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狷狂的大火映紅了整個天際,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靜靜的望著中央單膝跪地的白影,單薄的白衣在冬季呼嘯的寒風中飄動,和著一頭銀白的長髮,飄渺而美麗……
「無昃……」影嘯老淚縱橫的望著跪在腳下的兒子,眼中的空茫比十年前還要濃烈,散發著沉重的哀傷和絕望……「是爹……害了你……」
影無昃緩緩的起身,望了父親和一邊啜泣的母親一眼,淡淡的搖搖頭,「爹……你什麼都別說了……孩兒無力為二老奉養天年,已是不孝了……」
他沒有再回頭,只是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徑直走到冷梟天面前,抬眼望著他,漆黑的眸中沒有任何的哀怨和憂傷,只是淡淡的望著,好似望著一個不關幾的陌生人,「冷堡主……動手吧……請您遵守承諾,放了我莊內的其他人……」嘴角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他輕輕的閉上眼,隱去眼中的悲傷……是時候結束了吧,心彷彿已經痛到沒有任何的知覺,在聽到你殘忍的話語的那一刻,它就已經死去了……徒留這副空皮囊何用……
冷梟天陰鷙的望著站在面前的人兒,憤怒的握著馬鞭的手,都有些微微的戰抖……你,什麼人都會去保護,只是除了我!!你可以幫助任何人,卻惟獨忽略我的感受……我真的在你心中什麼都不是嗎…也好,就如你所願……他緩緩舉起手……
「大哥!「棋昊和穆嵐衝上前來,握住冷梟天舉起的右手。
「大哥……你真的想要了他的命麼?」棋昊焦急的說,
「大哥……」穆嵐擔憂的望了靜默的影無昃一眼,嘴角尤掛著血痕,蒼白的近乎透明的細緻面容,淡漠飄忽的微笑和眼中的空寂,讓觀著為之不忍……
「有勞二位堡主,」影無昃冷冷的開口,「無昃承擔不起……只要冷堡主記得自己的承諾,放我莊內其他人……」
「哼!」冷梟天冷哼一聲,揮開遏制,向前走道被縛的人群中,將鞭子擲在影無思面前,「影大少爺,如果你肯代勞,本堡主可以考慮饒你……」
「願意!我願意代勞!」影無思飛快的答應,諂媚的望著冷梟天,影無平見狀,連忙不甘示弱的說,「冷堡主,小弟也願意代勞……」
「哼……」冷梟天冷冷的笑著,吩咐手下,「……給他們鬆綁!」
影無思揀起地上的鞭子,轉身對著影無昃,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陰笑著,「無昃,別怪大哥哦,怪只怪……你愛錯了人……」他壓低聲音湊到影無昃耳邊,「……賤……」
影無昃依然在平靜的站著,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的表情,看在影無思眼中格外的刺眼,他憤怒的舉起鞭子,揚手揮下,捲起一串漂亮的血珠……
「……」影無昃無視臉頰和頸項傳來的灼痛,目光平和的望著寂寥的夜空……好黑,好美的夜晚……凌厲的鞭子夾雜著寒意呼嘯而來,重重的劃在胸前,鮮血滲透了潔白的衣衫緩緩滲出,他踉蹌的後退一步,痛苦的喘息著,卻再也沒有望向冷梟天……
「小少爺……」人群中有人開始低泣,影無昃勉強的笑了一下,卻牽動了臉頰上的傷口,他抬手撫上,怔怔的望著手中殷紅的血跡,溫熱的觸感……原來我的血還是熱的呢,我以為,它已經和我的心一樣,冰寒……
剛才,我哭了吧,為什麼要哭呢……是在哀悼什麼……將逝的生命,迷惘的心,還是……絕望的愛情……好累啊……從十三年前開始的孽緣,今天,是否終於可以劃上句號……就讓它永遠的埋藏起來吧……連同我本就微不足道的生命……緊接著又是重重的一鞭,他實在不支的單膝跪地……
冷梟天如黑潭般幽深的雙眸只剩下漫天的怒火,他緊緊的鎖著前方浴血的身影,為何你永遠都是如此倔強……「大哥……」穆嵐實在不忍在看下去,明明如此相愛,為何要如此折磨……勞燕分飛才是最好的結局麼……
眼見著一鞭一鞭毫不留情的揮下,影無昃依舊倔強的不發出任何聲音,只是一次次爬起……再倒下……痛楚的雙眸中有著氤氳的霧色,迷濛而淒涼……
「住手!」影嘯低吼道,「給我鬆綁……」他痛苦的望著虛弱的小兒子,破碎的語句幾不成聲
冷梟天望了他一眼,揮手示意手下鬆綁,影嘯幾乎跌撞的走到影無昃身邊,顫抖的手拂上蒼白的面容,而後緩緩的站起走到冷梟天面前,羞慚的低下頭……
「梟天,是老夫對不起你爹……」他沒有將話說完,轉身望著水月夫人,「夫人,老夫以前虧待你和昃兒……欠你們的,來生在還……」
「老爺……」水月美麗的眼中充滿淚水,被縛在前的雙手緊緊的扯著影嘯的衣袖,堅定而執著的望著他……影嘯慘然的笑了一下,微微的點頭,解開繩索……
水月來到影無昃面前,扶著一身傷痕的兒子,心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昃兒,為娘從未盡責保護過你,你……不恨為娘吧……」見他搖頭,水月淒楚的笑了,「昃兒,你總是那麼善良,將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心裡……為娘一直期望能有人好好的照顧你,保護你……」她頓了頓聲,輕輕的撫著影無昃俊美蒼白的臉……「昃兒……是我們虧欠了你……」她走去,握住影嘯的手,回過頭來,「昃兒,好好照顧自己……這是為娘,唯一的心願……」
影無昃默默的看著,想開口說什麼,卻一直說不出來,想爬起卻又再次撲倒在地上……他揮開前來扶他的棋昊,抽出隨身攜帶的寶劍,插在地上,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空茫的雙眼望著前方相攜的身影,任利刃割破掌心,鮮血沿著劍淌到地上,但錐心刺骨般痛楚他恍若未覺般……「娘……你也要丟下我一個人麼……」
冷梟天神色複雜的望著他們,前方飄渺的白影從未回過頭,但那樣突然而至的心慌,讓他有些變了臉色……十年的仇恨,如今終於可報,為何由始至終都沒有感到一絲的快意?
「梟天……」水月對著佇立不語的冷梟天輕柔的說,「是我們夫妻對不起你……」影嘯低低的歎口氣,環顧了一下四周,抱起微笑的望著自己的夫人縱身跳入火中……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影無昃緩緩的轉過臉來望著冷梟天,似乎用盡全身的氣力般顫微微的站著,明亮的眼眸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淒涼和痛苦,嘴角揚起眩目的笑容,突然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冷梟天無意識的伸手去扶,卻被他閃開,撲倒在地上,艷紅的鮮血從口中不停的湧出,他斂目輕笑著……
「你滿足了嗎……梟天……」,即使如此,我依然不恨你,昨天的因是今天的果……一切天注定……我們都無力呵……
「少莊主……」四色雪飛奔而來,剛踏入無影山莊,就呆住了……
「少莊主……」紫雪戰抖的手扶起一身是血的影無昃,「紫兒……來晚了……」
墨雪憤恨的望著周圍站裡的人,美麗的眼中充滿了怒火,影無思在被她望著時,瑟縮了一下,扔掉手中的鞭子,企求般的目光望著冷梟天……墨雪冷笑了一下……「畜生……」隨即揮出一劍,刺入他胸口,幽幽的說道「老莊主和二夫人都去了吧……那你們還活著幹什麼……」
「墨雪!」棋昊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的看著墨雪臉上濺滿鮮血,如同獄界修羅……那樣如同要玉石俱焚般的眼神讓棋昊心驚……
「墨兒,住手……」影無昃冷漠的起身,有些顫抖的雙腿顯示出身體的虛弱,他低笑一下,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痛苦的皺了皺眉,抬手拭去嘴角殘餘的血跡,抬眼望向墨雪,「墨雪,蒼兒和緋兒就托付給你和紫兒照顧了……」
他轉過身,踉蹌了一下,紫雪伸手去扶,卻被他擋開……
「不准跟來!否則,你我恩情就此決斷!」
「少莊主……」四色雪哽咽的跪倒在地。
他緩緩的走向大門,將邁出去的那一刻,冰冷的聲音隨著寒風飄入冷梟天耳中……
「四個月後,暖月崖……」
冷梟天呆立著望著虛弱的身影飄搖遠去,幽黑的眸光中盛滿了擔憂和心痛,難道……我真的錯了麼……現在家仇已報,為何沒有絲毫喜悅……
啪!清亮的巴掌聲震醒了呆茫的眾人,冷梟天一臉怒火的望著打他的墨雪,那狂暴的延伸讓所有人膽寒,墨雪毫不畏懼的望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的說,「忘恩負義,恩怨不明……我,鄙視你!」
紫雪揮手遣散了眾僕人,從懷中抽出匕首,緩步走向冷梟天,穆嵐憂心的擋在她面前,「紫雪,不要衝動……」紫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將匕首遞到冷梟天面前,「我不會殺你……少莊主……會傷心……,這個,你拿走……」
冷梟天皺眉望著那把匕首上的白石,突然睜大眼睛,伸手搶過……紫雪冷哼一聲,「少莊主交代的事情都做完了……你的仇也報了吧,為什麼不笑呢……你應該很開心吧……」她一向冷漠的眸中充滿了痛苦的淚水,但卻帶著笑容,輕輕的說道,「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哦……少莊主身上的寒氣究竟緣何而來,你們不是很想知道麼……」
棋昊和穆嵐對視一眼,疑惑的望著含笑帶淚的紫雪,「老莊主最擅長的掌法,你應該很清楚吧……」
老莊主?是影嘯吧,他的掌法……寒冰掌!!?冷梟天震了一下,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紫雪,紫雪冷冷的看著他,不在說話。
墨雪此時插話進來,「冷梟天,當年你轉身離開,老莊主本想斬草除根,如果不是少莊主替你擋下那一掌,你,可能早就死了!!……」
「不可能……」冷梟天踉蹌了一下,被棋昊扶住……
「真的麼?墨雪姑娘,你們為何不早說……」穆嵐驚愕的望著紫雪和墨雪……
「哼,早說……別可笑了,即使我們說了,他就可以不報仇了麼?……少莊主怕他內疚,不讓我門說……每年都要忍受那樣錐心的痛苦……」
為了我麼?你那樣單薄的身體,怎樣抵禦徹骨的冰寒,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難怪你越來越虛弱,越來越冰冷……都是因為我麼……為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到底做了什麼!!……一陣氣血翻湧,張口吐出一口血,他踉蹌了一下,仰天大笑,淒楚痛苦的笑聲,伴隨著寒冷的夜風傳到很遠……
蒼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枉然-
四個月後-
春風吐翠,綠意盎然,整個山中一片蔥綠,嫩嫩的,柔柔的,些許早櫻已經在枝頭鼓起了簇簇小花蕾,分外可愛……
冷梟天依舊一身黑衣,踏上暖月崖,這四個月來,他終日派人尋找打聽他的下落,擔心天寒沒有遮風擋雨的地方,擔心羸弱的身軀耐不了嚴冬的殘酷……但他卻如同消失了一般,不見任何蹤跡……
剛踏出樹林,就發現崖邊清高孤傲的身影,他一陣狂喜,癡癡的望著前方佇立的人兒……和以前一樣,纖塵不染的潔白衣衫,滿頭銀絲在腦後鬆鬆束起,幾屢垂在額前,隨風微蕩……蒼白細緻的容顏,幾乎不見任何血色,只是依然清亮的雙眸,靜靜的望著遠山,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宛如天人,清逸非凡……
「無昃……」冷梟天輕輕的喚了一聲……
「你來了……」影無昃清冷的嗓音掩蓋不了深深的倦意,沒有回頭,繼續說道,「又是春天了……」
「恩……你,瘦了……」冷梟天上前握住他冰冷的手,眼中散出濃濃的心痛……
「呵……」他輕笑著,抽出被握的手,「有勞冷堡主費心了,當日約定冷堡主在此見面……相信冷堡主明白為何吧……」見冷梟天沉默不語,他淡淡的說,「出手吧……」
話落抽出隨身配劍,抵在冷梟天左胸,見他還不做聲,影無昃微微一笑,「冷堡主,不忍動手麼,那就休怪我無情了…!」說罷,目光瞬間變的凌厲非常,一用勁,整個劍身沒入冷梟天胸口,冷梟天呆了一下,低頭看著鮮血漸漸染濕墨色的衣袍……他笑著抬起頭,「我愛你……無昃……」他喘息著,溫柔的眸光靜靜的望著影無昃,……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一次,我還是會愛上你,卻永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影無昃笑著,輕輕的吻著冷梟天冰冷的唇,湊到他耳邊,輕柔的,卻殘忍的說,「可惜,我……不愛你……並且從來沒有愛過你……」他笑著伸手推開冷梟天,順勢抽出劍,艷紅的血濺滿了白衣,他抬手擦拭著劍上的血跡,望著一臉驚愕的人,輕笑著。
「看樣子,墨雪已經都告訴你了吧……呵……當年你拋下我一人,甩手而去……我卻一直受著寒毒的侵蝕……整整十年,我會愛你麼……別可笑了……」他冷漠的望了他一眼,看著他痛心的目光,冷哼一聲,「我恨你,甚至希望能夠殺了你,但我的劍法卻比不過你……但你終究是上當了……呵呵……你不會傻到相信墨雪,我的寒毒的確是存在,卻不是為了救你,而是其他原因……」
他抬起痛苦喘息的冷梟天的臉,冷冷的笑著,「我一直在等待今天,看到你狼狽的樣子……我怎麼可能愛你……一個男人……你不會真的愛上我吧……哈哈……」
他仰天大笑起來,冷梟天的手顫抖著,憤怒的目光緊緊的望著狂笑的人影,「你在騙我……」
「騙你!呵……,沒想到冷堡主如此多情哦……」他鄙夷的笑著,望著單膝跪地的人影,「冷堡主,你太天真了……」
「你!……」冷梟天憤怒的踉蹌站起,「難道,一切都是假的?你的笑容,你的淚水……全部都是假的……」
「哼,現在才明白,已經晚了……」影無昃冷冷的用劍指著冷梟天的頸項,「永別了……冷大堡主……」剛欲刺去,卻被冷梟天一劍擋開……
「影無昃,你太小看我,正如我太小看你一樣……」冷梟天的目光中再無半點柔情,「你騙的我好慘……即使今天死在你的手中,我也絕不怪你,可是,你居然一直都在欺騙我……算你狠……」
影無昃冷冷的看他站起,「你想死的更快些麼?……」
冷梟天怒火沖天的望著他,「好,今天就來個了斷……」,……無昃,你為何騙我,即使一切都是我錯,卻為何瞞我至今?我情願相信你愛我,而死在你的劍下,可是……
他提劍上前刺去,影無昃毫不敢怠慢的舉劍相迎……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在山中迴盪。影無昃劍法原就很好,加上苦練數月,和冷梟天不相上下,冷梟天急於速戰速決,見相持不下,一劍「鳳翔四海」向影無昃揮去……卻驚愕的發現,前方的人兒含淚笑著,緩緩的鬆開手中的劍,迎向撲面而來的劍……他慌忙想收手,卻已來不及……
「無昃!!!」他扔掉手中的劍,接住癱軟下來的身子,恐慌的手徒勞的摀住他胸前觸目驚心的傷口,「為什麼?為什麼放棄抵抗!!一切到底是為什麼!!!!」他顫抖狂叫著,點點熱淚落在影無昃蒼白晶瑩的面龐上……
「梟……天……」影無昃笑著,抬起沉重的手撫上滿臉淚痕的俊容……「不要難過……害你受傷……對……不起……」他喘息著咳出一口血,「一切是我自願,怪不得他人……不要難過……不要……哭……」
他美麗清亮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望著眼前俊美霸氣的面容,充滿深情和哀傷,梟天,我,真的很愛你……所以願意這樣死在你手中,是我最後的心願……我已經沒有氣力再去承受任何的傷痛,所以,你不要傷心……是我,對不起你……無法再去回報你的深情……不願承擔仇恨……不願恨你……我們相約來生可好麼……如果真的有來生,我一定會再次愛上你,像這次一樣的深深愛上你……一定……
一陣倦意湧來,高舉的手,緩緩的落下,清亮的眸中滾落一滴晶瑩的淚珠,悄無聲息的落如泥土,然後消逝去……
「不是的……無昃……你醒過來……」冷梟天絕望的悲吼著,不可置信的望著懷中蒼白纖美的面容,輕輕的吻著無血色的唇,「我愛你,真的好愛你……從未想過去傷害你……可是,最終傷你最深的依然是我……」掏出懷中的匕首,摩挲著那顆透亮的石頭,輕輕的笑了……
「無昃,別睡了……櫻花快開了……我帶你去看櫻花可好麼……暖月崖的寒緋櫻漂亮極了……夏天我們一起去釣魚、打獵……到了秋冬,我可以陪你看楓葉……陪你賞雪……無昃……別睡了……無昃……」將冰冷的身軀緊緊擁在懷中,冷梟天在他耳邊輕輕的呢喃著……
棋昊、穆嵐和四色雪衝到暖月崖,就看到這樣觸目驚心的場面……冷梟天靜靜的擁著影無昃,低低的笑著,手腕處不斷湧出的鮮血,染紅了懷中人的白衣,漆黑與銀白的髮絲和著妖艷的紅色,在灰暗的山中,格外刺眼……
「大哥!!……」
「少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