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第二天早上就堅持出院,雖然院裡剛出爐的檢查結果對她的身體狀況都
報以嚴重警訊,可是她仍舊不為所動地堅持出院。
「既然來日無多了,我不想在醫院裡嚥下我最後一日氣。」她對前來慰問的
院長如是說。
「可是計先生——」
她搶言,幽然地道:「計先生已經走了。我是成年人,我的一切行為由我自
己負責。」
院長一愣「這——」
「請盡快安排我出院。」她小臉蒼白,手腳疲軟不堪,神情卻比金石還堅毅。
「我們得跟計先生聯絡,聽聽他的意見。」院長非常堅持,他生怕鴻飛來時
會找不到人。
小謝淡漠地道:「我與計先生非親乖故,我的事情輪不到他來處理;院長,
請你讓我立即出院。」
「這……」院長仍是猶豫未決。
小謝別過頭去,自行拔掉了點滴的針頭和一些醫療器材的管線。院長急忙攔
住。
「白小姐!」
「你讓不讓我出院?」她抬頭,深深地盯著他。
院長只得一咬牙,「好吧!只不過恐怕你得簽下一份聲明,表示你是自願離
去,與本院無關。」
小謝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好,只要能讓我馬上離開醫院。」
一切手續進行得相當快,還不到一個鐘頭,小謝就穿著入院時的那套白色衣
裳,腳步蹣跚虛弱地離開了醫院。
她身上沒有半毛錢,醫藥費是鴻飛老早就吩咐過秘書來處理了,所以她才能
走得如此安心。
小謝這一生雖貧病短暫,卻從不肯欠人半點。
她唯一感到深深虧欠的是母親和肚裡的孩子,
還好母親已被安置良好,雖然此刻想必正為沒了她的音訊而著急著,可是她
會寄一封決別信給母親的;至於肚子裡的孩子……
小謝抬頭望著初夏的太陽,這般強烈耀眼,幾乎將她整個人曬昏在當場。
什麼時候夏天已經來了?
「寶寶,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沒有辦法讓你出世,來看這春夏秋冬的變化景
象、來體會人間千百種滋味……我對不起你。」她撫著小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
街上。
來來往往的車輛從她身畔經過,轟隆的車聲和嗆室人的油煙氣味,正變本加
厲地摧毀著她僅有的一些些氣力。
她走著走著,腳步卻越來越虛浮,眼前也越來越晃動昏暗……
她陡然虛軟地暈倒在大馬路旁。
驚呼聲和尖叫聲四起!
「該死的,你說什麼?她走了!你怎麼能讓她走掉?」鴻飛暴跳如雷,一身
黑衣且神情疲憊的他在經過一整夜的咒罵和思考後,終於還是忍不住衝到了醫院
來。
可是劈頭的消息就震得他雙耳隆隆,幾乎沒被氣死!
「計先生,我們非常盡力地挽留白小姐,可是她執意要離開,甚至不惜自行
拔掉針頭……」院長臉色一陳紅一陣白,又驚又懼地急急解釋。「我們實在沒法
子。」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沒有經過我的允許,甚至沒有請示過我,就讓我帶來
的人離開。你是嫌這院長的位子坐太久了嗎?要不要我向你們董事會美言幾句,
讓你提前返鄉吃老米飯?」鴻飛咬牙切齒地怒斥。
院長拚命抹著汗,頻頻哈腰鞠躬,「計先生,求求你千萬別這麼做,全是我
的錯,我一定會盡快將由小姐尋回,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你——」鴻飛正要再度發飆,蘇主任突然匆匆忙忙地衝進院長室。
「回來了。白小姐回來了!老天,真是老大庇佑!」蘇主任及時為院長解了
圍,「白小姐離開醫院不久後就昏倒在路邊,所以幫忙救助的人急忙將她送回了
醫院……她現在人在急診室裡,我已經讓賴醫生先幫她檢查,穩定她的情況了!
院長還來不及鬆口氣。鴻飛已經如箭般飄出了院長室!
「心跳指數多少?脈搏呢?血壓多高?快,她昏厥過去了,還有呼吸輕微衰
竭的狀況……瞳孔放大……快,拿心肺電擊器來!」
急診室裡一陣人仰馬翻,由於上頭的人交代過了小謝的重要性,所以為她急
救的賴醫生和眾護士都揪提著一顆心,不敢稍有鬆懈地救治她。
好不容易小謝的呼吸、心跳,還有血壓都回到了正常的基準,賴醫生這時才
敢吁出一口長長的氣。
雖然她的人仍舊未清醒,可是至少生命跡像已經恢復了平穩狀態。
等到急診室的門一齊,護士們正要將小謝移送到加護病房,就見鴻飛如風雷
電閃般地狂捲了過來,急急模在她床邊低吼:「小謝!」
賴醫生連忙攔住他,「計先生,我們見經將白小姐及時從鬼門關前搶救回來,
現在正是需要好好靜養的時候………可否借一步說話?」
鴻飛按捺著一顆焦灼的心,轉頭看著賴醫生。「她現在情況如何?」
賴醫生誠懇地道:「我的建議是讓病人長期住院,接受院方的各式療程;還
有,盡量讓病人放寬心思,這樣地才有足夠的體力接受長期的治療。」
鴻飛已慌亂心痛得成了無頭蒼蠅,失去小謝的蹤影已讓他頭髮瞬間白了好幾
根,他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她的巨拗。
賴醫生強而有力的建議讓他目前彷徨焦慮的心神稍稍鎮定了下來。
「好,就照你說的去辦。還有,我要請最好的醫療小組進駐,要用最好的藥
……」他一咬牙,決然地道:「我還會請美國血瘤專家迪若斯博士過來協助你們。
我調查過了,血癌患者只要有適合的骨髓捐助,存活和治癒率極高,是不是?」
賴醫生凝視著他痛心卻堅定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點頭,「你有這麼高的自信、
這麼深的期盼…這對白小姐來說是一大福音和支柱。」
「她是慢性的血癌病患,若沒有出現費城染色體以外的染色體和芽球危象,
那麼在這階段進行的化學治療或是骨髓移植,都有治癒的希望。」他低沉有力地
道:「我看過她的病歷報告,她現在情況固然危急,卻仍然沒有出現芽球現象,
這證明了她還來得及救治!」
賴醫生聽呆了,「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為她,我做足了功課。" 鴻飛難掩眼底眉間的心痛,」別說那麼多了,救
她吧!我求求你。「
賴醫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權勢直可傾國的計鴻飛居然對他低
聲下氣地求懇……看來他一定非常、非常地愛這位白小姐。
「我知道了,」賴醫生感動地深吸了一口氣。
「我會盡我全部的力量來控制住白小姐的病情,直到整個醫療小組的加人。
還有,我也會發出電子郵件。動用所有的資訊傳送管道,到各大骨髓捐贈資料庫
裡看看,幫忙尋找適合白小姐的骨髓。」
「謝謝你。」鴻飛強忍著感激涕零的衝動,穩住心緒地道:「我也會通過全
球各國的骨髓捐贈網尋找適合的骨髓。
只不過小謝的血型是ph陰性,屬於罕見的血型,一萬人裡找不到一個,就連
家屬也不一定會有相同的血型。
不過鴻飛絕對不放過任何一絲希望,只要看得見曙光,他不在乎黑夜有多漫
長。
現在首先要找的人該是小謝的母親,她和小謝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或許她
就是醫治小謝的唯一人選。
鴻飛取出輕薄的行動電話,按下號碼。
「Stan,幫我找出白小謝的母親,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在一個月內把人帶
到醫院來。
電話掛上,他轉身往加護病房走去。
可憐的小謝,可憐的小女人……
鴻飛修長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住小謝另一隻沒有注入針頭的小手,心臟深深
地、緊緊地抽搐疼痛著。
她像一道即將消失在晨霧中的影子,饒是他怎麼抓,都只是擠著了滿手冰冷
的空氣。
一想到這理,他嘴角微微地抽動,心如刀割起來。
她一直閉著眼睛,那沉沉熟睡的模樣彷彿已決意揮別人世,一心飛往虛無縹
緲的世界……這景象令他堅硬如鐵的心腸都為之翻攪寸斷。
「小謝……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他痛苦暗啞地道:「原諒我,原諒我…」
過去加諸在她身上的屈辱和傷害,現在沉甸甸地壓上了他的心,壓得他四肢
百骸、通身血液都發麻發冷,痛苦得呼喊不出口!
看著她緊閉的眼眸,蒼白乾枯的嘴唇,他剎那間恨不得把自己殺掉!
小謝,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撐著一口氣等待生機……
鴻飛的秘書Stan急忙聯絡著頂尖徽信社,還有政府相關的戶政人員。
老闆交代他要在一個月內找出白小姐的母親,可是卻沒有姓名和基本資料什
麼的,所以著實令Stan大傷腦筋。
不過他可以確定的是——老闆是真的對白小姐動心了。
否則他不會如此十萬火急地找來美國醫學專家,還要尋回白小姐的母親。
以前的老闆十足冷漠無情,別說是得到絕症了,就算女人當他的面要服毒自
盡,他連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
可是自小姐的病卻讓老闆迅速地消瘦了,還煩躁焦急得猶如籠中困獸。
Stan在心底深深為他們這對戀人惋惜著,怎麼才剛剛明白彼此的重要性,其
中一人就要折翼殞落入間了?
命運最是擅長捉弄人…
小謝整整昏迷了三天,不過在這三天中,醫療小組已開始對她進行化學治療。
鴻飛從頭到尾都守在小謝身邊,儘管氣色灰敗,睡不安穩又食不下嚥,但是
他自始至終都緊緊地凝視著她的臉龐,不敢稍有一絲轉移。
因為他怕……只一眨眼。她就離開他了。
所以三天下來,縱是身材高大矯健的他,氣色神情也像個病人一樣枯槁憔悴
不已。
三天後,小謝醒了,第一眼望見的就是神色頹然淒傷的鴻飛。
一時間,她還疑心自己是否看錯人了,
「計……鴻飛?」她勉強開口,聲音幾不可聞,喉頭乾澀酸苦。
他急切熱烈地道:「你醒了?覺得怎麼樣?好些了嗎?想不想吃點什麼?」
她怔怔地看著他,有一剎那的茫茫然。
他深邃幽黑的眸子噙著一絲狂喜的淚意,低沉急促道:「有沒有舒服些?還
是要喝杯水?我去倒水!」
他急急忙忙地倒著水。然後又匆促地趕回她身邊,將水杯遞到她唇眸,柔聲
地催促:" 來,快喝了它。「
她柔順地喝了那杯水,卻一個不留神嗆著了;正在重重喘氣嗆咳時,就見鴻
飛憂心焦急地為她拍撫著背部,連聲音都變了。
「慢慢來……該死,是我喂得太快了。」他眼眶微微紅潤激動,「對不起。」
小謝呆住了,一時也忘記要咳嗽。
他輕柔地將她的身子扶高一些,溫言地問道:「好點了嗎?現在覺得怎麼樣?」
她慢慢醒覺,緩緩地道:「為什麼?」
鴻飛一怔,「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不離開?為什麼還要留在我身邊照顧我?」
他喉頭一緊,近似硬咽沙啞地道:「為什麼你總是要我走?」
「我恨你。」她兩行清淚緩緩滑落,嗚咽不成聲。
「我知道。」他低頭,痛苦難禁。「可是請讓我照顧你。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事。」
「不,」她的淚水跌落得更多更重,小臉佈滿複雜的心酸與痛楚。「你走,
只有你走,我才能得到平靜。」
「你當真如此恨我?」他抬頭凝視著她,滿眼受傷顫抖。
他素來凌厲的眼神到哪兒去了?
眼前這一隻愁苦淒愴的黑眸是屬於那個囂張跋扈的男人嗎?
小謝被他的眸光大大震動了,霎時心酸、憐惜、痛苦和愛恨滋味全盤傾倒而
下,倒得她滿頭滿臉的酸甜苦澀難辨……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在她已經對這世間再無眷戀時,又給了如此柔情深重的
一道眼神,勾住了她急欲沉落死亡深淵的心靈?
她不要,她不要啊!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她痛哭失聲,瘦弱的小手緊緊地摀住了臉蛋。
不要。不要…
他心痛欲死,低喊著一把將她摟抱人懷,「小謝,不要這樣對待我,求你。」
「不,是我求你,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求你仁慈些,讓我自已走完剩下
的路,好不好?」她泣不成聲。
鴻飛顫巍巍地一閉眼,熱淚也不禁滑落了頰邊。「不要,我怎麼也不放手,
我不讓你死,絕對絕對不讓你離開我。」
「你何苦,這又是何苦……」她緊偎在他胸膛,聲音破碎淒楚。
「我不讓你走,就算是死神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我要定了你,這輩子、
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別想逃出我的懷抱了。」他低沉哽咽地吶喊著,字字敲
擊著小謝的心。
她在他懷裡搖著頭,落淚紛紛。「難道你不懂嗎?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
何必將時間浪費在我這個將死之人身上?你還有愛人、有情婦,還有……未婚妻,
你將時間花在她們身上吧,別為了我虛擲——一」
「不!" 他狠狠地吼了一聲,將她抱得更緊。
「我不要別人,不要蒂娜不要李淑韻更不要別人!我只要你!我發誓,我這
輩子將守著你一人,永遠不再看別的女人一眼!」
他鏗鏘有力的宣誓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小謝震驚狂喜地抬頭,癡癡地凝視
著他!
這代表……這代表……
「我愛你!失去你一次之後,我才知道我怕死了讓你再度離開我…」他深深
吸著氣,熱淚卻無法自抑地一直掉,「小謝,我愛你,求求你為我活下去,不要
讓我的心再死一次。」
小謝顫抖著仰望天際。老天,感謝你讓我在垂死之際得到了真愛,就算立刻
要我死了,我也心甘情願……
「小謝,你不會死也不能死,我等著你為我生下白日胖胖的寶寶,不只一個,
我要你替我生一打可愛的兒女!」他執拗的雙眸緊緊鎖住她的視線,「聽到沒有?
你絕對不能死,否則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你捉回來。」
他的霸道、他的氣勢、他的力量……一次一次地震撼了她。
「鴻飛……」她仰望著他,喉嚨一緊。
「聽到了沒有?」
她吸著鼻子,涕波交縱卻掩不住唇邊的一朵笑花,「嗯,我聽到了。」
僅僅記住這一刻,她就足以微笑酣眠到地老天荒了。
愛情,雖來得如此艱難,卻燦爛得教人甘心傾盡一生年華去等待這一刻。
夠了,她余願足矣!
半個月過去,大家都在努力治療著,小謝的病,雖然沒有顯著的成果,至少
也穩住了她的病情。
因為化療的緣故,小謝一頭鳥黑的長髮開始掉落。
雖然只是初初的十幾根,但不難想見之後大把掉落的景象。
小謝很勇敢,這是她早已預料到的,只是在鴻飛面前,她努力掩飾,為的是
怕他傷心難過。
鴻飛對她起來越好,體貼人做得沒話說,只是他眉宇間籠罩的愁意一日比一
日凝重,看她的眼神又憐又傷又愛……好像恨不能以身相代似的。
夠了,就算當真治不好,她也會抱著滿懷深愛離開人間,不再有憾恨。
醫院和鴻飛皆一直持續著在找尋PH陰性血型的人,雖然隨著時日一久,越來
越渺然無望,可是他們依舊不放棄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