這段時間自己這麼頻繁地來這裡，可還是見不
到惡魔。
照看完薔薇後，凱伊爾在大榆樹最高的枝條上坐了下來。最初一直凝望著遠方，後
來就覺得倦意越來越濃。突然，凱伊爾看到紅薔薇開始高興地擺動自己的身體，他
趕緊揉揉眼睛，向遠處看去。不在嗎這樣想著，凱伊爾移回了自己的視線。他在那
兒！在離薔薇花園有點遠的地方，和以前一樣瘦弱的身軀一直佇立著。
凱伊爾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屏住呼吸看著惡魔。雖然不清楚惡魔是否知道這個
花園裡的薔薇都是由他自己的庭院裡運過來的，但他正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在風中
搖擺的花兒們。
好溫柔一直注視著這麼溫柔的惡魔，凱伊爾怎麼也無法抑制越來越激動的心情，怎
麼也無法抑制想要待在他身邊的感覺。不過現在對惡魔來說，薔薇們都比自己重要
吧。這麼想著，凱伊爾又覺得妒忌起來。
惡魔沒有觸碰薔薇，只是遠遠地看著它們，就離開了。哪怕再見惡魔一眼也好凱伊
爾在大榆樹上把自己的身形隱藏起來。好想見他，好想見他，凱伊爾的心裡充滿了
難耐的苦澀。
凱伊爾沒有向薔薇道別就回到了鎮上。低著頭走到石子鋪成的道路上，然後停在那
間女性裝飾品店前。注意到凱伊爾後，年輕的店主說著「歡迎光臨」，從櫃檯裡走
了出來。有時間就來這間店，已經成為自己的習慣了。
雖然真的非常想要惡魔做的胸飾，可是沒有錢。上一次，用所有的積蓄才又買了一
個。所以現在自己只能在存夠錢前每天來看一看它而已。
昨天還擺設著沃倫作品的地方，今天卻放上了其它的胸飾。
「真不好意思，您想要的那個胸飾在今天早上被一個老太太買走了。現在放上去的
是剛從附近進到的新貨。」
順著店主指的方向看過去，卻發現不是沃倫的作品，凱伊爾沒有繼續看下去。店主
苦笑著說「果然您看不上其它東西啊。」
對於店主用這麼肯定的口吻感到疑惑，凱伊爾問「為什麼這麼說？」
「今天的那個不是沃倫的作品啊。一直以來，您都只看沃倫的作品吧。」
店主說出來沃倫的名字，凱伊爾很吃驚。
「為什麼會知道」
店主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我認識他喲，他住在托魯奈伊村裡面。雖然他很少到有人的地方去，可是我也偶
爾見得到他。他的作品都非常細緻美觀，在其它店裡也很受歡迎。但是近來他都不
會再作胸飾了呢。」
「為什麼呢」
「他說結婚儀式快要到了，所以要趕做新娘的捧花、髮飾以及其它裝飾品。因此暫
時停止雕刻那些用來出售的胸飾。對了，那個新娘」
還沒有聽完，凱伊爾就跑出店外了。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
麼。突然醒悟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繞著噴水池兜圈子。
凱伊爾不知道究竟現在自己有什麼感覺。是悲傷、是痛苦、是後悔、還是難過呢唯
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中。
突然，激烈的情感消失了。大腦中好像刮起一陣颶風，把什麼都吹走了，只剩下一
片空白。腦海裡什麼也沒有，淚水地不停地流出來。夕陽逐漸西斜，鎮上的人家亮
起了燈。不知什麼時候，眼淚已經止住了。
凱伊爾連動都不想動。只是因為自己每天都回去，已經養成了習慣，才慢吞吞地向
娼館走去。這次他沒有從後門走，直接從前門進去。娼館裡傳來的歡笑聲和酒臭味
讓他產生了很強的疏離感。
麗達把一直站在門口的凱伊爾帶進陰暗的廚房，激烈地責罵起他來。
「你這個沒用的傢伙！知道開店的時間是在五點吧！每天都在這時吃閒飯，還敢玩
到這麼晚才回來，你好大的架子啊！」
麗達的聲音傳入耳朵裡，卻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不管是這個瘦小的老太婆說的
話還是其它什麼，凱伊爾都已經不在意了。
「麗達、麗達，拜託不要罵得那麼過分。「
克羅迪婭跑進了廚房。回來的時候沒有經過大廳啊，是其他娼婦告訴她的吧。
看到這個溫柔女人的身影，凱伊爾忍不住顫抖起來。
麗達不屑地「切」了一聲。
「因為感情而影響工作，會給他人造成困擾的。這個傢伙，從起初到現在都這麼任
性。克羅迪婭，你對他太好了，就算再怎麼喜歡他，也不能太縱容他啊。」
「你誤會了，麗達。凱伊爾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和我變成戀人的話不是太可伶了嗎。」
彷彿用溫柔的手臂抱著自己，凱伊爾被克羅迪婭帶回了房間。克羅迪婭點亮□燭後，
用雙手輕輕按住凱伊爾的臉頰。
「好可伶，好可伶。眼情都哭腫了呢，綠色的眼睛好像要被淚水溶化了一樣。」
凱伊爾雙手握住女人細瘦的手腕。
「我、我愛的那個人，要結婚了」
凱伊爾顫抖著說了出來。克羅迪婭睜大了灰色的眼睛。
「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充滿慈愛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凱伊爾。
「現在已經什麼都改變不了了，凱伊爾，什麼都改變不了了」
含著淚水，凱伊爾用力地眨著眼。
「堅強一點，凱伊爾，祝福你愛的人吧。雖然凱伊爾不能和所愛的人在一起，但是
那個人和他愛的人獲得了幸福，這也是很難得的事了。」
凱伊爾用力地搖頭。
「要我用這樣的心情祝福，我做不到」
「凱伊爾、凱伊爾。要感謝愛過自己的人喲。就算現在那個人的感情已經變了，但
是『被愛過』會讓你的心變得」
「咚咚」，敲門的聲音響起來。
「克羅迪婭、克羅迪婭！有客人點名要你接待，看樣子撈得到很多油水呢！」
「待會兒就過去，麻煩再等一下下。」
敲門的聲音還是沒有停止。克羅迪婭看了看門，又看了看凱伊爾。怕麗達等得不耐
煩會罵人，她站了起來。
「真的很抱歉現在不能陪在你身邊。等到晚上，晚上我們再繼續吧。」
克羅迪婭出去了，房裡只剩下自己一人。凱伊爾坐在粗陋的床上，大腦仍然一片空
白。
凱伊爾拿出床底的木箱，裡面放著一個沃倫做的胸飾。那是自己把微薄的薪水全部
存起來，過了很久才買到的。每天晚上睡覺前自己都會把它拿出來撫摸、凝視，仿
佛這已經成為必做的功課。凱伊爾拿著胸飾，從後門走了出去。然後在附近撿了塊
大石頭，對著放在石階上的胸飾砸了下去。
像真花一樣美麗鮮艷的小小的胸飾被砸成兩半，凱伊爾繼續砸著。就算把它砸得潰
不成形，凱伊爾的腦中仍是一片空白。然後，凱伊爾心中的罪惡感開始高漲，他沒
有扔掉被砸得粉碎的胸飾，把所有的木屑都帶回了房間。
胸口的疼痛，像翅膀被拔下來時一般劇烈。為什麼這種疼痛還沒有將自己的胸膛撕
裂呢？凱伊爾覺得不可思議。
凱伊爾這種混亂的心情整整持續了三天，這期間的事他全都不記得。只是不停地向
克羅迪婭重複著「我愛的人要結婚了我該怎麼辦」克羅迪婭很擔心這樣的凱伊爾，
所以在這三天裡，除了工作，其餘的時間都用來陪他。
凱伊爾一直向克羅迪婭說著同樣的話，一直訴說著自己的心情。時而哭泣、時而大
叫，凱伊爾在克羅迪婭面前盡情發洩著自己的感情。
三天過後，這種激烈的悲慘心情就慢慢地變淡了。一方面因為克羅迪婭不停開導自
己，更多是因為自己也已經明白是不能改變什麼的了。
凱伊爾終於能夠平靜地處理周圍的事情後，以前沒有得到病的克羅迪婭的身體狀況
卻急速變差了。
她原本粉紅色的臉頰變得蒼白，人也一天天消瘦起來。起初，凱伊爾問她「沒事吧」
的時候，她說「沒事，可能因為天氣有點熱吧。」但是，她覺得疲累的時間卻漸漸
多了起來，總是在躺在床上休息，後來，手指也開始發抖，有好幾次因為打碎玻璃
杯而被麗達責罵。
到夏天結束的時候，克羅迪婭只能在床上躺著了。手腳都感到麻□，站都站不起來。
凱伊爾覺得這都是自己的責任，如果不是自己惹得克羅迪婭這麼擔心的話，她的身
體也不會變得這麼差吧。對於自己任性地對無辜的克羅迪婭發洩感情的事，凱伊爾
感到深深的後悔。
「原諒我，克羅迪婭。」
凱伊爾趴在床邊，緊緊地握著克羅迪婭的手。但是克羅迪婭總是笑著搖搖頭。
「別說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我的病根本不是你的責任啊。之前我就有輕微的手腳麻
□感了，當時還覺得很奇怪呢我的預感成真的，我的命運和那些死在這裡的人的一
樣吧。我一定是得了和她們一樣的病，慢慢地手腳越來越麻□，接著就呼吸困難，
然後我就會死了。」
克羅迪婭按住自己的前胸，小口地喘著氣。
「我原本以為自己比別人都健康呢，原來不是這樣。神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