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吹來混著雪的北風,蘇奈亞瞇細著眼走在雪白的路上。旁邊是一片銀色的世界,沿著道路生長的杉木都失去了生氣,到處都堆積著不知該往何處下腳的雪。戴著手套的指尖凍到會痛的程度,鼻子也不知擤了幾次。接近高高的圍牆,因為深陷在柔軟雪中的腳印看來相當的遠,好不容易摸索到又重又冷的鐵門時,已經疲憊不堪了。
內側因為有門擋住了風,積雪不像外面那麼深。因為寒冷而縮著背走到庭園的蘇奈亞,聽到雪塊掉落的聲音停下腳步,回過頭。小房子的南側突出了一大塊,閃耀著光芒。那裡有什麼呢……被好奇心驅使而靠近看。從遠遠的地方就可以看見在發光的是玻璃。小房子的南側,有鋪滿一整面玻璃的溫室。
「好厲害……」
雖然從前方看是向陽的房間,但是,從這邊看更加的華麗。
「那麼冷你竟然還來。」
被從天而降的聲音嚇一跳而抬頭看,沃倫握著鐵錘站在屋頂最高的地方。
「在做什麼啊?」
「在屋頂釘釘子。」
沃倫呼出的白色氣息在跳動。這麼說來今天明明是星期天,早上做禮拜時也沒看到他的人。
「你沒有上教堂啊。」
只穿著襯衫和薄外套而感覺寒冷的肩頭,輕輕地聳動。
「下禮拜再去。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外側給完成。」
「不冷嗎?到裡面休息吧。」
面對邀請,沃倫微微一笑。
「再過一會兒吧。馬上要完成了。」
在飛舞的雪中,迴響著鐵錘的聲音。雖然很擔心站在屋頂的男人,但是,無法忍耐快要凍僵的寒冷,蘇奈亞飛奔進屋子中。在玄關脫掉外套、帽子和手套,打開客廳的門。突然,全身被柔柔的溫暖所包圍。房間正中央是燃燒旺盛的暖爐。外頭的寒冷一瞬間全忘了。
「歡迎,蘇奈亞。」
暖爐前的搖椅嘰地軋動,美貌的天使站了起來。回過頭轉向他微笑。蘇奈亞瞠目結舌。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凱伊爾就很美了,但是今天所見的這種美,簡直像是寶石一樣的閃著光芒。
「 一星期不見了。」
蘇奈亞的手指被櫻色的纖細指尖捉住,就這樣貼在玫瑰色的臉頰上。
「多麼的冰啊。我想一定很冷吧。」
身體被拉近,接受輕輕的擁抱。撫著劉海,溶化的雪掉落地面。舒服得像在做夢,就這樣輕輕地閉上眼睛。
「外面有這麼冷嗎?」
「積了好多的雪,到昨天為止還吹著很大的暴風雪。」
凱伊爾將肩上的披肩拉到胸口。
「怪不得最近在房子中燒了柴還覺得冷。」
搭在背上的指尖好溫暖……,突然蘇奈亞想起了在屋頂上吐著白色氣息的男人。
「沃倫在外面哪。」
美麗的眉頭,飛快地微微皺著。
「他在做溫室吧。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有很吵的金屬聲。做到什麼程度了,有看到嗎?」
「他說再一下子就好了。」
「是嗎,我也去看看。」
指尖頂著嘴角,喃喃自語著走出房間的凱伊爾,穿著雪白的毛皮外套回來。讓輕飄飄的白色毛皮給圍著的凱伊爾,簡直像畫冊中出現的王子殿下一樣。像跟著王子殿下外出的隨從般,蘇奈亞也慌忙地穿上外套。察覺到蘇奈亞也要一起去,凱伊爾伸出美麗的手。緊緊地握住手後往外面去。外頭仍舊冷得像要凍僵,屋頂上咚咚地傳來不規則的聲響。在出聲之前沃倫已經察覺到這邊,輕巧地從屋頂上跳下。黑色的眼睛筆直地看向穿著白色毛皮的天使。凱伊爾像做了壞事似的低下頭,一個人小聲地低語。
「我想看看做到什麼程度了……」
沃倫很高興似地笑著,抓住凱伊爾的手。蘇奈亞大吃一驚。雖然披著白色毛皮的肩頭顫抖著,但是,不像以往般理所當然地甩開那隻手,老老實實地讓沃倫帶著他走。
「外面大致上都完成了。接著只剩裡面大概兩三天內可以完成。」
對無言看著溫室的綠色瞳孔,沃倫猛盯著看。
「果然很適合白色。」
凱伊爾回過頭,沃倫趁機將穿著白色毛皮的胸膛,飛快地拉近。
「把這買下來時,老闆還開玩笑問要送給誰的。」
凱伊爾的臉頰泛起紅潮,低下頭。
「回屋子去吧。」
拉著還牽在一起的指頭。但是蘇奈亞不肯移動腳步。凱伊爾爽快地放手一個人回到房子中,對著生氣似的白色背影,沃倫含著笑。
「你也進屋子去吧。待在外面,會感冒哦。」
搭在背上的手指,掠過毫無防備的後頸,被凍僵程度的冰冷給嚇得跳起來。手指慌忙的離開。
「啊,真對不起。」
蘇奈亞轉過頭,把冰凍的手指用雙手紮實地握住。
「一起進去吧。再這麼冷下去的話會死的。」
沃倫微瞇著眼輕笑,在蘇奈亞的頭上胡亂攪著。
「我很健康所以沒關係,不用擔心。回房子裡去吧……對了,我有做鬆餅,放在廚房櫃子的最裡面,和凱伊爾一起吃吧。」
推著背讓蘇奈亞回去。可是,不管怎麼說沒關係還是會擔心,依依不捨回到房子中。裡面等待著蘇奈亞的是,客廳桌子上準備好的茶具組。從熱騰騰的紅茶中冒出香味,白色的盤子盛著烤的看來很美味的鬆餅。
「這麼慢啊。我還在擔心茶會不會冷掉哩。來這邊,很冷吧。」
在有暖爐的房間中喝茶。凱伊爾櫻色的手指一面將茶杯移到嘴邊,一面將鬆餅分成細絲。喝著茶,蘇奈亞不停地將視線投向窗外。下雪了……越來越大。
「沒有食慾啊。」
臉被窺探著,蘇奈亞立刻被身旁的美麗臉龐給嚇一跳,接著紅了臉。
「不舒服嗎?」
蘇奈亞緩緩地左右搖著脖子。
「嗯,我在想為什麼沃倫突然開始急著做溫室……」
「因為我說想要啊。」
把紅茶杯移到嘴邊,綠色瞳孔的天使爽快地回答。蘇奈亞嚇得目瞪口呆。
「馬上叫他停止吧。那麼冷很可憐的。我說的沃倫不會聽,但是凱伊爾說的話他就會停止的。」
柔軟的手指,像要勸慰激動的孩子似的輕輕放在頭上。
「雖然我的確有說想要溫室沒錯。但是,叫他在這麼冷的天氣中做的事我一句也沒說。那是他自己高興要做的。會冷的話他自己會進到屋子裡的,惡魔比人類要來得健康。蘇奈亞不用擔心。」
「可是……」
「可是……」
凱伊爾說的沒有錯。但是蘇奈亞無法理解。沃倫是為了凱伊爾才做溫室的。這樣的話為什麼還會說出「那是他自己高興要做的」這種話。
「比起那種事,我有話要告訴你。」
凱伊爾開始以愉悅的聲音說著。
「雖然之前翅膀是透明的,但是,現在已經變成白色的了。雖然還是像果凍一樣柔軟但是,確實有在成長。」
說到一半,凱伊爾壓低了聲音。
「因為不知道惡魔什麼時候會回來,所以現在不能給你看。」
天使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房間中像跳舞似的走著。
「失去翅膀的同時力量也消失了。從把愛分給花們變成奪取它們的精氣,令我非常的痛苦。現在力量回來了,從花那兒來的精氣少了也稍微應付得過去,我已經變化成不再需要大量的精氣了。所以我才會說想要溫室。在溫室中培育花朵,只要說從眾多的花中吸取一點點的精氣它就不會枯萎,這樣才不會被察覺。」
雖然聽了理由,蘇奈亞的胸口還是像被堵著似的苦悶。是為了接近凱伊爾回去天界的日子而寂寞,也是為了他對沃倫毫不容情的冷漠。對自己是那麼的溫柔,明明那麼的溫柔……。
「算了,我還是去叫他吧。」
從椅子上站起來,不聽凱伊爾的阻止往外跑去。開始下大雪的屋頂上,頭上蓋著雪帽的男人蹲成小小的一點。
「沃倫。」
大聲呼喚。屋頂上的男人突然面向這。
「現在馬上下來,快一點。」
對握拳大叫的聲音,男人咚地跳到眼前。
「怎麼了,和凱伊爾吵架了嗎?」
蘇奈亞握住拿著鐵錘的冰冷的手,把臉貼在有雪的味道的胸膛上。
「一起喝茶嘛。」
「屋頂還沒……」
沃倫的視線往上移。蘇奈亞拉著冷冷的外套。
「下雪的時候就該停止。」
「這麼一來,在冬天就無法完成了。凱伊爾說想要溫室。所以我想盡快做好。」
像在哄他似的拍著肩膀。蘇奈亞抬起頭,死盯著黑色的瞳孔看。
「為什麼凱伊爾想要溫室,你知道嗎?」
沃倫輕輕地聳著肩。
「因為有溫室的話冬天也可以種花啊。凱伊爾最喜歡的玫瑰花隨時都可以吃到。」
沃倫的心中根本沒有什麼懷疑。凱伊爾想要溫室的真正理由……是要隱藏回復的天使力量……他完全不知道。蘇奈亞傷心地哭泣。為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惡魔而傷心。沃倫回給愛哭鬼的是「你是個溫柔的孩子」和強力的擁抱。
房間的角落,有小小的黑影在蠢動。是不論看過幾次還是令人背脊發顫的怪物們。這和以前相比少了很多。天使的力量既然回來了,比自己還弱的下等怪物,當然無法接近。但是惡魔並未察覺此事。卡嗒的聲音。惡魔在兩張床間的小桌子上放下煤油燈。凱伊爾把臉貼在枕頭上裝出在睡覺的樣子,但是,肩膀被搖動,勉強地睜開眼睛。
「差不多了吧。」
令人厭惡的儀式在腦海中閃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奪走被褥,被強迫地拉進惡魔的床上。嘴唇重合,同時惡魔的臭味也增強了。凱伊爾稍微被嗆到,雙手推著惡魔的肩膀。
「等一下……」
聽到囁嚅,惡魔率直地拉開身體。調整紊亂的呼吸,任憑在胸口的手被緊握住,凱伊爾微微地歎著氣。
「應該還沒關係吧。」
「但是已經來到腳邊了哦。」
窺視著床鋪下方,那裡有蛇身牛頭的怪物,蜷成一團和它視線相會時,吐出紫色的長舌頭。發出悲鳴聲,被一口氣強力的抱緊。雖說天使的力量回復了,還是不夠完全。力量強大的怪物,輕易地就能靠近。凱伊爾握住強健的手臂,但是,這手臂由保護逐漸變成蹂躪,無法忍受的低語。
「我不想做。」
冰冷的手指,勸慰似地撫摸著臉頰。
「不做的話,晚上也許會被怪物吃掉也不一定哦。」
「但是……」
大姆指阻斷了辯解。
「你的請求只有這件我不聽。我不想失去你。」
惡魔不留尊嚴的,趁機將身體屈辱地打開。在進行那種行為期間,絕不張開眼睛。那種行為本身並不會太久。但是在結束的同時感覺全身被疲憊給纏繞分割,凱伊爾連回到旁邊的床都嫌麻煩就睡在惡魔的身邊解決。
但是不管過了多久都無法入睡。身體的姿勢也不知變換了多少次。然後在這段時間內睡著的惡魔被吵醒的樣子,在煤油燈微微發暗的光中,和貓般的黑色眼睛視線相會了。
「睡不著吧。」
點了頭,惡魔故意小聲的笑著。
「因為白天睡太多了吧。」
被譴責心情變得不高興,移開視線又被摟進懷裡。
「……暴風雪不停止的話也不能到外面去。北方道路的外面,從崖上看是冰凍的山谷雪景非常的美喲。什麼,不用擔心。就算到圍牆外面,我在旁邊就沒關係,那穿上那件白色的毛皮……對了,也帶蘇奈亞一起去吧。」
剛剛提起的雪景什麼的並不想看,而且也不想到寒冷的地方去。但是惹惡魔不高興比什麼都來得害怕的現在,認為稍微諂媚一下會比較好。凱伊爾不加考慮地回答「我想看」。惡魔像很高興似的吻著凱伊爾的頭髮、額頭、鼻尖、臉頰,最後用力地吸上嘴唇。
「眼睛的顏色好漂亮哦。」
在眨也不眨一下貓般的黑色眼睛中,映出自己的身影。
「像沉浸湖中般透明美麗的綠色。我啊,至今所見的天使全都具有美到不像這世上所有物程度的美麗容貌。但是在這之中像你這麼美的天使,我卻沒見過。」
凱伊爾的心中閃過阿加莎大人的身影。惡魔在採用的試煉期間,見過號稱具有天界第一美貌的阿加莎大人。這樣他還擱下阿加莎大人對自己說很美。自認為慚愧的同時,舒暢的優越感將凱伊爾包圍。也許認為自己很美的事是「罪」也說不定。但是無法停止沉浸在那舒暢中。
「我美嗎?」
惡魔的黑色瞳孔像濕潤似的波動。
「啊,很美。你會在我的懷中,要我回答你的話的事到現在還令我不敢置信。可愛的凱伊爾。」
在耳邊囁嚅,還一邊親吻著。最近,惡魔露骨的好感以言語、態度推了過來。隨著過度的接觸,不再那麼鬱悶了。惡魔的手指順著背脊撫摸,凱伊爾的背自然的弓起。
「奪取你翅膀的事,我不知後悔過多少次。每次讓你綠色的瞳孔瞪視,心中的罪惡感都在刺痛。但是……現在不同了。神一定是把你贈予我了。一定是這樣的。」
對惡魔出乎意料之外的真心話,凱伊爾打從心底驚訝。一直對惡的存在深惡痛絕的神,沒道理會輕易地交自己的使徒交給惡魔。照這樣說來,只是倒楣的事故了。
「從現在起還很長久,我們一定能好好相處的。」
做夢般愉悅的聲音,凱伊爾以冷淡的態度接受。從現在起,和惡魔的長遠未來無法想像。自己是天使。就算能力再怎麼低微,基本上和惡魔所存在的世界就不一樣。凱伊爾輕輕地聳動露出的肩頭。啊,翅膀一完全長好……這樣一來馬上就能飛回天界去。
「我現在有多麼幸福,你能理解嗎?」
不知道卻點了頭。肯定的行為是在「說謊」。說謊是罪,但沒有罪惡感。對方是惡魔,自己對待惡魔的行為,不可能會是罪。
「這全都是托蘇奈亞的福。因為他來家裡玩,你才會笑,才會接受我。」
把順從的樣子錯當成接受的愚蠢惡魔。回應他的話,順著惡魔,全都是因為見到了也許能天界的希望之光。違逆惡魔惹他發怒,搞不好剛長出來的翅膀又會再次被吃掉。經過一百年的辛勞,再半年就能畫下休止符的話,就算造作的回應惡魔也可以。
重複好幾次的吻,目標是情慾的氣氛。若無其事地逃避抗拒,突然被抱住動彈不得。
「讓我愛你吧,凱伊爾。」
惡魔將凱伊爾纖細的下顎以指尖輕浮地抬起。
「不只是為了保護你才做的行為,我希望你本身也喜歡。」
不管如何地用言詞掩飾,要做的事都沒變。
「不,不要。」
吞下小小的抵抗,不想惹惡魔生氣,就不能頑強地抵抗。
「我愛你,我愛你,凱伊爾。不管你有什麼願望我都願意完成。請你接受我的一切吧。」
一面接受強力的擁抱,凱伊爾的淚水也溢了出來。說有想實現的願望的話,希望惡魔在和自己相會前就死掉。希望那個身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