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後,臨安城-
鬧花深處層樓,畫簾半卷東風軟。
春歸翠陌,平莎茸嫩,垂楊金淺。
遲日催花,淡雲閣雨,輕寒輕暖。
恨芳菲世界,遊人未賞,都付與、鶯和燕。
早春時節,綠意尚淺,煙波浩淼的湖畔,垂柳拂浪,綠雲染煙,淅瀝的小雨紛紛灑灑的飄落在青石板的大街上,落在行人的發角肩頭,霧一般,轉眼便散去了……
繁華街道上,兩個少年靜靜的倚窗坐在『煙雨樓』的二樓,欣賞著窗外的湖光山色,舉手投足間,便知絕非俗人。較長的青衣少年溫文儒雅,眉清目秀,烏絲盤在發頂,用根淺藍的絲帶繫著,溫和而內斂的眸光輕易便可以奪去他人的注意,而端坐對面的黑衣少年,更是俊美逼人,烏黑的長髮不羈的披散在腦後,一身冰冷的氣息足以凍傷旁觀的眾人……
突然,一陣嘈雜,二人的視線被樓下對街的喧鬧聲引去了視線……
一堆人圍著一個瘦小的身影,高聲嬉笑著,彷彿在爭執些什麼,人群中纖弱的身影只是靜靜的立在當中,呼嘯邇來的拳頭落在瘦弱的軀體上,晃了一下,撲倒在潮濕的大街上,卻又倔強的爬起身,冷冷的看著向自己揮拳的男人,不屑的啐了一口……
「唉……這些地痞,越來越無法無天,連個小孩也不放過……」,前來派酒菜的小兒無奈的看了窗外一眼,搖搖頭,轉身準備離去…
「小二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青衣少年突然開口問道。
見有人搭訕,小兒連忙拉凳坐下,滔滔不絕的小聲說了起來,卻原來這群人是臨安城知府趙大人兒子趙戊的家丁,平日裡胡作非為,強搶民女,無惡不作…前些天的呂祖廟會時,相中一個外鄉來的賣唱少女,準備夜間動手,卻不料被一個小乞兒無意聽了他們的談話,當天夜裡,父女兩人連夜逃出臨安城…
趙武氣急敗壞的四處查找這個小乞兒的下落,卻不想今日被他在這裡尋到,本欲捉了那小乞兒回家,卻不曉得中途發生了什麼事情,趙公子一身是血的被抬了回去。而後,小乞兒在這裡被人攔上……說到這裡,小二歎口氣,「這孩子,恐怕今個是凶多吉少了。」
青衣少年看了窗外一眼,輕輕的點頭謝過小兒,轉臉看向黑衣少年……「烈,在想什麼?」
黑衣少年沒有抬頭,淺啜著杯中微燙的酒液,冷酷的薄唇挽著戲謔的笑意,看著如同風中瘦柳般搖搖欲墜的身影。
「不去幫忙嗎?」青衣少年有些急了,怒視了被喚為烈的少年一眼,撩起衣擺縱身躍出。黑衣少年冷笑著,如同看好戲般放下杯子。
好痛,好痛……彷彿渾身都要散架一般,百里澈月摀住剛被重拳擊中的腹部,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絲,靠在牆上喘息著,冷冷的看著圍在周圍的彪形大漢……
「小雜種!」又是一腳踢來,百里澈月連躲閃的勁也沒有了,只感覺腹部如同被狠狠的砸了一下,粘膩溫熱的液體順著唇角溢出,微微抬起頭,卻不經意落入一雙如同黑夜般深邃的眸中,很好看呢……他輕輕的笑著,好像娘帶我去看的原野的夜空,雖然美麗,卻寂寞的讓人心痛……
荊烈楞了一下,看著慢慢劃落的纖瘦身影,難以言喻憤怒湧上心頭,等他意識過來時,身形已然掠到少年身邊……
青衣少年楞了一下,鬆開手中折斷雙手的壯碩家丁,轉身扶起暈厥的少年,轉過頭對呆楞在一邊人的厲聲吼到,「還不快滾!」
兀自顫抖的地痞,還未來得及回神,就聽的兩聲慘叫和眾人的驚呼聲,溫熱猩紅的液體濺了一臉,接著,不可思議的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冰冷的如同妖魅的黑瞳出現在自己面前……
「烈……」,青衣少年彷彿在歎息般無奈的喚了一聲,逕自抱著一身傷痕的少年離去……
雨,依然在緩緩的下著,寂靜而飄然的雨霧裡,一片寧靜祥和,彷彿適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實存在一般……沒有人知道黑衣少年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只知道回過神來時,一地艷紅的血色,和橫七豎八的屍首……
店小二呆呆的站在樓上,不敢相信剛才那個原本端坐的黑衣少年是怎樣掠過自己身邊,又是用怎樣殘忍的手段在眨眼的功夫殺了數個人,只知道回過神來是,那濃烈的血腥味,是如斯的真實……
漆黑空曠的大殿裡,除了清新的夜雨味道,還有一股濃烈的霉味流動在空氣中……
「醒了嗎?」,一個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百里澈月強力睜開眼睛……
「我是谷逸軒……「,身邊的青衣少年微笑著看著他,明朗的笑容,溫潤柔和的眸子,讓他一顆不安的心瞬間平靜下來……,「身上的傷還痛嗎?你叫什麼名字?」
「百里澈月…」,淡淡的開口回答一聲,側過臉去看著篝火旁孤寂冷漠的身影,微微的張口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沒有開口……
「他是荊烈,我的師弟……」谷逸軒回頭看了一眼,笑著解釋道,「我們都是鬼谷子的門下……你既是姓百里,那麼令尊可是百里慕嗎?」
「是……」,澈月緩緩合上雙眸,雖未點破,卻明顯的寫著拒絕……
「百里慕的兒子,哼……卻原來如此窩囊……」低沉冰冷的聲音帶者嘲諷自不遠處傳來,如同呼嘯在原野的風,刺的人生疼……
百里澈月淡然的看了一眼,繼續閉上眼睛,陷入黑暗之前,宛如歎息般輕輕的說道,「如果可以選擇,我亦不願成為他的兒子……」
聽得此言,黑衣少年轉過臉來,默默的注視著昏迷的少年,髒污的臉,單薄瘦削的身材,修長的四肢,傲然沉靜的氣質和緊閉的眸子……有什麼地方可以吸引自己的注意呢?荊烈皺了皺眉,轉身走到乾淨的牆角處,隨意坐下。冷冷的看著火光照耀下,讓自己格外不舒服的場面……
谷逸軒輕輕的將包裹中的衣物取出,披在蜷縮的身體上,起身取來些水,將火滅了去,和衣躺在澈月身邊……
很少見呢?,荊烈冷冷的笑著,把玩著手裡的雕花匕首,猩紅的寶石在黑暗裡閃耀著如同血一般的光澤,美麗,卻殘忍…。自從被鬼谷子那個老頭收為徒弟,已經過了整整五個年頭,五年前的記憶對自己來說,如同一張白紙一樣,只是不知為什麼,心裡總是縈繞著無盡的恨意,究竟在恨什麼?自己也說不清,直覺的仇恨世間一切,善良,美麗,純潔,以及被這些冠冕堂皇的詞語而包裝的醜陋的真實……
被稱為大師兄的谷逸軒,雖然勤奮練習,可惜資質不佳,即便跟隨鬼谷子整整八載,雖然沒有什麼大的建樹,卻格外的到老頭的欣賞……老頭總是說自己根骨奇佳,可惜煞氣太重,將來必遭血雨猩風……
那又怎樣,他不屑的笑了一下,一個連過去都沒有人,又何懼將來呢……
「呃……」,睡在谷逸軒身邊的少年微微的動了一下,勉強支撐著身體起身,黑夜中美麗的眸子靜靜的看了一眼沉睡的谷逸軒和牆角假寐的荊烈,輕喘一下,踉蹌著朝殿外走去……
荊烈睜開鷹隼般銳利的眸子,看著瘦小的身影投入雨霧中消失了蹤影,微微瞇起眼睛,又再度合上……
外面的雨依然在下著,少年沉靜的容顏默默看著灰暗的天,淅瀝的雨水淋在單薄的軀體上,滲入傷口裡,鑽心般的疼……攤開手接住天際墜落的水滴,難以壓抑的無助化成喉間不成音的啜泣……
好髒,好髒哦!!被那個男人碰觸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恨不得用刀將身上皮膚割下來……那種殘留在心中的恐懼和無助,幾乎讓他發狂。顫抖著衝入林中,看著暈著波紋的水面,微微的笑了一下,彎腰掬起清一掌冰涼,灑在單薄的身體上……
如果當時沒有刺傷那個人,現在的自己,恐怕只是一抹孤魂吧……依稀可以感覺到溫熱的血在掌中流動的感覺,讓他一陣噁心……
雨天的地面本就濕滑,加上林中敗葉殘枝,腳下一個趔趄,竟然直直的倒向水面……澈月拚命的仰起頭,無助的揮舞著細瘦的手臂,卻怎麼也抵擋不了呼嘯邇來的冰涼……
就這樣死去嗎?我,還沒有找到娘親……娘……,最後映入眸中的,就是岸邊環胸倚靠在樹上的黑影,和那俊美邪魅的臉上露出的殘酷戲謔的笑意……,荊……烈……
「烈!你這次背著師傅私自下山,本就是大錯,怎可以濫殺無辜呢!」
「無辜?您未免太善良了些吧,師兄?」
「烈!你殺這麼多人,可是為了百里澈月嗎?」
「個人愛好而已……」
「……」
朦朧間,低低的話語清晰的傳入耳中,澈月微微的動了一下,卻發現渾身無力,只能勉強的睜開眼睛,刺眼的陽光從破爛的屋頂上照下,背光的高大身影透著冰冷的氣息,斜倚在門邊,看不清他的表情,讓他竟然微微的有些失落……
「醒了嗎?」,身體被人扶了起來,半靠在溫暖的懷裡,抬頭落入一雙溫柔明亮的眼睛……「谷……谷大哥?」
「昨天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呢!雖是初秋天氣,你這樣弱的身體也吃不消的!」,溫柔的語氣,帶著微微斥責,讓澈月詫然抬起頭來,隨即又垂下臉去,淡淡的笑了一下,卻原來,是谷逸軒救了我……
「澈月,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臉色白了一下,清澈的眸子瞬間染上驚恐和悲憤的顏色,微微有些顫抖的手,輕易的洩露了他的情緒。
谷逸軒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澈月,可願意隨我回鬼谷嗎?」,心疼他的無助,強自掩飾恐懼的倔強和自尊,想來,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難以開口……
「鬼谷?鬼谷……」,澈月笑了一下,疲累的再次合上眼睛……
「你真好心呢?」嘲諷的語氣竟然夾雜著些須的怒火,讓谷逸軒訝異的挑挑眉……
「烈,你在生氣?」
荊烈冷哼了一聲,不置一詞的轉身向破廟外走去……
「烈!你留下照顧他,我去尋些退熱的草藥,還有,把你的護功散給了他吧……」谷逸軒開口喚道。
「為何?」,荊烈冷笑一聲,頭也不回的施展輕功離去,矯健的黑色身影在林中閃了幾下,便消失了蹤跡……
待返回破廟時,已是入夜時分,廟裡的篝火燃的正旺,百里澈月一個人坐在火邊,靜靜的看著明滅不定的火光,出神的想些什麼,不知什麼時候換了身乾爽的白衣,將細順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腦後,伴著陣陣晚風,絲絲飄動著,毫無血色的臉在火光的照耀下,竟然有些透明……
察覺到有人進入,他倏然抬起頭來,看到是荊烈時,移開眸光,一言不發的起身走到鋪好稻草的地上躺下,攬起肩膀,淡漠的說了聲,「谷大哥去了城裡……」
荊烈皺了皺眉,坐在火邊,逕自掏出帶回的包裹中的酒菜放在火上烤了烤,吃了起來……
待酒足飯飽,回頭才發現,那廂人兒已經睡了過去,不過甚不安穩,如同小獸般蜷成一團,微微的有些顫抖著,他有些惱怒的蹲下身,一把將他揪起摜到靠近火堆的草鋪上,冷冷的看了驚怒的人一眼,倒頭睡去……
半夜裡,被一種如同呻吟的細微聲音驚醒,一個翻身坐起,發現正是三更時分,篝火已經熄滅了,在風中發出絲絲縷縷的紅光,稀疏的月光透過廟頂破漏的洞灑落到百里澈月的臉上,纖長的睫毛在瑩白柔潤的臉上形成柔和的陰影,介於少女與少年間的美麗,雖然稍顯柔弱,卻沒有嫵媚的感覺,而是柔和純淨的俊秀……
睡夢中的人兒,彷彿被什麼鎖住一般,驚恐的握緊雙拳,突然輕呼一聲坐了起來,扯動腹部的傷,又壓抑著呻吟捂著痛楚蜷縮起來,輕輕抽動的肩膀,和抑制不住的啜泣,在沉寂的黑暗裡,格外的悲愴……
「很吵!」,荊烈冷冷的開口,環胸站在他身前,垂首望著縮成一團的身影……討厭這樣的生物,雖然有著純潔善良的皮囊,卻更讓他感到噁心,在這個世界,只有強者才能生存!懦弱如他,還是死了好……
百里澈月的身軀僵了一下,手撐地緩緩的倚牆坐起,抬起眸子看了立在身前的人一眼,淡然的開口,「打擾到你了嗎?」
「你說呢?」,荊烈邪笑了一下,蹲到他身邊,單手抬起他尖削的臉,「很漂亮呢?比起花樓中的姑娘,絲毫不見遜色。」
百里澈月楞了一下,伸手揮出一拳卻被他納入掌中,任憑怎麼掙扎也脫不去……「放開我!!」
他怒吼著,儘管撤動了腹部的傷,也沒有停止掙扎。
「哼…自不量力。」荊烈冷笑著,一把將他推到牆上,制住掙扎的身體,欺身吻住蒼白柔軟的唇……
「住……手……」
直到嘗到血腥和鹹澀,荊烈才移開在他身上肆虐的大手,抬頭卻發現,倔強的眸中溢滿屈辱的淚和無盡的絕望,刺目的血痕沿著咬破的唇劃落到纖細白皙的頸項上,有種近乎殘忍的美麗……
心中一痛,為他拉攏單薄的白衣御去夜風的寒冷,卻在半途中停了下來,鬆開遏制住他雙手的左手,冷冷的看著瘦削的身體沿著牆壁劃落到地上……
「為什麼不繼續呢?」,百里澈月嗤笑著抬起頭,眸中滿是無助和憤怒。
「那個姓趙的對你做了什麼?」,依然是冷冷的聲音,卻帶著震怒的跡象。
不知為什麼?看見他空茫的眼神和淚水,心中竟然微微的有些痛,好像產生了一種類似於後悔的情緒……直覺的覺得,從昨夜冒雨在河水中擦拭身體,到今天的哭泣,一定與哪個趙戊有關……
「和你將要做的一樣……」,澈月冷笑了一下,「為什麼停下來呢?以你的身手和我現在的體力,一定傷不了你……」
荊烈看著那雙染著恨意的眸子,挑了挑眉,伸手點了他的穴道,扶著軟倒的身體,輕柔的放在草鋪上,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等到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睜開眼便落入一雙焦躁的眸子……
「你終於醒了啊!」
「呃……谷大哥?」,環顧四周發現身處一間雖不奢華卻格外舒適的臥房裡,不禁楞了一下,「這裡是?」
「你昏睡了有三天了呢……」,谷逸軒起身倒了杯茶水,遞過來,臉上有著溫和的笑意,「我那天剛趕回五里坡的破廟,就發現你暈倒在廟中,你怎的如此不小心,身上的傷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變的更嚴重了呢!」
百里澈月低頭喝了口水,淡淡的笑了一下,「有勞谷大哥照顧了,澈月感激……」
「好了好了……不要和我這般客氣……」,谷逸軒寵溺的拍了拍他的頭,「如果我弟弟還在世,也有你這般大了呢……」
百里澈月聽出他話中的落寞,微微抬頭看了看,不知是不是該開口……
「不要想那麼多,昨日我已傳書告知師傅他老人家,他正在鬼谷等我們回去呢……」,彷彿看出澈月的無措,谷逸軒岔開不愉快的話題,笑著對澈月說,「不過,澈月你可知道烈他去了什麼地方?我回來的時候就未曾看見他。」
澈月心中動了一下,難以壓抑的氣憤湧上心頭,冷冷的開口,「不知道……」
「你,烈他欺負你了?」
「沒有……。」
「那是為何,好像在生氣的樣子……。」
「……」
客棧中又修養了兩日,待澈月身體已經康復大半,谷逸軒便打算帶他起程返回鬼谷……
在這期間,荊烈始終不曾出現過,但是在澈月醒來後,臨安城四處混亂喧嘩,向小二打聽後才知道,卻原來是趙大人的公子及其爪牙,竟然被人斬殺殆盡,趙戊的屍首被兇手殘忍的劃了數刀,剝光衣物懸掛在城頭,被發現時已經冰冷,據驗屍的武作說,趙戊的屍體上沒有足以致命的傷口,並且死前被手下眾人凌辱,下身已是慘不忍睹,而後兇手用利刃一刀刀切開皮膚,並且每一刀都可以讓受者承受劇烈的疼痛,但又無法解脫,最終失血過多而亡……
趙戊雖不是武林高手,可是他的手下卻各個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包括金刀門的四當家張齊,獸王莊的三弟子趙連,可見兇手必然是頂尖高手,其狠毒程度,讓人膽寒……
澈月得知這個消息,面色只是蒼白了一下,卻被谷逸軒不著痕跡的看了去,若有所思的皺了皺眉……
回去的一路都還算比較順利,除了金刀門的兩個手下打著為他們四當家的查找兇手為旗號,對澈月動手動腳,被谷逸軒教育了一頓外,再無其他任何異常狀況出現,谷逸軒對澈月更是照顧的如同親生手足,自始至終,荊烈都不曾出現過……
『鬼谷』,乍聽來恐怖萬分的名字,卻原來坐落在一個山明水秀。人跡罕至的密林深處,路上奇門八卦,五行陣象,足以證明鬼谷主人絕非一般的隱士高人……
看出了澈月眼中的欽佩,谷逸軒輕笑著拍了拍他的頭,「我會求師父收你為徒。」
澈月沒有做聲,有些蒼白的唇角卻微微向上挑起一抹絕美的弧度……
「澈月,那日,可是烈做了些什麼嗎?」
谷逸軒試探的輕問了一句,卻在看見他剎然蒼白的臉色後倏然住口。
「沒有。」,微微頓了一下,清朗的聲音淡淡的響起。
「那就好……」
又往前行了半日,想是兩人對先前有些尷尬的話題都不甚滿意,一路無語,到天抹微雲,霞光漫天的時候,眼前一片豁然……,煙霧繚繞的谷地,在夕陽餘光下,美的恍若人間仙境,四處鳥雀啾啁,微涼的夜風過處,清爽而潮濕的氣息撲面邇來……「好美……」
谷逸軒微微的笑了一下,握住澈月有些冰涼的手,「走吧……」
沒走兩步,突然出現在前方的黑影嚇了急行的兩人一跳。
「烈?!!,你到哪裡去了!!害我們好等!」
「等?」
「你去拜見了師父嗎?」
「我為什麼要去拜見那老頭……」
「烈,你……」
原來是荊烈,澈月自己也不明白一路上有些壓抑的情緒,不知為何在見到他的時刻突然煙消雲散,只是胸中積鬱的怒氣突然爆發出來,無恥!冷血的卑劣之徒!!他冷冷的看了前方注視著自己的黑影一眼,側身從他面前走過……
「呵呵……」荊烈饒有興味的斜眼打量著怒氣沖沖的人,突然輕笑出聲,「百里公子還真是愛記仇呢。」。
澈月突然身上一陣寒意,漲紅了臉,卻又無法開口說出心中的憤懣,胸前一窒,疲累襲來,只覺得眼前一陣漆黑,接觸到冰冷的地面前,耳邊似乎傳來谷逸軒有些焦灼的呼喚……
「師父,他情況怎麼樣?」
「嗯,無甚大礙,只是連日勞累,加上內傷未癒,氣窒血淤導致的昏迷,修養兩日就無妨了。」
「謝謝師父。」
簡樸的竹屋內,一個滿頭銀絲的老人,眉眼間滿是歲月的痕跡,彷彿能看破一切的眼睛,慈藹卻又威嚴的凝視著躺在床上睡的正熟的少年……
「逸軒,他可是百里慕的遺子嗎?」
「回稟師父,是的……」,谷逸軒楞了一下,卻馬上恭謹的回答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老人笑了一下,「烈兒可曾見過他嗎?」
「見過,」谷逸軒遲疑了一下,「不過,澈月和烈好像有什麼誤會,而且……」
話音未落,只見老人輕歎一聲,「烈兒那孩子,……」
「師父,您可是認得百里慕嗎?」
「百里慕,是你的二師叔,也是即你父之後的武林盟主,只不過……」
看出了老人眉眼間的猶豫,谷逸軒張口想問些什麼,終是沒有說出口。
「唔……」,床上的人兒輕輕的動了一下,似有醒來的徵兆,谷逸軒連忙走上前來,關切而焦急的喚著……「澈月!」
看了眼前一幕,老人輕輕頷首,「軒兒,你品行純良,但卻過分的鯁直不阿,未必適應江湖險惡。而烈兒他……唉,將來無論發生任何事情,切記相信自己的眼睛,莫要被塵世的浮華夢境,小人的挑撥阿諛蒙蔽了你的心……,百里澈月,與你和烈兒,自是有一段難以看破的糾葛,一切緣起緣滅,終究是你們之間的定數……為師言盡與此,你好自為知吧……」
「多謝師父提點,徒兒記下了,只是澈月他?」
「待他醒來,稍事休息片刻,便與烈兒一同來後山見我。」
「是……」
鬼谷子的一番話,事隔多年後,谷逸軒回想起來,仍是不甚唏噓,那般通達徹透的言語,彷彿知道將來,卻又無力回天的無奈……
「澈月!!你好點了嗎?」谷逸軒輕輕握住瘦削冰冷的手,柔聲喚著
「恩……有勞谷大哥費心了。」
「無妨,師父剛才來過了,你休息一下,隨我拜見他老人家吧……」
「不用了,我這就起身……」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從窗欞灑下,絲絲縷縷的照在潮濕的地面上,原來已經睡了這許久了。澈月臉色一紅,趕緊翻身坐起,眼前頓時又是一片漆黑。
「澈月!!」,看著他突然向前撲倒,正在倒茶的谷逸軒趕緊伸手將他攬在懷裡,「瞧你這般急噪,不是說了休息片刻嗎?」看著澈月細緻晶瑩的容顏上染了淡淡的紅暈,谷逸軒恍然失神,絲毫未覺姿勢竟是如此的曖昧不明,只覺得有種異樣的情愫在心底滋生蔓延……
「谷大哥?」,澈月怔了一下,自從與娘親失散這數年來,再也未曾體會過這樣的溫暖,讓他莫名紅了臉,一抹淺笑綻放在稍顯蒼白的唇角。
「哦……」,冰冷的聲音突然在門邊響起,瞬時驚醒了沉浸在各自思緒中的兩人,谷逸軒趕緊收回攬在澈月腰際的手,訥訥的開口,「烈,師父才說要我們一起去後山見他老人家……」
「是嗎?」,嘲諷的語氣中彷彿有著不易察覺的怒意,讓澈月剛剛有些溫暖的心又瞬間顫抖了一下,抬眼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夜的眸子,「想不到這麼短短半月,大師兄和百里公子的感情已經如此之好呢,是不是可以用一日千里來形容啊?」
谷逸軒困窘的看了澈月一眼,對自己剛才的冒失感到羞愧萬分,一張俊雅溫文的臉剎時變的通紅,「烈!你在胡說什麼!!」
「大師兄,我說你和百里澈月感情好,難道錯了嗎?」,荊烈冷笑一聲,抬腳進入,坐在桌前端了茶杯逕自喝著,斜眼挑眉看著自從自己出現,便臉色慘白不再言語的澈月,繼續不緊不慢的開口,「還是說,大師兄你和百里澈月之間……」
故意拖長的尾音,讓谷逸軒如同被火燙到一般跳起來,「烈!!不可胡言亂語!!我先去收拾一下,你與澈月先去拜見師父!!」
澈月看著谷逸軒離去的身影,微微一笑,旁若無人的緩緩起身取了床邊乾淨的白衣穿上,隨手將半長的頭髮攏在腦後,這才回頭冷冷的看著荊烈,皺了皺眉。「你走是不走?」
荊烈惡質的咧嘴笑了一下,「走啊,不走的話,料你也上不了山……」
澈月白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總是讓自己有些不自在,可是又不僅僅是因為破廟裡的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原因,任想破頭皮也無法明白,索性不再思考,冷冷的甩下一句「不勞你費心!!」,便轉身離去……
頎長瘦削的身影,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白的耀眼眩目,被微風撩起的衣袍,隨著谷中搖曳的垂柳輕輕飄蕩著……
荊烈微瞇了一下眼,起身隨他離去……
走了沒多一會,青石小路眼看到了盡頭,前方崎嶇不平的山麓煙霧繚繞,景致也漸漸被霧氣模糊了,除了環繞的群山,茂密的樹林外,偶爾傳來間歇的蟲鳴,前方引路的荊烈好像有意想看他出糗似的,用一種帶著嘲諷的目光,不時邪邪的打量他一下,而後快步離去,留下澈月一人慢慢前行……
「到了。」,不知何時又再度出現的荊烈環手站在身後冷冷的開口,「老頭就在上面,你的谷大哥也正在上面等你呢……」,
依舊冰冷卻帶著刺耳調笑的語氣讓澈月微惱的抬頭看了他一眼,轉身望著不遠出突兀的高聳入雲的斷崖,不禁睜大了眼睛……,好高……
「怎麼?不敢嗎?」,荊烈好整以暇的打量著他,看著那張因為疲累而微微有些蒼白的容顏,突然覺得老大不爽,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澈月冷冷的回頭看了他一眼,撩起衣角固定在腰帶上,隨手扯下絲帶將飄飛的長髮自額間繫住,向山上爬去……
荊烈不悅的瞇了瞇眼,特有的冷漠和叛逆,讓他雖然有些擔心,卻不願表達出來,冷哼一聲便提氣上縱,兩三下便消失在半山腰的雲霧中……
澈月抬頭看著消失的矯健黑影,心中微微澀了一下,捉緊前方伸出崖壁的小樹努力向上攀去……,我一定要留在這裡,只要有一身如同谷大哥般的武功,便不會有人欺負我,也可以找到溫柔的娘親……
突然腳下一滑,身子突然沿著陡峭的山壁劃了數尺,撞在突出的山石上……
「呃……」,好像又撞到以前的傷處,澈月喘息了一下,眼看快到了,怎的就這般不小心,可莫要讓谷大哥他們等久了……,他撫胸站起,輕輕咳嗽著,繼續向上爬去……-
觀風崖-
「烈!!怎的就你一人前來!!澈月呢?」
谷逸軒看著出現在面前的荊烈,四處看了不見澈月的影子,不禁開口問道。
「……」,荊烈嗤笑一聲,冷冷的甩開揪住自己衣服的手,「我怎麼知道?」
「不是讓你將他帶上山來嗎!!!」
「我是帶他到了山腳下,告訴他爬上來啊……「,荊烈瞄了盤腿做在石上的老人一眼,輕笑著回答。
聞及此言,谷逸軒一掃往日的俊雅,勃然大怒道「澈月他傷勢未癒,你怎的就這般狠心!」,隨即回首向鬼谷子單膝跪下,「師父,請容徒兒接百里澈月上山。」
鬼谷子睜開眼睛看了荊烈一眼,歎口氣招手示意谷逸軒速去速回,……
不一會功夫,谷逸軒怒氣沖沖的出現在兩人面前,懷中抱著一身血跡的澈月,「師父,徒兒回來了!」
「呃……,」,看到面前慈愛的老人,澈月輕輕動了一下,低聲開口,「谷大哥,請放我下來,我沒……」谷逸軒老大不情願的鬆開手,將澈月放下,荊烈才發覺原本修長的左手竟被染成殷紅,大大小小的傷痕佈滿羸弱的身體,艷紅的血色依舊不停的往外擴散著……
荊烈心中痛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靜靜的注視著倔強而虛弱的人影,一向冷酷的表情竟然流露出稍許的心痛……
澈月淡漠的看了自己的傷處,彷彿荊烈不存在似的,緩緩走到一直注視著自己的老人面前,俯身單膝跪地,「百里澈月拜見前輩,求您……收我為徒吧!」
鬼谷子微笑著頷首,單手扶起一身是血的少年,「看你一身傷勢,快些起身……」
「您是答應了嗎?」
「你這孩子好生倔強,以後就留在鬼谷隨你二位師兄練功吧……」
「謝謝師父!」,澈月明亮澄澈的眼中微微泛起波光,不顧身上的傷勢,硬生生的跪下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