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展的隔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晴亞坐在桌前,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終於忙完了畢展,一空下來便想起葉強的事還未解決,她越來越肯定自己對他是全然沒有更進一步的感情;可是第一次拒絕都沒成功,第二次想必更加困難,怎麼做才能表達自己的意思並且將傷害減到最小呢?她簡直煩透了。
這時敲門聲忽然響起:
「晴亞!是我。」是永憐。
「進來吧!」
「妳在忙什麼?」永憐走到桌前。
「在發呆啦!哪有忙什麼?妳呢?沒課啊?」
「上午沒課,好無聊啊!來找妳聊天。」
「好啊!」晴亞說著拉永憐坐到床上去。
「妳今天沒跟惠敏她們約嗎?剛忙完,難道不想出去玩?」永憐問。
「她們一定會睡到下午的啦!我雖然昨天好早就睡了,現在還覺得累呢!」
「那幹嘛這麼早起,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著呀!」
「我看妳是太興奮了,忙了這麼久終於有了代價,換作我也會睡不著啊!妳們真的很了不起吔!葉學長拍的照片不曉得洗出來沒?真等不及想看看。」
兩人東南西北地聊著,晴亞越聽越覺得不對,心也逐漸慌了起來。永憐每次提到葉強都眉飛色舞的,還略帶點羞怯,難道……難道她喜歡他?會嗎?他們才認識沒多久,面都沒見過幾次啊!
「怎麼了?心不在焉的,叫妳幾次都沒理我。」永憐推推晴亞,不滿地瞪著她。
「啊?對不起!我是在想……妳東一句葉學長、西一句葉學長,什麼話題都扯得上他,是不是……喜歡他?」她乾脆問了出來。
永憐利時臉紅了,拿起抱枕打了晴亞:
「妳胡說什麼嘛!我哪有一直提到他?他只是學長啊!而且……說不定人家已經有女朋友了,妳……妳不要亂想嘛!」
「是嗎?那妳臉紅是為了……」
「我才沒有臉紅,是妳這兒太熱了。」永憐爬下了床:「我要去看書了,下午有國文小考呢!」說完幾乎是用沖的出了晴亞的房間。
老天爺,她真的愛上葉強了,雖然她沒說,但誰都看得出來。不行!晴亞想,不能再拖了,一定要立刻向葉強說明。她拿出信封、信紙,用寫的吧!然俊再找機會當面向他道歉。下定決心之俊,她開始在紙上寫著:
葉學長:
請原諒我竟無禮地以書信回復你,實在是時間緊迫而我無法可想。
雖然我的家庭狀況定如此特殊,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很幸運的,能擁有許多真心待我的明友,包括學長你在內。我深深珍惜這份友誼,並時時提醒自己要心懷感激。
我是如此平凡的一個女孩,不僅面貌普通,學識平平,還得為自己的未來不停地努力。不要愛我吧!不值得的,一定有許多更好的女孩子在你身旁而你卻忽略了。
我的心還未準備定下來,你該為了自己的幸福放棄我,我只能當你是朋友、是哥哥,而無法更進一步。
我真心感激你的愛護,是我自己沒這個福氣。學長!真的非常抱歉,誠心祝福你早日找到心目中的好女孩。
晴亞 上
一口氣將信寫完,看來看去似乎還有不妥的地方,但她已沒時間想那麼多;反正一張紙本來就無法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意思,再重寫也是一樣。
拿出限時郵票,並找出社團通訊簿抄下了葉強的住址,又細心地看了一次,確實沒有抄錯,正要低頭找膠水時,張媽來敲門:
「晴亞小姐,有妳的電話,要叫她打樓上的電話,還是妳要下樓聽?」
「樓上電話有雜音,我下去聽好了。」向張媽道謝後,她匆忙跑下樓去。
大約講了十分鐘,是湘湘打來的,希望同組的四個人找個時間聚一聚,談談畢展作品該如何處理。
當她回到房裡,卻看見永憐站在桌前,神色怪怪的。
「永憐?怎麼了?」
永憐沒有回答。
晴亞循著她的眼光看見桌上的信紙,怎麼辦?她一定是看了信。
「永憐!……」她開口想要解釋,但永憐卻拚命搖頭:
「不要說了!妳……妳為什麼要這樣?」她的眼淚落下:「我不是故意要看。
我要向妳借字典……妳不在,我想先拿,待會再告訴妳,看見信放在……放在桌上,是「葉學長」三個字吸引了我……他……他喜歡妳,妳為什麼不說?還拿我跟他來開玩笑,妳……妳怎麼能一這麼殘忍?」
「不是的。我……」
「妳一定認為我很可笑吧?還是為了我想拒絕他?省省妳的寶貴友情吧!儘管去喜歡他,約會時還可以把我鬧的笑話告訴他,兩個人好好笑個夠。」永憐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任憑晴亞怎麼喊都沒有用。
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她正想避免的事,竟立刻就發生了,而且情形是如此嚴重;由永憐難過的樣子看來,她是永遠都不會聽她解釋了。這一切都要歸咎於她的懦弱,如果她早點告訴葉強……如果她能親口告訴他,真正愛他的人是永憐,當然這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想起永憐傷心的淚水,想起這一團亂的局面,她忍不住掩面歎息了。
12
石家的氣氛變得非常怪異,大家似乎各過各的生活,三個人很少同時出現;二少爺本來就很少在家,但讓張媽覺得奇怪的卻是兩位小姐。平時總是有說有笑地黏在一起,這幾天卻不一樣了,連吃飯時間都故意錯開。她各別問過她們,兩人都說沒事。張媽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她心裡明白,在她倆之間,一定有些不愉快的事發生。
石永寒也發現了不對勁,家裡似乎更靜了,連說話聲都很少聽見,只有張媽的嘮叨聲。這兩個丫頭是怎麼了?明明前兩天還看她們好像姊妹般的親密呀!不料才一會兒工夫……唉!女人真是善變哪!
昨天他曾問過永憐,她只是淡淡地說聲沒什麼,就這樣,他肯定了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永憐不肯說,該問問晴亞的,但是……他很怕見她,單獨在一起時他總是幾乎失去控制,做人的自制力只要碰上了她,竟然一下子便蕩然無存,實在教他無可奈何呀!
還是算了吧!女孩子們鬧鬧脾氣,過幾天就雨過天青了。他要煩惱的事情太多,真的已沒精神,也沒力氣去排解她們之間的小料紛了。
魏秀萍又來找過他幾次,每次的態度都令人難以理解。接受他的拒絕、忍受他的諷刺,這讓他覺得擔心,也讓他感到更累。又一次後悔來到台灣,在美國他有更多的事要忙,他喜歡這樣,畢竟他早就發現,忙碌是讓他忘記一切苦惱的良藥。
就在他決定不找晴亞談話的當天晚上,晴亞來敲了他的房門。
「有事嗎?」他深吸一口氣,示意她坐下。
「我……有事和你商量。」
「不會又想提搬家的事吧?」他問。
「你聽我說……我真的該搬走了。」她鼓起勇氣面對他的怒氣:「你要我問永憐,但現在……現在我們吵架了,她不會在意我搬走的。」
「吵架?為了什麼?」
「原因我不想說,總之全是我不對,本來我是為了永憐才猶豫不決,現在這個理由已經不存在了,我不曉得你為什麼……為什麼要留下我?」
聽到她對他全然沒有留戀令他心痛,他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地說:
「小小的爭執就讓妳下了決定,妳們已不是小孩子了,鬧鬧脾氣幾天就沒事了,我不允許妳為了這種小事搬走。」
「我不是因為和永憐的事才下決心的,老早我就提過離開的事,你也知道的啊!」她低下頭:「而且這也不是單純的使性子,鬧意見,我想永憐她……她不會輕易原諒我的。」
「她會的,她一直把妳當姊姊啊!」
「就是這樣我才更難過自己傷害了她。石大哥,答應我吧!讓我離開。」
「不要答應她!」
這句話是永憐說的。門沒有關,她不曉得何時已站在門外。
石永寒和晴亞都嚇了一跳。晴亞站起來:
「永憐……」
「妳休想這樣逃避我。」她寒著臉:「如果妳現在搬出去,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妳。」說完便跑開了。
晴亞難過地站在原地,不知如阿是好。石永寒拉她坐下:「妳聽見了吧!她也不希望妳搬出去,我想她並不是真的恨妳,妳又何必這麼介意呢?」
「或許她只是想讓我留下,繼續內疚下去。」
「永憐不是這種人,妳應該知道啊!何況我不相信妳們之間會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妳們放棄一個知心的朋友。留下來吧!別胡思亂想。」
見她沒有回答,石永寒改變話題:
「說說畢業後的打算吧!」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有一家服裝公司請我過去,雖然是從助理做起,但我考慮過了,剛畢業,又沒有經驗,這樣的工作算不錯了;而且這個公司剛在台灣成立工作室,一切都是新的,成員的年齡多半與我相近,我想我應該會喜歡這樣的工作環境。」
「其實……如果妳願意繼續唸書,我可以……」
她搖頭打斷他:
「不!我知道我媽留下的錢早已用完了,我還欠你們很多呢!絕對不能再給你額外的負擔。」
「那點錢石家還付得起。」
「我知道。但這是原則問題,我不想欠你們更多。」她態度堅決的說。
石永寒歎口氣:
「好吧!都依妳。」
晴亞站起來:
「那我出去了,你忙你的吧!」
「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她到了門口又回過頭。
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絨布袋子,略顯粗暴地交給她。
「這……這是什麼?」她不明白。
「送給妳的,就當作是畢業禮物。」
「不!不可以的,我……」她想將東西交回。
「別還給我,我可用不著。不喜歡的話就……就扔了吧!」
這個人的心思讓人永遠也弄不明白,一會見和和氣氣的,不一會兒又冷冷淡淡的沒個準兒,教她如何適應呢?送個東西這麼凶,還要拋拿去丟掉,到底是什麼意思嘛!
「還楞在那兒?回房去吧!我還有事要忙呢!」說完乾脆一大步走過來,拉開門,將晴亞推出去後又立刻關上。
晴亞呆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回到自己房裡。
晴亞又一次盯著那條手工精緻、樣式典雅的手煉,心裡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第一次有人這樣強硬地將東西硬塞給她,她也是第一次收下這麼莫名其妙的禮物;世上真有這樣霸道的人,卻偏讓她遇上了。
戴上手煉後她反覆地把玩,越看越覺得美麗,更覺得韻味十足。圖案雖不複雜,但簡單而大方;每個小圈圈都有細緻圓紋,每個圈圈又以特殊的方式相連接,手稍稍一動,金色的光也在眼前閃看。他為什麼肯花費時間選這麼美的禮物送給她?她想不透,就像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肯天天抽空去接她一樣。
他們的關係向來是很奇妙的,不像朋友,不像仇人,到底在他眼中,她佔有怎樣的地位呢?而她呢?她到底當他是什麼?心裡此刻紛摟煩亂了起來,難道她拒絕了葉強,卻傻得奢望一個完全不可能愛她的人?她搖頭,不會的,不可能,她在心裡想;但也就在否認的同時,另一個渴望接受他感情的意念,也已正悄然滋長著。
石永憐漫步在校園中,漫無目的地到處走看;她的思緒凌亂,好渴望有人可以傾吐,而世上唯一能聽她吐露心聲的人,此刻卻也正是使她難過的晴亞姊啊!
其實她也想過,自己並沒有生氣的理由,畢竟誰也不可以強迫別人來愛自己,可是,晴亞為什麼不對她謝呢?她不認為她們是最最要好的朋友嗎?或許她氣的就是這一點吧?她根本不信任她。唉!愛情難道真有幾許無奈?她喜歡的人偏愛上自己視為姊妹的朋友,或許自己以後還會遇見其它的好男孩,但教她又怎能輕易忘懷葉強呢?自古以來情開難破,不是深陷其中的人,又怎能體會得到呢?
「永憐?怎麼在這兒晃來晃去,沒課嗎?」聽到身旁有人叫她,抬頭一看,原來正是葉強。
「葉學長!你……你不是畢業了,怎麼還來學校?」她勉強擠出笑臉。除了晴亞以外,她最不想看見的就是葉強,這時候偏遇上他,老天爺真是愛開玩笑啊!
「有些事還沒辦妥,所以回學校處理。對了!妳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臉色不好吔!」
「沒什麼啦!只是……只是心情不好,偶爾的情緒低潮嘛!想開就沒事了。」
「是嗎?」
兩人走到一張長椅旁,葉強示意她坐下,很無奈地歎氣,苦笑地說:
「其實我的心情也是糟透了,如果能和妳一樣想開就好了。」
「怎麼說呢?你為什麼心情不好?」她猜想一定與晴亞有關。
他沉默了。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希望……或許說出來心裡會舒服些。」她說。
他終於開口:
「我失戀了,就這麼回事。妳一定覺得我很沒出息,為了女人傷心。」
「怎麼會呢?這是必然的情緒反應,誰都會這樣啊!有人甚至更嚴重呢!」永憐安慰他。看來晴亞還是將信寄了,對她而言,究竟該高興,遠是傷心呢?
「我喜歡她好久好久了,就因為怕她拒絕才遲遲沒有表示,沒想到最後結果仍是如此。」
「她……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吧?」她故意問道。
「也不見得。『喜歡』不過是個人主觀的感覺而已。不過在我眼中她當然是最美好的,我一直相信除了她我無法愛上別的女孩,可惜她對我無法有相同的感覺。」他還是強顏歡笑著,但眼裡的傷痛卻已無法掩飾。
「你……你就這樣接受她的拒絕嗎?不再試一試?」
他搖搖頭:
「怎麼試?我就要去當兵了呀!如果現在她不愛我,在我服完兵役後,還有可能嗎?我想我是該放棄了。」
「你可以不再愛她嗎?」她略帶激動地問。
葉強奇怪地看看她,笑了笑:
「如果這麼容易就可以忘記,我也不會這麼難受了;可是感情這東西就像大家說的,絲毫無法勉強。往後會如何,只有隨緣了。」
永憐看他笑得那麼淒涼、那麼無奈,又想起自己那沒希望的感情,忍不住竟傷心地掉下淚來。
葉強嚇了一跳,掏出手帕給她:
「怎麼了?為什麼哭?我說錯什麼了嗎?」
她拿手帕擦看淚,直搖著頭:
「你……你這麼好,她為什麼不愛你?為什麼?」
他聽了拍拍她的頭:
「傻瓜,都說過了嘛!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妳認為我好,別人不見得這麼想啊,好了,為這種小事流淚,我會內疚的。來!快別哭了。」
她忽然抬起頭來看他,很快又低下:
「學長,加果……如果我有你這樣的男朋友,我……我一定會很開心,很驕傲的。」她細聲道,隱約表白自己的感情。
葉強意外地楞了好一會兒,才微笑道:
「謝謝妳!我恢復了不少信心哪!其實誰能交到妳這樣善解人意的女朋友,才是他的福氣呢!」
「你……你到軍中後會和我……們聯絡嗎?」
「當然,我會寫信給妳。」
明知道他所論的「妳」並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她仍不由自主地感到高興,是不是女孩子總是這麼傻?若非不知珍惜,就是對感情太過執著。
雖然她無法立刻面對晴亞,尤其是在今天聽了葉學長一番話後,但她心裡明白自己是沒有資格生氣的,當然也不是真心要恨晴亞,否則怎麼會阻止她搬出去?或許自己總會找時間和她說開的,但願她們還能恢復隨從前一樣的美好友誼才好!
口 口 口
晴亞終於開始了她的工作生涯。「彩繪」的同事幾乎都和她一樣才到公司沒幾天;除了首席設計師王清波和他從美國帶回來的兩位打版師之外,都是新成員,因此大家見面都是客客氣氣的,有些生疏。
王清波年約三十,是頗有名氣的設計師;蓄著長髮及鬍子,藝術氣息很濃,平時話不多,但態度挺和氣的。
茱蒂和小K是王先生從美國帶回來的打版師,在公司算是前輩,懂的事情也比較多;可惜茱蒂脾氣不太好,晴亞有些怕她。
另外還有樣品師和幾位由別處網羅而來的設計師,晴亞便是跟在其中一位——秦雪如身邊做助理。她的年紀約二十六,卻已有三年的設計經驗,「彩繪」是她待過的第四家公司。她外表很男性化,個性也非常開朗外向,工作幾天下來,兩入到是處得不錯。
由於「彩繪」將在某大百貨公司舉辦首場在台灣的春夏時裝發表會,工作室上上下下都忙得昏頭轉向。尤其是晴亞,美其名是助理,倒不如說是打雜來得貼切。
打掃、泡茶、翻雜誌、整理資料,樣樣都得做;有時還得跑跑外務,拿些扣子、花邊的副料。而因為她是剛踏出校門的新鮮人,雖然地是跟在秦雪如身邊,其它人也是毫不客氣地指使她做東做西的,不過她並不在意,辛苦是辛苦,日子卻過得很充實。
工作上的忙碌,使她暫時拋開所有掛心的事,包括葉強在內。直到許久後的某一天,她收到他的來信,才知道他已入伍,正在高雄受訓,心裡愧疚地想起自己打算當面向他道歉卻沒有做到;而他依然當她是朋友,還寫信問候她,沒有責備,也沒有埋怨,更沒有其它的要求。她好抱歉,真的好抱歉必須如此傷害他。
同樣的時間裡,石永憐也收到了葉強的信。她興奮又疼惜地坐在床上看,想像著他在軍中是多麼辛苦,而高雄竟是如此遙遠啊!
永憐立刻就回了信,囑咐他不管調往何處都要與她保持聯絡,暑假就要到了,她期待有機會去看他,末了還請他要注意身體健康。或許一些無法說出口的話,用筆來表達便顯得容易多了。
她又看了一次自己寫的信,不禁微微笑了起來,但願他倆能有個美好的將來。
13
台北的七月,真可以說是像個大烤箱般,平均氣溫都在三十幾度;躲在室內還好,一到外頭曬曬太陽肯定會頭昏的。
星期天對上班族來說是再寶貴沒有了。晴亞在客廳裡吹電扇、看報紙、吃點心,挺悠閒的。其實是永憐學校有活動,石永寒也不在,她才到客廳來;否則大半時間都躲在房裡,悶是很悶,總比見了面沒話說的好,雖然她已習慣了永憐的冷淡,但心裡不難過才真是騙人的。
剛想起身到廚房倒杯冰水,電話鈴忽然響起。她拿起話筒:
「喂!石公館。」
「石永寒在嗎?」一個很嗲又很無禮的聲音。
「抱歉!他現在不在,要不要留個電話?我會轉告他。」
晴亞告訴自己保持基本的禮貌。
「妳是誰?」偏偏那女人的口氣就像是專來找麻煩的。
於是她也不客氣地胡說:
「我是這兒的管家,什麼都管的。妳要嘛就留電話,不然就再見。」
「妳……妳怎麼這麼沒禮貌?不怕我告訴你們家先生!」
「我們沒念什麼書,是有樣學樣的。人家客氣我們自然也客氣嘍!」晴亞懶懶地說。
「妳……妳好大的膽子。給我聽著,告訴石永寒,要他立刻打電話給我。」
「您是……」聽她聲音變粗了,晴亞有股莫名的快感。
「我是魏秀萍。」
「喔,魏女士是吧?」她故意強調「女士」兩個字:「我會轉告他,不過我們家先生電話很多,女的打來的就更多了,我拿筆記一下……哎呀,排了二十多頁了,我會請他先回妳電話,敬老尊賢嘛!」
封方「卡」的一聲掛了電話。晴亞朝話筒吐吐舌頭,什麼嘛!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禮貌?那老女人懂什麼叫禮貌的話,她可以當英國女王了。
正想到廚房去,一回頭竟看見石永寒靠在大門上,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她嚇了一跳:
「你……你回來了?我沒聽見……」
「有我的電話?」他盯著她。
老天,看來他是聽見了。她早有心理準備,反正那老女人也會告牠狀,只不過當場被逮到真是糗大了!其實是她不對,萬一得罪了他的朋友……
「是一位……一位叫魏秀萍的老——女士,她要你立刻打電話給她。」不是偷聽到了嗎?還要問。
「老的女士?妳聽聲音就知道她老?」
「我……我回房去了,你記得打電話。」晴亞想想遠是溜走吧!這傢伙好像在捉弄她,雖然以他的個性是不太可能。就在晴亞要上樓時,他在沙發上坐下:
「原來妳喜歡張媽的工作,看來張媽該緊張了。」
她顧不得其它便街上樓,回頭竟看見他的肩一直聳動,好啊!他真的在笑她,笑呀!笑呀!最好笑死你。
晴亞嘟著嘴回房裡,氣呼呼地往床上一倒。這男人是多重性格,沒人能懂的。
又不是她故意要沒教養,是那個老女人自己太沒格調了,怎麼能怪她?就這麼納悶地躺了好一陣子,最後便睡著了,直睡到下午三點才被電話吵醒。
她衝下樓去接電話,響那麼久沒人接,他肯定又出去了。
「喂!石公館。」她打著哈欠。
「我啦!還在睡啊?有空也不知道想念想念同學,只知道睡。」
「安惠敏?」晴亞尖叫:「妳跑到哪裡去了?我找了妳十多次啊!」
「被我媽和我爸拉到香港去了,昨晚才回來,累死我了。」
「難怪妳家電話沒人接。妳知道嗎?我好可憐。翠文在補日文,湘湘在補插大,妳又跑去玩,我好不容易有空都沒有半個人理我。」
「有永憐啊!」惠敏笑著。
晴亞不曉得如何解釋她和永憐現在複雜的淡漠局面,這麼難又這麼長的故事在電話裡該怎麼說得完呢?於是她說:
「惠敏,我們見個面吧!一起吃晚飯,好久都沒有好好聊一聊了,而且我……我有事要告訴妳。」
「好,那就約四點,老地方見嘍!」惠敏立刻同意:「要不要約湘湘、翠文?」
「這不要。這件事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好吧,那就這樣嘍!」
口 口 口
晴亞和惠敏在東區一家百貨公司前先會合,然後手拉手往一家氣氛不錯的西餐廳走去。
「既然我已經開始工作,而且就要領薪水了,這餐就讓我請吧!」晴亞對惠敏說。
惠敏爽快地答:
「那太好了,對我的食慾有幫助。」
「真現實。對了,妳去香港玩得開不開心?」
「別提了,和爸媽去有什麼開心的?主要是去看看我阿姨,她最近身體不太好。我到那兒不是陪我阿姨,就是走馬看花跟著我媽大採購,一點意思也沒有。」惠敏抱怨道。
「不錯了啦!我想好好玩一玩都沒機會呢!妳真不知足。」
「對了!妳工作得怎麼樣?一切還好嗎?」
「還好啦,可是好忙,公司要在台灣辦第一場服裝發表會。」
「真的?有沒有妳的作品?」惠敏很興奮。
「少呆了,我只是個助理嘛!就像打雜的小妹。」
「慢慢來呀,誰不是這樣開始的呢?」
說著說著西餐廳已到了,兩人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並點了餐。
忽然惠敏推推晴亞:
「妳看,那不是石永寒嗎?哇塞,旁邊那個妖艷的女人是他女朋友嗎?」
晴亞只看得見石永寒的側面,卻能清楚地看見那名女子。不曉得為什麼,她直覺認定今天那通無禮的電話就是她打的,看她一臉傲氣,還有那一身打扮,一定不會錯的。看來石永寒是乖乖地回了電話給她,不過也真巧,會和她們約在同一家西餐廳。
他們似乎已用過餐,正喝著飲料。石永寒面無表情,就像他一貫的態度;那女的卻總是擺出最嫵媚的神情對著他,令人看了覺得噁心,至少晴亞是這麼想。
「怎麼了?羨慕人家?」惠敏推推她。
晴亞瞪她一眼:
「妳真無聊。」
食物開始送上來。晴亞發現原本飢餓的自己,竟忽然封食物失去了興趣;雖然一再告訴自己別理會那對男女,卻總忍不住想往那邊看。
惠敏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卻只是不動聲色地吃著色拉,並轉移了話題。兩人邊吃邊聊,直到上飲料時,惠敏才問:
「東西不好吃嗎?我看妳吃得很少。」
「我只是……不很餓,其實這家東西挺好吃的呀!」
惠敏不太相信她的話,不過也沒有點破。
「在電話裡提起永憐時,妳似乎怪怪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晴亞驚訝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歎氣道:
「妳真厲害,什麼事都瞞不了妳。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我們……我們鬧翻了。」
「為了葉強?」
晴亞此刻嘴已成了O字型。惠敏的鬼靈精是出了名的,沒想到竟能「神」到這種地步。
惠敏看著她的表情笑了笑:
「這沒什麼。我早知道葉強喜歡妳,又慢慢看出永憐喜歡葉強。妳和她這麼要好,會吵架的話肯定是為了『男主角』。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晴亞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就是這樣啊!接了湘湘一通電話,回來竟天地為之變色。」
「妳也該小心點嘛!」
「我自己也很緊張。看出永憐喜歡葉強後,我巴不得立刻打電話跟他說明一切,可是我怕永憐會聽見啊!才想起用寫信的,誰知道會……唉!湘湘那通電話也打得太湊巧了。」
「湘湘和翠文都不知道嗎?」
晴亞搖搖頭:
「她們這麼忙,我們幾乎沒碰過面,這種事我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對永憐不太好。」
「其實永憐一定不是真的生妳的氣,她應該知道妳並沒有錯啊!否則她為什麼阻上妳搬出去?」
「妳真的這麼想?」晴亞仍抱著一些希望:「如果真是這樣,她為什麼到現在還是不理我?」
「時間問題,還有面子問題呀!或許她也不好意思主動找妳說話嘛!我想再過一陣子就會好的。」
「希望如此。」
「對了!葉強呢?妳信寄了後?」惠敏問。
「早寄了,他也回信了。」晴亞苦笑。
「他怎麼說?」
「和以前一樣,很平常的問候,似乎接受了我的回答。有時我在想,像他這麼好的一個人,我還有什麼不滿呢?」
「我怎麼知道?」惠敏白了她一眼。
「他現在在高雄受訓,一定很辛苦。」
「要不要去看他?」
「不好。我可不想和永憐越鬧越大。」晴亞搖頭。
「對了,」惠敏忽然想起什麼:「找永憐一塊去啊!這樣她可以見到葉強,妳也可主動找她說話了。」
「她連話都不肯跟我說,會答應跟我們去嗎?」
「試試看嘛!而且妳家不是在高雄嗎?可以順便回去看看啊!」
晴亞想了想,終於說:
「好吧,我也該回家一趟了。如果永憐肯一起去,我們就去看看學長;如果她下去,就當是到南部玩幾天,怎麼樣?」
「太棒了!要不要約湘湘和翠文?」
「問一問吧!就怕她們太忙了,根本沒時間去。」
「她們會放棄嗎?想想看南部的好天氣。咦?有機會去墾丁嗎?」惠敏期待地問。
「盡量嘍!看時間夠不夠。」
「夠啦!搭飛機就可以節省好幾個小時的搭車時間呀,我一定要去墾丁玩,聽說那裡真的很棒吔!」
「好啦!再商量啦,看妳那麼興奮,去不去的成都還是問題呢!不過先說好,我可是不玩水的,到時我在旅館等妳們。」
「對呀!我忘了妳討厭水。喂!怎麼會這樣?這麼熱的天,妳都沒有泡水的慾望嗎?」惠敏疑惑地問。
「一點也沒有,我情願吹冷氣或電風扇。」
「那妳總要洗澡吧!難道是『乾洗』?」
「神經!沒那麼誇張啦!其實我並不是那麼排斥水,只是……只是自然而然的不想靠近它們,尤其像湖啊、海啊,那種好大一片的水。」
「妳……妳不覺得這樣有點變態? 」惠敏皺眉。
晴亞笑著踢了她一下:
「反正會帶妳去啦!妳囉嗦什麼?」
此時斜前方的桌子有了動靜,晴亞的注意力又被拉了過去,看來石永寒和那位女子是準備結帳了。
果然不久他們便起身離開了西餐廳,晴亞見了竟有追出去的衝動,她想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將做些什麼。
「妳是怎麼了?這麼在意的話剛才可以過去打招呼痲,幹麼讓自己吃不下又心不在焉的?」惠敏對她說。
「我才不是為了他……」
「還嘴硬?妳以為我沒長眼睛,不會看啊?」惠敏笑著。
晴亞覺得很沮喪,自己真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其實……唉!我自己也弄不懂我自己呢!他對我根本是毫無意義的啊!」她煩躁地說。
「是嗎?」
晴亞討厭惠敏那詭異的笑容,每次她有什麼發現就露出這種表情。她詢問地看向她,惠敏卻只是喝著咖啡,笑而不答。
口 口 口
石永寒送魏秀萍回到她住的大飯店前。
「飯也吃了,妳說有重要的事,到底是什麼?」
「別急嘛,上來喝杯咖啡?」她嬌笑著。
「剛才喝得不夠嗎?有什麼事就快說,我沒空和妳耗著。」
「既然你這麼急……那好吧!我……我看見永憐了,沒想到她身體好這麼多,還交了不少朋友。」
「這不干妳的事。我警告妳,離永憐遠一點,加果妳敢動她,我不會放過妳的。」石永寒冷酷地說。
「你怎麼這麼說嘛!我知道你疼永憐,但我也很喜歡她啊!又會對她怎樣?你老是要誤會我?」她說著一手搭上他的肩。
石永寒往旁邊一站,她撲了個空,神情極為懊惱。
「我不明白妳提起永憐的目的,但我也不是傻子,石家讓妳騙去的也不少了,如果永憐再有什麼差錯,魏秀萍,妳這個賤人會付出十倍的代價。」
「你……你罵我,還威脅我,你……」她氣得說不出話。
「我討厭威脅別人,更討厭別人威脅我;別以為用永憐就可以牽制我,我不吃這一套。記得我的話,離永憐遠一點,千萬、千萬別逼我動手。」他轉身離去,留下臉色發青的魏秀萍。
仔細計劃以後,晴亞決定向公司請假一天,加上這個星期六是加班補的假,還有星期日一天,就有三天的時間了。雖然公司正忙著服裝發表會的事,秦雪如仍答應她星期一請假,並允諾會替她辦好手續。晴亞非常感激,心想回來定要加倍努力工作才行。
她和惠敏已聯絡過,也都說好了,湘湘、翠文那邊交給惠敏聯絡,她則負責說服永憐,還有更令她頭大的呢!就是石永寒那一關,他會讓幾個女孩子自己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嗎?不過這可以等到永憐那兒解決後再煩惱,不是嗎?
一天晚上,晴亞拿著托盤,上頭擺了三明治和兩杯牛奶,很緊張地敲了永憐的房門。她心裡七上八下的,萬一永憐當她面將門摔上,那還需要再多說什麼?
「誰?」
「是我,晴亞,我……我可以進來嗎?」
好一會兒門才打開,而永憐又回到床上坐下,拿起顯然是她剛才在看的小說,繼續看著。
晴亞站在門口,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
「怎麼不進來?」永憐頭也沒抬。
她只好走進去,將東西擺在桌上:
「我是想……我們可以吃點東西,聊……聊一聊。」
「我不餓。」
「那喝牛奶吧!妳不是很喜歡喝牛奶嗎?」
永憐沒有回答。
晴亞呆站著,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她這個樣子,就算有什麼話又怎麼能說得出口呢?她正懊惱著,永憐忽然放下書說:
「妳何必對我這麼好?妳什麼也不欠我啊!」
「永憐……」
「是我自己小心眼,我該先去找妳才對的。」
「妳……妳不生我的氣了?」晴亞很訝異。
永憐搖搖頭:
「我太孩子氣了。妳沒做錯什麼,我也沒資格生氣;現在我想想,只不過是自己覺得丟臉,才把氣出在妳身上。」
「妳別這麼說,真的是我的錯,葉強的事……我應該告訴妳的……」
永憐伸手阻上她:
「妳沒錯。像妳這麼善良、這麼好的女孩子,當然有許多人追嘍!就像我一樣,而我也沒有一一告訴妳啊!總是怕人家以為我在炫耀,妳當然也是這樣。何況葉強又不是我什麼人,他要喜歡誰是他的自由,我有什麼立場生氣?我早就想通了,只是拉不下臉去找妳。晴亞!真對不起!為這種事發脾氣,我真的太不講理了。」
「那麼妳相信我不是故意拿妳跟他開玩笑的嘍?永憐!妳相信我,我不知道妳喜歡他;如果我知道,一定會立刻拒絕他。由於我的遲疑,傷害了妳,也傷害了他,我真的非常後悔。」晴亞解釋道。
「不要這樣說。我講過了,妳並沒有錯。而且妳不必為了我……為了我而放棄學長,他是個好人,而且他……他真的好喜歡妳。」永憐忍住淚水。
晴亞不曉得她為什麼知道這些,但她必須向永憐說明:
「不!我不是為了妳才拒絕他,先前我就說過無法愛他。只是他要我再考慮,而我……我不忍心見他傷心,才會暫時將這事擱下。永憐!我也是自私的,如果我喜歡他、愛他,絕不會因妳而放棄的,即使妳是我這麼要好的朋友。」
永憐終於露出微笑:
「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失戀雖然痛苦,如果還因我使你們分開,我會更難過的。好了!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也會接受和葉學長當好朋友,就像你們一樣。」
「這可不行!」
永憐楞住了:
「怎麼了?」
「我有事和妳商量,和葉強有關。」
「什麼事?不是說好不再提……」
「我跟他是單純的朋友,這已經都說明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他在高雄受訓,想必也寫了信給妳吧?」晴亞問。
「嗯!」
「妳難道不想去看看他?」晴亞於是把她和惠敏的打算告訴永憐:「怎麼樣?要不要去?」
永憐猶豫著:
「可是……他想見的是妳,不是我啊!我……還是不要去吧!」
「妳怎麼說這種話,他一直很照顧妳的啊!而且,妳不去的話,我也不會去見他的。」
「其實我回信時也說了會去看他,可是……」
「不要可是了,妳想讓他空等嗎?」晴亞盯著她:「難不成妳……妳還在意我跟他……」
「不是啦!我怕二哥他不會讓我們去呀!」
「他不會讓『我們』去,難道會讓妳『一個人』去?不要考慮這麼多嘛!就說陪我回家一趟,順便去南部玩,放暑假了,休閒一下總可以吧!」
永憐搖頭:
「我不敢說啦,而且……我一說謊就會很不自然,他……他會懷疑的。」
晴亞看沒法子,只好歎氣:
「好啦,妳不敢去,我去可以吧!這種不討好的事總是我在扛。喂!是不是我說服妳二哥,妳就肯去會『情人』了?」
永憐丟了個抱枕過來:
「懶得理妳啦!無聊女子。」
晴亞去搔她癢,兩人笑得東倒西歪,屋子裡又回到許久前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