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曲 7
    杭州遠郊的落雪山莊,是一座美麗的山莊。青山翠林,將俗世的喧囂統統掩去,人處其中,只覺空靈純淨。山勢險要,只有一條寬約丈許,卵石鋪就的小道,穿插一片翠綠中。這是唯一一條通向落雪山莊的道路。

    明幽頓下腳步,站在月夜下,抬頭看著月光籠罩下,顯得有些神秘的青山。邪魅的唇角,泛著笑:「娘子,到了。」

    絕輕輕地張開了美麗的眼眸,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青山,輕輕地應了一聲,擺擺手,便繼續閉上那對美眸休憩。

    抬頭看了看天色,天已有些明朗,東方初白。新的一天,就將到來了。

    「紅顏,找處地方先坐會,等得天明了,我們再去拜會一下冷莊主。」明幽掃了一眼緊隨其後的妖美少年,那如雪的肌膚上泛著微微的紅暈,「你也累,先坐下來打會坐吧。」

    月舞陽注視了一眼那俊美的輪廓,這個人,心裡面在想些什麼呢?怎麼叫人猜也猜不透呢?

    「落雪山莊外佈滿了暗樁,我們此時怕已經讓冷莊主知道我們的行蹤了。」想了想,月舞陽還是告訴了明幽這兒的情況。

    明幽輕輕一笑,將有些散開的雪白狐裘給懷中的人兒蓋好,抱著絕,便坐在了一處青石上,一雙俊美的眸子微合:「知道又有何妨,你只管休息便是了。」

    還想在說些什麼,月舞陽的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拍,抬起頭,看著剛才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的黑衣人,月光下,一張清麗脫俗的容顏,讓他微微地吃了一驚:「你是……」

    「打坐吧。」自顧自地坐下,那對眼眸卻是緊緊地盯著明幽,一張清麗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

    看著他的目光,月舞陽的紫瞳微閃,同樣是一個癡人兒啊。想不到,他竟然會呆在幽冥少皇的身邊。原以為他或許已經死了,想不到,竟然還能再見到他,怎麼樣的一種緣份啊。

    合上眸子,摒除雜念,將體內氣息運轉大小周天。從總盟到落雪山莊,約有八百里。三個時唇,便到達此地,耗損的真氣,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補充回來。

    帶著寒意的冷風,吹過諸人的衣衫。

    萬簌俱靜,樹葉沙沙作響。

    好靜。

    月舞陽猛地張開了眼,有人接近了。

    身邊的黑衣人,一雙清麗的眸子只是定定地盯著明幽,麗顏上,依舊不帶表情,似乎什麼也沒有發覺。只是似乎罷了。

    月舞陽輕笑一聲,玉紅顏,就是玉紅顏。

    「小的是山莊的管事,奉莊主之命,特來迎接小姐與姑爺。」丈許寬的石徑出口,轉出一個一身青衫,形容瘦削的老者。

    絕輕輕地張開眼眸,看著那個老者,嘴角隱起一抹冷然的笑意:「寒伯,老爺怕還不知道我回來了吧。」

    老者看著那張絕世的容顏,一雙渾濁的眼眸裡泛起一抹淡淡的驚懼:「小姐明鑒。老爺尚在歇息,小的不敢驚動老爺,故先來接小姐與姑爺回莊。」

    雪指,輕輕地拉了拉明幽的衣襟,一雙明麗的眸子,便又合上了。

    老者斂了斂身,率先轉身帶路:「小姐,姑爺,請。」

    明幽笑了笑,抱起絕的身子,跟隨在後。月舞陽一轉眼,不見了那人的身影,輕輕地歎息一聲,他,與自己一樣,都是在陰暗處討生活的人。

    行了約有半個時辰,足下原由石子鋪就的寬敞道路,也變成由石板鋪成,略窄,略陡,只能容得一個人行走。明幽看著道邊參天的大樹,好高啊。再往前行約一柱香的時間。一陣淡淡地水霧,將石道輕輕地朦住,輕柔的水聲,似有似無地傳入人的耳中,卻看不到有溪流穿過身邊。道路,因這突來的水霧,而變得迷離無比。人踏在石板上,好似行走在雲中一般。眼前所有的景致,都蒙上了一層淡淡地陰影。好像什麼東西,都變得遙遠起來。

    「老人家,這是什麼?」明幽笑問著前面帶路的老者。

    「啊,姑爺,多禮了,老朽在落雪山莊多年,莊裡的人,都抬舉老朽,稱老朽一聲寒伯。此處仍是落雪山莊眾多奇景的一景——雲中徑。」聲音裡,帶著淡淡地緬懷,「此路下面,有著多處寒泉眼,終年噴湧出寒冷刺骨的寒泉水。二十多年前,老夫人,哦,就是莊主故去的母親,老夫人突發奇想,想在這兒造一條路,老莊主便花了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實現了老夫人的願望。造好之後,只聞水聲不見水流,而到了冬天,溪流因有石板的覆蓋,溫度略高,便形成了水霧湧出石板。這落雪山莊,便多了一處奇景。」

    「真是一個奇巧的所在。」明幽笑了起來,「這寒泉奇寒無比,可一碰著地面之氣,便化作了迷離的水霧,真是美哉。」

    「姑爺誇獎。」老者含笑帶路,便不再多語。

    路,變得又長又沉寂。漸行漸遠,轉過一片翠綠的松柏林,一陣轟然的水聲傳入耳中。幾人拿眼看向聲響的來處:一道巨大的瀑布,由山腰直洩而下,在他們的眼前堆積成一個巨大的湖泊。半山腰在一片的樹叢中時隱時現的黑瓦白牆的莊院。美麗的莊園。那道瀑布,正是從莊園裡落下。

    「寒伯,這又作何稱呼呢?」明幽看著那碧色的湖水,那座美麗的莊園,就是江湖聲名顯赫的落雪山莊了。

    「此處稱之為玉帶湖。姑爺,前面就到了。」指著那座莊院,老者的臉上,泛著一抹古怪的神情。

    落雪山莊,美麗的山莊,在一片朦朧的月色中,份外的清朗明淨。

    冷洛風側著身子,看著好夢正濃的麗人兒,滿臉的寵溺。修長的指尖,輕柔的劃過那精緻的輪廓。十六年了,一轉眼,已過了十六年。這清麗的人兒,在他的生活裡消失了十六年,而今,再次回到他的懷抱,竟然他只覺身在夢境。

    那張清麗的容顏上也不似十六年前那般,時常掛著開朗的笑顏,如果沒有那段錯語的姻緣,這個清麗的人兒是不是會快樂些呢?是他害了玉書,他乖巧的弟弟,他這一輩子,珍愛的人兒。

    「書兒,你受苦了。」輕輕地,吻著那小巧的耳墜,冷洛風發誓,今年的歲月,他要好好地珍惜這個可人兒,不再讓他受苦了。那個傷害你和我的人兒,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不會再成為你我的夢靨了……那個在記憶中已有些模糊的美麗人兒,讓冷洛風的眉皺了起來。那個冷冰冰的絕美人兒,美得不應似人間所有,任何人,在她的身邊,只會污了她的冰清玉潔。

    他,敬她如姐。

    卻怎麼也料不到,她竟會喜歡上自己。

    他無法愛上她,不管她有多麼的美。他無法愛上世間任何一個女子,因為,他的心裡,只有他最珍愛的弟弟,冷玉書。或許會有人不齒,但是,他還是只愛他的玉書。他以為,雪衣,會體諒他,所以,他把他心中藏了許久的秘密告訴了她。

    可是他想錯了,愛上了他的雪衣,不再聖潔美麗,而是地獄而來的阿修羅。

    雪衣,暗中下藥,讓他失去神智,與雪衣有了肌膚之親。而後,玉書又下落不明。

    最終,他娶了那個美麗的人,慕雪衣。

    那是因為,慕雪衣有了他的孩子。

    孩子,那個孩子,叫做冷心絕……苦澀的笑容,泛在嘴角。十六年了,他對雪衣的恨,全都放在了那個與雪衣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身上。他不願意看到這個孩子,甚至恨著這個孩子。所以,他將他的女兒,嫁給了邪尊「皇皇」之子,在江湖中讓人心驚膽害的「幽冥少皇」為妻。

    但願,永世不再相見……輕柔的叩門聲,驚動了沉思中的冷洛風,他迅速的站起身,打開門,臉色陰沉地看著門外的家僕:「什麼事。大清早的。」

    「老爺……」年青的家僕,一臉惶恐地低下頭,不敢看屋內,這是莊裡的禁忌,誰也不能碰觸的禁忌,「……」

    冷洛風揚起眉,看了看眼前的人:「有什麼事情,快說。」

    家僕看了看四周,俯身在冷洛風耳邊輕語幾句。

    冷洛風的神色微變:「看清楚了?」

    「是!」家僕的神色有些緊張,「 寒管家已經去接了。」

    冷洛風擺擺手,家僕便退下了。思忖片刻之後,冷洛風緩緩地關上了門,在房中踱著步,回來作什麼!

    「大哥,怎麼了?」尚帶著睏倦的語音,泛著柔媚嬌軟,床上的人兒,抬著一雙美目,注視著在房中有些焦躁的冷洛風。

    冷洛風看著癡心愛戀的人,掩去心中的焦躁,走上前,安撫著心上的人兒:「沒什麼,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麗顏泛起一抹腩色,嬌羞地搖搖頭:「沒忘,今兒個,是八月十五。是你我成親的日子……」

    「是啊,書兒,你要好好地睡一覺,作我最美的新娘……」冷洛風輕吻著那柔軟的唇,誰也不能打擾他們的婚禮,就是流著他的血的女兒也不行,「睡吧。呆會,丫鬟會來給你梳妝的。」

    「嗯。」閉上尚帶著困意的眸子,清麗的容顏泛著幸福的笑容。

    書兒,莫擔心,大哥會保護你的……明幽攬著絕的纖腰,站在泛滿甜潤桂子香的桂花林中:「我只聽聞落雪山莊有著美麗的梨花,想不到落雪山莊的桂花林也是如此的壯觀。」

    絕冷哼一聲:「桂花仍是佳人至愛,作莊主的,當然也是愛屋及烏。」

    「佳人?」明幽低下頭,看著懷中的絕美人兒。

    絕漂亮眼眸轉向別處,顯是不願作答。

    而一直在前帶路的老者,臉上也泛著一抹尷尬之色。明幽輕笑一聲,便攜著懷中人兒緊隨在老者身後。

    月舞陽心中明白,一雙妖美的紫瞳泛起一抹苦澀,至少,這位佳人,有人深愛著……彎彎曲曲的林中小徑,忽高忽低的翠萌綠枝,忽近忽遠飄蕩著的桂子濃香,跟在老者身後,行了約有盞茶時分,眼前豁然開朗,朱紅色的莊院大門,出現在眼前。

    「這是……」明幽笑著看著莊院大門上高掛著的大紅燈籠及莊門上貼著的在紅喜字,「莊裡面有喜事嗎?」

    「呃……」老者只是推開莊院的大門,並不作答,「姑爺,請進。」

    明幽攬著絕的纖腰,看著莊門後美麗的景致,江南,就是江南,精巧的樓閣,傍水而居,景因水而憑上幾分秀色,水又因景而多出幾分幽雅。

    入眼,便是參天的青松翠柏。寬闊的青石路,在綠萌下顯得幽靜深遠。秋日清晨的薄霧,圍繞在青松翠柏間,更為這美麗的地方添上幾分迷離之色。耳中,隱隱聽得溪水潺潺,不知不覺中,人已站在一座青石所砌的石橋上。

    「寒伯,我累了,去西苑吧。」一直沒有說話的絕,站在橋頭,並不向前。

    明幽停下腳步,看見那老者臉上有種如釋重負的神色,看來,絕,在落雪山莊裡,並不是很受歡迎。

    「舞陽,我們走吧。」絕拉起月舞陽的手,緩緩地,繞過一溪清流,走進西側的園子裡。那裡,處處可見猙獰聳立著的梨樹。

    極端的美麗之後,留下的只有這種猙獰。

    明幽朝著那老者施了個禮:「寒伯,稍時我自會去拜見岳父大人。先行告辭了。」

    「姑爺多禮了。老朽受不起。」老者慌忙讓開。

    笑著,跟隨在絕與月舞陽的身後,明幽打量著這溪水環繞的地方。

    滿眼,都是謝落的梨樹,若是春日,這兒堆雲聚雪的景致,將會是美到了極點。可惜,如今已是深秋時節,連梨樹上的綠葉也所剩無幾。石徑兩旁的碧草也因疏於照顧而顯得毫無生氣。這裡,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一般。

    絕的腳步停了下來,一座紅磚綠瓦的別緻小樓落入眼底。在一色的黑瓦白牆中,顯得嫵媚秀麗。

    小樓四周,黑壓壓的梨枝,輕掩著小樓,一種深深的悲涼,讓人不寒而慄。耳中,聽得清脆的柔響,明幽抬眼望去,晶亮瑩光閃過,隱約見得一個半圓的雕花木窗。

    一道半人高的褐色竹籬在小樓外圍環成一個小小的院落,竹籬上佈滿了枯籐,不時可見一些深紅,暗褐的野果掛在籐上。推開半掩的竹門,打掃乾淨的青磚石路上,不染一塵。小院內,高大的女冬樹挺直而立,樹下一張青石桌,幾張青石圓椅,鋪滿了女冬樹的葉子,好像,很久沒有人打掃了。

    雕花大門緊緊閉著。

    絕輕輕地推開了大門,門內是一個寬敞的廳堂。正對著門的,是一幅淡墨山水畫,只是那畫上,已沾染上了許多的灰塵,看去,顯得有些灰暗。精緻的細紗宮燈上,也結了不少的蛛網,宮燈下的紅木雕花桌子堆積著厚厚的灰塵,似是久已無人居住。

    這兒的主人,好像離開了很久……「少主……」月舞陽看著絕森冷的容顏,他知道,少主心裡此時非常的不高興。

    「娘子,你離開這裡多長時間了?」明幽笑著擺了擺手,飄忽的黑衣人兒,走了進來,一聲不吭地打掃起來,「好像只有月餘吧……怎麼……」

    「月,你也去幫忙吧。」絕輕柔地吩咐著身邊的月舞陽,「樓下有幾間客房,你收拾一下,過會,風也要過來。」

    怔了怔,風也要來?抬眼看著美麗的主人蓮步輕移地踏上了樓上。

    小樓上,風吹得一層層的紗幔在空中飛舞,秋風急切,吹得樓上一片寒意澈骨。明幽體貼地將手中的狐裘披在絕纖弱的身子上,環顧四周,這兒,應該很久沒有人住了。

    絕輕輕地撫著那披著白狐皮毛的美人榻,一抹冷笑浮上嘴角,這兒,是他最喜歡的地方。輕輕地坐在美人榻上,絕閉上眼,傾聽著那風吹珠簾的清脆聲響。緩緩地張開眼,他看著窗下蓋著緞子的古琴。

    那是娘最喜歡的琴。

    站起身,他走了過去,撩開染上幾分濁色的緞子,纖指輕撥琴弦,清冷的琴音,亂不成調。明幽緩緩地靠近絕,輕攬著絕纖細的腰肢:「娘子身子累了,別調了,先歇著吧。」

    笑了,絕抬起眼,看著明幽關切的眼,輕輕地轉過身,雪白的纖指,輕輕地撫著明幽的臉:「你是誰?」

    明幽望著那抹動人的笑,緩緩地低下頭,輕吻上那抹笑顏,肌膚相觸間,他卻嘗到了一抹清涼的淚滴,微微一僵,明幽怔住了。他那個除了笑顏,便再也沒有其他神情的美麗妻子,哭了……沒有抬頭,明幽順勢將頭靠在絕織弱的香肩上,心裡,有些亂。

    那抹淚,像火一般地從他的唇上,灼燒到心間。

    輕輕,他抱緊了絕,魅惑的聲音,貼在絕的耳邊:「絕,我是明幽,是你的夫君……」

    夫君,一個未來的敵人……敵人,卻原比親人來得親切。

    髮際,被那淚,潤濕了。明幽抬起頭,直視著絕美麗的大眼,心,猛地受到一陣衝擊。好美。那對流著淚的眼睛,好美……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的眼睛,清澈透明,卻又隱藏殺機。

    伸出手,抹去那晶瑩的淚滴,明幽笑著道:「別哭了,娘子,我會保護你的。」

    哭?

    絕抬起自己的手,輕輕地抹著臉頰上的冰冷,他哭了?原來,他還是會流淚……記憶中,最後一次流淚,是在五歲那年,娘親給他纏足。那時,他哭著哀求著那美麗的母親,不要傷害他,可是,換來的,卻是痛徹心扉的苦難。從此,他忘了哭是什麼感覺……原來,他還是會哭……眼前一黑,絕看見明幽急切的臉。

    幽冥少皇啊,原來,你也會有這樣憂慮的神情……凌亂的琴音,將絕從睡夢中驚醒,他抬起眼,風,吹拂著雪白的簾幕,隱隱約約地,他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子站在窗前。窗前,一個絕美的人兒正在彈琴,那是誰?

    急風吹過,他看見一張蒼白的臉,美得沒有血色的玉顏。

    是娘……困惑的抬起手,他看見的是一隻小小的掌心,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告訴我,玉書在哪裡。」好陌生的聲音,是誰?

    回答的,只是急急的琴音,娘怎麼了,在生氣嗎?琴音好亂。

    「雪衣,你告訴我,你把玉書藏在哪裡。」他看見,那個挺拔的身影,急急地逼近了娘親,急風破空的聲音裡,他聽見那個陌生的聲音,帶著寒意,「你不告訴我,我就殺了你。」

    透過雪白的紗幔,他隱隱約約地看見一抹寒光,架在了娘的頸上。

    琴音驟停,他聽見娘親的聲音:「他死了,那個該死的賤人,死了。被我殺死了。」

    冷冰冰的聲音裡,他聽見了娘的悲傷。

    「你騙我!」絕顫抖了一下,他聽見那個陌生的聲音帶著怒氣與絕望,「你騙我。」

    「我無須騙你。」冷冷的聲音裡,帶著心碎的聲音。娘怎麼了,那麼傷心?「我親手,一刀刀地割下了他的肉,割斷了他的脖子。你的玉書,死得體無完膚。」

    「賤人。」聲嘶力竭的吼聲過後,是瘋狂的笑聲,「你殺了玉書,我也要殺了你。」

    一陣劇烈的抖動,他看見挺拔的身影頹然的跌倒在地上。

    「你殺不了我。」娘,始終沒有站起來。

    跌倒在地的人,掙扎著站起了身,頹廢地,離開了。小樓裡,一片平靜。

    忍著腳上的疼痛,絕緩緩地下了床,撩起紗幔,靠近他的母親。

    「娘,您在哭嗎?」怯生生地,靠近伏在琴架上的絕色麗人,絕粉嫩的小臉上,泛著濃濃的困惑。

    蒼白的容顏,有著天下無雙的麗色。一雙清麗的眼眸裡,流著的,是驚心的鮮紅。

    急急地伸出小手,抹去那抹血紅,卻怎麼也抹不掉:「娘,您別傷心,您別傷心,絕兒很乖的,不會惹您生氣。娘不哭……」

    麗眸怔怔地看著絕那美麗的容顏,猛地紅唇輕張,噴出了一口鮮血,抬起手,輕輕地撫摸著那美麗的小臉:「絕,你要記住今天娘所受的傷害,絕,我的乖兒啊,你要替娘恨他,替娘殺了他……」

    殺了他!

    絕猛地張開了眼,床頭的俏麗丫環嚇得退後幾步:「小姐,您醒了?」

    支起身子,絕看著俏麗的丫環:「梨兒?」

    「小姐,寒伯說您回來了,所以,奴婢立刻回來侍候您了。」戰戰兢兢地靠近絕,「小姐,奴婢為您梳洗妝扮。」

    「不必了。你退下吧。」擺擺手,將丫環斥退,絕坐在床上,手環抱著膝,他做夢了。

    不,不是夢,那是幼時的記憶,被他遺忘的記憶。

    那一天,那個挺拔的身影,是冷洛風。冷洛風,為了冷玉書,竟然要殺了他的母親。殺了他,娘那帶血的容顏裡,泛著森森的淒厲。殺了他,絕對,要殺了他……「醒了?」醇厚的聲音,從身後環繞住了他,絕顫抖的身體,被納入了一個溫暖的的懷抱。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不可以依賴這個溫暖,不可以……「你睡著的時候,你的丫環回來了。聽說你出嫁後,她便被派往別處了。剛才是寒伯帶她回來的,下面已經收拾好了。」明幽抱著那纖弱的身子,不解心中的那抹溫柔從何而來。

    「我知道了。」絕輕輕地靠在明幽的胸膛上,聽著明幽的心跳聲,為什麼不可以啊,現在的明幽,是他的夫君,不是敵人……「來,喝了這碗燕窩,然後再睡一會……」明幽拿起放在一旁小榻上的碗,「來,我餵你。」

    明幽今天很不一樣。絕凝視了一會那張俊美的容顏,然後張開小嘴喝下那泛著一抹淡淡梨花清香的燕窩,哪裡不一樣?

    在吃完燕窩的那一瞬間,絕想到了,今天的明幽,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溫柔。

    明幽站起身,走了幾步,猛然又回過頭,俊顏上泛著詭異的笑容:「你有客人。」

    閉起的眼睛,猛地張了開來,客人。是他們到了。

    從黑壓壓的樹梢下躍下。俊美的人看著那籬笆內的小樓,緊鎖的眉,輕輕地舒展開了。

    「夜,起來,別睡了。我們到了。」推開籬笆的門,輕輕地搖著懷中沉睡的人兒,卻只見懷中人兒嬌憨地嘟噥了一聲,反而往他懷裡鑽得更深了。

    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的唇角泛起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溺的笑顏,這個小子……一抬眼,與一對妖美的紫瞳對個正著。女冬樹下,一頭金髮的異域美人,正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輕輕地一愣,他泛開一抹笑顏:「好久不見,月。」

    妖美的紫瞳掃了一眼他懷中的人兒,艷紅的唇,輕輕地泛起一抹弧度:「是他嗎?」

    垂下眼瞼,看著懷中人兒毫無防備的嬌憨睡態,他沉重地點了點頭:「正是他。」

    輕嚼著手上的枯草,艷紅的唇輕啟:「房間整理好了,你先帶他去歇著吧。」

    「好。」抱著懷中的人兒,輕柔地踏進了那幢雅致的小樓。

    你喜歡上這個人了嗎?

    夜氏一族,狼之後裔,吸血為生呵……你有足夠的準備嗎?

    你,不該帶他來的,你把他帶到這裡,救不了他,反而會害了他呵……風,你不該來的……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醒來的時候,鼻尖嗅到的是一陣清幽的冷香。

    緩緩地張開眼,背著自己往高大的花瓶裡撒著乾燥花瓣的丫環。這丫頭,跟了他快十年了,對於他的喜好,可以說揣摩了個八九分。可是,看到他的時候,還是那樣的驚懼。原來,他連一個體恤下人的主子也做不好,難怪,他一離開這落雪小居,這丫頭就趕忙地離開這裡。

    寒月,穿過重重枝椏,將這小樓,襯得冷冷清清,讓人看了只覺酸楚。也難怪,這丫頭呆不住了。

    「梨兒,什麼時辰了。」頭,昏沉沉的,只覺得渾身泛力。

    嚇了一跳,梨兒轉身看著坐在床頭,看著她的絕美人兒,寒月下,那絕美的容顏也蒼白的嚇人。咬了咬下唇:「小姐,此時是酋時三刻,你睡了有三個時辰了。」

    「人呢?」緩緩地坐起身,如雲的黑髮披洩在他的身上,為他微微地掩去了一抹寒意。

    趕緊地抓起一件外套,梨兒走上前,為那纖弱的身子披上:「姑爺和小姐的客人用完晚膳,然後……」

    低下頭看了看絕的神情,見那如玉的容顏上沒有什麼怒意,方才輕輕地道:「然後,姑爺便帶著客人去東苑了……」

    輕移蓮步,緩緩地坐在梳妝台前,絕看著菱花鏡裡面容蒼白的人,輕輕地,拿起黛筆,為柳眉染上幾分秀氣。再用胭脂,為櫻唇畫上幾分瑰麗,看著梨兒為他梳妝打扮。

    放下胭脂,絕的手,輕輕的握成拳:「梨兒,今天莊裡有什麼喜事。」

    手一抖,手上拿著的木梳跌落在地上,那秀氣的容顏頓失血色:「小姐,奴婢不知莊裡有何喜事。」

    美目輕斂,絕淡淡的,泛起一抹笑顏:「你怕什麼,我只是問問罷了。好了,你下去吧……」

    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不敢再說,只是拾起梳子,放在梳妝台上,然後,施了個禮,輕巧的退下了。

    拿起梳子,輕輕地梳理著那頭黑緞秀髮,艷紅的唇角輕輕地彎起一抹弧度,怎麼可能瞞得了他呵,他是誰?

    他是火焰盟的少主,下一任的火焰盟的盟主。

    殺了那個男人,殺了那個男人,他得不到幸福,那麼,他們,也永遠得不到幸福。

    「少主。」菱花鏡裡,他看到隱隱約約的,修長的身影站在一片白紗中。

    放下手中的木梳,絕收斂了臉上的恨意:「嗯,帶來了?」

    「是,少主,風已經將他帶來了。不過,他的身體一直很虛弱,而且近來,他一直都在沉睡。屬下有些擔心……」撩起重重白紗,絕看到一雙溫潤的眼裡,盈滿了擔憂。

    慢慢地,他轉過身看著那雙溫潤的眼眸,良久,他才輕柔地搖了搖頭,發出一聲柔軟的歎息:「風,如果說,我叫你殺了他,你會不會動手?」

    俊美的人,身體微微地一僵,一張俊俏的容顏上佈滿了痛苦,閉了閉眼,那雙溫潤的眼再次張開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任何的情感:「屬下效忠於少主,少主吩咐的,屬下一定會去做!」

    烏黑的眼瞳,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俊俏的臉,絕緩緩地張起了身,輕輕地,靠在那個熟悉的胸膛上,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絕伸手撫摸著那略為憔悴的容顏:「風,你好像一直都沒有好好地養病,這樣可不好呢。」

    「一點小傷不礙事的。」輕輕地,將那纖弱的人兒攬進懷裡,他心裡明白,這個美麗的人兒,一直都缺少人的關懷。他不是無情,只是不解情為何物罷了。

    「小傷?」絕的手指,緩緩地下移,輕輕的,拉開了風的衣襟,一道驚心的傷痕,從鎖骨往下延伸,「我記得,這道傷痕一直到你的丹田,這麼深,這麼長的傷痕,竟然說是小傷,你真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啊。風,會有人擔心你的。」

    「血火令不在他的身上。」眼眸,從那絕美的容顏上轉開,望著窗外初升的滿月,銀月的冷光,照在他們的身上,心似乎都冷了。

    「你確定?」絕合上眼眸,他最喜歡呆在風的懷裡,而風,也一直很寵他,對他敞開自己的懷抱。只是,這個懷抱,過了今天,還會如往日一般那樣包容他,為他擋去所有的寒冷嗎?

    遲疑了片刻,溫潤的眼眸定定的,看著那張絕美的容顏:「不,我不確定。」

    淡淡地笑了,掙脫了那個溫暖的懷抱,從今天起,這個懷抱就不應該屬於他了。看著窗外的圓月,詭異的圓月,亮得刺眼。

    走到窗前,張開手掌,掬起一抹月色,好美的月色啊,這麼美,這美澄淨,完全看不見世間的醜惡。雖然美,卻抓不住。翻下手掌,輕輕地落在了窗下的古琴上,手指輕輕的挑著琴弦,清冷的琴音,在寂寥的月夜裡,久不能絕。

    美麗的眸子,輕輕地瞇了起來。風呵,我不想傷害你啊。可是,顧不了那麼多了,今天,我要除去那個男人,除去那個男人。

    下定了決心,絕猛地轉過頭:「他在哪裡。」

    「樓下,月正在照顧他。」那修長的身影,有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好冷。

    夜雪被一抹刺骨的寒意給凍醒了。緩緩地張開眼,他看到一抹耀眼的金光。好美,冷冷的月色,照在一頭燦爛的金絲上,散發著奪目的光澤。

    然後,他看見一雙漂亮的紫眸,猶如一雙紫色的寶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輝,與束髮的紫玉環相映成趣。

    「你是誰?」吃力地看著那個耀眼的金髮少年,那月光下深刻的輪廓,美得令人不敢直視,好美的異族少年……「我叫月。是風的朋友。」看著躺在床上的那個瘦削的文弱書生,月舞陽實在無法想像,這個身體裡流動著的是魔性的血。

    風,是他吧。想起那個溫潤俊朗的人,夜雪的嘴角泛起一抹柔軟的笑,平凡的五官也因這抹柔軟的笑而瞬間變得動人起來。月舞陽,眨了眨眼,心裡,卻泛起一抹深沉的悲痛。他喜歡風呢。只是,他知道嗎?風不辭辛勞的把他帶到這裡來,只是為了那個絕美的人兒啊。

    風也喜歡這個文弱的人兒。從風的眼神裡就可以看得出來,風,看著這個人的眼神,溫柔的,看不到其它人。

    「你和他認識多久了?」月舞陽垂下眼眸,不再望著那張看似平凡,但卻又美得驚人的容顏。

    側著著,想了想,夜雪緩緩地坐起身,靠在床頭,這樣,他就可以省些力氣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剛過酋時。」月舞陽,抬起頭,看著透過木窗格子照進來的月色,輕輕地回答著。

    「那麼,我和他認識剛好是十天零一個時辰。」夜雪輕輕地抓緊了自己的胸膛,想到他,心裡就暖暖的,很安心。

    「十天。」雖然很短,卻長得足夠讓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

    「你和他認識有多久了?」柔柔地,看著那個月光下美麗的人,那個人兒,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的孤單寂寞?

    「忘了。」真的忘了,有多久了。風,一個飄忽不定的人。風,他身為火焰盟的四大護衛之一,位列四大護衛之首。更重要的是,風是前任盟主唯一的兒子。

    風,姓慕。

    風的名字,叫做慕星衣。也就是說,風,是少主的舅舅。

    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存在。

    「忘了啊。」喃喃地重複著那個美麗少年的回答,心裡隱隱地泛著一抹不安。想說什麼,眼眸卻睏倦地閉了起來,好累……怔怔地看著那熟睡的容顏,月舞陽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這個人,就這樣睡著了,身為江湖人,怎麼就沒有一點江湖人的自覺呢?他就不怕自己殺他嗎?

    「不怕,因為,你是他的朋友。」耳中,聽到的是帶著濃濃倦意的語音,月舞陽輕輕地揚了揚眉,原來,他竟然在不知不沉中將剛才心中所想的,講了出來。

    朋友。

    無聲地笑了,江湖中,沒有朋友。有的,只是敵人。

    明幽站在翠柏的枝椏上,一雙細長邪魅的眼眸,靜靜地看著遠處忙碌的英俊男子。英氣的劍眉,深遂的眼眸,挺直的鼻,豐厚的唇,構成了一張端正的容顏。歲月的滄桑,沒有給這張端正的容顏留下一抹蒼老的痕跡,反而讓他顯得更加的穩重具有魅力。飄逸的及胸長鬚讓那個男人無形中添了一份儒雅的溫和。

    不像,和他那個美麗的妻子一點也不像。

    輕輕地,將頭靠在身邊人兒的肩膀上,明幽的懶懶地笑著:「紅顏,你覺得少夫人哪裡像他了?」

    銀牙輕咬著紅唇:「一點也不像。」

    是啊,一點也不像。輕輕地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掛在天際的圓月,明幽的眼眸泛起一抹寒光,今天,是個好日子。

    「我要你查的人,找到沒有?」冷冷地,問著身邊的人,明幽的眼裡,浮起的,是血腥的殺氣。

    「找到了。」輕輕地一顫,不明白,那個秀氣溫和的人,犯到了少皇哪一點。

    絕啊,今天的月色很美呢,你會如我所願的用你所憎恨的人的血,染紅這美麗的月色吧。

    好熱,好熱,整個身體,都好熱……救我,救救我……奔流的熱意,在他的身體裡翻湧,好痛苦啊,真的好痛苦啊。救救我吧,我不想死。隱隱約約的,他看見窗外的月色,泛著詭異的血紅色。那是血月……月色下,他看見一張絕美的容顏,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吃力地伸出手,夜雪想靠近那張絕美的容顏,唇,輕輕地張了張……救救我……絕美的容顏,輕輕地靠近那沉睡中的容顏,烏黑的眼瞳,泛著一抹邪魅的神情。那張平凡的五官,因為身體裡湧動的魔性而泛著隱隱的紅光,血之子,你要覺醒了嗎?眸子冷冷地掃了一眼坐在窗下的月舞陽,緩緩地,伸出了手。

    無聲地泛開一抹苦澀的笑容,月舞陽伸手解開了束髮的紫玉環,輕按機關,「鏗」的一聲後,美麗的紫玉環變成了一把刀。一把美麗的紫玉刀,鋒利的刀,快意的刀。

    接過紫玉刀,絕的眼眸因刀身在月光下折射出的幽幽紫光而輕輕地瞇了瞇了。鋒利的刀鋒,割在身上,幾乎感受不到痛楚。

    閃著耀眼冷光的紫玉刀,輕輕地,割開了絕纖細的手腕,艷紅美麗的血,順著雪白的玉腕,染紅了絕雪白的衣裳。喝下這艷紅的鮮血吧,喝了它,你就可以繼續活在人世間了……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了那因為高熱而乾裂的唇,緩緩地,滑進了夜雪的嘴裡。

    是什麼東西?

    好清涼啊……夜雪飢渴地喝著唇上的清涼,身體裡的熱,也因這清涼而漸漸消退。好舒服呵……收回玉腕,絕怔怔地看著那熟睡的容顏,睡得還真是甜呵。玉指,忍不住輕撫著那平常的五官,一股灼熱,從指尖漫延到身體深處,好燙……疑惑地皺了皺眉,奇怪,這肌膚的觸感……默默地走上前,從絕的手中抽出紫玉刀,然後為絕止血,敷藥,包紮,然後,又悄悄地退開,站在窗下的陰影裡。

    收回手指,絕抬起頭,看著窗外的冷月,端詳了那無垢的月色片刻之後,艷紅的唇角泛起一抹柔軟的笑:「月,去吧。」

    「是。」陰影裡的金髮少年,紫瞳微閃。

    輕柔的秋風,輕輕地拂開了虛掩的木窗,空中氣,飄揚著濃郁的桂子清香。垂下眼瞼,看著陰影處,那金髮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在床沿坐下,絕纖細的手指,輕輕地,解開了那個沉睡文弱少年的衣襟,注視在少年白皙胸膛上用細細的烏金鏈子穿著的血紅色的火焰形玉牌。

    血火令。

    火焰盟權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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