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晴亞忙得暈頭轉向,巴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可以用。先是準備畢業考,然後畢業展又進入了最後的決賽時期;四個人把所有能用的時間都花在她們成品的縫製和修飾上,幾乎已到了日以夜繼的地步。
除此之外,晴亞和惠敏還得參加模特兒的台步訓練,每天幾乎都忙到近十點才收拾東西各自回家;晴亞還要趕到站牌處,和夜間部下課的同學一起擠公交車,那使得她整個人都快累垮了。明明已經客滿,大家還是拚命往上擠;牠既沒有力氣,又提了滿手的東西,常常都是擠不上去,只好等下一班。
雖然如此辛苦,她卻從未考慮要打電話叫石永寒來接她;一方面是她不知如何單獨與他相處,另一方面則是地不願意過於依賴石家。
日子在緊張忙碌中,倒也過得十分充實。由於畢業展同組的四人都快累倒了,恰好進度也告一段落,湘湘便提議全體休息一天,一起去參加綠野社的送舊舞會;大家當然都同意了,尤其在忙了這麼久之後,還有什麼比好好放鬆一天更好呢?
晴亞雖然疲倦,但一想起明天可以好好休息時,心情也不禁雀躍著。這些天都沒空陪永憐,不如問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或許可使她認識更多朋友呢!
本想立刻去問永憐,誰知一進門便看見石永寒坐在沙發上:
「石……石大哥!你還沒睡啊?」她只好開口招呼。
「我在等妳。」
「等我?」
「是啊!記得上回才跟妳說過時間的問題,妳故意唱反調嗎?每天都這麼晚回來。」
「對不起!但真的是不得已,作業已經進行到最後,如果不加緊趕工就會來不及的。」
「難道所有的人都這麼日夜不停地做嗎?學校難道不管?」他問。
「也不是每一組都這樣,但是也有人整晚不睡就為忙著趕工,學校有什麼好管的呢?這是科裡一向的傳統啊!」
「傳統?讓男男女女隨便在教室裡一起混到天亮叫做傳統?誰會相信每個人都是為了趕作業?」
「你到底在暗示什麼?」她的臉色暗了下來。
「我沒有暗示什麼,我不過是指出事實。事實上就是有人假借做作業的名義,打著「傳統」的旗幟,卻沉溺在吃喝玩樂之中。」
「我不知道有這種人,但,你這樣說不是太主觀了嗎?畢竟大多數的人還是在乎自己的前途啊!」
「我懷疑你們天天在學校混到三更半夜會有什麼前途。上回已經告訴過妳盡量避免這種情況,或是我到學校接妳回來。要知道,如果妳出了什麼事,我無法對大哥交代的。」
「我們並不是在混,」晴亞忍無可忍地說:「難道你從不曾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而拚命過?或許你比較幸運,出身在有錢人家,但並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啊!我必須為將來打算,我必須這麼辛苦,這是因為我不想一輩子寄人籬下,成為別人永遠的負擔。這次畢業展關係著我的未來,為什麼我不該更努力?我也討厭這麼晚了還要擠公交車回來,但更不想麻煩你;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怎麼會心甘情願天天來接我?別再提什麼責任了,我自己可以對我自己負責,如果上天注定了我孤獨一人,我就會一個人過得好好的,不用別人費心。」
「妳不用這麼激動,也不用把話說得這麼滿。事實證明目前妳還是得依賴別人,那就該多想想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影響了別人。永憐一向早睡,為了擔心妳卻必須改變自己的睡眠習慣,妳知道嗎?住在一起就應該互相配合,即使妳認為是自己的事,也可能造成一些別人的不便,妳多想想吧!」
晴亞無言以對。自己本意是不想麻煩別人,卻變成這種結果。而他說的對,她還是處處都要依賴別人、麻煩別人,根本不是她想像的堅強、獨立。剎那間她真是恨他,恨他打破了她的幻想,恨他不時提醒她的無用!他把她的努力當成笑話,為什麼?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腳不小心踢到了地毯,她本可以站好的,卻感到世界在她眼前旋轉起來;伸手胡亂摸索卻什麼也捉不住,恍惚中好像聽見永憐焦急的呼叫聲。她沒事的,她想告訴永憐,讓她別擔心;結果,感覺自己跌入了一個厚實的臂膀之中,很安全的感覺,接著,無盡的黑暗包圍了她……
口 口 口
有人在搖晃她。睜開眼睛就看見一臉著急的永憐。
「妳怎麼樣?有沒有頭昏的感覺?」永憐見她醒了,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晴亞拉過牠的手,看看窗外:
「我到底怎麼了?看妳這麼著急的樣子。」
「妳剛才昏倒了,幸好二哥及時抱住妳,才沒撞到頭,但醫生說為了安全起見,要叫醒妳一、兩次,看妳會不會感覺頭暈。妳現在怎麼樣?有沒有那裡不舒服?」
「沒事的,只是有點累。」
「醫生說妳壓力太大,加上睡眠不夠,可能又受到刺激才會昏倒。妳不知道,我和二哥都快被妳嚇死了。」
「對不起,永憐!聽說妳最近為了我都很晚才睡,我不知道自己的晚歸竟造成妳的不便,真是抱歉。」
「妳別聽二哥胡說,是我自己要準備期末考,順便等妳回來呀!根本沒什麼,二哥說得太誇張了!」牠握緊晴亞的手:「晴亞,妳不會怪二哥吧?他是關心妳呀!每天晚上都問我妳什麼時候回來?有沒有人送妳回來?不然就面無表情地瞪著電話。妳沒看見他見到妳昏倒時的表情,很嚇人呢!抱妳回房間後,他立刻開車載了醫生來,醫生替妳看病時,他摔壞了客廳的桌燈。我想他是真關心妳,才會說出那些話的。」
「妳聽見了?」
「是啊!別看他外表長得好像一表人才,其實說話才笨呢,妳答應我,不要生他的氣吧!」
「是我不好,怎麼會生他的氣呢?他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剛才兩人對話的情景,此刻又在晴亞腦中重演了一次;不曉得為什麼,她對於他的輕蔑,竟有傷心之感,非親非故地,又為何要如此在意呢?
晴亞閉上眼睛,一會兒又張開:
「明天晚上綠野社有舞會,妳肯不肯一起去?」
「舞會?妳現在這樣還想……」永憐很驚訝。
「為什麼不行?醫生說我是缺乏休息,只要我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妳到底去不去嘛?」
「當然好。不過妳真的要好好休息呢!如果明天妳仍不舒服,我們就不去。」
「好!很晚了,妳快去睡吧!我也要好好休息,明天下課後記得快回來喲!」
永憐離開後,她仔細想想今晚的事,忍不住歎了口氣。看來是越早搬出去越好,問題是要搬到那裡去?還沒畢業,又沒有工作,怎麼生活?永憐那邊又如何開口呢?
好累,真不願再想這些問題,一切還是等過了明天再說吧!當然,要等明天舞會結束後再說才行。
口 口 口
他看著她熟睡的臉,內心真是萬分的心疼。
他真是笨到極點了,平日話這麼少,為什麼一見她就說個不停?為什麼不說自己關心她,不希望她這麼晚了才獨自回家;不希望她累壞了身子。為什麼在地面前,連怎麼說話都忘了?
她昏倒的景象,此刻就像慢動作似的在他眼前一再重演,而他抱她上樓時,她是那麼輕,臉色蒼白又毫無知覺,就像好久以前……
他甩甩頭,似乎努力想將過去遺忘。
她一定很傷心吧?在他那樣指責她之後。他該怎麼辦?遠遠的避開她嗎?
歎了口氣,他坐進窗邊的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口 口 口
她睡了很甜的一覺,醒來時幾乎所有的不適都消失了。習慣性地伸手拿鬧鐘。
十點了?她的「西洋服裝史」……
「我已經替妳請假了。」低沉的聲一音傳來。
晴亞用不著回頭也知道是誰,而她現在最不希望見到的人就是他;不只因為他昨天說的那些話,她昨天的失態也令她感到難堪。
「我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去上課。」
石永寒不作聲,她也縮回被窩裡,偏過頭去。
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當她以為他走了,正納悶自己為何竟感到少許失望時,他的聲音再度傳來:
「妳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明知他沒錯,晴亞就是忍不住要生他的氣。
「我是問妳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那裡不舒服?」
「感覺很不錯,如果不是一醒來就看見你一定會更好。」
「妳……妳一定要讓我們的談話變得無法繼續嗎?」
「我不想和你談什麼話,你要說的昨天不都已經說了嗎?」
「我不太會說話,但是……」
「不,你太會說了,說得讓我感到非常慚愧。不得已要住在別人家已經夠麻煩的了,還這麼不知自我檢討。其實都是我的錯。」她像忽然體會到自己說的是事實,憤怒利時遠去,語調也為之一變:「石大哥!我真的很抱歉給你們添痲煩,其實我也不想的。我很快就會搬出去,一找到房子就搬……」
「我不准妳搬出去。」他很快地說。
「可是……」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我說過了,大哥不在,妳就是我的責任!」
「求你別再說我是誰的責任,好嗎?為什麼大家總是把我當成一種負擔?我是住在這裡,你們雖給我吃、給我穿,但從沒有把我當成自己人;而為我做的一切也只是為了『責任』這兩個字,你們關心的是自己是否盡到責任,而不是我。」晴亞吼道:「我不喜歡這樣,一點也不喜歡,沒有人關心我就算了,只要別將我視為一個勉為其難,又不得不負起的責任,我就十分感謝了。」
又一陣沉寂,室內除了他倆的呼吸聲,真是靜得可以。就這樣過了良久,石永寒才又開口: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但妳不該說大家不關心妳,大哥、張媽、永憐,甚至……甚至我,我們都關心妳,難道妳感覺不到?」
「對……對不起!」晴亞將臉埋入雙手中,她的心好亂、好煩,怎麼也理不清。
「別再提搬出去的事,我不會答應的。」
「我不能一直住在這裡……」
「為什麼不可以?好了!再睡一會兒吧!」
「石大哥!」
「什麼事?」
「我和永憐晚上要參加學校的舞會……」
「不許去!生病的人還跳什麼舞?」石永寒往門口走去。
「我又沒生病。已經說好的,我一定要去。你不要老是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話,我可不是小狗。」她忍不住也生氣地吼了回去。這個專制的大男人,真的很讓人生氣。
而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竟推門走了出去。
石永憐一回到家,立刻往晴亞房裡去。早上要出門時曾去看過她,見她睡得很熟,便沒去打擾她。二哥似乎在她房裡守了一夜。他揮手示意她快去上課,還表示會替晴亞請假,看來,二哥還真後悔對晴亞說了那些話呢!
房門沒有關,她推了進去:
「喂,妳還好吧?有沒有再請醫生來一趟?」
晴亞正看著衣櫥裡的衣服,一臉懊惱:
「好煩哪!似乎找不到一套合適的衣服,妳快過來替我看看嘛!」
「妳……妳真的要去啊?萬一又不舒服……」
「不會的,我睡了一整天了。都已經跟人家約好了,怎能不去?喂!可別說妳改變主意,不陪我去了。」她說完拿出兩件衣服在身上比一比,又全往床上一丟,繼續翻箱倒櫃。
「我沒有改變主意。妳知道嗎?這是我參加的第一個舞會吔,以前我身體不好,沒有朋友,也從不參加班上任何的活動。到了美國,把病治好後,才發現自己竟失去這麼多,於是決心改變自己的個性,多交一些朋友,過充實的生活。妳就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好啦,這麼噁心!」晴亞笑道。
「可是……我又不認識妳的朋友,會不會……」
「去了就認識了嘛!我還約了幾個同學,社團裡那些呆子看見我帶這麼個美女去捧場,一定樂昏了。妳別想那麼多,反正有我啊!」
於是兩人開始熱烈地討論起舞會的事。
「這件吧!可以配那件長裙,而且橙色系又亮又出色,很適合妳。」永憐指著一件上衣對晴亞說。
「嗯!我也是看中這一件。妳的呢?要不要我幫忙挑?」
「我?隨便啦!怎麼穿都漂亮嘛!」
「石永憐,妳看妳,還真有『自信』呀!」晴亞糗她。
「物以類聚,近朱者赤啊!」
「不要譭謗我,我可是謙虛出名的。」
「那我就是中國小姐第一名。」
兩人笑鬧著,晴亞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嘟起了嘴:
「永憐,妳二哥說不准我們去。」
「什麼?天!那還挑什麼衣服嘛!」永憐沮喪地往床上一倒。
「但我也表達了我一定要去的決心啊!」
永憐立刻振奮地起身:
「是嗎?那二哥怎麼說?」
晴亞把石水寒只是默默看她一眼,便無言離開的情形,重新表演了一次。
永憐十分失望地又倒回床上:
「這樣就表示他根本不理妳嘛!」
「妳就這麼沒信心?他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權利決定自己要不要參加,妳也是。他總該尊重我們的決定吧?」
「是沒錯。可是怎麼去?萬一二哥守在一樓,難道我們從二樓跳下去?」
「拜託!會扭到腳的,還能跳舞嗎?當然是光明正大從大門走出去,有什麼好怕的?」
「妳不瞭解我二哥,當然不怕嘍!」永憐嘀咕著。
兩人妝扮好後即並肩走下樓,雖然一心想光明正大出門,但手腳卻不知不覺中發起抖來;尤其是永憐,根本就認定沒希望了,連頭髮都懶得綁,任它披散在肩上。
石永寒果然就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見她們下來並沒說什麼,只是抬頭望著她們,似乎在等她們開口解釋。
「我……我們要出發了,去參加舞會。」後來是晴亞開的口,永憐只在她身後低著頭,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石永寒的眼睛直盯著晴亞,她也強迫自己不甘勢弱地看回去;雖然心底其實很緊張,又有些害怕,卻決心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果決而充滿信心。
「我送妳們去。」
她們倆都愣住了。當初預期的可不是這樣,晴亞連接下來的說詞都準備好了,怎麼情況會變成這樣?
「嘴巴別張那麼大。如果妳們確定都準備好了,那就走吧!」說完便往外頭走去。
永憐開心地跑向前去向她二哥說謝謝,她知道二哥心情好時,其實也是個很和氣的人哩!
晴亞跟在後頭默默打量這個令人無法理解的男人:一件黑色絲質襯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褲,濃密而略顯凌亂的頭髮;如此隨意的模樣,為什麼竟能使人感到他在不經意間,所散發出的冷靜和自信?
她低頭看看自己乳白色的襯衫和橙色的碎花長裙,不知道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會不會覺得這樣的打扮太幼稚了?
這念頭著實嚇了她一跳。她在幹什麼?竟在乎他的看法?內心不禁如小鹿亂撞般,臉頰也燙了起來;隱約間,她感覺有什麼事不對了。
因為和惠敏她們相約在校門口,石永寒便讓她們在那兒下車。
「十點半來接妳們。」
「十點半?太早了吧!」她們兩個異口同聲地喊。
「十點半。」石永寒斬釘截鐵地道。
車子捲起滿天塵土飛馳而去,湘湘、惠敏和翠文衝了過來:
「哇塞,誰載妳們來?好酷喔!」湘湘說。
「開這麼大一輛克賴斯勒吔!真拉風。」翠文一臉羨慕。
「妳怎麼了?今天竟沒來學校。」惠敏關心地問。
晴亞十分戲劇化地抱住惠敏:
「原來只有妳關心我,而她們連我沒來上課都沒注意到,真是無情。」
「當然!」惠敏也配合地拍拍她:「我才不是那種淺薄的女子,一下子就讓帥哥和名車迷得暈頭轉向;像我這樣難得的朋友,妳不介意晚上讓我搭那位帥哥的便車吧?」
晴亞聞言,故作生氣狀地瞪她一眼:
「妳們都一樣啦,沒有良心。」
「還不回答我們的問題?」湘湘問:「載妳們來的是誰嘛?」
「是永憐的二哥——石永寒。」晴亞將永憐介紹給她們,大家年紀接近,個性又相仿,果如晴亞所料,大夥兒很快就熟了,笑啊鬧的就像好久不見的老朋友。
晴亞看在眼裡也很高興,如果永憐有了更多的朋友,等她搬出石家以後,就不至於太孤單、太寂寞了。想著想著心裡反倒有叢一難過,或許那時孤單、寂寞的是她吧?
到了排球場,各色的燈光都已架好,一些工作人員正忙著試音。離舞會開始還有半個小時,球場上卻已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是熟面孔,但大多數是不認識的。
葉強遠遠便看見她們,開心地揮著手跑過來:
「妳來了?真怕妳會忽然改變主意。」他對晴亞說。
「葉學長,你只怕晴亞不來,現在她來了,還帶我們一起來,你歡不歡迎啊?」湘湘說。
「當然歡迎,我很高興她帶了這麼多美女來捧場。」葉強真心地說。雖然晴亞這幾位朋友調皮得很,每次都有讓他招架不住的感覺,但他真的很高興晴亞所謂的「攜伴」是指她們。
永憐看了葉強好久,忽然驚訝地說:
「你……你是日文社的學長吧?」
「妳是……」葉強疑惑地看著她,是晴亞的同學嗎?怎麼以前不曾見過?
永憐這才發現自己太冒昧了些,不過看見他出現在晴亞的學校,又和她們這麼熟,讓她感到訝異。
「我是中文系一年級的石永憐,我曾在班際排球比賽中見過你,因為你很出風頭,所以我有印象。」
晴亞拍拍自己的頭:
「看我多差勁,竟忘了永憐和學長同校,應該叫他好好照顧妳的,現在他都要畢業了,真可惜!」
「是啊!不能好好敲他一頓。」翠文說。
葉強對永憐笑了笑:
「那次參加球賽是硬讓人拉去充數的,已經好久沒打排球,骨頭都硬了,沒想到妳還記得,真是我的榮幸。」
「你太謙虛了。」永憐笑笑。
不久,社長用麥克風簡短說明舉辦舞會的理由,並預祝畢業的學姊、學長們鵬程萬里後,宣佈舞會開始,音樂立即震天地響起。葉強大聲地對她們說:
「妳們好好玩吧!我那邊還有事,待會兒過來請妳們跳舞,到時可別拒絕我喲!」
看著葉強走遠後,惠敏撞了晴亞一下,在她耳邊說:
「他根本是說給妳聽的。」
「妳不要胡說,我們根本沒什麼。」
「學長怎麼會和妳們這麼熟?不是不同校嗎?」永憐問。
「他是我們學校畢業,插大考上你們學校,怎麼會不熟。」晴亞答。
「妳們學校又沒有日文系。」
「他本來是念銀行保險,但是聽說對語文很有興趣。才會去念日文系。」惠敏解釋著。
「原來是這樣。」
「是啊!怎麼?妳對他有興趣?」惠敏半開玩笑地。
永憐捶了惠敏一下:
「才沒有。妳最會胡說了,不要請妳跳舞。」永憐說完便拉著湘湘進舞池去了。
男男女女開始聚集在場中隨著一音樂起舞。晴亞四處穿梭著找尋綠野社社員,想一一和他們打招呼;畢竟自己最近忙得連上社團瞧瞧的時間都沒有,快畢業了,也該和他們敘一敘才對。
葉強過來時,只見石永憐一個人坐在舞池旁的椅子上。
「怎麼丟下妳一個?她們人呢?」
「在跳舞啊!我也跳了好久,所以在這兒坐一下。」
葉強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聽晴亞說妳在美國動過手術,現在身體還好吧?」
「是挺麻煩的心臟手術,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永憐說。
「妳真勇敢。」葉強豎起了大拇指。
「不得已啊!」永憐笑了笑。
音樂這時忽然轉為浪漫的曲調。葉強伸出手:
「休息夠了的話,陪我跳支舞吧,是慢舞,不累的。」
她猶豫著。
「不肯嗎?今天第一次邀女孩子就被拒絕,我會失去信心吔!」他苦著臉說。
永憐只好點點頭:
「我不太會跳舞,你可別後悔。」
「別擔心,如果妳踩到我的腳,我會極力忍住不叫出來。」
他拉著永憐在舞池中慢慢滑動,由於音樂很美,兩人都細細品味著而沒有交談。奇怪的是在這麼吵雜的環境中!永憐仍聽見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得好快,直到一曲結束。
舞會正熱烈地進行,晴亞介紹了許多社員和惠敏她們認識,大家也都很大方互相邀約,跳起舞來;晴亞自己更是一首接一首,整場繞不停,似乎非常努力地想使大專生活晝下最完美的句點。
葉強眼看始終沒有找到和晴亞單獨相處;好不容易能共舞時,卻又發現音樂聲太大,根本無法交談。打從知道她要來參加舞會,他連續考慮了好幾天,終於決定要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如果今天再不開口,恐怕以後便很少有機會再相見,那他這些年來對她的一片情意,可能就只能埋在心底了。他拉著晴亞,指指場外,示意出舞池去。
「學長,怎麼了?音樂還沒結束呢!」
「我有話想跟妳說,這裡太吵了,什麼也聽不到,不如我們四處走走,好嗎?」
晴亞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頭。於是兩人沿著校園裡的小路走著。由於舞會的關係,校園也顯得特別熱鬧。她心裡七上八下的,很不目在;最近總是這樣,很怕和他單獨相處,似乎兩人之間原本純友誼的關係,早已不再那麼單純了。
走了一會兒,葉強忍不住打破沉默:
「記得我曾問過妳,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如果再問妳一次,妳的想法還是一樣嗎?」
「可能吧!」晴亞想了想:「我是不可能再進修了,不工作又能幹什麼?總不能老賴在人家家裡。」
「他們在趕妳?」
「誰?」她問。
「石家的人啊!」
「沒有,怎麼會呢?他們都對我很好。不過我想早些獨立,自己過自己的日子。說真的,要我再這樣賴著人家,我會看不起自己的。」
「妳打算搬出去?」
「是呀,不過還沒有和永憐商量,我應該先向她提再做決定。畢竟我們這麼要好。」
「那妳想找那方面的工作?」
「當然是和服裝有關的嘍!其它的工作恐怕我也做不來。」
葉強看著她:
「我……我畢業後就要入伍了,到時候妳也不曉得在那裡工作,似乎……似乎我們之間的聯繫就要這樣斷了,我很不願意我們變成那樣。」
「學長!不會的,可以保持聯絡啊!」她僵硬地笑著。
「我不想和妳只保持著普通朋友般的聯絡。」他終於鼓起勇氣坦言道:「妳真的不懂嗎?為什麼大家都知道我的心,而妳卻始終沒有反應?妳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要折磨我?」
「學長……」
「我為了妳才有事沒事往社團跑,沒有一個顧問會像我這樣癡狂的。我是喜歡綠野社,但我的慇勤主要是為了妳啊!晴亞,妳怎麼可能不懂?」他沉重地問,眼裡滿是深情。
她轉過身去。即使稍有心裡準備,葉強的告白仍讓她非常震驚。她不知道他竟……竟對她付出了那麼多,他對她的關懷、照顧和一切的一切,她都視為一個學長對一個學妹單純的疼愛;直到惠敏她們一再提起,她才有些警覺,她怎麼這麼遲鈍呢?她真的感到好抱歉。
「學長,我……真的很抱歉,一直不明白你的心意,因為……你就像……就像我的大哥一樣,我也一直很敬愛你,我不知道……」晴亞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只能努力地回答:「目前的我有許多事要全心面對,所以並未準備接受……接受其它的感情,難道……難道我們不能維持這樣……」^_^—//—^_^
「妳已經有喜歡的人?」
她聽了一愣,石水寒的臉竟出現腦中。晴亞用力甩頭:
「沒有,真的沒有。我已經說了目前並沒有這樣的心情啊!我不是因為有別人才……才不能接受你。」
「那就先別拒絕我,至少……至少好好考慮一下。」葉強將手放在她肩上:「給我一點希望吧!告訴我妳會好好的仔細考慮。我真的很喜歡妳,晴亞!」他懇求道。
晴亞心慌意亂,明知該慧劍斬情絲,以免使他越陷越深,可是他對她這麼好,她又怎能忍心呢?望著他渴求的目光,終於迫使她勉強地點點頭。她只是答應好好考慮,但看見他開心的笑容,卻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愧疚。
兩人各懷心事地回到場地,舞會依然熱烈,參加的人似乎有增無減。
只有惠敏坐在椅上,葉強走後,她拉晴亞到一旁:
「怎麼了?忽然不開心。」
晴亞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葉強向妳告白了?」
「妳怎麼知道?」她訝異地問。
「看他神秘兮兮的,還會有什麼事?妳早該有心理準備,不是嗎?」
「我才沒什麼心理準備呢!誰知道他會忽然……」
「這麼說妳是一點也不喜歡他嘍?」
「我是喜歡他,但是就像我喜歡妳一樣,沒別的了。」
「那就老實告訴他啊!有什麼好煩的?」惠敏灑脫地說。
「這麼容易就好了,我可沒法做這麼絕。」
「難道妳答應跟他交往?這可不行……」
「我沒有。」晴亞打斷她的話:「我拒絕了,但他要求我再考慮看看,我……」
「妳不忍心,所以就答應了?」惠敏不同意地看著她。
「我只答應考慮啊!」
「這不是自找麻煩嗎?妳沒聽過長痛不如短痛?如果知道自己沒那個意思,就別再給人家希望,這樣更殘忍啊!」
「我也很後悔嘛!可是怎麼辦啊?事情都已經這樣了。」
「早點告訴他妳的決定啊!婉轉一點,早做結束對妳、對他都好。」
「可是……總覺得我這樣辜負了人家,很對不起他。」晴亞難過地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感情是無法勉強的啊,妳要理性一點,才不會傷害自己,也傷害了他。」
晴亞反覆想著惠敏的話,心情還是無法穩定下來。最近心煩的事特別多,如今又多了這一件,真讓人頭痛呀,直到永憐過來拍拍她,才發現已經超過十點半了。
於是和惠敏她們打過招呼,便準備離去,反正此刻她早已失去任何跳舞的興致了。
「妳不對葉學長說一聲嗎?」永憐問。
「喔……不了,這麼多人,恐怕不好找。已經超過和妳二哥約的時間,我看……惠敏替我們說一聲吧!」她對惠敏點點頭,惠敏也瞭解地一笑:
「我會告訴他的,妳們先回去吧!」
於是晴亞拖著滿臉疑惑的永憐,快步往校門口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晴亞仍為畢業展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去想葉強的事。而在她昏倒後,每次留在學校忙,石永寒都會來接她回家。
她怎麼也忘不了那天踏出校門,見他倚著車門時的那份驚訝,手上東西差點就要掉了一地;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示意地上車,她無法拒絕,只好道了謝上車。
從那天到現在,已經四天了,晴亞發現自己竟常常期待這段時間的到來;雖然只是短短的一段路,她又坐在後座,同時他也很少開口說些一什麼,她卻已習慣了那沉默的氣氛,甚至覺得是種「無聲勝有聲」的享受哩!
她不想耗費精神去研究自己的心態,只知道一個事業忙碌,話又少到極點的人,居然願意這麼待她,可見是真有一些關心她的。
每次想到這兒,她就忍不住要微笑起來。
口 口 口
越洋電話。紐約——台北。
「水寒,台灣那邊還好吧?」石永信在電話裡問。
「台灣又不是歸我管,我那知道?」
「你明知我問的是公司的事,還有永憐、晴亞,她們都好嗎?」
「沒什麼不好啊!」石永寒淡然地說:「你那邊呢?沒什麼困難吧?」
「還算順利啦,事情你都處理好了,接起來很順手。」
「大嫂還好吧?」
「她……唉!她根本不理我,只忙著教書的事,從前我都不曉得她是這麼固執的人。」
「是你自己太笨,傷害了她。我想,要她原諒你,恐怕還得花些時間才行。」
「我知道。喔!對了!我打電話主要是要告訴你,魏秀萍四處在打聽你的清息,怎麼回事?你和她還有來往?」
「我從沒和她有過來往。你說了我回台灣的事?」
「我沒說,但公司裡有沒有人說我就不敢保證了,反正她有的是辦法。永寒!離她遠一點,看看我吧!你就會知道她的可怕。」
「我知道,我並不是傻子。」
「好了,你好好照顧永憐和晴亞,有空我會回去看你們。」
掛了電話之後,石永寒坐在躺椅中,竭盡心思地,想在記憶中搜尋魏秀萍的模樣。
她已不年輕,但歲月似乎沒給她留下太多的痕跡。在別人眼裡,她依然艷光照人,風姿不減;而石永寒知道,她的惡毒也是時間所無法改變的事實之一。
她為何還要纏著他?難道他表達的還不夠清楚嗎?正百思不解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二哥!」原來是永憐。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他用較溫和的聲音,緩緩問道。
「我……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妳說啊,是什麼事?」
「我的生日快到了,我想……我想邀一些朋友到家裡來玩,還有吃晚餐;我已經問過張媽了,她說可以替我準備,好不好?二哥。」
他怎能說不好?以前她的身體欠佳,不能參加任何活動,當然也沒有什麼朋友;現在眼看她已逐漸健康起來,並且第一次要求為自己的生日辦個活動。她滿臉期待的模樣,即使他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忍心拒絕這唯一的妹妹啊!
「好啊!不過不可以玩太晚,免得吵到鄰居。」
「真的?你答應了?好棒!謝謝你!二哥,我現在去告訴張媽說你同意了。」她開心地走到門口,忽然又折回來:「二哥!你會不會參加我的Party ?」
「這……」永寒猶豫著。
「來嘛!大家都是年輕人嘛!」她懇求道。
他又一次無法拒絕:
「好吧,不過只待一下喲!我有很多事要忙的。」
「你整天都在忙,我什麼時候才能有二嫂啊?」
石永寒聞言只有苦笑,無可奈何地摸摸她的頭:
「好了!高興了還不去睡?」
永憐蹦蹦跳跳地出去了,石永寒搖搖頭:
「二嫂?」他想著,幾乎想哈哈大笑。
口 口 口
石永憐好不容易才問到了葉強上課的教室,朝裡頭看了看卻找不到他的人,是還沒來嗎?都已經要打鍾了啊,恰好有人要進教室,她也顧不得認不認識,伸手就拉住那個男孩子的衣服:
「對不起!請問葉強是不是在這兒上課?」
「葉強啊?沒錯!他是『應該』在這兒上課……」
「應該?什麼意思?」她不解地問。
「剛才我在路上遇見他,他說心情不好,不想上課。」
「他逃課?」
「小聲點嘛,他大四了,沒關係的,喏!」他用手指指:「他就在那邊的大樹下。」
「謝謝你!」她再三道謝後便依他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在樹下的長椅上找到了葉強。
「學長,你是壞孩子吔!」她調皮地說。
葉強嚇了一跳:
「是妳?妳怎麼會在這兒?」他笑笑挪出位置請她坐。
「我去教室找你,有人告訴我你沒打算去上課。」
「妳遇見小高了?真巧,不然妳可找不到我嘍!」
「你怎麼了?為什麼不開心?」她問。
「沒有什麼,妳別聽小高胡扯,只是老師講得太爛,不想聽罷了。常有的事。妳呢?找我有事?」
她知道他是真的不開心,不過也沒再問。
「後天是我的生日,願不願意參加我的生日派對?」她故作自然狀,其實心中緊張的要命。「我們都是女孩子,有點陰盛陽衰,你可以找同學一起來。本來叫晴亞告訴你,可是她說你們現在也很少碰面,又說要我親自邀請你才夠誠意,我……我只好自己來了。」
葉強臉色暗了一下,原來晴亞仍未準備好面對他,想必不會有什麼希望了;在這種情形下,他那還有雅興參加什麼派對呢?可是人家一個女孩子親自來邀他,若無充分的理由拒絕,恐怕真的很不禮貌……
「你不願意去嗎?只是吃個晚飯而已。」看著他的神色,永憐遲疑地問道。
「怎麼會呢?不!我很高興能一起慶祝妳的生日,妳喜歡什麼生日禮物?」他勉強擠出笑容。
她連連搖頭:
「不用,不用!你能來我就很感激了,你現在一定很忙,我還佔用你的時間……」
「沒這回事,能輕鬆一下我也很開心。後天嗎?什麼時間?」
「後天晚上六點,如果你有空,可以早點過來聊聊天。」
「好!謝謝妳邀請我。」這回他的笑容倒十分誠摯。
永憐害羞地搖搖頭:
「我才該謝謝你肯賞光。學長!我想……不管你有什麼心事,或許大家熱鬧一下就忘了,你還是不要想太多吧!我覺得開心的表情比較適合你吔!我先走了,讓你安靜安靜,拜拜!」她揮揮手走了。
葉強感慨萬千,似乎好女孩很多,為何他卻偏偏戌了單相思?那種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滋味還真難受;等待的時刻,更如身在地獄,唉!牠到底能不能體會他的真心呢?
口 口 口
桌上一個小燈亮起,顯示有電話要接進來。
石永寒不耐煩地拿起話筒,按下了鍵:
「喂,不知道我在開會嗎?」
「很抱歉,總經理,可是那位姓魏的女士說有很重要的事要立刻找到你……」
「魏?我知道了,先接到我辦公室去,我馬上去接。」他說完掛上電話,再面對公司幾位主管:
「王主任,新城的Case就麻煩你了,不過要告訴他們,我目前手頭上有許多案子尚未完成,可能無法為他們設計那棟大樓,但我們絕對會推薦最好的設計師為他們服務。」
「是!總經理。」
「好!那就這樣,其它的事我們明天再繼續討論。」
他剛由會議室回到辦公室時,電話立刻就響了。
「喂!我石永寒。」
「總算找到你了。怎麼?我有這麼可怕嗎?竟讓你遠遠地躲到台灣去。」
那刻意裝出來的嬌媚聲,只有更讓他感到厭惡:
「妳到底要做什麼?」
「我要什麼你很清楚,何必裝呢?你以為到了台灣就能擺脫我?我魏秀萍想要的東西那一樣得不到?不過你到台灣去也好,恰好可以拓展業務,提高我的知名度。」
「妳想在任何地方發展都和我沒有關係,其實有關妳的任何事情我都沒有興趣;拜託妳離我遠遠的,我根本懶得理妳。」他以冷淡的語氣說。
「你明知道人家不想離開你嘛!」她故意嗲聲說。
石永寒身上的雞皮疙瘩彷彿已掉了滿地,他深吸了一口氣:
「別說得這麼噁心。我已經說得很明白,希望妳以後別再打電話,更別出現在我面前,妳自己很清楚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何必故意去惹人笑話?妳好自為主。」他掛斷電話。
魏秀萍瞪著電話,氣得咬牙切齒。她,服裝界的女王,美麗又多金,多少人爭著接近她、拍她馬屁,她都沒看在眼裡。唯獨石永寒,對她卻水遠不屑一顧。當初選上石家做目標時,還不就是為了他?但她也看出他不是好惹的人,只好從石永信那兒著手,但她心裡終究無法忘記那個冷硬的男人呵!不僅他那種凡事都不看在眼裡的孤傲深深吸引著她,那完美的外表更令她瘋狂地愛戀著。尤其牠已是位事業有成的女性,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她這樣費盡心力去爭取呢?除了他。
如男他能屬於她,她的生命便可以說是完美了。石永寒,你逃個掉的!她嫵媚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