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語還記得,第一次到巨築室內設計工作室的那天。
那年她剛畢業,因為在學校裡表現優秀,透過指導教授引薦,認識了趙姊,當時趙姊剛與身為名室內設計師的丈夫離婚,自己開了室內設計工作室,就是巨築,正缺人手,看了紀語的作品集,很快就錄用了。
那正是炎夏七月,紀語緊張的來到跟趙姊相約的大樓,她身穿簇新的廉價套裝,踩著不慣穿的高跟鞋,綁著不是很適合她的包頭,推開了那道有些老舊的玻璃門。
門裡有三個人,除了趙姊,在僅有的沙發上,坐了兩個年輕男人。
「你來啦?我給你介紹幾位同事。」趙姊聲音輕快,眼角微瞇,站在唯一的一張辦公桌前向紀語微笑招手。
紀語梭巡了下這個幾乎可以算是空曠的房間,僅有一張老舊的辦公桌以及一張上了年紀的皮沙發,她抿抿唇,並不討厭這種從零開始的狀況,相反的,這一無所有的辦公室讓她很想打拚。
「這是紀語。」趙姊先介紹她,又說:「這是梁御辰,我從宇匠帶來的。」宇匠是她前夫的室內設計工作室。
紀語看了看坐在沙發左邊的男人,他向她點點頭,澄靜的眼回視著她。
她愣了幾秒,剛從大學畢業的她,沒看過這麼沉穩的成熟男人,因此有些臉紅了。
趙姊微笑看著紀語,心裡很喜歡這個明明年輕卻將自己打扮得老氣的女孩。
停頓了會兒,她又指向粱御辰旁邊,坐於沙發右側的男人,「這是魏嵐亞,我挖來的。」
在業界數十年,她早已聽聞某間室內設計工作室出色的表現。決定離婚後,她四處尋找好手,特別探了探那間知名的工作室,費了一番工夫,最後得到魏嵐業這塊寶。
「哈羅。」魏嵐亞向紀語打聲招呼。
紀語看向他。他身穿白色T恤,上面印著挑釁張狂的英文字,外搭黑色西裝外套,穿著牛仔褲的雙腳蹺著二郎腿,一手張開靠著沙發椅背上緣,唇邊揚著大大的微笑,眼神裡盛滿玩世不恭,整個人……唔,坦白說,不太正經,她不是很喜歡。
她不禁想,趙姊很有手腕,梁御辰看來很有能力,而她很努力、認真,這該是個成功的工作團隊,可是,這個魏嵐亞,他會用心工作嗎?趙姊為什麼挖他來?他看起來不是像是有什麼才華。
這天,紀語偷偷對兩個新同事下了既定印象。
梁御辰溫文儒雅,彷彿什麼事都難不倒他,像個溫柔的大哥哥。
魏嵐亞吊兒郎當,工作能力……感覺該加強。
她不知道,同工時刻,魏嵐亞亦觀察著她。
他發現她的黑色套裝size不對,腰身太寬,明明她纖細嬌小,過大的外套讓她看起來很滑稽。
而她死板的包頭,暗色的高跟鞋,更和她那張年輕臉龐極為不協調。
魏嵐亞是正在笑,可是他不只是習慣性掛著禮貌的微笑,針對眼前的紀語,那笑容裡帶著淡淡的興趣。
「好啦,這就是我們巨築的成員,四個人一起打拚!」趙姊很有精神的吆喝。
後來,經過一段創業的艱辛期,巨築在第二年就上了軌道,算是很幸運,但是除了運氣外,紀語深深明白,大家交出的成績單也是有目共睹的。
而這些年,紀語也對同事們增加了許多瞭解。
梁御辰並不是什麼溫柔的大哥哥,他冷靜少言,跟溫文的形象大相逕庭。
魏嵐亞更不是專扯人後腿的老鼠屎,即使他真的個性上不甚認真,可是做出的作品總完美得不得了,紀語不得不承認,他有驚人的天分。
她曾想過,她本身若要達到百分之百的成果,就必須付出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努力,而她一直也是因為努力才有如今的成績;梁御辰則是有能力能讓百分之百的努力造就百分之百的成果;而魏嵐亞,他只需運用百分之三十的時間,加上百分之七十的天分,就能達到百分之百的完美,有沒有一絲努力的成分?她不知道。
一晃眼七年過去,工作室成長了,多了很多工作夥伴,也打響了名聲,她努力的負責手中每一件案子,珍惜自己的成績,可是,有時她仍然羨慕那個七年不變的魏嵐亞,他始終故我的並不太認真工作,卻能交出一張張美麗的設計圖。
* * *
星期一上午十點,魏嵐亞來到辦公大樓,將車停好後,他不準備到巨築所在的十六樓去,反而搭電梯到十五樓。
噹一聲電梯門開了,他踏著愉快步伐走出電梯,一道玻璃門出現在面前,門上貼著「歡迎徵信社」的字體有些歪斜,顯得有些淒涼。
他推門進入。這間徽信社的門面不怎麼樣,待客區更沒有沙發,只有一張小矮桌,多出來的空間搭著一頂突兀的大紅色帳篷,加上室內燈光微暗,顯現出徵信社老闆楚光臨天馬行空的風格,頗為詭異。
「這麼早?」旁邊竄出一道男性嗓音,楚光臨端著一杯熱咖啡,倚在牆邊看著魏嵐亞。
「早嗎?」他反問,熟門熟路的打算鑽進帳篷裡。
帳篷之於歡迎徵信社,等同於客廳、會客室、餐廳…楚光臨將任何東西都擺進帳篷裡,有時還留在這裡過夜,帳篷總算能發揮該有的功能一一拿來睡覺。
楚光臨看見他的動作,連忙放下咖啡,開口阻止,「哎哎哎,剛剛很多人來找過你,別想偷懶。」開玩笑,巨築的人找設計師都找到他這兒來了,這魏大設計師這會兒想窩進帳篷,沒那麼簡單。
「誰來找過?」
「先是Dora來過,十分鐘後,蘇潔也來找了。」楚光臨回想著。
「就這樣?」魏嵐亞站在帳篷旁,撇撇唇。
楚光臨哭笑不得的揚聲道:「你也真變態,真沒發現來找的人越來越大咖?依我看,下一個大概不是梁御辰就是紀語,不論他們哪個來找你,都很難應付好嗎?」
「我不覺得,反正我先休息一下,等有人找來,我再上去。」
魏嵐亞好整以暇的說,壓根不在乎來抓他的是何許人也。
「呃,我說魏大設計師,今天是星期一,你好歹先乖乖進公司再說吧?每次都給我搞這套,當我的徵信社不用接客人喔?」楚光臨哇哇叫。
「客人?」這傢伙有客人上門嗎?魏嵐亞嗤笑,又彎身要鑽入帳篷。
「呃……」楚光臨正欲再發難,忽地聽見開門聲,他轉過身,看見來人,幸災樂禍的微笑了。
門邊出現一道嬌小的身影,匆匆進來後就四處梭巡,最後將視線停留在笑得頗開心的楚光臨臉上。
「楚光臨你幹嘛?笑得這麼不懷好意。魏嵐亞有來你這裡嗎?我們全都在找他,打電話他也不接,該不會遇到什麼車禍吧?」紀語叨念著,聲音很急,皺著眉,眼睛一轉,看見來到楚光臨旁邊的魏嵐亞,又說:「喔,你真的在這裡!小潔他們還說沒看見你,走吧,趙姊快發飆了。」她轉身移動腳步,如一陣風般走了出去。
魏嵐亞聳聳肩,乖乖的跟著她離開。
楚光臨看著他們的背影幾秒,慢慢的踱回矮桌邊,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卻怎麼也想不透,魏嵐亞總愛在開會日跑到他這兒遛達。然後等到有人來請,就柔順的跟著回去。
要這樣小小的叛逆有意思嗎?搞不懂耶。
* * *
電梯裡,紀語仍不斷叨念著。
「拜託你不要每次都這樣好不好?開個會還要找人很累的,我們全部的人找你找得快瘋了,雖然你都是躲在楚光臨那裡。大家也還是很拚命的找。趙姊已經喝掉三杯咖啡,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吧?就是她已經很不耐煩了。」她忍不住發牢騷。
魏嵐亞看著背對著他的紀語,她的身高只及他肩下,綁著整齊的馬尾,身上穿高級套裝,腳踩昂貴的高跟鞋,看起來精明俐落,可是這種女人,大多該是很沉穩的啊,偏偏紀語嘴上正叨叨唸唸一串抱怨,藏不住話,令他唇角忍不住勾起笑容。
「呃,你有沒有在聽啊?我跟你說,你這樣是不對的……」
她側身,準備轉過身對他曉以大義。
這時,電梯門打開,她微撇眉頭,才半轉過來的身子瞬間挺直,昂首走出電梯,也沒管魏嵐亞有沒有跟上,又繼續說下去。
「趙姊對我們多好,你該銘記於心,我是不知道你幹嘛每次開會都要三催四請啦,不過光衝著趙姊,你就該乖乖報到吧?每次這樣鬧,雖然大家沒有向你抱怨過,可是在等你的空檔,我可也是聽到很多人對你不滿喔。」
魏嵐亞聽了,挑起眉,憋著笑意,故意問:「喔?譬如誰?」
「很多啦,像阿守啊,就一直說你很大牌,Dora被派去找你的時候,關門聲超大的,應該很生氣……」
他聽了哈哈笑,因為紀語的直率。
她就沒想過,這麼直接,會讓他對阿守或Dora心生嫌隙?
「笑什麼啊?」紀語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
魏嵐亞扶著下巴,盯著她疑惑的表情,「你剛剛等於是在陷害阿守跟Dora。」
她抿唇,揚高下巴說:「我沒有陷害他們。」
「怎麼沒有?你說他們說我壞話啊,我聽了很生氣。」
生氣?她視線停在他唇角顯而易見的笑意,說:「生氣你還笑?」
「生氣不能笑嗎?沒聽過物極必反?我氣極了,就笑出來。」他樂得逗她。
跟紀語共事七年,她名氣變大,薪水變多,行頭也變得精采了,可是她個性不變,很直率,一如她初見他時,臉上太明顯的對他充滿懷疑。
「我懶得管你什麼物極必反的情緒,我只知道,你如果繼續在這邊跟我哈啦,趙姊會等太久,等太久會怎樣,你知道嗎?」她鼓起臉頰。
他像個好學生,立刻接著問:「會怎樣?」
「好案子都會被梁御辰拿走啊!」
「趙姊給的,都是好案子。」他這麼回應道。
紀語聽了後,不禁臉紅,魏嵐亞這麼說,好像責怪她認為趙姊接的案子有瑕疵一樣。「我沒說趙姊給的案子不好啊,我只是覺得,或許他們會不等我們了,就自行開始開會,那只剩梁御辰一個設計師,他理所當然有優先選擇權……」
「御辰不會的,他會選自己適合的案子,而且趙姊會分。」他很肯定。
她語塞,這次他這麼回答,好像又是說她防梁御辰防得很深,搞什麼設計師間勾心鬥角,而他魏嵐亞抱著佛心,相信趙姐,相信梁御辰,就是不像她,淨是懷疑東懷疑西……
紀語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麼,卻又無法反駁,就怕又被魏嵐亞扣上帽子,終於,她放棄爭論,轉頭就走。
魏嵐亞看著她腦後隨著步伐而擺動的馬尾,忍不住又笑了。這紀語,三、兩句就被他鬥得挫敗,依他看,她沒法當個城府深的壞蛋,最多只能當雜魚等級的大遜咖。
走沒兩步,她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有些懊惱的說:「呃,我跟你說,阿守跟Dora雖然可能真的對你不滿,但是其他人也那是啊,他們的反應不算特別,你不要去找他們碴……」
他揚起笑容,快步走過她身側,很故意的丟下一句話,「我知道啦,大家都恨我。」
她愣了一秒,邁開腳步追上他,趕忙解釋,「沒有啦,你不要這樣想,雖然你這種行為讓大家很感冒,可是……」
魏嵐亞沒等她說完,已逕自推開會議室的門,驚得她趕緊住口。
他笑咪咪的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才一派輕鬆的說:「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紀語看著他,每次遲到,他總是這樣說,沒有過多的道歉,也沒有任何解釋,這姿態狂放得理所當然。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看見同事們個個無奈的眼神。
這些同事,可不覺得遲到是理所當然啊。
* * *
離捷運站至少需步行三十分鐘,交流道的附近全是單純的住宅區,居民們買東西大多習慣到這裡唯一的一家便利商店,喔,不,或許也會到另一家歷史悠久、位在巷口的來旺雜貨店。
今天是星期六,雜貨店的紀老闆快樂的跟鄰居們搭遊覽車參加中部一日游,出門前他叮嚀一雙兒女,千萬、一定要好好看店。
「姊,我朋友找我,等一下我可以出去嗎?」說話的是紀家唯一的兒子,二十五歲的紀言。
「晤。」紀語隨口回應.狹窄的櫃檯上,放著計算機、剪刀、膠帶等文具用品,以及佔了大半空間的一大疊書,她正專心看著。
「那我走囉。」紀言當她答應了,準備起身。
紀語感覺到他的大動作,抬起頭來,看著剛退伍沒多久的弟弟。他短短的頭髮染成金黃色,手上、脖子上戴著一堆戒指跟項鏈,大熱天裡,這天氣卻身穿皮衣、皮褲,足蹬皮靴,現在正蹺著腿,抱著心愛的吉他,哀求似的望著她。
「不行。」她說。
父親出門前已經交代一定要開店,即使沒有半個客人。
「可是我等一下要團練。」
「不行。」她垂下眸子,視線調回設計書刊上。
紀言肩膀垮下來,手無意識的撥弄吉他的弦,發出陣陣單音,接著說:「姊,我們把鐵門拉下來,你就不用待在這裡了,可以上樓去開冷氣舒服的看你的書,我呢……」
「你呢,就可以逍遙自在的出去跟朋友們混。」紀語立即接話。
「嘿嘿,反正我們沒有開店,爸又不知道,在他晚上回來前我再趕回來就好啦。」就不知道老爸堅持個什麼勁,開雜貨店硬是搞什麼全勤,三百六十五天不關門,說是要跟便利商店比,就連這次的中部一日游也是考慮超久,是他們兩姊弟直敲邊鼓,才願意出門走走.
「開玩笑,如果你來不及趕回來怎麼辦?」那就慘了。
「哎喲,我不會來不及的啦,又不是出遠門,OK?待在這裡超無聊,又沒有客人。」紀言的視線停在前面的飲料冷藏櫃上。
坦白說,他們家賣得最好的就是飲料了,很多客人都是老鄰居來串門子,邊聊邊順手拿飲料來喝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不行、不行,如果爸突然回來怎麼辦?」紀語未雨綢繆。
紀言大笑,「跑回來?他現在在台中啦!怎麼可能突然跑回來啊?不是我說,姊,你思想可不可以正面一點?」
「反正你關店跟出門都別想,要玩明天再去玩,不要吵我,我要找資料了。」剛接下的咖啡館案子,是她第一次做店面設計,所以她格外用心,這幾天一直抱著一大堆書努力的啃。
紀言歪著頭想了一下,撥動吉他弦,然後即興唱道:「我的姐姐,喔,是個工作狂……我的老爸,嘿,也是個工作狂……姐姐放假不休息,老爸根本不放假……」
旁邊,紀語被吵得分心,聽著歌詞和吉他輕快的節奏,她悶悶的笑了。
桌上的手機這時響起,她看了一眼,然後接聽,「您好。」
「是紀小姐嗎?」電話那頭是道陌生的女聲。
「我是。」紀語將手擺在唇上,教紀言小聲點。
「可以麻煩你現在過來一下嗎?我有事情想跟你討論。」
紀語愣了一下,這通來電沒有顯示號碼,她根本還不知道來電者是誰呢,就教她過去?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哪位?」
電話那頭的女聲沉默了兩秒,才說:「我們星期三才見過面的,我有麻煩你替我設計咖啡館。」
「喔,不好意思,因為你的來電是隱藏號碼……」紀語道歉。
「你現在過來一下,我在店裡。」
紀語抿了唇,「葉小姐,今天是週末,我沒有上班耶,而且我記得我們不是已經約好星期一早上十點見面嗎?」
「你不來?」葉小姐語氣不好。
「是這樣的,因為我現在有事,沒辦法立刻過去,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請你現在跟我說,或者也可以請你後天再跟我詳談。」
這下葉小姐語氣更沖,「反正你不來就是了啊,講那麼多。」
紀語為她莫名其妙的惡劣態度而呆住。
葉小姐接著又說:「反正我後天再跟你討論好了,不過我不知道你是有什麼事啦,我聽見旁邊有男人在唱歌,想也知道不是什麼正事。」語畢,下一秒,她逕自掛斷電話。
望著手機,紀語深吸口氣。這位葉小姐,上次跟她見面時就知道她超難搞,要求多的客戶不是沒有,只是葉小姐,除了龜毛外,個性跟態度還很差。
紀語吸氣又吐氣,企圖冷靜下來,看向旁邊唱得忘我的紀言,直髮牢騷,「男人唱歌?不是正事?」
「什麼、什麼?」看見姊姊發飆,紀言停了下來。
她站起身,拍桌子大喊:「男人就不能是弟弟?盯弟弟看店就不能算正事喔!」拜託,如果她不在,紀言一定立刻關上鐵門,包袱款款就跑出去玩。
「嘿嘿!」紀言聽懂了,笑得開心,又開始彈吉他,這次他唱著,「弟弟也是個男人,喔,要不要給你驗驗看……」
紀語喊:「唱得好!」
紀言越唱越開心,擺出登台演唱時那帥氣的姿勢彈吉他,「如果不盯弟弟看店,弟弟會跑出去嘿,喔喔……」
「你總算明白姊姊的苦心。」紀語作勢擦著淚道。在客戶那邊受氣,弟弟唱歌替她出氣,太令她感動了。
十分鐘後,紀語迅已速恢復冷靜,視線回到書上,認命的找資料作筆記,剛剛的小型演唱會像是沒發生過。
然而旁邊的紀言唱得正在興頭上,一首接一首:
「咦、咦,要唱去外頭唱。」紀語垮著臉趕人;
「啊!剛剛你不是還很high?」
「high歸high,正事還是要做,而且如果不好好做,說不定哪天我會被趙姊fire,很危險的。」
「啊!你思想有必要這麼負面嗎?」紀言怪叫道。
不過說歸說,他還是很聽姊姊的話,站起身,拿著吉他在自家門口唱歌,大太陽照在他身上,皮衣、皮褲讓他揮汗如雨。
可是他超high,管他多熱,就是要音樂。
* * *
同一時間,魏嵐亞待在家中,客廳的落地窗邊擺著張桃木大方桌,上面散落著凌亂的拼圖片,此刻,他正與五千片大拼習奮鬥。
牆壁上掛著各式風景拼圖,萬里長城的壯麗他拼過,地中海的美景他拼過,日本的粉櫻紛飛他拼過,雪梨歌劇院的夜景他也拼過,現在,手上這幅是威尼斯的景致,角落有位船夫正在撐船,一條河道橫亙中央,岸邊是亮著黃燈的建築,美得很浪漫。
他拿起一塊拼圖片,專注地核對顏色與缺口,即使光是拚個一角就花了他一個多小時,他也樂在其中。
魏嵐亞家中的裝潢是黑白的,唯有這張拼圖桌是彩色的,充滿奇妙的和諧感。
他沒有打開電視,也沒有聽音樂,一門心思對抗眼前的拼圖巨獸。
手機此時響起,魏嵐亞的眉頭皺也沒皺,恍若未聞,專心於河中的水紋,拿起多張拼圖片比對,任由手機響著。
來電者也不死心,一打再打,而他的眼神始終未變,絲毫不分心。鈴聲響了又停,停了又響,他偏著頭皺起眉,但不是因為擾人的手機鈴聲,只因為找不著適合的拼圖片。
就這樣,他毫不厭煩的與拼圖戰鬥,同時亦與手機來電者抗衡。
之後,總算找著對的那片,魏嵐亞才慢條斯理的接起電話。
「哈羅?」他語調輕快。
「幹嘛這麼晚接?」電話那頭,楚光臨早知道魏嵐亞不分心接手機的習慣,所以他僅是淡淡的詢問原因,並未責怪。
「正在拼圖。」魏嵐亞邊說邊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倒水喝,這一刻才發現原來自己渴了。
「喔。你聽我說,現在呢,你去整理行李,等一下我開車到你家接你。」
「去哪?」魏嵐亞揉揉肩頭,腳一轉,往臥室走去。
「墾丁。」楚光臨的聲音裡充滿興奮。
魏嵐亞眉頭一挑,「去墾丁幹嘛?」
「看海啊。」楚光臨說得理所當然。
「看海幹嘛要到墾丁去看?北海岸也可以啊。」
「幹嘛?你有事不能去喔?」
魏嵐亞笑了,單手拉出擺在角落的行李袋,道:「能有什麼事?」
「那還問什麼?沒事就快準備囉。」說完,楚光臨便掛斷電話。
魏嵐亞聳聳肩,認命的彎身整理行李。
他想,楚光臨這傢伙,沒說非去墾丁不可的理由。也沒說要去幾天,更沒說為啥他也得跟去,真是瘋子。
但他又想到,沒作任何抗議就決定跟楚光臨一起走的自己,才瘋得徹底。
一個小時後,魏嵐亞已在楚光臨的車上,深深躺在座椅裡,以自在的欣賞目光看著前方長長的車陣。
星期六的下午,塞在高速公路上,魏嵐亞並不覺得浪費休假時間,反倒閒閒的開始觀察起周圍的車子來。
旁邊的福特藍色老車裡,駕駛是一個六十歲上下的歐吉桑。正樞著鼻子,呃,樞完後還很帥氣的用手指剔牙;右前方的黑色三菱汽車,車尾貼著「新手上路,請多包涵」貼紙,魏嵐亞嗤之以鼻的想,剛剛看它在車陣裡亂鑽的姿態,這位駕駛可不像新手啊;前面的銀灰色凌志轎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兩個小朋友,此時正從後車窗盯著他們看。
楚光臨幼稚的朝他們扮鬼臉,只見兩個小朋友不甘示弱,將臉整個貼在後車窗上,做出絲襪套頭的效果,頗為可怕。
「呃,我也會好不好?」楚光臨不爽的說,接著死命想將臉乜貼上擋風玻璃,無奈身前有方向盤隔著,使得他無法盡興。
魏嵐亞看了哈哈大笑,「你別幼稚了好不好?」
楚光臨轉過頭說:「咦,方向盤擋著我,換你來,給小鬼們一點顏色瞧瞧。」叔叔臉貼玻璃也是很可怕的。
「我才不要。」
前頭兩個小朋友正以不屑的眼光看著他們,楚光臨嚥不下這口氣,頻頻道:「拜託啦,你沒看兩個小鬼這麼拽,我們要教教他們,叔叔不是好惹的,叔叔也可以臉貼玻璃,叔叔的鬼臉也很厲害。」
聽見楚光臨叔叔、叔叔的叫,魏嵐亞大聲朗笑,道:「這有什麼好爭的?大概到下一個交流道,他們恐怕就不會在我們前面了,OK?」
「那可不行,我跟你說,小孩子從小就要教,我現在就要讓他們明白,向叔叔挑釁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教他們?」魏嵐亞撇撇唇,「他們又不是你的責任,而且扮鬼臉又不是什麼大事,你管太多了吧。」
「嵐亞,這世界總是要有人主持公道的,是不?我做徵信社,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楚光臨忽然一本正經的說,可是配上他仍擠眉弄眼的表情,看起來卻有些好笑。
主持公道?魏嵐亞的視線停在前車的兩個小朋友臉上,見他們越來越過分,此刻竟比起中指來,真是誇張。
有沒有搞錯?兩個臭小鬼敢對他比中指?
他微皺眉道:「是該有人主持公道。」
語畢,他將手勾進唇裡,一手扯下眼角,做了個極醜的鬼臉。
楚光臨看著魏嵐亞的鬼臉,更來勁了,卯起勁來跟小孩子們鬥,履行他所說的「主持公道」。
沒多久,兩個小朋友在車流通暢後與他們越拉越遠,沒多久就看不到那輛銀灰色的凌志轎車了。
接下來,一路上楚光臨念念不忘跟小朋友比賽扮鬼臉的事,當車子抵達墾丁,他居然道:「咦,我們隨便看看海,快點回台北,我要上網找找還有沒有新穎一點的鬼臉。」
魏嵐亞聳聳肩,對於楚光臨總是迅速轉移興趣的個性很瞭解。他們在晚上十點到達墾丁的海邊,望著已然因天黑轉成深黑的海面,一片漆黑,楚光臨沒幾分鐘就失去興趣。
很荒謬地,楚光臨坐上副駕駛座,教魏嵐亞開車,只因為他覺得回程路上或許有可能又會遇到那種調皮的小鬼,而他非得主持公道不可。
這樣一趟當天來回的墾丁之旅,對楚光臨來說沒什麼,對魏嵐亞來說,更沒有什麼值得抱怨的。
他壓根不在乎楚光臨為他閒得發慌的生活帶來暴走又沒有意義的休閒活動。
反正只是打發時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