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窗外夜梟一聲聲淒厲地嗚叫著,坐在屋內的蘭吉凝望著桌上緩緩燃燒的蠟燭。
自從大婚的韶書下來後,她就再也沒見到洪烈,近三十天都沒見都他。從來不曾這麼久沒見到他,明知再見面只是徒增困擾,她卻好渴望見到他。
看著櫃子上新做的嫁衣,她沒有半點新嫁娘的歡喜,整整三十天,她在這富麗堂皇而又暗沉沉、冷冰冰的南音宮裡,獨自承受著無盡的相思煎熬輿折磨。
她想大哭,想什麼都不管,狠狠的大哭出聲,把她的委屈、辛酸、無奈全哭出來,但她不能,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必須端莊,哪怕有淚也只能吞進肚子裡。
哪怕她已經到達忍耐的極限,哪怕心有如被五雷齊轟,痛徹心扉,她也只能不動如由。
明天她就要出嫁了,過了這個夜晚,她就要永遠離開這裡,離開她生長的環境、離開她深愛的一切。她的人生是多麼無奈,她明天要走的路如黑夜中的畏略。
她這輩子只能這樣走下去
蘭吉不知道當她淚眼望著蠟燭時,她的門外同樣站著一個碎心人。
洪烈還是來到這裡,三十天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她、不來看她,但他的腳步卻還是走到這裡。
他們的距離怎麼會變得這麼遙遠?一道門就把他們天涯海角隔了開來。
要見她嗎?再見又有何用,恐怕只能執手淚眼相看、無語哽咽。
也許他從來就留不住誰,留不住母后、留不住父王,留不住蘭吉明天,就是他們永久的離別。
他記起小時候,她總會在他的床前哄著他入睡他不開心的時候,她也會擁他入懷,用著暖暖、柔柔的眼神看著他。
父王崩殂的那一天,他傷心痛哭,也是她緊抱著他,抬眸對他微笑說別怕,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離開他。
騙人騙人統統都是騙人!
想到這裡,洪烈鼻頭發酸,淚水滑落。
她的美麗、溫柔婉約長駐他眼裡、心底,每一次她一出現,他的目光使無法不追隨,無法不眷戀。
為什麼他必須顧慮臣民的想法?難道他想跟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也是個十惡不赦的滔天大罪嗎?為什麼他這麼無奈、無力、無用?他的心已碎,不知繼續這樣活
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公主大婚是麒國的大事,一大早,麒國的百姓們紛紛站在花轎行經之地,準備看這難得的盛大場面。
吉時到,蘭吉穿著大紅嫁衣,來到了宮內的大殿,依照麒國習俗,女子出嫁時必須由家人為她覆上紅色蓋頭。
蘭吉由春雨攙扶著,走進大殿,兩旁的大臣已恭迎多時,而最前頭正坐著一臉嚴肅的洪烈。
蘭吉挺起身子,慢慢往他走去。三十天沒見到他,她想自己應該已經習慣了,但是,再看見這張俊容,她竟感到心痛!
她走得很慢、很慢,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就讓她這樣癡癡地望著他。
他坐在那張鑲金龍椅上,緊抿著唇的他看上去威嚴又冷肅,但那一雙眼卻洩漏出濃重的失落.
在來這裡之前她不停的告訴自己,正面對他時絕對不能流淚,她要笑著離開他,一定要笑著離開他,只是,在與他四目交接時,眼淚卻忍不住湧出
跟前的他與過往她所認識的他相重疊,她彷彿看見笑著奔向她的洪烈,用著溫柔又堅定的語氣對她說:我要我們在一起!
心頭還有用哀痛表情一聲聲問著她的洪烈,他問她為什麼他們不能在一起還有他悵然站在湖邊說出她說得對,她一向說的對
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如此艱巨,哪怕只是輕輕將腳放下,心痛都如萬箭穿心。
她愛他,愛他啊!他是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天啊!她好愛他,她不想離開他,不想啊
縱使蘭吉咬緊了牙關,逼自己不能掉下眼淚,但在看見洪烈泛紅的眼眶時,淚水便狂洩而出,一發不可收拾,其中更夾雜著如酸似苦、說不出來的滋味。
終於,她來到他而前,兩人早已淚濕滿面。
洪烈緩緩起身,一旁的小星迎給了他一張紅帕,他抖著手接遲,看著美得不可思議的她,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紅帕了。
「王上,你一定要做一個好王上」蘭吉展張笑顏對他說道。
他的蘭吉!他能走到今天,支持著他的就是她的笑容,只要能看見她的笑容,要他怎麼樣都行!
洪烈用力的點點頭,「我一定會的祝你幸福」
接著,群臣跪了下來,「恭送公主!」
洪烈將紅帕緩緩蓋上,也將她流著淚的美麗容顏一寸寸蓋去。上天對他太殘酷了,他最深愛的女人要出嫁了,他不但要親手送走她,還要祝她幸福!
「吉時到!」
春雨攙扶著蘭吉,從洪烈的面前轉身慢慢走出大殿。
洪烈癡望著蘭吉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宮門的那一瞬間,他依舊還是只能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的背影離他遠去,永遠的離去。
獨站殿上的他頹然坐了下來。他送走了她送走了他作了一輩子的夢他生命裡最美好的部分離開了,隨著她的身影離去而永遠的消失這回他是確
確實實的孤獨了
沿路,鞭炮聲不絕於耳,麒國百姓不停向著花轎撒花瓣,欣喜的大聲喧嘩著。
在前頭開路的鼓樂呼應著人們的歡呼聲,坐在轎子裡頭的蘭吉則拉下紅帕,再也不用壓抑的哭了出來。
她有好多、好多屬於洪烈的回憶她好慶幸今生能遇見他,哪怕那些回憶裡摻雜了如此多的淚和痛,她也不悔
用力握住了他送的觀音墜子,她在心中喃喃:洪烈,忘了我忘了我吧!別把我當成你的回憶,連回憶都一起遺忘吧!那些痛就由我一個人承受
隊伍一路浩浩蕩蕩來到白族境內,真宇老早就出來迎接了,這幾天他一直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直到看見高掛著「麒」字旗幟的隊伍時,一顆心
才放了下來。
紅轎終於來到面前。真宇難掩興奮之情,他最愛的女人就坐在轎子裡,雖說他知道蘭吉並不愛他,但他有信心,他要對她很好,讓她漸漸忘記洪烈、忘記過
去的情殤,慢慢接納他他有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可以打動她,對!他一定會讓她愛上他的!
春雨掀開了轎簾,真宇牽出了坐在轎子裡的蘭吉,感到她的手是冰冷的,「你會冷嗎?」他小聲的探問。
只見蓋著紅帕的頭輕搖了搖.
真宇擔心地看了她一眼,這時裡頭的長老喊道;「族長!吉時到了!」
真宇小心牽著蘭吉,走進了白族的大廳。裡頭早已擠滿了人,全都是來看熱鬧的。族長與麒國公主的大婚,在白族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每個人都想看看
新娘子長什麼樣子。
「一拜天地!」
兩人共同轉地過身子,慢慢低頭,春雨似乎覺得有點不太對,她覺得蘭吉的身子似乎不太穩。在轉身時腳步有踉蹌。
「二拜高堂!」
白族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坐在上位,笑咪咪地看著這對新人。族長成親了、他們可以放心了。
就在兩人轉身要行禮時,蘭吉卻在眾人的驚呼中往後倒去!
「公主!」扶著蘭吉的春雨尖嚷。
「蘭吉!」真宇的健臂穩穩摟住了她。
蘭吉臉上的紅帕滑落,一張蒼白的容頗盡現。
真宇見狀,急得大吼,「快!快找曲老來!」
躺在大紅喜床上的蘭吉緩緩張開了眼睛看見床頭有個模糊的人影。
「蘭吉你終於醒丁」
這個聲音好熟悉,蘭吉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人,「真宇」
真宇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嘴邊,」對!是我!」
蘭吉看著真宇,憶起自己竟然在婚禮上昏倒,「對不起!我真是沒有用。」
真宇搖搖頭,「別這樣說,不是你的錯!」
「我對不起你在婚禮上」
真宇摀住了她的嘴,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不准對我說對不起,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夫妻之間說什麼對不起。」
「可是我」
「曲老說你人累了,才會昏倒,一定是為了準備婚禮才這麼累,你一路來到這裡一定什麼都沒有吃吧?春雨,去端參粥過來。」
「是!」
春雨將床上的蘭吉扶坐起,真宇舀起了粥,放在嘴邊吹涼,靠近她的嘴邊。春雨趕忙道:「這種事交給奴婢來就好了!」
「不用了,我來就好,你先下去吧!」
蘭吉看著真宇。這麼熱悉的畫面,忽然間又讓她憶起洪烈也曾這樣餵她吃粥
真宇溫柔的道:「不燙了,你要吃一點東西才會好!」
蘭吉含著眼淚點點頭,張口吃下他喂的粥。在自己丈夫的面前,她想的人竟然是洪烈
「謝謝」
「你又來了!夫妻間說什麼謝!」
「你對我真好」如果她一開始愛上的人是他,或許就不會這麼苦了。
真宇用手拭去她的眼淚,「別再哭了!我以後不會再讓你掉眼淚,我要讓你成為全天下最幸福快樂的人。」
「真宇哥」
「你心裡的顧忌我都知道,哪怕你還無法忘記洪烈也無妨,我會讓你忘記他的。」他將她輕擁入懷。
面對真宇的體貼,蘭吉的心頭只是更加的心酸。她實在不值得不值得真宇這麼對她,像她這樣罪孽深重的人實在不配
這時,春雨敲門,「剛剛長老們來問了,麒國的大婚回文要怎麼寫才好?」
蘭吉緊張的抓住真宇的手臂,「我想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別說是一件了,哪怕是一百件、千萬件,我都答應你。」
「回文上千萬別說我在婚禮上昏倒的事!」
真宇看著她,「我知道,我會吩咐長老們別寫。」都病成這樣了,她心裡頭惦記著依舊是洪烈
蘭吉鬆了一口氣.千萬不能讓洪烈知道這件事,依他的性子,要是知道她昏倒的事,一定會什麼都不管的往白族沖。
「你安心養病,什麼都別想,一切有我!」他將她放躺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
「嗯!」蘭吉安心點點頭,緩緩閉上雙眼。
然而蘭吉並沒有如真宇所想的漸漸康復,打從婚禮那一天後。她便一病不起。
蘭吉念著由麒國帶來的經書,春雨端了盅雞湯進來,「公主,別念了,來!喝喝奴蜱為您燉的雞湯,上面的油撈掉了,一點都不油呢!」
蘭吉搖搖頭,「我喝不下。」
「這可不行!您粥不吃,好歹也要喝點湯才行,您愈來愈瘦了,這樣下去病怎麼會好?」
「是瘦了,最近的衣服似乎變大、變寬鬆了。」
「公主啊!您這樣子奴婢真替您擔心」公主的病拖了三個月了,似乎都沒有好轉的跡象。
蘭吉沒說什麼,「春雨,你就別費心了,不管是粥、還是藥,給我吃了只是浪費。」她自己的身子,她知道,再珍貴的藥吃了也是一樣的。
「唉!公主,您怎麼能這麼說,您可是千金之軀啊!」
蘭吉勾起蒼白嘴角,「上天待人是很公平的,不管是千金之軀還是小老百姓,遇到生死時都是一律平等」
春雨聞言趕緊搖頭,「公主,您別說這些您會長命百歲的」
「春雨,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我心裡有數」離開了洪烈的她,就像是花朵離開了水,日益枯萎
「公主,您別再況這麼揪心的話,奴婢不想聽」
「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我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她死不可惜,只是對不起真宇,他的一片深情,帕她是無福消受.
「公主,奴婢求求您別這麼說」春雨忍不住拭淚。
「春雨,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直對我忠心耿耿的,我沒什麼東西能給你,那一盒陪嫁過來的首飾盒就送給你,你找個好人家嫁了,那些首飾夠你安穩過一輩
子了」說完,蘭吉一陣猛咳。
春雨急御眼淚水直掉,一面幫她順背,一面哽咽道:「奴婢什麼都不要,奴蜱只要公主好起來!奴婢要一輩子伺候公主,奴婢不嫁人」
蘭吉握住了春雨的手,喘著氣道:「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找一個情投意合的有情郎你還有機會的還有機會得到那樣的幸福」
春雨緊握著蘭吉的手,「公主,您別再說了春雨哪裡也不去」
蘭吉用力扯下了脖子上的鏈子,拉起了春雨的手,「萬一我有個什麼你把這樣東西交給王上」
「公主。春雨不要公主會好起來會好起來的春雨趴在蘭吉的膝上哭著。
蘭吉半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藍天,「沒聽見蟬鳴聲,夏天怕是過去了吧」
悄然站在門外的真宇,將她們的對話清楚聽進耳裡。
閉上了眼,他一臉痛苦的靠在牆上,想起了曲老的話!
「族長,我已經盡力,但是公主本身體質弱,再加上久鬱積病,所以目前只能用藥物勉強延續她的生命,但是冬日將至能維持多久,就只能盡
人事、聽天命」
此時,真宇心中下了一個決定,他知道要如何救蘭古了,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救得了蘭吉
入夜,真宇來到蘭吉的床邊,「蘭吉」
「啊!真宇,你來了!」
真宇點點頭,輕撫她不再光亮的髮絲。是他自己不死心,一直在自我欺騙,蘭吉要的都不是藥。
「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什麼好消息?」
握住了她骨瘦如柴的手,看著她憔悴的臉龐,真宇真恨自己的自私,還以為只要強留住她的人,她總有一天會愛上他。
「洪烈要來看你」
蘭吉倏然張大眼睛,愣愣地望著他,好半人才開口,「什麼?怎麼會?」
「畢竟從從小到人的姊姊,就算你們不是親姊弟,但是他對你的感情一直很深會想要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是人之常情。」從表情他就知道蘭吉從來就沒
忘記過洪烈,她依舊還深愛著他,可笑的人是他自己,他怎麼敵得過他們數十年來的感情?
蘭吉一陣驚慌,捂著自己的臉,「不、不!我不想見他」她現在這副樣子怎能見他?她不要這麼憔悴的模樣被他看見,她希望自己醉人的容顏永遠留在他
的心裡。
「這兒天他就會到了,你們見見也好。這麼久沒見,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對他說。」決定要放手後,他的心情反倒輕鬆,他決定把她還給洪烈。
蘭吉緊抓住真宇的手在發抖,「不能讓洪烈知道我病了」
「為什麼不能?」
她搖搖頭,「不能」
「因為你怕他會擔心?你不願意他為了你擔心對不對?」
蘭吉看著他,發現他的眼底有一絲受傷,「真宇」
他黯然的笑了,「你卻不在乎我擔不擔心你,可見你的心裡最在乎的還是他」
蘭古的眼泛出淚水,「真宇」
真宇深吸了一口氣,「你要活下去,為了洪烈,你一定要活下去!「說完,他快步走出房門。
蘭吉淚眼望著他的背影。對不起真宇對不起。此生此世,她是負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