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聞名遐邇的飯店裡,某豪華包廂內,傳來陣陣軒朗的談笑聲。
「白老,多年不見你女兒,沒想到她已長得落落大方了。」
湯老爺舉杯,向白岳鈞敬酒,又是一杯黃湯下肚。
多年老友難得相聚,怎麼說都要暍個痛快。
「湯董,你太客氣了,你二兒子齊君不也一表人才?喝過洋墨水的,果然就是不一樣。」
由於白、湯兩家事業上合作甚密的關係,湯楚君從小就在白家走動,對於湯楚君這懂事傑出的孩子,白岳鈞一直頗為欣賞。
但前些日子,他才知道湯楚君和白水玥已訂下婚約。
就在白岳鈞為自己的女兒,不能與這孩子共結連理而惋惜的同時,又聽見湯老爺無意間提及,自己原本長居國外唸書的二兒子,即將回國定居。
加上湯老爺也準備幫他說親,而向白岳鈞提出今天相偕進餐的提議。
原本還擔心湯齊君沒有他大哥優秀,可能會委屈女兒,但此時見他斯文俊秀、彬彬有禮,氣質應該跟湯楚君相去不遠。
白岳鈞原先緊繃的心情,終於漸漸舒緩。
「水芯,怎麼都不吃菜?沒胃口嗎?」湯老爺發現白水芯始終沉默,忍不住關心一問。
「喔,沒有沒有……」白水芯連忙拿起碗筷,低頭扒了一口飯。
款,真是一場窮極無聊的飯局。白水芯不禁在心裡咕噥。
今天一早起床,就被父親告知要出席一場飯局,她原本就不喜歡交際應酬,但父親說對方是湯老爺的二兒子,同時看在湯楚君的他上,她才改變態度。
但她顯然錯了……因為那湯家二少爺的猥瑣眼光,一直往她身上瞧。
她今天穿的是上半身略略低胸設計的淺綠洋裝,玲瓏有致的曲線,襯得她的鎖骨處和雪白肌膚更加誘人。
而湯齊君的目光,就這麼大剌刺猛盯著她的胸口,教她萬分後悔,自己幹嘛穿這件衣服,讓人佔便宜?!
父親還說他一表人才?要不是多年來上流社會的家庭教養,教她務必矜持,她早就該發脾氣了。
現在,她滿心只想著如何才能離開
「對了,湯董,你家楚君和水玥的婚禮,什麼時候舉行呀?」
湯楚君?一聽到心上人的名字,白水芯馬上豎起耳朵。
他要和水玥結婚?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完全不知道
湯老爺爽朗一笑。「他們年紀還小,那恐怕也是七、八年後的事了,只不過楚君那小子似乎等不及了,怕水玥跑掉。所以我先安排他們訂婚,訂婚宴已經決定在月底……」
對方接下來說了些什麼,白水芯已完全聽不進去……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挖了個大洞,鮮血淋漓,揪痛不已。
雖然她知道,湯大哥的心始終不屬於她,但看在多年友誼的分上,他竟連他要和白水玥訂婚的消息,都不告訴她。
為什麼關於他們的一切,她永遠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
她覺得自己被排擠了……此時此刻,她才明瞭,自己始終是個多餘的局外人。
白水芯暗暗舔舐心傷,對於週遭事物渾然無所覺。
就連她怎麼和湯老爺道別、怎麼和父親一起坐上車回家的經過,也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回程途中,司機平穩地駕著車子。
「水芯,你還好吧?今天這場飯局吃得開心嗎?」白岳鈞發覺女兒臉色微微不豫,他有些擔心地問。
「嗯。」對於父親的問題,白水芯根本沒聽清楚,只是盲目的回應。
「那……你還喜歡湯二少爺嗎?」白岳鈞乘勢說出他最想問的問題。
「嗯。」白水芯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答非所問。
「太好了,爸爸還怕你不喜歡齊君呢!」
聽見父親高昂亢奮的聲音,白水芯這才拉回遠揚的思緒。
「爸,我喜歡他幹嘛?討厭他幹嘛?」她有點不解。
雖然那男人目光貪婪,看得她很不舒服,但心想只要自己從今以後不再和他打交道,也就沒事了。
「如果你喜歡他的話,爸爸就放心你嫁到湯家了。」白岳鈞兀自得意的說著自己的計畫,完全沒發現身旁的女兒,臉色開始一陣青一陣白。
「爸!你在說什麼?我嫁到湯家?」
「是呀!加上你湯伯伯和爸爸是多年好友,我也比較不擔心……」
「可是……湯大哥不是要和水玥姐訂婚嗎?」她打斷父親未竟的話,完全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你要嫁的人當然不是楚君……」女兒的話,讓白岳鈞的唇畔揚開笑容。「是齊君,就是你剛剛見過面的湯家二少爺。」
語畢,白水芯只能瞠大眼,不敢置信。
爸爸竟要把她嫁給那可怕的男人?!而且,她若真的嫁到湯家,豈不每天都要看見自己的心上人,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不要不要,說什麼她都不要!「爸,我不要嫁給湯齊君!」
「什麼?你剛不是還說喜歡他嗎?」對於女兒反反覆覆的態度,白岳鈞有點丈二金剛膜不著頭腦。
「我……款,反正我不要嫁他啦!」嫁阿貓阿狗,都比嫁他強。
不知怎地,白水芯的腦中突然閃過,聶從雲那張性格不羈的俊臉。
她的心跳瞬間失序,怎麼會突然想起他了呢
「為什麼不要?爸爸不能照顧你一輩子,你始終是要嫁人的。再說,齊君有什麼不好,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足以當我白岳鈞的女婿。」
面對女兒的不順從,白岳鈞開始有點惱怒。
「可是,他……」
身為一個女孩子家,教她怎麼好意思說出湯齊君停在她身上的垂涎目光,一想像自己嫁給那男人的畫面,她就雞皮疙瘩掉滿地。
「好了,你別再說了!」白岳鈞還是搞不懂,女兒到底在不滿意什麼。
「……」白水芯索性也賭氣地撇過頭,望向窗外。
連日來公事上的疲累,讓白岳鈞不想再跟女兒討價還價,他猜女兒大概只是一時任性,過幾天就會雨過天青。
然而他終究料錯了——隔天一大早,就在他準備出門時,張嫂形色匆匆地向他稟告,白水芯只在桌上留著一張字條,說他倘若不跟湯家解除婚約,她就不回來。
手執那張字體娟秀的紙條,白岳鈞緊握拳頭,有說下出的氣憤。
沒想到他向來乖巧的女兒,竟也學人離家出走?!
但在擔心白水芯安危的同時,他也不得不派遣下人去找那任性頑固的女兒。
灰濛濛的蒼芎,星子紛紛隱去,只剩一輪明月高掛在上。
「啊——」走在陌生曲折的山路上,白水芯每前進幾步路,往往就差點被地上凸起的石塊絆倒。
更別提這一路上,她老是被樹叢間不經意跑出來的小動物嚇住。
一天下來,就算沒有傷痕纍纍,魂魄也丟了十之八九。
她以衣袖擦擦額際上的薄汗,沒想到離家出走竟是這麼辛苦。
由於白家大宅是蓋在山上的華屋,出門一向都有司機接送,倘若要徒步到市中心,幾乎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一念及此,從昨天到今天所受的所有委屈,頓時一湧而上。
「湯楚君……你儘管去和水玥結婚好了!我就不信,除你之外,世界上就沒其他男人了。」難過早已擱在一邊,她現在只覺得氣悶。
「嗷嗚——」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犬嚎,聲音之淒厲,嚇得她趕緊閉口。
害怕之餘,她倉皇的大眼,盈滿淚水。
湯楚君,我恨你!我恨你
即使不敢開口出聲,她仍在心中繼續喊罵,像是要把口中的那人罵進十八層地獄,方肯罷休。
「很高興你終於想通了。」
如雷擊頂,一聽見那熟悉的渾厚聲音,她停下咒罵。
不可能會是他!他怎麼可能知道她在這裡
孰料,犬嚎聲似乎越來越近,她顫抖的雙腳不由自主站起,又急急向前走,卻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塊一絆,整個人險些就要往前跌……
「啊——」沒有預期中的疼痛,一隻健壯的鐵臂迅速撈起她欲墜的身子,免去她又要捱疼的命運。
一股溫暖熾熱的氣息,瞬間盈滿她全身。
抬眸一望,不是聶從雲是誰
登時,淒切的犬嚎聲、嘈雜的蟲鳴聲,全都不見了,她的世界變得好安靜,只剩下她和對方急促的心跳聲。
「聶……」 一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她話還沒說完,眼淚早已不受控制地撲簌簌直往下掉。
原來,她並不是全然被遺棄。
她的四肢像是有了意識般,身子逕往聶從雲的身上貼去,纖細藕臂也緊緊環住他的腰不肯鬆開,就怕他突然消失不見。
「別哭了。」住在白家多年,還鮮少見到白水芯如此脆弱的一面,聶從雲的心也不由得放軟下來。
從以前至今,兩人所發生的不愉快,此時就像空氣般蒸發了。
她的任性自他腦海中剔除;剩下的,全是她無助的淚水。
「我是不是很討人厭……」她低低啜泣。
「不會。」此時在他懷中的她,已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也顛覆了他對她的觀感。
「那為什麼他不愛我……」
「感情的事,是強求不來的,當你越想得到,就會越放不下。」
兩人的身軀緊密相偎,她身上散發出的淡雅馨香,教他也完全沉浸在這宛如夢境的美好。
他低首凝望她氤氳帶淚的眼眸,嬌艷欲滴的紅唇,彷彿邀請似地引他採擷。
「你……」怎麼找到我的
懷中的人兒話還沒問完,他卻早已忍不住心中的那股悸動。
聶從雲瞬間付諸行動,他的雙唇與她的嬉戲,舌尖也相互交纏,挑戰著彼此的意志。
而白水芯,只能眼睜睜地任由他奪去自己的初吻。
不對不對,她合該是討厭他的呀
但為什麼此時她連掙扎反抗的氣力都沒有?「唔……」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一聽見她微弱的抗議聲,聶從雲才驚覺到自己逾矩的行為。
「對不起。」他驟離她誘人的唇辦,趕緊平復自己亢奮不已的心情。
這突兀的舉動,他也覺得可笑。
依她的個性,待會不賞他一巴掌才怪?!聶從雲不得不如此自嘲一番。
孰料,她大小姐完全沒有動靜,若非天色闃闇,她臉上的酡紅肯定一覽無遺。
「小姐,我們回去吧!」聶從雲以低沉淳醇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吐。
山間蚊蟲不少,她肯定受不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趕快帶她回去覆命,想必老爺一定焦急不已。
「不……我不要……」一想到要嫁給湯齊君,她又畏縮了。
「回去吧,老爺很擔心你的安危。」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嫁給湯齊君。」
身為白家的一份子,聶從雲自然也知道白家父女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他只能耐心的撫慰她。
「我們回去再說吧。難道你要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過夜?這裡這麼偏僻,會發生什麼事很難說,搞不好你明天就登上報紙頭條,無名女子曝屍荒野……」他故意嚇她。
他的話,果真讓白水芯動搖了。
的確,想起這一整天下來所受的折騰,她就萬分後悔自己的衝動。
再看聶從雲誠懇無欺的炯炯深眸裡,她好害怕他突然在下一秒鐘,把自己丟在這人煙罕至的地方。
「不要再說了,我跟你走。」她環著他腰的手臂,又箍得更緊了。整張嬌俏的臉蛋,也埋入他的胸膛。
面對她單純無邪的反應,他僅是淡淡一笑。
明知她只有在彷徨無助的時候,才會對他釋出善意,但他仍不介意把自己的胸膛借給她依靠。
是為了回報白老爺的恩情?抑或單純是因她片刻的溫馴?他不想去分辨,只是放任自己也沉醉其中。
過了良久,他才起身,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
「走吧!」他伸手想牽引她。
白水芯也順勢起身,不料——「唉呀,我剛剛跑得太急,腳扭傷了……」
「來吧,我背你。」聶從雲彎下身後,示意她趕緊上來。
原本想說聲謝謝的白水芯,突然說不出任何話來,只因心中莫名的悸動。
原來他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她以前怎麼都不知道呢
一路上,兩人沒再多說什麼,都十分有默契地不去打破這份寧靜。
他們一回到家中,白水芯全身上下因割傷、跌傷的血痕,教人看得憂目驚心,衣服也殘破不堪。
從小到大被呵護得無微不至的她,此時的慘狀,看來簡直就像個破布娃娃。
「你到底跑去哪裡了?」白岳鈞雖然心疼不已,但更氣女兒的一意孤行。
「老爺,小姐好不容易回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張嫂不忍小姐再受苛責,小聲提醒老爺。
「這裡沒你的事。」白岳鈞仍不放過,執意追問:「說,你身上這些傷,從哪裡來的?!」
白水芯以為父親又要發怒,她一情急,說了一個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答案;「從雲哥對我不規矩,他找到我之後,就……欺負我……」
語畢,在場所有的人皆瞠目結舌,倒抽口氣地看著白水芯口中的嫌疑犯。
而聶從雲更是不敢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這話,會是剛剛在他懷中那個溫馴嬌柔的人,所說出來的
他踉蹌一退,錯愕的表情反而更像受害人。
瞅著他絕望的神情,白水芯腦中一片空白,但千言萬語卡在喉間,就是發不出半個聲音。
如果自己不是清白之身,父親或許就會退了她和湯齊君的親事了吧
十年後 譚士集團亞洲區總裁辦公室
「好的,譚董,和滕麗的這件案子,就交給我負責,您放心吧!」
一道富有男性魅力的醇嗓,緩緩流洩。
歐式風格的裝潢,加上黑白兩種簡單色調,襯得這間高級辦公室,華而不俗。
「……說真的,你什麼時候才要把我女兒娶回家!」
電話的另一頭,是一名年逾半百的老先生,他有些感慨地說著。
「譚董您又說笑了,這件事還早得很!況且嘉嘉那麼年輕,她願不願意被婚姻綁著,都還是個問題。」
面對老先生的盛意,年輕男子只能一再婉拒。
「喔?誰不知道那丫頭想嫁給你想瘋了!」
「謝謝譚董的好意,只是我事業未成,何以為家?」
「什麼事業未成,如今你也已經做到人人稱羨的譚士亞洲區總裁,難道你怕我女兒配不上你嗎?」
又是這千篇一律的對話!「不,您誤會我了,我只希望自己能再把事業推向高峰,讓別人看見我的實力,免得到時外人認為,我不過是靠裙帶關係爬上這個位子,到時對譚家或嘉嘉的聲譽都不好……」
「你……好吧好吧,等你想通了再說!」
明知他根本只是推托之詞,譚董也莫可奈何。
掛上電話後,聶從雲像從缺氧的外太空,瞬間回到地球,終於吁了一口氣。
每天日理萬機,不時還要面對譚董的逼親攻勢,他越來越感到無奈。
倏地,門上傳來敲門的聲音,他旋即恢復鎮定。
「進來!」聶從雲回應著。
「喲,怎麼一臉郁卒的樣子,該不會又被我們的譚董大人逼親了吧?」
推門而人的是一名西裝筆挺、相貌卓爾的男人。
語畢,成家聲隨即傭懶的坐在聶從雲辦公桌前的椅子上。
聶從雲在被派遣回台,擔任譚士的執行總裁後,成家聲一直是他的得力助手。從以前到現在,兩人始終是最佳拍檔。
「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原本心情就有點不豫,經成家聲這麼一挑起,聶從雲冷聲喝止。
「哇,火氣那麼大——」
「廢話少說,到底有什麼事!」
「沒什麼,想問你明天能否和滕麗談談合作案的事。」
譚士企業原本在台灣起家,但卻是在美國以電子業成功轉型的著名企業,近兩年,才把部分產業慢慢移回台灣經營。
如今又以黑馬之姿,在台灣電子業界嶄露頭角,銳不可當。
而在台灣駐守,擔任亞洲區執行總裁的聶從雲,自然得扛起這重責大任。
「沒問題,就明天吧!」一向被喻為工作狂的他,做起事來絲毫不拖泥帶水。
「欸,你也別太拚命,好歹休息一下嘛,『聶大哥』!」
臨走前,成家聲不忘學譚嘉嘉的嬌膩嗓音,輕喚聶從雲的名字。
「不想死的話就快滾。」
成家聲終於在他進射出殺人的凶光前,趕緊逃離地雷區。
聶從雲進入譚士工作,也將近十年了,轉眼間,他由原本窮途末路的年輕小伙子,變成肩挑重任的企業家。
譚董的話言猶在耳,如今他已身居人人羨慕的位子,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一直以來,他都是在別人的權勢下寄生,不論是在譚家,或在白家……
一想起白家,那是令他永遠痛心疾首的地方。
弔詭的是,他回到台灣的這兩年,都不曾再聽聞白氏企業的任何消息。
以他現在的權力,要去調查白家目前的情況並不難,但他已經不想再去碰觸那曾教他絕望的一切人事物。
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又與他何干
那個高傲任性的白水芯,想必仍是給人帶來不少麻煩的千金大小姐吧
他不自覺的從西裝口袋裡拿起一根雪茄,點燃後,裊裊煙霧之中,深埋在心中的陳舊記憶,一幕幕掠過他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