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噁心死了!你這個同性戀!"
干低著頭什麼也沒有說。
"你的口味也真夠怪的!像我這種半死的人有哪裡好了?"
說話和怒吼的人都只有自己,干就像個沙袋一樣只是承受著語言的暴力。
"不要只是沉默!你也說句什麼啊!"
初芝可以看見干的手指握的有點泛白,橫成一條線的嘴唇終於張開了一些。
"就算生病了,也不能否定初芝老師這個人的存在。"
小小的,但卻相當凜然的聲音。
就算自己沒有什麼改變,周圍也會改變。自從告白了病情後,由紀也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就會說漂亮話!"
"我沒有騙人,我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初芝打開了門,抓住男人的胳膊將他扔出了房間,然後鎖上門返回到了屋裡。剛一坐下就又遭到了頭疼的襲擊,初芝慌忙撲進臥室裡找出了頭疼藥,在等著藥物奏效的期間,初芝不斷咬著自己的手指,過了一個小時之後,頭疼才終於有了退去的跡像,他緩緩歎了口氣。
可是這次又輪到胃開始疼痛,按說這種疼痛已經是家常便飯,並不是不能忍耐的程度,但初芝的淚水就是忍不住流了出來。大大的抽泣了一聲之後,初芝抓過了手機,他的手指顫抖著,心裡不斷進行著掙扎……可是……
鈴聲才不過響了兩下,對方就接了電話。
"我是初芝。"
眼淚讓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嗯。"
"剛才真的很對不起,我自己心情不好,就把火氣發洩在你的身上。"
"沒關係,我沒有放在心上。"
明明不是道個歉就能了事的過分舉動,但干每次都表示不介意。儘管他曾經露出過那麼悲哀的表情。
"真的很對不起。"
"我完全沒關係啊。先別說這個了,老師你沒有事吧?一個人睡得著嗎?"
干知道初芝因為慢性頭疼和噩夢的關係經常失眠,自己明明對他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卻要他反過來擔心自己,初芝的口中十分的苦澀。
"不知道……"
"要不要我陪你到睡著為止?"
初芝用手背擦了擦被淚水濕透的面頰。
"你在什麼地方?"
"門外。"
把他趕出去已經是一小時以前的事情,初芝慌忙趕到門口打開了門,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單手拿著手機正因為寒冷而顫抖著的男人。
"你是白癡嗎?這算是怎麼回事!?"
初芝怒吼著把男人抓進了房間裡。
"為什麼沒有回去?"
"為什麼啊?"
掛斷手機的干在門口打了個大噴嚏。
"因為我總覺得老師會打電話給我。"
將干帶到客房把他扔到沙發上後,初芝將暖氣開到了最大。干抽了一下鼻子。
"老師在對我說過什麼之後,事後一定會道歉。"
他說著露出了笑容,初芝坐立不安的低著頭,胃部隱隱作痛。
"把你的手機設定成拒接我的電話好了。"
"為什麼?"
"我已經不想再拿你發洩了。"
初芝的手機早已經刪除了干的號碼。可是他的頭腦,他的手指卻都還記得。當一個人孤獨害怕的時候,他的手指會自然而然撥下號碼。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打電話過去幹就會趕來。他也知道干來了之後自己就會將怒火發洩到他的身上,儘管如此他還是總是重複著同樣的事情。
"如果是我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你不在意我也在意。"
人究竟能醜陋到什麼程度呢?蔓延到全身的病毒難道也侵入到了腦子中嗎?自己原來是這麼醜陋的人嗎?自己的心靈原來如此缺乏承受力嗎?自己原來是如此缺乏體貼的人嗎?
"我會討厭我自己。"
好像被什麼強大的力量所按著一樣,初芝跪在了地上,淚水和後悔不斷從他的雙眼中湧出。有什麼東西接觸到了他蜷縮的脊背,然後上下撫摸著。
"不要哭。"
撫摸著他的手指非常溫柔。
"老師只是因為病情而精神不太安定,所以有點神經質而已。生病的時候不管是誰都會心煩意亂,都會愛發火吧?大家都是這個樣子,所以你不用介意什麼。"
那不只是不安定而已,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團漿糊,亂糟糟的,一切都在崩潰之中,不管是理性還是頭腦。
初芝覺得自己在成為最差勁的東西,成為垃圾,然後被扔掉。
由紀是在二月份快要結柬的時候打來的電話。
"好久不見了。"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陌生人一樣的客氣。
"我想見你一面,有些事情要和你說。"
初芝騙她說現在很忙。
"那什麼時候可以見面?"
初芝沒有回答,只是告訴她不行就掛斷了電話。那之後四天後她又打來了電話,初芝也以身體不舒服為理由拒絕了,每隔兩三天由紀就會再打電話來表示想見面,可是全都被初芝拒絕了。在冬季的寒冷已經開始減弱的三月中旬,有一天初芝下班回來的時候,在門前見到了一個人影,一看出來是她後,初芝就停住了腳步,好久沒見的由紀表情十分僵硬,看上去似乎瘦了不少,有些憔悴的感覺。
"抱歉突然跑過來,但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你一面把話說清楚。"
初芝已經無法逃避,兩個人來到了附近的咖啡店,點了咖啡,可是在聞到咖啡味道的同時,初芝的胃部就開始抽痛。
"公平,你看起來精神不錯啊。"
聽到由紀這麼開頭,初芝只能苦笑。明明已經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和精神壓力讓身心都狼狽不堪,在由紀看來他卻很精神,真是好笑。
"還好啦,你看起來也很精神就好。"
他盡量裝出了完全感受不到精神壓力,也不像是在胃疼的精神樣子。由紀低垂下視線,突然用雙手摀住面孔,說道"對不起"。
"怎麼了?"
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後,由紀嘀咕了一句。
"我接受了檢查。"
"什麼?"
初芝多少猜到了一些,但還是問了一句,回答的聲音更加小了。
"HIV的抗體撿查。"
初芝閉上了眼睛。
"結果呢?"
"我沒事。"
明明已經做過了完全的準備……
"開始我的第一感覺是好可憐。但是,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開始害怕、非常害怕。忍不住去查各種的資料……可是再怎麼調查,也抹不去害怕的影子。"
由紀抬起了頭。
"我以為自己可以接受的。我以為不管公平怎麼樣,我都可以留在你的身邊,支撐你。可是我害怕,一想到不知道會不會受到傳染就好怕。"
由紀放在桌子上的手指顫抖了起來。
"我愛公平,非常非常愛你。我是真的想一直留在你的身邊,可是還是不行。"
當聽到不行這個詞後,初芝的手指刷的傳上了一股冷氣。他也知道見面的話應該就是這個內容,雖然已經預測到了,但是實際從由紀嘴中說出的語言還是給了初芝沉重的一擊。
"你說不行……是因為我有病嗎?"
由紀表情僵硬的沒有開口,沉默也是一種肯定。初芝向抽痛的胃裡又灌了一杯咖啡,但是突然湧上的嘔吐感讓他摀住了胸口。
如果由紀是說討厭他,或是厭倦他都要好過這樣。可是一旦她以疾病為擋箭牌的話自己就完全無話可說。
只要自己點頭的話,他們兩人應該就這麼結束了吧?只留下甜美卻又苦澀的記憶,然後失去了戀人。
"在告訴你真相的時候,我原本以為你會?棄我。可是,你接受了我,我好高興,因為我覺得你理解了我。"
對面的表情扭曲了起來。
"如果你害怕的話,我不會再碰你,絕對不會再碰你一次。所以,請你留在我的身邊,我是真的需要你。"
聽到初芝彷彿從心底擠出來的懇求,由紀閉上了眼睛。
"雖然大家都說太平凡了,但是我的夢想就是有個體貼的丈夫,創造一個有孩子的溫暖家庭。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能,但我想也許自己至少可以成為某個人的支柱,可是……就算和公平在一起,我也看不見未來。"
初芝也有未來,即使是只有一年的未來,但那也同樣是未來。
"即使我要和你結婚,我的父母也一定會反對的。而且我們也許也不能有孩子,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否能有家庭。即使我?棄一切和你在一起,遲早也會只剩下我一個人,即使公平的人生中有了我,但我接下來的人生又該怎麼辦呢?"
如同自己的人生只屬於自己一樣,由紀的人生也是屬於由紀的。她有權利按照自己的喜好進行選擇,她的選擇基準是她本人,而不是初芝的孤獨和寂寞。
"我對你的愛並不是騙人的,但我也是真的覺得害怕。你可以當作我不是人,也可以認為我是個很過分的女人,所以……請你和我分手。"
由紀低下了頭。真的是很過分。初芝原先並沒有想愛上什麼人,是由紀主動追求他,讓他愛上她的,然後又寵壞了寂寞的初芝。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初芝試圖留住心愛的人,他不想失去心靈的支柱,由紀咬住了嘴唇。
"我也設想過我們一起生活,但是在被傳染的時候,在無法結婚的時候,在不能有孩子的時候,我沒有自信自己不會後悔。"
沉默再次降臨。
"我沒有自信接受你的全部人生,成為你的支柱。"
初芝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又過了一陣,兩人離開了咖啡店。儘管由紀說不用了,初芝還是把她送到了車站。並排走著的兩人中間存在著微妙的距離,在車站前分手的時候,初芝詢問由紀。
"你除了我之外還有別的男人吧?"
由紀的表情很尷尬。
"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看見他進了你的房間。"
短暫的沉默。
"他是我的朋友,因為他是醫生,所以他給了我不少建議……"
在聽到醫生的同時,初芝就覺得眼前一片血紅。
"你和那小子說了我的事情嗎?問他戀人是愛滋病的話應該怎麼辦?問他做愛也沒有問題嗎?問他我們之間能不能有孩子嗎?"
"別說了!"
由紀摀住了耳朵。
"那小子和我不一樣,是『普通人』吧?"
最後的毒舌,也只是傷害到了自己。初芝茫然的站在空無一人的車站口,心想不知道有沒有人可以殺了自己?
◆◆◆
當發覺到放棄要比堅持輕鬆的多的時候,初芝決定不再吃藥。不吃藥的話,血液中的病毒就會增加,免疫力就會下降。然後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發病,如果什麼治療也不接受的話,過不了一兩年自己應該就可以死了。
他下定決心不再和任何人說到自己的病情,這樣一來就不會再有什麼偏見,就算自己死去後,大家的感想也只有"同情"而已吧?用不著因為肉眼看不見的病毒,就讓自己的一切都遭到否定。
一想到自己的人生所剩無幾,無論是對於離開自己的戀人,還是胸口的疼痛,或者說只會力不從心的身體,初芝突然都覺得沒有什麼不可原諒了。通過原諒,自己似乎也可以變得更加溫柔。
一旦不再吃藥,副作用的頭疼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身體輕鬆了不少,慢性的胃病也緩解了許多。初芝甚至覺得,早知道當時要吃那麼多的苦的話,一開始就不應該吃藥。
在停止吃藥後的一周左右的時間,就是第三學期的結業式。初芝參加了結業式,然後只是進行了比平時長了一點的時間,就覺得疲勞不己,於是回到準備室就躺在了沙發上。
他茫然注視著窗外的春雨,心想如果能死在春假的期間就好了。一想到新學期開始後還要站在講台上,他就無比的鬱悶。雖然他不討厭教課,但是體力卻跟不上了,既然自己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幾,他希望至少在這段不多的時間內可以過的輕鬆一些。也許辭職會是個不錯的選擇,他還有些積蓄,再過上個一兩年應該還不成問題。
感覺到有人搖晃著自己的肩膀,他下意識睜開了眼睛。醒過來之後他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打了個盹。
"怎麼了?"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後輩險惡的表情。
"己經是吃藥的時間了吧?"
初芝看了看牆上的鐘。比起平時吃藥的時間己經超過了三十分鐘。
"啊,你說的對。"
初芝爬了起來。從放在桌子上的書包裡取出了盒子。不過那裡面早已經空空如也了。他背對著幹,裝出了吃藥的樣子。
"沒有水也沒關係嗎?"
聽到干的話初芝才想起來,抗HIV藥非常苦,沒有水的話根本喝不下去。
"還好啦,最近己經習慣了。"
初芝將盒子放回皮包裡,再次躺在了沙發上。
"最近你吃藥的時間是不是越來越拖拉了?以前明明很規律的,剛才如果不是我叫你的話你還會一直睡下去吧?"
"只是不小心而己。"
初芝再次閉上了眼睛。
"而且最近你也不再說頭疼了。"
"因為習慣了吧?"
初芝輕輕帶過,心想他今天還真是窮追不捨。
"你剛才吃的是什麼?"
初芝睜開了眼睛。
"盒子的中間明明是空的。你到底吃了什麼?"
干大力捶打了一下桌子。
"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不過我剛才看過了你的包裡。"
看來是沒有什麼辯解的餘地了,初芝撓了撓腦袋。
"今天只是剛巧忘了而已。"
"那為什麼還要裝出來吃藥的樣子?說自己忘了不就好了嗎?"
初芝歎口氣站了起來,他經過干的身邊站在了自己的桌子前。他穿上掛在椅子上的大衣,拿著皮包,正要準備離開準備室的時候,干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逃!"
初芝凝視著男人的面孔。
"我不知道你會錯了什麼意?我並不是逃跑。只是因為該做的事情做完了,現在要回家而已。"
干抓著他的手臂,將他推倒在了沙發上,與出乎意料激動的干正相反,初芝的心情十分平靜。
"我就覺得最近不對勁。你不再給我打電話,也半句不說頭疼啦,胃疼啦。那是因為你沒有吃藥吧?所以才沒有產生副作用,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真是個煩人的男人啊。初芝皺起了眉頭。
"你也應該知道,一旦不吃藥就會立刻產生抗體吧?你所作的根本就是自殺行為!"
干說的沒錯,自己就是在尋死,所以才不吃藥。可是這並不等於干就有資格指責他。
"這和你沒有關係吧?"
初芝靜靜的表示。
"你既不是我的親人又不是我的戀人,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原因,用不著你來干涉!"
"最近你格外溫柔原來是因為這個啊?你很輕鬆是吧?因為你已經放棄了一切!可這根本就是逃避!初芝老師你只是逃避到了比較輕鬆的地方而已!"
"因為覺得治療痛苦就逃避是最差勁的行為!"
"誰說我是因為治療痛苦了?"
初芝腦子一熱,激動的反駁。
"你是因為副作用太難受才不吃藥的吧?會有頭疼和胃炎是很正常的。這至少證明你的身體還活著!"
初芝將手中的皮包扔向了干。
"明明什麼也不知道,就不要裝出一清二楚的口氣!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難受!頭疼的好像要裂開一樣,晚上睡不著覺也是家常便飯。吃了頭疼藥的話就會胃疼,想要嘔吐。有時候我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飯。可是我並不是因為這些才停止吃藥的!"
怒吼之後突然清醒過來,初芝低下了腦袋,他抱住了自己的頭。
"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眼前即使低下頭也依然十分清楚的存在讓初芝渾身難受。
"不要只是拿大道理來教訓人!你非常的礙眼噢!總是在我的身邊團團打轉!"
"我也不想老是這個樣子啊。可是看不見你的話我就會擔心,當然不能離開你了!"
"就是這樣才礙眼!!"
初芝怒吼了出來!用力踹了一腳桌子。桌子伴隨著巨大的聲音倒在了地上,亂成一團的房間就好像是初芝的心靈的具體化。
"拜託了,請不要自暴自棄!老師的人生還要一直繼續下去啊!"
初芝失聲笑了出來。由紀說過無法和他在一起,現實巳經切斷了他的未來,就在那一刻初芝的己經被絕望所包圍,墜落到了黑暗的深淵。帶著如此痛苦的感覺生活下去究竟又有什麼意義呢?一直忍耐著頭疼和胃疼,拖著沉重的身體勞動下去嗎?即使知道巳經沒有任何值得喜悅的事情?
"就算相信了你的話,我也不會得到解脫。我的病是無法治好的。不久就會死去,現實就是這個樣子!!"
伴隨著一個清脆的聲音,右頰上火辣辣的疼痛讓初芝清醒了過來。在領悟到是干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的同時,初芝就衝著干撲了過去。
"你這個混蛋!!"
他衝著干的肚子踢了過去,對干的踢打以頂得上耳光三倍的份量。干搖晃著摔倒在地上,初芝壓著他的身子繼續毆打,捂著臉孔的干的手指之間滲透出了鮮血,初芝直到這時候才終於注意到比自己個子高,體格棒的幹完全沒有還手。
"你為什麼不抗?"
初芝抓著干的胸口搖晃,沒有回答,初芝突然感覺到無比的空虛。
"我是在對你遷怒!不對的人明明是我。你自己也知道吧?儘管如此你為什麼還不抗!?都己經這個樣子了,你還覺得我很可憐,還是同情我嗎?"
干擦著鼻血嘀咕說。
"先動手的人是我……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但我就是想留在老師的身邊。"
"可是有你在我的身邊,只會更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初芝知道自己是在遷怒,但是就是忍不住想要怒吼,想要打他。自己應該並不是這種人啊。自己應該更加會體貼他人一些才對。自己應該可以更溫柔一些的。可是一旦和干在一起,就只會讓自己不好的部分變得更加顯著,讓他無法再抑制自己的感情。
初芝離開干,坐到了沙發上。
"不好意思。"
他勉強擠出了聲音。
"不好意思,抱歉打了你。"
男人的手指在笨拙的幫他梳理著凌亂的頭髮。
然後,干跪在初芝的面前。被他握住了雙手之後,初芝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我害怕活下去。"
初芝的舌頭顫抖著,無法準確表達自己的意思。他討厭痛苦而辛酸的回憶,而且就算勉強活下去了,也會因為一句"愛滋病"就遭到全盤的否定。
"沒關係的,不管是恐怖還是討厭的部分我都會全盤接受的。不管你是要打還是要罵,只要能讓你精神起來的話,都儘管衝著我來好了。"
初芝揮開了他溫暖的雙手。
"我無法愛上你的。"
初芝嘀咕著。
"不管你怎麼幫助我,怎麼陪在我的身邊,我也無法愛上你的。"
"那種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干再次緊握住初芝的手。
當坐在司機席上的干詢問"去別處轉轉好嗎?"的時候,初芝沒有回答。車子離開國道來到了海邊。
因為下著雨,兩人並沒有離開車子。兩人隔著車窗注視著灰色的海岸,干的側臉的一部分上還帶著明顯的紅腫痕跡。
"學生時代,我在援助團體做義工的時候,我的幫助對像說想看海,於是我就開車帶他來到了海邊。那是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明明好熱好熱,我們卻光是坐在沙灘上看著海。"
干擦了擦鼻子。
"哪個人的興趣好像就是說別人的壞話,所以在志願人員之間的口碑也非常壞。我也沒少遭受他的冷嘲熱諷。我當時心想,就算他沒有生病,恐怕也沒人願意呆在這種人身為吧,這個人雖然很愛抱怨,但是卻很少提到自己的事情。不過那天他對我談起了學生時代常來海邊玩的事情,他的話裡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了初芝老師的名字,他還很高興地對我說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初芝緊握住了自己的雙手,他不敢問那個人是誰。
"我工作後,聽到你的名字時大吃了一驚呢。年紀一樣,又是世界史的老師,在我的印象裡,總覺得你應該是個很老實的人,可是一旦交談起來,你的話又狠又毒,毫不留情。我開始真的覺得吃不消呢。可是你有好好照顧我,又不會強人所難。我開始覺得可以理解那個人說他愛上你的原因了,然後不知不覺的,我也覺得你真的很不錯……
干搔著腦袋。
"我的話很支離破碎吧?到最後,我還是因為不想面對那個人,所以才放棄了志願者工作。那個時候我只想到逃避的辦法,可是這次我不想逃,也絕對不會逃了!"
初芝茫然注視著雨滴。
"阿岸先生一直在說,他並不是想傷害你,而是想保護你。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還是會保護初芝老師吧?我並不是想代替他做什麼,也不是出於負罪感……不過也許還是有一點罪惡感吧!但是現在愛情應該佔到了99%左右,我想留在你的身邊,但是我的感情並不是同情噢!"
每個人都只會自說自話,阿岸也好,由紀也好,還有干也是。無法克制湧上心頭的東西是什麼,初芝放聲哭泣了起來,身邊的干吃驚得不知所措,即使如此他也還是哭泣不己,他甚至容忍了干趁亂抱住了自己的事情。
死去的男人和由紀的事情他一生大概都無法忘懷吧?但是,他開始覺得自己也許可以原諒對方。
只要有一樣肯定了今後自己的存在,他就可以站起來走下去了。
"我想活下去。"
他抓住了也許會成為自己今後路標的手指,握住了用平和的表情對自己說"沒關係"的男人的手。活下去、活下去、感覺上,用若無其事的樣子安然活下去,就等於是維護了自己的自尊。
突然之間,他的面頰上感到了暖意。就好像是潮水退去,旭日東昇一樣,海面變得明亮溫暖起來。
"老師不會有事的。人家不是都說禍害遺千年嗎?"
初芝給了他肚子上一拳,干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好疼,你幹什麼?"
"愛的鐵拳,愛的!"
"什麼嘛!根本就是暴力、暴力,不是嗎?"
初芝露出了笑容,干也跟著笑了起來,然後他突然低垂下頭,輕聲嘀咕了一句"你終於……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