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隔了多層石塊,傳來不清楚的人聲:
「聽見嗎?是槍聲。」
「再測。咦,你看,儀器在跳動呢。」
「裡頭是空的!底下水銀含量極重。」
「炸藥拿來!」
「這邊有個缺口——」
有人要攻進來了。朱莉莉倉皇不已,身在何方?發生什麼事?
掩著傷口的蒙天放一聽,馬上聯念:
「冬兒,可能是陛下的人呢。」
「什麼『陛下』?」
「始皇帝陛下呀。」
「始皇帝?是秦始皇嗎?你認識他?」
「認識。」
她一皺眉,這人真是神經病了。又問:『哪你認識孟姜女嗎?」
他急強調:
「不。我只對你一心一意,不認識其他女人產
「那,荊何呢?他是大英雄。」
「哼,」蒙天放激動了:「亂臣、逆賊,已為陛下所伏!不過冬兒,我倆也罪犯欺君——」
人聲漸響,他也不想磨路下去,只管拉著她的手,找尋藏身之處。忘了自己的傷。
亂闖亂推離地,金人腳下有個活門,緩緩地轉動,露出一個狹窄的入口……朱莉莉不問情由,就隨著這男人鑽了進去。
剛鑽進去,身後已有槍聲,是打在岩石上的悶響。蒙天放回身見活門由一鐵索所繫,便拔到把它斬斷,劍鋒仍精銳,活門「砰」的一聲,已關上了。
朱莉莉以為避過危難,方吁一口氣,坐下來。什麼東西?信手一檢,嘩!原來是骷髏。腳下一踢,白骨纍纍。
這是什麼地方?
是一個「陪葬坑」。
看來都是女的,宮女妃嬪,穿的是經羅絲緞,空條黑髮白骨。——蒙天放呆住了。
「嘩!——嘩!」
這個神經質的女孩撲入他懷中,他拍著她,安定心神。但自己開始疑惑。
朱莉莉驚魂甫定,又用力推開他。——實在,也有三分自傲。
「你滾遠點!我喊,『非禮』的呀。關久了,見了女人就色迷迷!」
說完不忘掠亂髮。
旁觀此人,也英武耿直,雖追不上潮流,倒也算個守墓英雄,受傷也不吭聲,且好像甚受自己吸引呢,看來自己也勉力四射。
見他無害人之意,也就源他一眼,問:
「喂,這是什麼鬼地方?」
朱莉莉因著本能,知道這是個非同凡響的「寶地」了。雖是侍奉靈魂的陪葬者,不過一室是珠寶呀。眼睛閃出光彩,飛身上前,把珠寶狂塞進自己身上口袋中。
「發財啦!發財啦!」
這般的貪婪,真叫蒙天放詫異。她見自已被注目,突感不好意思。
「喂,你給他們看守陵墓,也沒什麼甜頭吧,不妨賣個好價錢,到花花世界享樂去。我不會跟人家說的。而且你的陛下早已翹辮子了,何必那麼死心眼?」
當她滔滔不絕地說大道理時,蒙天放望定她,他聽不見她的話,她像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忘記「歷史」的女孩。
她的心魂回不到他的時空?
「你叫什麼名字?我倒忘了問。」
他傷心地答:「蒙天放。」
「晤,」她點頭:「你在這裡住上多久了?」
他沒答。
忽愣愣地看著兩個旗徽。
「喂,問你呀?」
環視這坑,為巨大的壁畫包圍一周,還有石碑,碑上這樣刻著:…洗帝后宮非有干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為先帝殉葬。奉天承運,秦二世元年秋。
秦世?先帝?
蒙天放一悟,跪下來。
朱莉莉看不懂上面所刻的小篆,只好奇:
「你幹嗎?咦,畫的是什麼?」
「這是陛下的功績:建陵、修築長城、建咸陽宮。阿房宮……還有,我被犯封為誦像,千秋守護陵墓。你以身火祭——這是你的名兒:冬兒。」
「我不是冬兒。」她很氣惱:「我是LILYCHU,你不要弄錯。聽著,英文LILY!」
蒙天放頹然。
「先帝駕崩了!」
「哦,」她道:「崩了。光緒也崩了,老佛爺也崩了。你沒有過世面呢!小皇帝也當不成皇帝,投靠日本人去了。現在是民國二十一年啦。我看你很久沒出過門似的。」
「漫著,現在是什麼『國』?」
「民國。哎,你放手,輕點!」
「那秦呢?」
「秦?兩三千年前吧。」
朱莉莉在忖測,心下漸凜然,顫聲問:
「你是秦始皇的手下,幫他看守陵墓……嚇?你這麼老呀?你是誰?你是人是鬼?
她端詳眼前的俑像,一身胄甲,一勝風塵,一直在此待了三千年?樁樁件件,都說明了:他是一個「老人」,或是「老鬼」!
「冬兒——」
她恐怖尖叫:
「我不要呀!你放過我吧!救命呀!」
一聲轟烈的爆炸——
地動山搖。
其中一路探測的人馬,已經順利炸開陵墓了。為首的兩個,已用繩索繫腰,身子一放,濃煙中,直垂下至地室。陸續地來了十多人。
雖看不清臉孔,畢竟那是現代人,朱莉莉慌忙投靠。大家都踩塌酥脆的陶股。
「呀,你們來得正好!」
這批大漢一見她滿身珠寶財物,不問情由,先搶掠一空塞進麻袋中再說。她的收穫馬上易了主。
煙塵未散,這些男人好似很面善,一時間記不起,正欲查看,卻又遇襲。自己竟然認賊作父,不禁又氣又怒。
簡直是一淌渾水。白來一趟。
朱莉莉並不驍勇,平素呼哩嘩啦亂嚷,初臨大敵,便僵在當場跺足。
蒙天放機警,還記得任務在身:
「什麼毛賊?膽敢私闖皇陵!」
其中一名大漢,見他衣飾奇怪,念到自己此行,乃奉老大之命找出始皇陵所在,盜墓為重,陡地放了一槍。
但蒙天放已知它厲害,以劍借力在牆上一彈,飛身至一人身後,在他舉槍之前,已一劍把他的頭顱劈下。
就這樣,他發揮了他的矯健身手,秦代的郎中令,也非浪很虛名。一番激戰,殺得興起。
朱莉莉見他輕功不凡,大樂,豎起拇指表示欽佩。
「你真是『老當益壯』!
一名受傷的大漢,在他分神之際,取出手榴彈,擲向蒙天放。
「小心!」
她馬上把他一扯——這秦代人,根本不知道手榴彈的威猛。
敵不過現代武器,只好落荒而逃。
拉扯攀上石壁,自被爆破的缺口狂奔出來。二人衝出生天。
乍見天日,原來一夜過去了。
朱莉莉見到殘留在營幕外,有輛小型吉普車。她打開車門,上去,預備開動。
蒙天放呢?
他沒有上來呀。原來他一躍跳到車頭,站得挺挺的。一如古代戰車上的武士。
車子猛一開動,他被逼跌到座位去。這頑皮的一身殘破紅衣的女孩哈哈大笑。
——不過,
馬上,轟地一響。她笑不出了,因為她忘記了自己並不懂得駕駛。
吉普車胡亂地被開動,又難以駕御地撞向這座山的邊上。
二人被拋出車外,翻滾了一陣。
空中飛蕩著沙塵。
晨靄中,霧氣不堪一擊,但四野仍是模糊的。像一個人,四肢五官都是了,但還是感覺他陌生。
蒙天放揉了揉眼睛,掙扎爬起來。
這仍然是他熟悉的土地。
擁山谷地,外觀是一片黯然的紅色,說是始皇帝焚書,烈焰不滅,把山都燒成這樣了。
他認得。
正在思潮起伏時悄人拍他一下。
「唉,走吧。」
最登樣的美女,也不堪如此的一番躁啤,朱莉莉手足都擦傷了,蓬頭垢面。
見他定睛看著自己,只覺不是時候:
「走走走,有什麼好看片
簡直自慚形穢。
「走到哪兒去?」
「反正得走到人間去,找有人的地方。我受夠了!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隆W的皇陵。」
「我知道!要不走,也就成了我倆的『皇陵』了。」
「不過下面的賊——」
朱莉莉白他一眼。只管自己走:
「你對付得了嗎?一派愚忠,光照顧自己本分吧。你流血了,走啦!」
「我是要回來的。」
她早已登登登地掉頭而去。蒙天放只得隨著她,這個不知變成什麼的女孩。
才走了幾步,他忽地一怔,趕忙摸摸自己胄甲,懷中失去一物。
不見了?
他很心焦。馬上飛奔至吉普車的殘骸,仔細遍地尋找……
終於見到了。如釋重負,是冬兒的絲履呀。雖然不過是一隻鞋。他會心地、拍去上面的灰塵,重新納入懷中。她呢,很開心地過來,原來發現地上有塊玉,是未被搶去的贓物。哈哈哈!
陽光盛了。
這麼長久以來,身處地底,沒想到陽光是如此的刺目。蒙天放瞇縫了眼睛,有點怕光,不習慣。
朱莉莉回到自己的世界了,正欣喜一片燦爛,還活著,好歹有塊白玉,想到這三千歲的老人家,他也曾為自己擊退敵人——不,是同仇敵代,聯手卻敵。好歹是「戰友」,便把自己珍藏的那副太陽墨鏡拎出來,遞給他,見他無所適從,又為他戴上了。
蒙天放只覺眼前一黑,無限奇異。
她伸手過來,拖著他的手。自作主張:
「跟我來!」
一步一步一步地走。
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小鎮。
鎮上有間小醫院。
還是先療傷再說,朱莉莉領了蒙天放坐在候診室中。
他坐不住,走到一面鏡子前,見到鏡中的自己。脫下太陽黑鏡,一瞧,又戴上了。咦,原來是這樣的,又脫下來。奇怪的東西。
但鏡中不止他自己。
身後的反映,來來往往都是戴上白色口罩的醫生和護士。
——蒙面人?
蒙天放陡地轉身,十分警覺地、暗中掣劃在手。
他俯身向空著眉累得不得了的朱莉莉,關懷地道:
「這是『黑店』!小心。」
忽聞傳來呻吟聲,蒙天放飛身貼牆,一口氣往電燈上吹。呼——呼——企圖把『觸火」吹滅。不果。
她失笑:
「你給我坐過來戶
指著一個紅十字:
「看到這個『十』字吧?」
「這是什麼?」
「你以為是什麼?」她促狹地問。
「這是花押,犯人招供,畫了花押,就得服刑。」
她解釋:
「在這裡不會殺人,只是救人。」
適逢其會,rl外推來懸著鹽水瓶滴液的病人在痛苦呻吟。他半信半疑。
「他不是在服刑受虐麼?」
醫生進來了。
朱莉莉喊:「醫生——呀不,『大夫』來了,過來吧。」
醫生見二人,一個穿古裝,一個穿晚裝,便問:
「為什麼受傷?」
她搶答:
「是。拍戲受傷了。——你看過我的戲吧?」滿心期待。
醫生沒看過,也就敷衍地禮貌一笑,向著蒙大放:
「你得先把戲在脫下來。」
護主持著棉花和火酒為二人洗傷口。他從未經歷過這些過程,一直目光如炬地警戒著。
正盯著她的手勢。大鐘忽峻峭地響起來,已是下午二時整,他剛被吸引回頭,只覺臂上陡地一涼——
她拿著針筒,正預備註射。
他縮手,喝問:
「住手!你幹什麼?這是什麼暗器?」
朱莉莉煩死了,但也覺得這男人步步為營,很可愛。
「我先來吧。」她哄他:「放心,不要怕,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看,這是消炎的——」
她率先接受注射,以為可以報從容、勇敢,誰知針刺下去,一疼,自己也尖叫:
「哎」
蒙天放心也疼了,便想保護之,她很尷尬地強忍:
「不疼的,不疼的。」
護士見狀,喃喃地道:
「這麼大個子還怕打針?你看,小孩都比你強。」
順勢一看,有個戴了笨重厚眼鏡的小孩,在看書,抬頭,老氣橫秋地望蒙天放一眼,哼,大驚小怪,非常的不屑。他傲然地道:
「我一看就知道這件戲衣是唐代的。」
「不。」他抗議:「是秦。」
小孩便掀著保本,往前翻,一頁一頁一頁:「啊,秦?是秦始皇的秦嗎?」
他大喜,終遇上知己了。
「對!」
「秦,到漢,到三國,晉……隋、唐、宋、元、明、清。民國。看,我背得多熟。」
朱莉莉旁觀蒙天放的表情變化,小孩每數一下,他臉色白一陣,漸漸地面無人色。他還一字一頓地:
「民國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
蒙天放終於正面接觸到歲月的痕跡了,原來已曾經很多年,中國又曾經很多個朝代,秦代畢竟沒有流傳。他們都已物化,只有自己——
他大為驚愕,無法鎮靜。身子抖起來,眼睛失神,手足無措:他又不是鬼,那麼他是什麼呢?他明白了——
始皇帝得不著的,他享用了。
但,怎生是好?
朱莉莉見把他害慘了,便對護士說:
「先打消炎針,再打鎮靜劑,然後是麻醉藥,病人現在很嚴重。」
她走過去,溫柔地,像從前的冬兒呢:
「不要急、不要急,凡事有商量。」
他頹然。百感交集:
「冬兒——」
朱莉莉只得問護士:
「請問你們有德律風(電話)麼?我要找我男朋友。」
電話間就在電梯口。
蒙天放站在她身畔。只見她不斷地搖動一具黑色的物體,接收了,又向著一個簡兒大聲地發脾氣:
「你是白雲飛?我是誰?你好意思問我是誰?你這兔崽子,貪生怕死,自私自利。——我不是人,我是鬼!我現在從墳墓裡頭出來了,還有個三千歲的魔頭押送著!我馬上回來取你狗命!」
她向著空氣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