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嬰 第一章
    秋高,氣爽,艷陽高照。

    這樣的好日子,實在是適合喝上一點點老酒,再去郊外騎騎馬、散散心,倘若累了便倒臥在漫山遍野的紅葉之中,小小地瞇一會兒微醺的醉眼兒。

    「你說你叫什麼——小哥?」斯文的男子話語驀地打斷了她的青天白日大夢,沒有一點愧疚地將她從美好的嚮往中扯了回來。

    「馮嬰,小的名喚馮嬰。」她面不改色地抱拳,笑嘻嘻地點頭哈腰,一副巴結討好的狗腿模樣,「玉樹臨風英俊到沒天理的管家老爺,您喊小的一聲小馮就行。」啊,她生平最最愛看的美色啊!

    本就瞇得細細的鳳眼不由瞇得更緊了起來,滿足似的笑同時掛上了彎彎翹起的細白唇角。

    「馮嬰。」似是沒聽到她巴結討好的讚譽之詞,年過而立卻依然保持著玉樹臨風俊秀青年面貌的管家老爺吹吹筆尖上的墨,在紙上寫下「馮嬰」兩字,不覺皺了眉頭。

    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呃,抬頭再瞄一眼束手彎腰站在桌子前有些矮小到讓人惋惜的小個子,他放輕了語調,不願再傷這小兄弟的自尊。

    「嬰?真的是嬰孩的嬰?」

    「是!」也不知是習慣了別人對她姓名由不敢苟同、再到對她即使與時下女子相比也矮瘦了許多的身高的惋惜,還是生性就遲鈍,根本沒聽出別人的話是好是賴來,馮嬰依然笑嘻嘻地,甚至還很自豪很得意地伸出細細的手指來,點一點紙上自己的大名,又黑又瘦的小尖臉上是開心的笑容,「嬰孩的嬰是多麼好多麼好的一個字啊!人這一輩子之中,什麼時候是最快樂無憂最自由自在最隨性的時候?是少小孩童哎,是什麼也不懂卻又什麼也根本不用去懂的嬰孩哎!」她陶醉似的仰首輕輕歎了聲。

    嬰兒不知愁滋味,愛笑便笑,愛哭便哭啊!

    只要一想起自己曾經美好幸福的日子來,細細瞇起的鳳眼裡忍不住就想要淹出水來了。

    「——你說的是。」看又黑又瘦的少年如此的——模樣,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不得不點了頭。

    「我沒法子,只過了數得過來的幾年開心無憂的日子。」開心的小尖臉上開心得意自豪的神情又突然消失掉,轉而是很無奈很傷心的悲哀表情,「人這一長大呀什麼煩惱麻煩也就接踵而至了,再想自由自在啊、隨性所至啊、什麼也不用去懂啊——是一萬個不成的——」無限唏噓地歎了聲,又黑又瘦的小尖臉垮得幾乎讓人不忍心再看,「我能怎麼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只好不能再自由自在、再隨性所至、再什麼也不用去懂——人活到這份兒上,還有什麼意思——可總算上天垂憐,讓我姓名中還有個『嬰』字,也算是一點點安慰——」

    「——小馮,你說的的確是。」不忍再刺激這小少年脆弱的心靈,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很爽快地運筆如飛,很快便寫好了賣身契文,很和藹地對著少年道:「小馮,你可要考慮好了,你年紀才不過二十,正是人生正好的時光呢——賣身三五年也就夠了,其實不必一下子賣斷一輩子的——」

    「我身無長物,到哪裡也是一樣!反正也是賣身一輩子,但賣到哪裡至少我能決定——好心的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您就大發慈悲收留了我這沒爹少娘的苦命孩子吧——」哀慼慼地,又黑又瘦的小尖臉上是悲悲切切的淒涼苦笑,「要不然等我欠了債的那些人找上了我,我只有去賣給青樓了——」

    「小馮——你按手印吧。」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再也抵不住又黑又瘦的小尖臉上的悲悲切切,恭敬地奉上硃砂印泥,承認自己曾自詡為堅強冷酷更勝自家主子的心靈其實也很是有軟弱的時刻的。

    「謝謝,謝謝!」笑嘻嘻的無憂表情在聽到這幾字後馬上重新回籠,馮嬰想也不想地立刻將右手大拇指按上鮮亮的硃砂印泥,再狠勁地按上了自己立志要賣身一輩子的白紙契文——

    哈哈,這下子,看她們還如何逼自己回樓子去繼承鶯鶯燕燕的家業!

    不起眼的小尖臉上,再也隱忍不住的得意笑容,在瞬間填滿了又黑又瘦的臉龐,燦爛得幾乎讓四周的人以為自己眼花了。

    笑得如此燦爛,就算真的是——

    「紅暈樓不是正要舉辦選親大會嗎?如果這小哥去參加,說不定真的就是他了呢。」站在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身後看熱鬧的幾個年紀不大的家丁,盯著隨人蹦蹦跳跳地進府去了的小少年,忍不住地偷偷流了流口水。

    嗚,不要說是女人,就是他們,也會忍不住拜倒在這小兄弟的燦爛笑容裡啊——

    「什麼小哥!她其實是——」卻在眾人的目光聚過來時,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瞇眼一瞪,改口罵道:「你們沒事做是不是!大人就要得勝回朝,你們還不趕快準備去!」

    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臉色一變,簡直比風雲變色還要風雲變色,只聽「哄」的一聲,圍桌看熱鬧的眾家丁們立刻如炸窩的鳥雀一哄而散,轉瞬溜得蹤跡全無。

    看來有變臉絕技的奇人異士不在少數呢,先不說剛才說笑就笑得比太陽還要燦爛還要耀眼、說悲就立刻悲得天地無色的小馮兄弟,單是他們這關府長得比主子還要俊美的管家老爺,一旦拉下文質彬彬的玉樹臨風樣,那恐怖的相貌簡直可以去跟地府裡的判官老爺一較高下啊——

    權衡利弊,他們還是去找剛剛那位又黑又瘦宛如小猴子的小馮兄弟去套套近乎好了——

    熙熙攘攘的一群鳥雀亂轟轟地往府後馬廄跑去了。

    「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兒家,你這樣處置覺得妥當嗎?」

    惟一還敢不懼、有著精彩絕倫的變臉絕技的管家老爺此時恐怖相貌的,是桌側坐著的賬房先生,枯老的手指顫微微點上那賣身契文上的鮮紅手印,揚眉,睨一眼揚揚得意的管家老爺,他聳肩:「咱們府中的馬廄可是向來不許外人接近的。況,伺候數十匹烈性戰馬的勞作,對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兒家來說,似乎也太重了吧。」

    「可那也是最能保全身世的地方啊。」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優雅地伸手托腮,微啟唇笑一聲,「她隱瞞身份要賣身進這京師中保衛嚴密幾乎快趕上大內皇宮的銅獅關府,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與其拒絕了她少一事,倒不如將她納進府邸來,權當是無聊時的消遣看一看戲耍罷了。」

    唉,誰叫這府太大,可好玩的事卻那麼少呢!

    「無聊時的消遣嗎?」年過花甲的賬房先生沉吟似的笑一笑,將那頁賣身文契細細疊好收進衣袖,「只要不玩出禍來就好。」

    「她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想造反也怕是不成的。」京師銅獅關府呢,府中的高手多不勝數,難道還怕這麼一個調皮的小女子會闖出什麼亂子來?

    哈,不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這小姑娘雖身有煩惱,卻與咱府無關,更不像是什麼心懷叵測之人。」賬房先生搖頭,直覺否認了對小姑娘的猜測,只笑道:「阿飛,我是說你呢。」

    「我?」保養得宜的光潔手指詫異地比上自己的鼻子,年過而立卻依然保持著玉樹臨風俊秀青年面貌的管家老爺關飛好笑道:「我有什麼麻煩?」

    「我近日似乎聽了一則小小的傳言呢。」賬房先生站起身,舒一舒衣袖,「尊夫人似乎閨怨頗深呢。」說罷,再也不理會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手忙腳亂的尷尬樣,他慢悠悠地走了。

    呵呵,其實這京師銅獅關府在外人看來是忒地威嚴、凜凜威風,似乎與當家主子給所有人的印象的那般——神聖而不可侵犯。可身處其中了,用心仔細地觀量,才會知,裡面其實是別有洞天,絢爛熱鬧的景像一點也不遜於外界的花紅柳綠,姿彩多端。

    只要你有心有眼,便不會無聊乏悶呢。

    「馮嬰,馮嬰——」憶起剛才小姑娘的伶牙俐齒、油滑輕浮,他突然停下腳步,思忖了下,又笑了起來,「馮嬰——可不要真的是逢迎拍馬的小姑娘才好啊。」

    不然,若撞到了他家正直嚴謹的主子大人,只怕是——

    「三五十板子怕是少不了的呢。」

    還是找個機會同阿飛說一聲吧,那嬉笑浮滑的小姑娘還是安排到自家主子大人看不到的地方比較好,免得大人看了礙眼,再加上大人不能外傳的——還是不要害了人家小姑娘一輩子的好。

    主意拿定,拈一拈頜下的白鬚,他歎聲而笑。

    ☆☆☆

    馮嬰自認自己是生性堅強,向來是隨遇而安,到哪裡也能快活度日,吃飽穿好睡得著。

    哎,人啊,生活啊,過日子嘛,不就是這回事嗎?

    於她來說,有一口飯可以果腹,有一件衫可以暖體,有一寸地可以棲身,有一片自由的天地可以任她來去——啊,當然,雖然現在她用來討生活的地方是小了點,窄了點,但也足夠她來去自由,笑嘻嘻地開心度日子啦。

    笑嘻嘻地,她揮手同一處幹活的馬伕小董、馬六道聲「明早見」,望一眼一整排馬廄裡飼餵著的數十匹戰馬,羨慕地抽口氣後,繼續她打水的工作。轉眼,她來這號稱「銅獅關府」的府邸已經有十來月啦,由初時對繁重工作的不適應到如今的得心應手,由剛開始一點點的惴惴不安到現在的知足長樂,十來個月,她真的適應得很不錯哦!

    利索地將從井裡打來的水倒進挨著牆角的巨大飲馬木槽裡,她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時值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節氣。白日裡毒辣的日頭照下來,讓二十年來習慣了盛夏避暑的她而今卻在太陽底下辛苦勞作,簡直是要她的命。尤記得當初她剛進馬廄時,其他馬伕們每日的勞作讓她傻眼,也幸虧她嘴甜,再仗著年紀小個子單薄,自入這關府專肆養馬的馬廄跨院來之後,幾乎所有的馬伕都對她很是照顧,每日裡除了讓她打掃打掃跨院、偶爾給馬添添草料清除一下馬糞,再要她做的,就是每日入夜後將這飲馬木槽中的水打滿。

    可就算如此,這對於其他的人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的工作,對她來說,卻還是太重了點。剛開始時每天累得她是兩股顫顫、一有時間倒地就睡,曾因此被偶爾來此瞧瞧的那位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逮個正著,罰不准吃午飯了好幾回。但磨練了這十來個月,她總算是幹出了一點點的名堂,掃地打水清潔馬糞樣樣順利地干了下來,不僅如此,趁著閒暇時,她還偷偷學會了騎戰馬哎,騎戰馬哎!不是她曾經騎的小馬,而是個頭壯壯的膘悍戰馬哦!

    這對於個頭剛剛與戰馬腿齊高的她而言,是多麼多麼值得誇耀的成就啊!

    一想起來,就自己樂開了花,就會忍不住地掏塊甜甜的桂花糖丟到自己嘴巴裡,以示對自己的褒獎。

    有時候,她是真的想讓母親們看看以前嬌滴滴的自己而今令人振奮的成就啊,只是因為是好不容易才從母親們手中狼狽逃出來的,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每次藉著放假偷溜到自己樓子門前,也只敢偷偷地朝裡望一望而已,打死是不敢再跨進去半步的。

    一邊笑著回想自己這十來個月的經歷,她一邊已將木槽裝滿了涼涼的清水,就著水桶洗一把汗淋淋的小尖臉,她長出一口氣,瞥一眼已全黑下來了的天際,她決定歇一會兒再回自己的小房間去。

    坐在馬廄旁樹下的長條石上,她再掏出顆桂花糖丟進嘴裡,眼則羨慕地望著一旁的匹匹駿馬,心裡又有了想去騎馬溜一圈的衝動。

    一聲馬兒的嘶鳴傳進她的耳朵,順著馬鳴望過去,是距離她最近的一匹棗紅母馬。

    她笑嘻嘻地站起來挪過去,將放著桂花糖的掌心伸到馬嘴下,看馬兒賞臉地舔起了自己的掌心,她樂得翹高了細白的唇角。

    若說這馬廄中數十匹的戰馬,她挑一匹最喜歡的,那就是這匹同她一樣愛吃桂花糖的棗紅母馬,雖然吃糖的習慣是她培養的啦,但她真的好喜歡這匹棗紅馬哦,除了它的性子溫順肯乖乖讓她騎著跑幾圈是原因之外,這匹母馬肚子裡而今有了小馬寶寶才是她最最喜歡的地方哦!馬廄的領頭老馬頭曾許諾過她,等小馬寶寶生下來之後,就讓她專門養著——玩,雖然這「玩」字也是她自動加上去的,但老馬頭也說過的,這匹棗紅母馬是被淘汰下來的劣等戰馬,即使生下小馬來,小馬也是不可能培養成優良的戰馬的,所以呢,既然如此,她喜歡就儘管養著好了。

    哈哈,她又不是要騎馬行軍作戰的將士,才不管馬的優良好壞,只要能讓她玩,她就很開心了。

    親暱地拍拍棗紅母馬的馬鬃,她喊著她給起的名字:「小棗子啊,你這些天一定要多吃些哦,再有一個來月就要生小寶寶了耶——」

    另一聲響亮的馬鳴打斷了她的話。

    順聲音望過去,她頓時皺眉扮個鬼臉。

    如果說再從這數十匹的戰馬中,挑一匹她最不喜歡甚至最討厭的,那就是栓在馬廄另一端、佔據著這養馬跨院中最最寬大、最最舒適的一間馬廄的那匹雪白的、名喚獅子驄的戰馬。這馬馬身高大,遠超過這數十戰馬的任何一匹,脾氣又暴躁,甚至很會仗勢欺人哩。

    拍拍小棗子的馬腦袋,她慢吞吞走到那躁動噴氣的白馬獅子驄前,隔著馬槽與它四眼互瞪,捏一塊桂花糖在指間晃了晃,她哼了聲。

    「想吃嗎?桂花糖哎!」

    甜甜的糖味果然引得獅子驄從圍欄裡探了探腦袋。

    「想吃啊——可惜我偏不給你吃哎!」將糖輕輕一丟,仰頭張嘴一接,她得意地拍拍空了的手,斜睨著獅子驄扮個鬼臉,自得其樂地哈哈兩聲:「抱歉了,咱們認識時間不長,你又不能借我騎騎,我幹嗎要餵你呀?咦,你還想咬我啊!」快手將自己從馬槽前後撤了兩步,她躲開那突然從圍欄裡擠出來的馬腦袋,笑嘻嘻地繼續掏塊糖引誘它,「你以為你是將軍大人的坐騎就可以享受自個霸佔一間馬廄的特權啦,別的馬伕不敢惹你還處處順著你,可我偏不理你這個茬哎!你不是每天都要去被將軍大人騎嗎,有本事去他那裡告我一狀啊!」真是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坐騎耶,這匹獅子驄據說是這銅獅關府的主子自十幾歲起便乘騎的坐騎,十來年來跟隨著大將軍南征北戰,立下的戰功一點也不比主子少,因此在這馬廄數十的戰馬中地位甚是無馬可敵,光專門飼餵它的馬伕就有兩個。

    一匹馬而已,卻要兩個人專門伺候著!

    再想想自己,不但沒人關心,甚至還要關心著馬,這心裡是如何可以平衡的?

    哼,趁著這馬廄現在無人之時,她拿這匹獅子驄出出憋了許久的火氣、順便也消除一下一天的勞累也是不錯的選擇哩!

    主意打定,藉著遠處院落傳來的光亮,她繼續掏出桂花糖逗著白馬玩鬧,嘴巴裡則在嘟噥著從其他馬伕嘴裡聽來的有關這獅子驄的主子大人的小道消息。

    關騰岳,出身名門望族,其父曾是先皇的寵信大臣,而今已告老在家頤養天年;其兄如今則已入主了朝堂內閣,是當今皇帝老爺最為器重的年少臣子;而他,姓關名騰岳的這位爺,年紀不過二十七八,已是官居當朝兵部尚書之職、朝堂上位列武臣之首、官封佑國大將軍!

    這座佔地寬闊的嶄新府邸,便是兩年前皇帝老爺因為戰功賞賜於他的,而巍峨府門上金光閃閃的「銅獅關府」四個大字,據說也是皇帝老爺御筆親書的哩!

    又小道消息稱,此人甚至是皇親國戚哩。

    如此顯赫,如此威名,當朝之上,再無人可以出其右。

    「只可惜啊,再如何的威名赫赫,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連一個溫香軟玉也抱不到?」她惡意地笑嘻嘻,手指捏著桂花糖在獅子驄嘴巴前晃過來晃過去,開開心心地玩個夠。

    幾乎算是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國重臣啊,偏偏是命犯天煞孤星,而今已快而立之年,卻依然的光棍一根、竹竿一條,與其兄懷抱三名嬌妻的齊人之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當然,非是沒有人不想嫁,而是這將軍大人——不敢娶。

    「真是不一樣啊,有的男人因為『雄風不振』而抑鬱不可開懷,找遍了秘方嘗遍了藥湯想努力振作自己的男人『尊嚴』,我還從來沒聽說過竟然還有男人因為『雄風大振』而成了顧忌,連妻也不敢娶哩!」

    想到她從馬伕嘴裡偷聽到的、只限在這銅獅關府內默默流傳的絕密小道消息,她就禁不住笑得更樂。

    想她在外頭看過、聽過多少男人因為不足以為外人道的隱疾而氣勢盡失,她還從來沒聽過有男人因為太過「天賦異秉」而成了隱疾哩!

    哈哈,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只顧笑得開心,沒留神捏著桂花糖的手指,結果被她逗得已惱羞成怒的獅子驄一口狠狠地咬了住!

    「哎喲!」她嚷一聲痛,忙不迭地用力摔手,幸虧她反應還算靈活,在手指堪堪被馬咬住時已迅速地縮回,身子飛快地後倒,一個不小心,「砰」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傍晚時剛下過雨,地上雨水尚未散盡,她這一摔,從腦後勺到腳後跟,都結結實實地泡到了水窪裡,等她呲牙咧嘴地翻身從地上爬起來,泥水已浸入衣裳,她幾乎成了泥人一個。

    「這就是報應嗎?」甩甩被咬出一排牙印的手指頭,她再摸摸火辣辣痛到發麻的腦袋,朝著正仰天噴氣的獅子驄狠瞪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水井旁,本要繫繩拎桶水上來擦擦手,但腰一下彎便忍不住抽了口氣——

    啊,難道她的腰也給摔傷了?!

    受不了地哀號了聲,她背手摸摸自己的後腰,結果卻更蹭了一手的爛泥回來。

    「啊——」她今天怎麼這麼背!咬牙,她再怒瞪一眼腦袋已乖乖縮回欄去了的獅子驄,決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處理她身上的這一團糟亂。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回自己的屋子去整理這滿是泥水的衣裳,但轉念一想,卻知這法子不行:她雖獨居著馬廄跨院旁的一間屋子,旁邊卻也是其他馬伕的住房,院中又只有一口水井,此時已近二更,她若打水勢必會驚醒眾人——誰都是勞累一天,驚擾四鄰這事她做不出是其一;再者,她也不能在院中洗擦身體吧?她這些月來已裝慣了少年,猛地被人識破她的女兒身份,可不是她想要的!

    回房間的法子被立即否決。

    再想到的,是她數月前才發現的府後花園角上的那彎小湖泊。湖泊地處偏僻,平日便顯少有人前去,因此她偶爾深夜會偷偷前去泡泡水消消盛夏的暑氣、順便也洗洗身子——此時她去絕對不會碰到什麼人!

    主意拿定,她準備先回房拿件衣裳,再拐去湖裡洗洗,但一動,腰後的刺痛讓她又忍不住抽了口氣。

    唔,太疼了點,她怕是走不到那裡耶!

    張大的鳳眼就著天上微亮的星子,在這馬廄跨院裡溜了一圈——

    一下子,鳳眼瞪上了她剛打滿了水的巨大木槽。

    她抬頭看了眼昏暗的天色,正是月末交替時,並無月亮娘的身影,再埋頭估算了下時辰,知道至少三更之前並不會有值夜的馬伕進院來為戰馬添加草料——

    木槽裡是滿滿的冰涼清水哦,又是在背光的牆角里——

    心,馬上一動,知道她要清洗身上這一團混亂的地方在哪裡了!

    笑嘻嘻地彎起細白的唇角,她慢慢湊近那牆角的木槽,伸手試了試水溫,不算太涼,她應該受得住。再小心翼翼地朝四周仔細地看了看,見院中除了偶爾的馬鳴並無其他的可疑聲響,她笑得更開,迅速地解下身上沾滿泥的粗布褂子與長褲丟在一邊,再脫去裡面的單衣,手撐木槽邊沿,她咬牙爬進水去——啊,好舒服啊!

    瞇眼痛快地呼口氣,腰後的刺痛在冰涼的清水撫慰下漸漸地消了去,甚至被那匹看不順眼的獅子驄咬到的手也不再有疼的感覺了。

    呵呵,好舒服啊!

    雖是如此,她依然是不敢貪戀清水的清涼,只匆匆洗盡了頭上身上的泥漬,便立刻從木槽裡爬出來,顧不得身上帶水,彎腰拾起單衣,她開始穿起。

    「你是誰,怎在這馬廄裡!」

    ☆☆☆

    黑夜,遙遠的天際只有可數的幾顆星子在一閃閃地,遠處雖有暗淡的光線穿過院牆樹木隱約地射進院子來,但她處在背光之地啊!

    低沉而突兀的男人話音從她不遠處響起,她心跳頓時頓住,剛披上肩的單衣立刻用手抓緊,咬牙,她抬起頭。

    昏暗的視線裡,她只隱約看到一具極是高大的壯碩軀體靜靜地佇立在她的身前六尺處,雖看不清面容,卻隱隱散發著不容被人忽視的威嚴氣勢——

    他,他,他是,是,是——這銅獅關府的主子——關騰岳!

    登時倒抽了口氣,她身子止不住地戰 著往院牆上靠去!

    他,他怎麼會來這裡?!

    自她入府這十來個月來,她常常聽身邊的人用極是崇仰尊敬的語氣談論起他,知道他是極威嚴正直兼嚴謹的人物,最不容的便是如她這般的嬉皮笑臉、輕浮油滑。更時常的被平素交好的馬伕們警告過,關府的下人們千萬不可以在將軍大人前犯錯,能不被看見就盡量地當作隱形人貼在角落別給看見,以免不知哪一天會招來將軍大人的一頓鞭子!

    她雖也好奇過他的性子到底是何樣的,為什麼這府邸中似乎人人都怕他又敬他?但從她進府來,真正地見過他的機會卻也只有一兩次而已,而每次也只是遠遠地看他騎著獅子驄飛掠而過的背影,如今日這般地與他面對面地看,還是第一次——

    腦中猛地一警,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立刻手忙腳亂地將單衣裹緊赤裸著的身子,她一步一步地貼著院牆往遠處的院門挪蹭,希望他沒注意到自己。

    「你是誰?怎會在這裡!」

    男人卻一個閃身,一下子來到她的面前,長長的手臂往院牆上一撐,已攔住了她的去向!

    她咬牙,低頭,盡量地將自己縮成小團,腦中則在飛也似的旋轉,想找出脫身之計。

    「你到底是誰!為何深夜會在這馬廄跨院裡!」強硬的手指卻在她低頭的同時挾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往起一抬,濃濃的酒氣撲上她的臉,即使看之不見,她卻還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惱怒以及——

    慾火!

    慾火!

    她猛地抖了下,根本不敢再看他,心則提到了嗓子眼。

    「一名女子,竟然會突然出現在這裡?」男人冷笑似的哼了下,黑眼瞇起滑過她纖細的身軀,另一隻手微一動,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已一把扯開了她雙手緊裹的單衣!

    她惱叫一聲,用力抓向他的手臂,在他躲閃之時猛地低頭滑過他的身側拚命向院門衝去!

    老天爺,她可是知道他的「隱疾」的底細的啊,才不要像後花園偏院裡的那群不再是女人的女人一樣,被他毀了身子壞了一生!

    但還沒來得及逃開一步,一股沉重的壓力從她背後閃電似的猛壓了過來,「砰」的一聲,她的胸口一痛,已被這明顯喝醉了的男人結實地壓在了地上!

    不要啊!

    她急得快哭出來,雙手使勁撐地,卻無論怎樣也移動不了自己分毫,手想也不想地反摳,她竟然抓住了他的頭髮!咬牙用勁一扯,只聽見了聲冷哼,眼一花,她已被他翻轉過身子,面對上了他含著濃濃慾望的如漆黑眼!

    心,一下子冷下來。

    她知,她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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