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愛 4
    整件亂七八糟、既鬥心又拼計的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子的:

    余奉恩在十一歲時因家貧而勇敢地獻出了自己七年的人身自由,為了每月五百文銅板的工錢,強忍著眼淚,拜別了癱瘓在床的義父與年幼的弟妹,再到剛過世不久的母親墳前磕過頭後,一步三回頭地進了金陵申府當差。其先任職府中廚房的灶下,後因為勤快老實被大管家提拔到了申府主子的書房做打掃的工作,再其後又被申府主子慧眼識金,破格地將她提升為掌管書房內外所有事宜的書房大丫頭,真可謂是終於得道升天,一舉便成了申府最當紅的下人!

    而後她這當差的七年便如此順利、一帆風順地走到了契約期滿。於是很爽快地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快快樂樂地離開申府返家去,回到家才愕然發現,弟妹已長大成人,不但弟弟要更加努力地寒窗苦讀以博取功名光宗耀祖,可愛的小妹子也到了該置辦嫁妝被花轎抬到別人家的歡喜時刻……可她包包裡只有不到一兩的銀子……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恰好金陵申府的大管家外出辦事路過她家,見她如此的為生計發愁,便十分大氣地開價每月俸銀二兩整,再次邀她重返府門執掌書房事宜。一番小小的思量後,她不顧弟弟的激烈反對,頭也不回地跟著大管家再次跨進了金陵申府的大門,這一待,便又是五年。

    如今五年期滿,她又將重獲屬於自己的人生自由。

    但,在經歷了人生中最最慘痛的一個深秋傍晚之後,她再次搖身一變,成為了金陵申府中真正的新人——經由三媒六聘、八台大轎、明媒正娶迎過申府正門的新人——申天南的新娘子。

    事情進展之迅速、之慘烈,遠遠超乎余奉恩的想像,未等她徹底反應過來,她已經被塞進了大紅喜字漫天飛的喜房,成為了金陵申府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

    可是,可是事情其實根本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啊!

    珠環翠繞,大紅的嫁袍,原本不出色的一張臉孔被喜娘打扮得一下子嬌艷了不少,遠遠看來,真的是很有幾分新嫁娘的喜慶味道呢。只是近看了,才知道被紅紅的胭脂給騙了,本該笑著的花瓣臉卻繃得好緊好緊,活像別人欠了她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一樣。

    「奉恩姐,啊,不,不,夫人,您笑一笑,笑一笑啊!」今晚作為陪嫁丫鬟身份存在的春掬、秋雅以及夏至冬令四人,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站在新嫁娘的兩側,不時地偷偷拽著新娘子的紅羅裙,新娘子就算真的笑不出來,也得裝出個笑模樣來。「公子爺他們過來了啊!」

    金陵申府這一場倉促之間籌備出來的婚禮雖稍微顯得簡陋一點,但該來的人卻是都來了——申府早就應該有了的當家主母呢,覬覦這一寶座多年、甚是想成為申天南姻親們的各路豪門富族們,幾乎家家都選派了代表來看一看新娘子的真面目——如果新娘子失禮了的話,赫赫有名的金陵申府的面子該往何處存啊?

    「夫人,你笑一笑,至少先笑一笑啊!」年紀最小的冬令已經被闖進新房的一大堆要噴唾沫評頭論足的人嚇得快哭了。「奉恩姐,大管家要我告訴你,就算再怎樣對公子爺有意見,也得等沒人的時候再算賬啊,現在至少要撐起金陵申府的面子來啊!」

    將他的面子丟乾淨了才痛快呢!

    猙獰地咬咬牙,被迫成為金陵申府新娘子的余奉恩,一言不發地垂首端端正正地坐在大紅喜床上,側耳不聞包含了各種心思的呵呵笑聲愈來愈近,卻用力地握緊了藏在寬大袍袖中的雙拳,準備隨時找那個在她小弟面前惡意輕薄她的人渣來上兩下。

    人渣,絕對的人渣啊!

    他明明知道她的小弟是如何的崇尚朱熹禮學,他明明瞭解愛姐情深的小弟是如何的迂腐書生,卻膽敢設計她在小弟面前失了女子儀節!

    「馬上嫁!」

    被算計了的她,可憐的她,馬上就要獲得人生自由的她啊,卻、卻、卻——

    「呀,這就是你的新娘子啊,天南兄。」

    嘎嘎的醉笑突然打斷了她的垂首咬牙,而後今晚的另一位主角被笑鬧著推進新房來。

    「我還當是怎樣的絕色天香讓你逮到手了呢!不過看樣子也不過爾爾嘛!你從哪裡找來這麼一位嫂夫人啊,她比我那聰敏賢惠的妹子好在哪裡呢,天南兄?」

    至少你那好妹子沒給申天南看進眼裡!

    她暗哼一聲,依然低著頭,雙耳卻忍不住地豎起來,想聽一聽自己的新娘子被批評得一塌糊塗的新郎官是如何回答的。

    但,很可惜,被推坐在她身邊的新郎倌什麼也沒說,只輕輕笑了笑。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嘛!」另一個明顯喝多了的大舌頭插進話來,陣陣刺鼻的熏臭酒氣讓奉恩眉頭越來越皺,「天南兄這幾年收的小妾哪一個不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比起你我來,吃慣了鮑魚燕窩,天南兄要偶爾換點清粥小菜嘗嘗鮮,也是很好的啊。」

    「可是這位新娘子可不是『清粥小菜』,而是咱們的嫂夫人呢!哪裡是那麼容易說換就換的?」

    「咳,李兄,這你就說錯了!」嘎嘎的醉笑笑得甚是曖昧,「女人是什麼?女人就是咱們的身上衣,哪裡脫了哪裡披!比起那些小妾來,不過是一個正室罷了,一紙休書也就解決了!」

    「哈哈,怪不得陳兄你的衫子換得那麼勤快哩!」

    緊接著,便是一陣放縱的大笑。

    她暗惱,想也不想地就要抬頭,準備給這些不知好歹的爛人們一回終生難忘的教訓。

    一隻手掌卻在此時撫上她的大腿。

    她一驚,若不是手掌暗含力道,壓制了她的舉動,她幾乎跳起身來。

    放手!

    她微扭頭,狠瞪緊挨著她坐在床榻上的男人。

    「要收拾他們還不好說?」低低的笑在一室的哄堂大笑中不費絲毫力氣地傳進她的耳洞,隱在寬大衣擺下的大掌依舊緊按在她的腿上,甚至撫慰似的拍了拍, 「不過不是現在,今晚可是你我的好日子呢,給我留點面子吧。」

    你的面子值多少錢!她無聲地哼了一聲,將微抬起的頭又柔順似的垂了下去。

    「喲,喲,喲!」嘎嘎的刺耳笑聲又傳了來,「你們看哪,咱們的新郎官早迫不及待地要一親芳澤,準備嘗嘗這開胃小菜的味道了呢!」

    「春宵一刻值千金哩!若換成是你,你只怕早就猴急地撲了上去哩!」曖昧的靡笑噴著濃濃的酒氣,踉蹌的腳步東倒西歪地挪了過來,「好了,天南兄,咱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今兒就給你一個大面子,你哪,和咱們嫂夫人飲過交杯酒,咱們便識相地走人,放你好好地享受你的洞房花燭夜!如何?」

    起哄的大笑立刻充斥了所有的空間。

    果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狐朋狗友!

    咬牙,再咬牙,氣息忍耐不住地響了起來。

    「李兄說話算話啊。」撫在她腿上的手不動聲色地又拍了拍,低沉的男子笑聲從容地加入到起哄的大笑中去,轉眼便控制住了浮動的局面。

    「我這可是頭一回做新郎官呢,諸位可一定要賣我申天南一個薄面啊!再這麼鬧下去,我還真怕耽誤了我的春宵一刻呢!」從一旁的丫鬟手裡接過用紅繩繫著的兩杯酒,他昂首全都喝進唇中。

    奉恩眼角瞥到他如此舉動,先是愣了住,而後腦子中猛地閃過某個念頭,但還未等她回神,原擱在她大腿上的手已抱上了她的後腰!

    她大驚,忙往另一側一躲,卻又被另一隻手摟住了頸子,而後眼前一暗,熱熱的呼吸先撲上她的臉,因受驚而微張了的唇登時被攫獲,辛辣的酒液頓時充斥了她的唇齒之間!

    申天南!

    她雙目含忿地瞪住近在眼前的黝黑瞳眸,狼狽地掙扎,卻無論如何也掙不開他的挾制,被吮住的唇瓣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痛,被哺入唇齒間的酒液嗆得她快要呼吸不得。

    放開我!

    乖乖地喝完交杯酒我就鬆手。

    休想——

    火熱的異物卻在她怒目時倏地闖進她的雙唇,她大驚失色地一喘,辛辣的酒液立刻順勢而下,湧進她的肚腹!

    火炙,絕辣,辛麻,無數從未接觸過的感知在瞬間焚盡了她的所有感官,緊繃著的身子再也強撐不住地癱軟了下去,幾乎傾盡所有的嗆咳著,耳邊的尖銳鼓噪拍手叫囂再也聽不到,只餘一片白茫茫的雲霧遮住了她的視線。

    申天南,算你狠!

    睡吧,要罵我抱怨我等你睡醒了再來也不遲。可是你也看到了啊,奉恩。這人世間,便是如此看待女子的啊,不依附於夫家子婿,只依靠你自己之力,是做什麼也不能的呢。

    低低的輕笑清晰地穿破白茫茫的雲霧蕩進她耳裡,讓她忍不住地咬起牙來。

    說來說去,你只是笑我異想天開,笑我自不量力,笑我癡心妄想,笑我太過懦弱,笑我不知人心的醜陋與險惡,笑我根本不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笑我這一輩子只能躲在你的羽翼下過活,是吧?

    才不是笑話奉恩呢,我只是在開心我終於有了將奉恩偷偷藏起來的理由了啊。奉恩從此便只是我一個人的了呢,誰來要,我也不給,奉恩的所有,只能是屬於我的,再也不許別人看。

    我才不是你的!

    同我拜了堂,飲了交杯酒,冠上了我的姓氏,你當然便是我的!

    哼,誰稀罕!

    自然也是我稀罕啊,奉恩。

    想再反駁,茫茫的雲霧卻愈來愈厚,終於將她完全地包裹住,迷離的眼,漸漸合起,自得知自己命運的那一刻起便不曾真正歇息過的靈魂,終於肯沉沉地睡了去。

    至少,在這一刻,是酣然沉睡著的。

    睜開眼,默默的視線默默地瞪過眼前依然熟睡著的一張男子面孔,再默默地瞪過攬在自己腰間的一隻臂膀,默默的視線最後停佇在自己光裸的前胸上,不再移動。

    柔滑的大紅錦緞被子將她的胸口以下掩得十分的密實,除了蜜色的肩頸,她並無一絲其他的春光可以再外洩。但大紅的錦緞被子之內,即使不用眼看,她卻知自己所有的春光早已被啃噬殆盡,再也沒有了趕快隱藏的必要。

    只要是女子,大抵都會經受這一切,大抵都會有這無可奈何的一日的到來吧。

    少時的快樂時光,阿娘闔然長逝後、偷偷躲在無人的柴房裡嚎啕大哭過最後一次時的惶恐無依,強忍著生平最大的恐懼踏進陌生環境時的忐忑驚慌,小心翼翼地討好著所有的人戰戰兢兢地瑟縮在不顯眼角落的奴僕生涯,漸漸找到了自己存在意義的興奮時光,被無情顛覆了的一次再一次的自由——

    到頭來,她,還是只能依附在別人的身影之下,只因為,她,是女子。

    是女子。

    「奉恩,女子怎麼啦?女子可是一點也不比他們男人差的!等你自由了,來找我吧,我教你如何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咱們女子自己的手中!」

    將軍夫人拉著她的手,笑瞇瞇地望著她,目光中是她從來不敢想像自己能擁有著的堅毅與坦蕩,自信與力量。

    「奉恩,這人世間本是如此啊,便是如此看待女子的,便是處處的人心險惡。任你再如何的志向遠大,依你其實從不曾有過經商的經驗,一個女子從商,絕不是你想像的那般輕易,那般簡單。只靠你一個人,依你單純的性子,是如何可以安然存在於這現實的外界,何況是獨自生存下去?奉恩,留在我身邊才是你應該的生活啊,沒有任何的煩惱,更不用再操心你的家人是否又會衣食無著。你只要做好我的妻子,這一生一世,便這樣的同我晨昏共渡,又哪裡不好?」

    申天南捧著她沉默的小臉,歎一聲,目光中是她不想看到的,決不放手。

    是啊,她是女子。

    所以,所有女子都會走的同一條人生之路,而今,輪到她開始走。

    不必睜開眼,他也能感知正在默默打量著他的那一道視線,是不甘,是不情願,是無奈,是內心掙扎後勉強的認命。

    嫁給他,真的還有哪裡是她不滿意的嗎?

    這世間,作為一個男人,這輩子所希冀擁有的、所奢望能夠得到的,他應該是全都擁有了啊。他送她的,有一世無憂的富裕生活,有顯赫尊貴的主母頭銜,更有他作為一名男人其實並不該發下的一生一世絕不背棄的誓言——可,為什麼她還不肯開心,甚至在他擁有她的那一瞬,會不自覺地淚流滿面?難道是他給的還不夠,喜歡她還喜歡得不能讓她放心?她,還想要他的什麼?

    真心嗎?她要,他自然給。喜歡嗎?她求,他自然允。

    不可諱言,他為了得到她,的確是運用了商賈的奸詐心思,確實是耍了一點點小小的心眼。可是如果他不這樣做,他該如何將她納入他永遠的掌握中,他該怎樣將她收藏在自己的地盤上,讓其他的人再也無法得見她的淡雅笑顏?

    他是商人,是從來只為自己考慮的重利商人啊,是最瞭解怎樣的女人才是他最應該擁有的妻子的真正男人。

    少小的父母雙逝,在爾虞我詐的家族中掙扎著保全自己爹娘留下產業時的被欺詐被出賣,一步一摔一碰壁的步履艱難,咬牙忍下所有時的生不如死。

    幾乎是拿性命搏回來的申家船塢產業,這一輩子,他永不會放手,他只肯將它傳承給擁有他血脈的子孫!這一生一世,他再也不會輕易地相信任何人!

    終於拿回自己所有時,他指天發誓。

    而後,他開始尋找可以為自己孕育骨肉的妻子人選。

    其實,在五年前她離府回家之時,他對她並沒太大的在意。她出身貧微,而人也不是那麼的聰慧,模樣更是毫無出眾之處,這世間比她好過千倍百倍的女子大有人在。

    但自小將他帶大的大管家卻不同意他的看法。

    「那孩子有擔當,肯為了家人想也不想地賣身為奴,更何況那家人其實只是收養她的遠親而已。這樣的女子,世間已是少有。」

    「那又如何?」他笑道,內心卻已動了一動。

    「少爺,您曾同她開過玩笑,說等您二十弱冠會用八台轎子去接她。」

    「是啊,她竟然會信以為真,還要我不要忘了帶好多好多的聘禮呢。」他早在她在書房當差時便知她愛財如命,每月月末發放俸銀的日子是她最最歡喜的時刻,而他在閒暇時為了讓自己放鬆一下,曾玩笑著教她讀書識字,允諾她每學會一個字,便賞她一個銅板。此後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她學會的漢字已逾三千,遠遠超過時下即便是富家的千金女子們的所學。

    「她是信以為真了。」大管家靜靜地道出他所不知道的事實,「她的確是在等著您用八台轎子去迎娶她,為了這,她不惜逃婚,將她義父好心代她定下的一門親事推掉了。」

    他頓時愣得說不出話來。

    「余奉恩是怎樣溫順的女子,少爺你是知道的。這次,她幾乎算是大逆不道的了。」

    「那、那——」

    「她準備將自己再賣身成奴一回,好還掉她義父家早就花光的她的那一份她從沒見到過的聘禮。」管家揚眉瞅他剎時十分難看的俊臉一眼,聳聳肩膀,「還有,她名義上的小弟還正在寒窗苦讀,她名義上的妹子也到了成親的年紀,因為要嫁的是位秀才公呢,所以,這嫁妝是萬萬不可寒酸了的。」而她的義父,則已經癱瘓在床多年,更是需要時時的照顧——千斤重擔壓在一個年僅二九芳華的荏弱女兒家的身上,她沒有將自己索性賣進煙花之地、青樓所在,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他沉默無語,內心卻已有了計量。

    「我將她重新接來府中幫忙,每月的俸銀是紋銀二兩整。」大管家花白的鬍子微微翹起,精光內斂的眼玩味地瞥著他,「少爺,您何不看看她到底值不值得您下個決心呢?」

    望著老管家殷切的目光,他依然沉默無語,只輕輕笑了笑。

    於是五年來,他雖照舊依著自己的習慣過著日子,打理船塢的產業,閒暇時也不忘如時下所有男人們縱情聲色一刻,每年納個美妾犒勞一下自己一年的辛苦。但在暗中,卻也在無時無刻地估量著她,盤算著她是否可以成為他的妻子。

    在他有意無意的默許下,大管家不著痕跡地將府中幾乎所有的雜務給壓給她處理,而他則放任她以書房大丫頭的身份卻匪夷所思地管制起他的所有姬妾——於是在三年前,他已經完全確定了:儘管她貌不出眾,儘管她出身低微,但事實證明,她的從容不迫,她的雍容大度,她的處世手腕,她的聰慧圓滑,已經說明她完全可以勝任金陵申府的當家主母,完全可以成為他申天南的妻子。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要娶她?但他要娶,卻也要她嫁得心甘情願,要她真的將他當作一家人,要她將所有的忠心盡獻於他!也只有這樣,他也才會真的達到他娶她作為妻子的良苦用心。

    他曾調查過,她在自己母親過逝後寄人籬下於毫無任何血緣關係、只曾經是與她父親有過八拜之交的義父家,卻仍然可以為了那一家人而甘願賣身為奴,只是因為她謹記著她母親生前曾告訴過她的話:她義父曾對她的爹爹有過救助之恩。

    他對她從沒有過什麼恩情,想得到她獻於她義父家人一般的忠誠,自然是不易。

    於是,他緊接著開始尋找讓她心甘情願同意嫁他的法子。五年前他的食言而肥,已讓她再也不肯輕易地信他,原本或許曾經對他有過的那麼一點少女情思,也因為他的背棄諾言而消失殆盡。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重新培養她對他的好感。

    原本他不在意與她耗費多少的時光,只想等到她心甘情願地嫁他。可是一趟京師之行,帶給他的震撼卻是生平最大的,她就要離他而去,去與其他人聯手開創一條屬於她自己的路!

    那他該怎麼辦?他不惜耗費數年時光,耐心地培養出的最適合於自己的妻子人選,怎麼可以就此放棄?他,不想啊!

    先將她的名字冠上他的姓氏吧!

    所以,他便這樣做了。

    如今,她正柔順地偎依在他的懷裡,偎貼著他熾熱的體溫。她的身軀裡,瀰漫著的更是他的氣息。而她的眼裡,也已是再也不會有其他人生路好走的俯首認命。

    因此,他應該是快樂的,更應該是滿足的。

    可是,閉合著雙目,感知著她的默默注視,他的心,在快樂滿足之餘,竟然莫名地忽然升起一點點的空虛來。

    他知他娶她做妻子的決定不論是對他,還是對她,都無疑是最好的決定,他這一輩子也絕不會有後悔的那一刻。

    但——

    「奉恩,這一輩子我永不會負你。」

    他含糊地呢喃兩聲,似是熟睡中無意識地展了展身軀,裸露在外的雙臂將偷偷躲開了的嬌軀輕柔而緊緊地重新擁入了懷間,再順手將大紅的錦緞被子包裹住她露在冰涼空氣中的肩頸,唇則貼上了她的涼額。

    她似受到驚嚇地猛顫了一下。他唇下的涼額,卻沒再偷偷轉掉了。

    而他心底那一片白白的空虛,竟然也在這一瞬間,奇異地被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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