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官與畫官在日頭下站了良久,連兩雙腿也站得又是酸又是麻,肚子裡也是火燒般餓得慌,卻不見自個兒的主子下了來。不由得雙雙苦了眉眼,大歎了一聲。
棋官素來穩重,覺著這般候著也是不妥,自個兒餓著不打緊,餓著了自個的主子,那可真個不該了,這般想來,便拉了畫官的袖兒,吩咐道:「你且在這邊瞧著,我去找些吃得。再去熬些個藥,那姨奶奶大傷初癒,身子定是虛得緊。」
畫官白了一眼棋官:「叫甚麼姨奶奶,咱在爺面前,就該叫了一聲小爺,萬萬不可這般稱呼了。」
棋官點頭稱了一聲是,又吩咐了幾聲,便轉身去了。畫官百無聊賴地蹲在了小溪邊,瞧著水裡柳枝倒影裡幾尾拇指粗細的魚兒游動,劃破了溪面上的靜謐。
畫官抬首,望著滿眼春色,輕輕歎了一聲:「分明是一處好去處,怎地被府裡人說成了鬼宅,真個冤了這麼個好景致。」
「嗯……」柔媚甜膩的吟哦之聲,聽得人神思迷離,心魂蕩漾,恨不得將這聲兒攥了在手心裡,只管自個兒聽著,不教旁人聽了去。
「阿暖,可還好麼?」略顯著低啞的語聲,有些許懊惱,「我一時之間歡喜過頭,竟忘了這身子昨兒個才傷著。」
床榻之上,一雙赤條條的人兒糾纏著,上首俊俏的少年帶著幾分憐愛,撫開了身下絕美的人兒汗濕了的黑髮,露出一張溢滿了春水似也的俏面。那絕世的美人兒,雖也是個扁平了胸膛的男兒郎,卻比了那俊俏少年多了一份嬌柔與嫵媚,讓人瞧著總覺雌雄莫辯了。
伸了一雙瑩白的春蔥十指,與身上那俊俏少年的一雙滾燙十指交扣,阿暖面上泛了幾分羞腩:「怨不得楚哥哥你啊,阿暖也喜歡與楚哥哥這般親近。」
寒楚憐愛地攬了那瘦弱的一個身子,輕輕一歎,阿暖總是這般貼心,即便是自個身子真個不適,也萬萬不會說了出來,讓他憂心,阿暖,阿暖,我已是放不得你,你萬萬莫再離了我,可好?
正想著,身下的人兒忽地打了一個冷顫,寒楚猛地回神,將適才脫了的衣裳再次予身下人兒穿了,心下十分懊惱,眼下雖是春日,但還帶著幾分寒氣,這大傷初癒的一個身子,怎禁得住他這幾次三番的索求,該死,真個該死。
阿暖瞧寒楚面上自責神情,不由淺笑了,輕歎一聲,卻是未曾再開口寬慰,心上人兒這般緊張予他,他實在開心。
兩人整理妥當,阿暖正自起身,驚呼了一聲,他一雙腿兒軟綿無力,哪裡撐得住他的一個身子,軟軟就欲倒了。寒楚眼疾,忙伸手攬了阿暖入懷,緊了心,拿了眸上上下下瞧了:「啊,可曾摔著了,我瞧瞧,不曾傷著哪裡罷!」
阿暖俏面泛了紅,輕輕掙了寒楚緊箍著他的一雙臂兒,他從不曾與人有過親暱舉動,雖也曾做個一場春夢,卻終不是動過真章,聽得楚哥哥緊張,卻是愈發羞了,哪個好意思說了是自個那一處有些不適。
寒楚瞧了半日,卻只瞧見阿暖一張面龐益加紅艷,心頭一跳,幾乎又是把持不住了,只是,這一夜春宵,適才又是情意纏綿了好幾回子,身子也是有些乏了,再也孟浪不得,心下苦笑:自個兒打小性子便沉穩冷淡得緊,怎地遇著這個命裡的人兒,便猶如一個急色之徒,總覺不夠,巴不得每日裡,時時刻刻纏了這人兒,親暱纏綿,唉……
正歎了一口氣,忽聽得樓下一聲兒伴了足音,響了起來:「貝勒爺,小的備了一些個飯菜,可要端上來麼?」
寒楚聽得明白,那聲響兒是棋官所發,聽著這聲兒,寒楚才驚覺自個兒已是有些個餓了。正想著,忽聽得懷中人兒腹中也忽地發了一聲不雅的咕嚕之聲,啊呀,阿暖也應是餓了。便趕忙喚道:「你便端上來罷!」
樓下二人聽得吩咐,便趕緊端了上來,順帶搬了一張還乾淨的小圓桌兒上來,不一會子,便將食盒裡的幾碟小菜擺了妥當。
寒楚瞧見桌上還放著一碗湯藥,心下頗為不安,倒是這兩個小廝體貼,還為阿暖備了藥的。阿暖也瞧得分明,便抬了一雙美目往那兩個不安地站了一旁的小廝兒泛了一抹淺淺笑顏。那棋官與畫官二人眼中,只見一個粉般的美人兒,頰邊泛了兩朵淺梨渦兒,煞是可愛,不覺有些面紅。
寒楚瞧見這兩人模樣,卻是禁不住心頭泛了一團酸,微微將那一張面往自個面前挪了,低聲道:「阿暖,不許瞧他人,不許這般對他人笑了。」
阿暖怔了良久,方回得神來,不由咯咯笑了起來,楚哥哥竟是在呷醋呢,真個好笑,那兩個是他貼身的小廝兒,他早就識得了,適才一笑,只不過是謝了這二人體貼,予他送了藥來,哪裡料得楚哥哥竟是這般易呷醋了,連笑也不許他沖別個笑了,可是心頭為了這份霸道而滋滋的,只是,心下卻不知何故,泛了幾分悵然來:若是那幾千年前,楚哥哥也會這般模樣,那便好了。
寒楚瞧阿暖怔促出神,還以為阿暖不樂他這般說話,忙陪了笑道:「阿暖,你莫惱,是我不是,來來,喝藥罷!」
阿暖怔怔地望了寒楚,忽得回神,自個兒是怎得了,不管是前一世,或是這一世,眼前這人,終是他的楚哥哥,他戀了數千載的楚哥哥,自個兒真個是的……
這般想著,輕輕地張了唇,小心地將了那泛著苦味兒的藥汁飲了,寒楚瞧著阿暖將藥喝完,體貼地夾了菜予阿暖面前:「來,吃些個菜罷,去去口中的苦味兒。」
阿暖柔柔一笑,依著寒楚輕張了一張艷艷檀口吃了那這數千載來的第一口五穀。
棋官與畫官疑惑地互望了一眼,眼前這兩人甜蜜蜜的模樣,讓人瞧著是十分賞心悅目,只是為何自個兒的爺,口中聲聲所喚得是甚麼阿暖?那一身紅衣的俏人兒,不是孟家的小爺來著麼?怎得改了名兒不成?
疑惑雖是疑惑,他二人卻是不敢說些個甚麼,只是小心地退了下去,原本還是想在一邊侍候著,只是瞧這模樣,哪裡用得著他們二人。退了在樓下,畫官與棋官從食盒裡拿了兩碗飯,慢慢吃了起來,良久,畫官方才輕歎了一聲:「棋官,咱這府裡怕是要出事罷?」
棋官嚥了口中的一口飯,悶了良久,無言以對。
往後的時日裡,對於阿暖而言,自是甜甜蜜蜜,這落柳居也在棋官與畫官的一番整治之下,回復了往日裡的幾分模樣,顯得風姿綽約,獨具江南氣息。
這似水樓裡,更是不時地被寒楚帶了些精緻的家什來佈置了,久了,哪裡瞧得出往前些時候的荒涼模樣,倒像是哪一個大家閨秀的閨樓,即靜且雅。
阿暖對於這些身外之物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前些時日,卻央了畫官替他買了個繡架來。畫官雖覺奇怪,卻仍是買了來。
這一日,又是如同往常模樣,阿暖候著寒楚離了似水樓,出了落柳居,又候著畫官與棋官在外邊忙著那一片雜草,自顧自個的在窗前,擺了繡架,取了絲線,在那一片素白的絹子上用著針針線線。
有些個時候,畫官下棋官得了空,進了樓裡,瞧見了,好奇了往前探了,卻驚得那一個俏生生的人兒驚慌慌地扯了絹布兒蓋了,又拿了一雙水盈盈的美眸兒惶惶得瞧著那兩人,生怕那兩個人瞧見了甚麼,還軟聲軟語相求了:「兩位好哥哥,莫瞧,莫瞧罷!」
畫官與棋官總被那軟媚的語音哄得心魂飄蕩,忘了去瞧那繡架上的玩意兒,只是,每每想起來,也頗覺疑惑,那孟家的小雲兒自小長在京裡,應是一口京片子才對,為何卻是滿口的吳儂軟語,酥人得緊?
只是,那疑惑卻是一閃而逝,終是抵不過那軟媚的一個人兒相求。
約摸這般過了半旬,有一日,那美人兒喜氣洋洋地收了繡架,又央了畫官與棋官備了些個小菜,歡歡喜喜地在廳裡候著寒楚歸來。
日落西山時,寒楚踏著沉沉的步子進了似水樓,卻是一眼便瞧見了那略帶些嬌羞的坐在桌邊的俏人兒,寒楚上前,輕輕攬了那楚楚纖腰:「怎地了,今兒個這般好興致,在廳裡備了酒菜候我回來?」
阿暖輕輕揚眉,一雙晶亮美眸與寒楚對望了,羞羞怯怯地拿了一方白布裹著的事物遞了寒楚,寒楚接過,不解地開了起來,眼前不覺一亮,竟是一襲精緻的長袍子,式樣是新近有的,雪白的絹面上以銀絲錢繡了精緻的梅蘭竹菊,華貴中又透著雅致。
寒楚驚喜地抬了眸:「這衫子……」
阿暖羞羞地垂眸:「這衫子是我裁製,繡的,我生時,以繡技為生,這幾千載不曾繡了,還是有些生疏了,怕是繡得不好。」
寒楚搖首,喜道:「哪裡的話兒,便是京城裡最好師傅也做不出阿暖這等手藝的。」
阿暖瞧著寒楚歡喜的模樣,心下自是甜蜜蜜的,他偎了身子在寒楚懷中:「楚哥哥,你喜歡麼?」
「喜歡,喜歡得緊!」寒楚攬緊了懷中的一個軟玉身子,「明兒個我便穿了它去,羨煞旁人去!」
阿暖垂眸,面頰上泛了朱紅:「那你這會子便穿起來我瞧瞧,可好?」
寒楚點首,小心扶開了阿暖,幾個大踏步入了偏室,欲換了衣裳。阿暖提壺斟了酒,心下想著楚哥哥穿了他制的衣裳的英姿,面上更覺滾燙了起來。只是,候了半日,卻不見楚哥哥出來,阿暖疑惑,起身尋了去,推了偏室薄門,卻見月色之下,修身玉立的俊俏少年怔怔地望著手一襲新衫子出神。
「楚哥哥,怎地了?」阿暖出聲,卻見月色之下那少年慌亂地收拾了新衫子,仍披了那襲舊衣出來。
「無事,無事。」寒楚面上僵直,卻仍是泛了淺淺笑顏。
阿暖瞧著奇怪:「你怎地不穿新衫了?」
寒楚一怔,笑道:「嗯,我適才穿過了,真個合身。只是覺著這是阿暖制的衣裳,有些個捨不得穿了吃酒,怕沾了污,明兒個就不能穿出去了,故而又換了下來。」
阿暖不疑有他,點首轉身:「那便過來吃些酒菜,填將肚子罷。楚哥哥,這些日子你早出晚歸的,總是瞧不大見你,忙些個甚麼呢?」
寒楚淺淺笑了:「無甚麼啦,只是前些個日子裡,鳳卿出了點事體,故而忙了些,過些個時候便好了。」
阿暖驚異:「鳳卿怎地了?」
「他啊,前幾日,混了出去,在園子裡扮了一齣戲,被一個浪蕩子弟瞧上眼了,囚了去,幸而咱家班裡高班頭瞧見鳳卿出府,暗地裡跟著,救了出來。」寒楚輕描淡寫了幾句,阿暖心下卻是明白,事兒定是不小。再欲問個明白,卻見寒楚一臉疲態,卻不是欲再說的模樣,只得作罷。
夜漸深時,寒楚起身,瞧著阿暖熟睡的模樣,輕輕歎了一聲,緩緩行至窗前軟榻之上,取了自個棄於榻上的一件事物,月色之下,瞧得分明,正是阿暖制的一襲新衣。卻見寒楚苦了面龐,輕歎了道:「阿暖,阿暖,你這身衣裳究竟是為了哪個楚哥哥而制的?」
候了寒楚命令,好生照料著榻上一個俏生生的美人兒,見那俏人兒額角生汗,烏絲淋漓,似是悶熱得緊,便端了圓凳,執了團扇,在榻邊坐定,小心為那人兒扇涼。
那美人兒得了涼,一張如花面上便泛了甜甜笑顏來,棋官瞧了,不由心底裡打了個突楞,怪哉,自個陪貝勒爺在城西學堂讀書之際,也曾是見過這個孟家小爺,那時孟家小爺模樣雖是生得極好,也屬人中龍鳳,只幾年不曾見,便美得……美得……
棋官絞盡了腦汁也不知該怎地說這眼前的人兒的美貌,忽地靈光一現,拍了腦門子道,美得不似個人一般。眼前這人,美貌如仙,一顰一笑之間,嬌媚入骨,實在不應是人間所有,這實在是令人心生疑竇。
正自疑惑,忽聽得外邊嘈雜至極,忙起身開窗往外探視,這一望便不由得吃了一嚇,卻見落柳居院門口,十幾奴僕正魚貫而入,為首之人滿面肅穆卻正是王府大管家。棋官暗叫了一聲糟,卻不知該怎生是好,慌忙關了窗,回至榻前,輕喚那兀自沉睡的美人兒:「小爺,小爺,快些起來,快些起來。」
阿暖昨晚與寒楚纏纏綿綿數回,早日累得渾身酸軟,耳中雖是聽得有人喚他,卻是仍舊睡得迷糊,不答棋官,棋官心急,急忙掀了被,掩眼為那榻上赤條條的絕美人兒著衣裝扮,那美人兒雖是有些不適,只是胡亂揮了手腳,終是抵不過棋官氣力,不一會已是穿妥了衣裳。恰恰打扮妥當,便聽見樓梯上足音陣陣,棋官更是手忙腳亂,復又為那俏人兒蓋上錦被,手還未離被,便聽見一聲清咳:「怎地了,這樓裡面怎地一個奴才也不曾見啊!」
棋官拭了一把冷汗,忙高聲回話,一邊急急往口上迎了去,恰好與簡管事撞個正著:「啊,有,有,小的在樓上照顧姨奶奶呢!」
簡大管事冷哼一聲,掃了一眼棋官:「原來是棋官在侍候著啊。怎地,難不成貝勒爺在麼?」
言罷,四下打量了一番,未見寒楚身影,臉上微冷,似是有些不滿。
棋官暗自慶幸今兒個貝勒爺出門早,掛了笑,回道:「簡管事說笑了,天色這般早,貝勒爺自是在自個院裡歇著,好端端地到這姨奶奶居處來作甚?小人在此原也是貝勒爺見姨奶奶身子有恙,命小的在此候著罷了。簡管事千萬莫再說笑了,小心落了有心人耳中,可真個是糟糕了。」
簡大管事睨了一眼棋官冷哼一聲,一揮手,身後十幾個奴僕便上了樓,往榻前行去,棋官陰攔不及,陪笑道:「簡大管事這是作甚麼,姨奶奶這會子正睡著呢,莫驚了。」
「小心些,莫吵了姨奶奶好夢!」簡大管事聞言,向那十幾個奴僕吩咐了一聲,那些奴僕低應了一聲,小心地榻上的俏人兒抬了起來,輕悄地往樓口移去。
棋官見狀心頭更急,扯住簡管事衣袖,問道:「管事這是作甚,姨奶奶身子未曾好,動不得,動不得!」
「正是因了姨奶奶身子不適,需人侍候,你又是貝勒爺身邊的小廝,貝勒爺那邊少不得你前前後後打理,你也不能長在此處候著。況這落水居平日裡便少有人來,你便是能在此處長候著,也無人幫手,這對姨奶奶身子調養可是不好,故而王爺便命我等前來將姨奶奶接了去珍寶閣歇著,命人好生侍候,棋官呀,你莫再攔了,這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兒呀!」簡大管事一張老臉上泛了笑,側身讓奴僕們將那一個俏人兒往樓外送了去,眼見著瞧不見人影了,方才回首對棋官低語道,「棋官呀,你在此處這些日子,侍候的不錯,才幾日不曾來,這似水樓便換了個模樣,不錯,不錯,我會在王爺面前予你美言幾句,少不得有你好處。」
棋官聞言,心下卻是打個了寒顫,王府裡上下,哪個不曉得這簡大管事心狠手辣,明裡是嘴上抹蜜,將你捧了上天,暗地裡卻是捅你一刀,將你摔了往陰司裡去,這會子笑顏迎人,還不知待會子要給自個甚麼好果子吃呢!
這般想著,棋官更是滿身冷汗,眼瞅著這簡大管事將一個俏人兒帶出了這落柳居,甚麼事也不能做,心下叫苦連天,待會子貝勒爺回轉了,他可怎生向貝勒爺交差呀!心下雖是著急,面上卻是不能顯露半分慌亂,棋官笑著將簡大管事送出了落水居。
候著那一行十幾人不見了蹤跡,棋官面上的笑便垮了下來,這可怎生是好,孟家小爺這一去,便若羊入虎口,凶險萬分。更讓他憂心的是,這幾日在落水居侍候下來,他可是明明白白地將貝勒爺與那孟家小爺的一番濃情蜜意看得清清楚楚。心下自是巴望主子開心。
棋官護主,其中也是有一番原由,他七歲時因家貧被賣入了王府作了奴僕,更因家貧,缺少銀兩供奉府中人,因此少不得被府中人欺負,直至十二歲上,他因打破王爺的鼻煙壺,而被大管家責打,皮開肉綻,魂飛地府之際,被剛入府的大貝勒爺瞧見,瞧他可憐,不但替他求情,還升做了貼身小廝,他在府中的地位才一日千里,不再受人欺侮,自打那時起,他便對這大貝勒爺忠心耿耿。故而,寒楚素來也是信賴棋官,才會將阿暖交由棋官照料,若是其他人等,寒楚還不能相信呢。
棋官跟隨寒楚數年,平素裡少見寒楚笑顏,在這落水居侍候幾日,不但是見得了貝勒爺笑顏,更是見得了貝勒爺對那俏人兒無微不至的關懷體貼,把一個俏人兒往心裡疼了去的柔情模樣。雖是曉得這孟家小爺是王爺新娶的,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好生護著主子爺真心喜歡的人兒,只是眼下光景,卻叫他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貝勒爺呀貝勒爺,你今兒個怎得這麼早出門,去了何處呀!」棋官喃喃自語了一會子,想不出甚麼好主意,不由咬牙出了落柳居,往鳳卿徙去了。平素裡這二貝勒雖是胡鬧得緊,性子又是沉不住氣的,可這會子也想不出他法,只能是病急亂投醫,指望王爺能瞧在這二貝勒也是他的一縷血脈的份上,能對孟家小爺寬待些。
打定了主意,棋官一路急行,往鳳卿院裡急行了去。不一會子,已瞧見了二貝勒所居院落,卻見門扉緊閉,一青衫小廝籠袖在門前來回踱步,棋官定睛一瞧,卻是書官來著。正欲出聲招呼,書官已是瞧見了他,自迎了上來。
「棋官,怎地來此了,可是大貝勒爺有事吩咐我麼?二貝勒好端端在房裡呆著呢,不曾出門,你讓大貝勒爺放寬心便是。」書官掀唇一笑,顯了幾分憨厚神態。
棋官急擺手,不及解說,便欲往裡闖,卻被書官攔了住:「棋官,進不得。」
「我,我有急事尋二貝勒,不及通報,二貝勒若是要怪罪,你尋我便是了……」棋官著急,掙脫了書官阻攔硬生生便撞開了門扉往裡進去。
書官哀歎一聲,急跟了進內,果見棋官滿面通紅得自房中衝出,搖首苦笑:「你莫要怪我不攔你,是你自個兒急性子往裡沖的。」
棋官跺腳:「我,我怎曉得裡面是那般情景……」
言談之間,屋內一人著了月白錦衫,開了門扉,滿面嫣紅之色地行了出來,只見那人眉目如畫,俊秀端麗,衣衫微亂,急息微急,卻是難掩秀美姿色,不是鳳卿還有哪個。只見鳳卿微沉了氣息,開口道:「棋官,你怎地來了,可是寒楚有事尋我?」
棋官原是欲尋鳳卿在王爺面前幫襯著孟家小爺,可他適才闖入屋內,卻見二貝勒爺與一俊朗男子親暱狎玩,那男子他是識得的,正是王府家班的班頭之子姓高名羽來著。瞧見那親暱場景,棋官心裡忽地打了個突兀,怎地甚麼時候,二貝勒也有了這斷袖癖好?又思及前陣子自個主子爺為這二貝勒忙前忙後四處奔波,瞧起來全是由此而起,看起來,王爺是不會聽這二貝勒之言,若是請了去,少不得還欲弄欲糟糕了。
這般一想,便強打了笑回道:「無事,無事,只是貝勒爺憶起說有一本書落了在二貝勒處,命我來索了去,二貝勒可否予我尋尋?」
鳳卿嗔道:「甚麼書兒這般金貴,壞了我的好事……我替你尋去!」
鳳卿轉身回房,行不幾步又折回:「棋官,是甚麼書來著?」
棋官眨眸,扯道:「啊,似是論語罷!」
「啐,我道是甚麼書,不過是一本論語罷了。我此處甚麼書兒都有,便是不曾有甚麼論語,詩經,尚書之類,寒楚定是記錯了。」鳳卿恨恨地轉身,將房門關上,不理棋官。
棋官摸了摸鼻,訕笑欲走,卻被書官扯住:「棋官,你原是欲尋二貝勒做甚麼事的?你莫瞞我,我曉得你性子,素來是周全,若無大事,斷不會如此慌張,你明言了罷!」
棋官定了定心神,苦笑將書官扯了一處,如此這般,低聲相告,不一會子已是將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書官聽罷也是大驚失色,他與棋官一樣,也是受過寒楚不少恩惠,平素裡也是極護寒楚的,思索了半晌,忽地眼眸一亮:「我今兒起早了,瞧見畫官備轎,聽他言道,昨兒晚上貝勒爺夜半時吩咐他備轎,說是甚麼袍子需改改……」
「雲想坊!」棋官聽罷,便急往外衝了去,心下暗自言道:菩薩保佑,貝勒爺這會子定要在那雲想坊才好。
雲想坊內。
「掌櫃的,你瞧這裳子可能改改?」寒楚將昨夜阿暖交予他的一襲新衫放在掌櫃面前。
掌櫃接過,不由雙眼一亮,連聲讚道:「呀,好生精緻的手工,瞧這料子上這些繡活精得猶如活得一般。貝勒爺,這可是何人所繡?」
寒楚冷了面龐,睨了一眼掌櫃。掌櫃噤聲,忙閉了口。一邊的畫官開口言道:「掌櫃,你只需告知我家貝勒爺,這衫子你能不能改便是了。至於是何人所繡,便不該是你知曉得了。」
掌櫃攤開衫子,面上顯了小心神情,恭聲問寒楚道:「這衫子可是貝勒爺要穿?」
寒楚點首,掌櫃面上便顯了為難神情:「若是素衣便是好改,這料子雖是上等,倒也不是稀奇,可難就難在,這料子上的手工精緻若斯,定非出自尋常人手,要仿得一般無二,實在是有些難。」
寒楚皺了眉:「便是相近些也無妨。我小心些穿也瞧不太出來。」
掌櫃搖首歎道:「便是相近也為難小人了,這手工瞧去雖是簡單,但針法卻是不曾見過,令人難以模仿,既便是有幾十年繡工,也無法仿製,貝勒爺可真個是為難小人了。」
寒楚聞言,不覺頭痛,他原想尋人將這衣裳改成合身,再穿了阿暖瞧瞧。這襲衫子乃是阿暖用心所制,初時他十分歡喜,怎奈一試之下,卻是小了幾分,穿不得。若是不穿,又恐阿暖以為自個不喜他所製衣裳而發小性子,故而一早便出門改這衣裳,卻怎料便是京城內最大的雲想坊也不能改這衣裳。
掌櫃見寒楚面色陰沉,不由打了個哆嗦,他平素裡常見這廉王府的大貝勒,只曉得這貝勒爺溫文俊雅,卻是不曾見這般陰沉神情,心下暗自嘀咕,這人也是個狠角色哉。
「罷了,不能改便罷了。」寒楚命畫官收拾了衣裳,起身便走。掌櫃點頭哈腰往外送了,送了至門口,猶猶疑疑,張了口又閉了。
寒楚何等眼尖,自是曉得掌櫃有話要講,回身道:「你究竟有何事要言?」
「貝勒爺,真個不能告知小人這繡師是何方神聖麼?」掌櫃一雙眼,猶自著迷的望著那一襲被畫官捧了在手的衫子。
寒楚面色一冷:「我不知此衫是哪個所繡!」
掌櫃訕訕無語,自覺頗為尷尬,眼見寒楚轎子到了門前,忙上前撩開轎簾,恭聲道:「貝勒爺上轎罷!」
寒楚入轎坐定,掌櫃放了轎簾,轎夫正待起轎,忽聽得轎內寒楚出聲喚道:「且慢,畫官過來。」
畫官湊了上前,聽得寒楚在轎內言道:「喚那掌櫃過來,我有話問他。」
畫官聽命,喚了雲想坊掌櫃至了轎前。掌櫃惶惑不知寒楚喚了他所為何事:「貝勒爺,小人在此,有何事吩咐?」
「我問你,那衫子的繡工可否是天下無雙?」轎簾低垂,只聽得寒楚聲音平穩低沉,聽不出絲毫心緒。
掌櫃揣測不得寒楚心意,心下更是慌亂,口上迭聲道:「那繡工真個是天下無雙,世上少見。」
掌櫃聲落,轎內之人卻是良久不語,掌櫃正心驚之際,忽聽得轎中人一聲悠歎,似是自語一般:「罷了,那衫子只為楚哥哥而制,非我所能承受,也罷也罷。」
掌櫃聽不真切,正待湊近細聽,轎中寒楚忽提高了聲響:「畫官,把那襲衫子贈了掌櫃罷。」畫官吃了一嚇,疑道:「貝勒爺,這是小爺……」
「我說贈了掌櫃,你多嘴甚麼!」寒楚撩了轎簾,面上顯了冷厲神色,「起轎!」
畫官不敢再言,將手上衣裳交予了掌櫃,跟了轎子而去。掌櫃做的是布匹買賣,故而一見這衣裳便心喜異常,只因是王府裡貝勒所有,也不敢索要,料不得平白受了一件珍品,自是歡喜異常。
正仔細地看著,忽見斜裡一人,跌跌撞撞而來,掌櫃定睛一瞧,那人雖不識得,可那衣裳裝扮卻是極眼熟的,應是廉王府裡的小廝,心恐貝勒爺反悔欲收回衫子,忙將手上衣裳揣了入懷。一番舉動,那人已是近了。
「呀,可是到了。」來人正是棋官,一路急跑,到了這雲想坊,見坊前一人,便問道,「此處可是雲想坊?」
掌櫃點首。
棋官大喜,問道:「可曾見我家貝勒爺?」
掌櫃打量了棋官一番,沉聲道:「你家貝勒爺可是廉王府上大貝勒?」
「正是,正是!」棋官點頭如搗蒜,「可曉得我家貝勒爺可還在坊內?」
掌櫃指了適才寒楚離去之處,低語道:「可來遲了一步,貝勒爺恰巧去了。」
棋官跺腳,謝了掌櫃忙追了去。掌櫃遙望棋官急急追趕,奇道:「這般慌張,廉王府可是有甚麼變故不成?」
揣測了一番,不得究竟,掌櫃暗笑自個多事,揣了懷中寶貝,急急回了坊內珍放。
且說畫官伴著轎子往北行,後邊忽聽得呼喊之聲,疑惑回首,果見身後一人急急追趕,仔細一瞧卻是棋官,忙命轎夫停了轎,候著,自個兒迎了上前,棋官扯了畫官,急赴了轎前,衝著轎夫便道:「速速回府。」
轎內寒楚聽得是棋官,猶疑掀了簾子問道:「你不是在府內侍候著小爺麼?怎地來此了。」
「爺,大事不妙,王爺命簡管事將小爺帶了去了。」棋官一口氣說了,聽得寒楚面前數變。
寒楚聽得棋官言語,只覺眼前一昏,心神欲裂,一雙手幾乎捏斷了,急命轎夫往府裡趕。行不幾步,忽又省起甚麼,喝停了轎,掀了簾子下轎,問了棋官:「我且問你,是何人將小爺帶了去?」
棋官著急,偏寒楚不急,猶自不回府中,心下不由生了怨,氣道:「小的適才言了,是簡管事。」
寒楚閉眸片刻,再問道:「他可曾言欲將小爺帶了去何處?」
棋官定了定心神,回思片刻,遲疑道:「似是言欲帶小爺去珍寶閣。」
「珍寶閣?」寒楚聞言面色稍霽,兀自回了血色,「啊呀呀,我還道是甚麼事兒,卻來原如此,一驚一乍的,棋官你辦事可真個是越來越魯莽了。瞧起來新奶奶可是受祖父龐愛呢,這可是好事一樁,棋官你急甚麼?你自回轉府內,我還需去九門提督府會一會提督大人,你自回罷!」
棋官聞言一怔,心下突兀:貝勒爺這幾日把孟家小爺看得猶似寶貝一般,瞧起來似動了真情,怎地這會子出事了,卻是不驚不急,還要去會甚麼提督,這京城裡人都曉得,這官場上來來去去都是虛情假意,作不得真的。這提督大人哪裡及得上自個心上寶貝重要,難不成,這幾日他是走了眼了,貝勒爺也是同那些個權貴子弟一般,將孟家小爺作了孌童耍著玩的?
這般想著棋官心上忽涼,還道自個主子爺是個好人,卻原來,也是一個紈褲子弟,輕賤人的。
寒楚見棋官面色數變,欲言猶止,輕歎了一聲,上了轎,自去了。只留了棋官自個愣著出神。棋官目送著寒楚轎自去了,忽覺心灰意冷,罷罷罷,自個兒也不過是一個侍候人的奴才來著,管他這些個權貴子弟的齷齪事體作甚,還是本本份份,莫管閒事罷!這般想著,棋官苦笑一聲,抬步轉回王府,只這一路,卻是行得步履沉沉,頗為沉重。
這邊廂,畫官候在轎邊,也是滿懷疑慮,他是個愣直性子,沉不得氣,便在轎邊問道:「貝勒爺,你怎地不回府中去?這會子,小爺處境可是險上加險,曉不得王爺要怎地處置小爺來著,貝勒爺……」
「……」轎中寒楚掀了簾子,滿面冷凝,睨了一眼畫官,怒道,「多嘴!」
畫官被寒楚一斥,忽地回神,卻見抬轎的轎夫一臉神情古怪地瞧著自個兒,兩雙耳朵俱是豎了聽著自個兒言語,心下不由打了個激凌,叫了一聲好險:自個怎地忘了,前些日子,貝勒爺的兩個親信轎夫無故被簡管事辭了,這兩個新來的,明裡說得是王爺派過來侍候的,暗裡卻是王爺插在貝勒爺身邊的細作,自個兒怎地這般大嘴。
這般想著,不由又悔又惱,恨不得打自個兒一個大嘴巴。這般一想,便明瞭貝勒爺適才為何聽了棋官言報,還作了輕鬆神態之緣故了。心下唏吁,還道主子薄情,卻原來,苦在心頭,不能言呀。
正思量,已是到了九門提督府了。畫官收拾了心思,上了門房遞了名貼。不一會,便有人出來迎了。畫官扶了寒楚出轎,寒楚定神片刻,入府之際,回首望了王府方向,眸中顯了幾分牽掛,幾分愁鬱,心下言道:阿暖,阿暖,你可要無事才好……
阿暖與寒楚一夜纏綿,他身子本弱,又是借了體的,故而累得倦極,一沾了枕便沉沉睡了去。正是好夢之際,忽地身處一美境,滿眼俱是繁花如錦,又有溪水潺潺,泉水叮咚,間有仙霧繚繞,真個是猶如置身仙境之中。
正自好奇,忽見一素衣女子立於水邊,臨水梳妝,阿暖四下張望,不見他人,便小心上前,出聲問道:「這位姐姐安好……敢問此處是何處?」
那素衣女子聞聲回首,只見眉如柳,眼如水,冰肌玉膚,阿暖乍一望,卻是熟識之人,不由喜出望外:「玲姐姐,你怎地在此處?此處是哪裡?我怎地來了?我這會子可是應在王府呀!」
那素衣女子卻正是數千年之前一奇女子,待阿暖極好的呂玲是也。卻見呂玲但笑不語,只是輕撫了阿暖面頰,又替阿暖理了微亂青絲,攏了半開衣襟,瞧見阿暖胸前點點紅痕,不由掩唇輕笑。阿暖面薄,不由羞紅了一張如玉面頰,啟唇辯道:「房……房中蚊蠅頗多,叮得阿暖不勝其擾……」
呂玲聽罷,輕笑數聲:「好大一隻蚊,阿暖哪裡是煩擾,只怕是巴不得那蚊多咬幾口呢!」
阿暖更羞,掩了耳不聽。呂玲見阿暖羞態,忽地止了笑,面上顯出憂態了,上前拉開阿暖掩耳之手,輕聲道:「阿暖,你如今可了心願?若是了了,便隨我去罷。」
阿暖聞言怔忡:「阿暖不知姐姐此話何意。」
「你前世傾慕楚家書生,而今已是有了夫妻之緣,也算是還了前世夙緣。而你在世間魂飄千年,終非久事,如今身體,也是他人所有,終有一日,需還了的。我此前來,是來渡了你去的。阿暖,且隨我修行去罷!」呂玲面貌忽變,卻是白髮紅顏,尼袍在身,一付仙風道骨模樣。
阿暖聞言驚懼,搖首道:「不,不,阿暖不願修行,只願身隨楚哥哥身邊,既便是魂飛魄散也是無怨無悔。玲姐姐,你放阿暖回罷……」
呂玲瞧阿暖癡態,不由輕歎一聲,忽地抬袖一揮,阿暖忽覺怪風忽起,身子輕飄,竟似欲被那陣風捲了去似的,又驚又怕,大叫一聲,已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