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和你家老夫人鬧翻了?」俊美翩翩男子劈頭就來這麼一句。
視線隨著小軒外那抹漫遊園子曲橋間、傲梅松竹下的雪白倩影,在他對座的魁偉男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嗯……」轉著指間的空酒杯,他漫應。
俊美男子唇角噙笑,對他的態度不以為意。跟著好友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再轉回來,他悠悠哉哉地替自己倒了杯好酒——嗯,小嫂子釀的酒果然是人間少有的極品,難怪這傢伙捨不得分給別人享用。
「為了小嫂子,你一點情面都不留地連小表妹都趕走,我看她一定更怨你和小嫂子了。」他家老夫人的性情,他可也一清二楚。這世上能取悅得了她的人根本少之又少,更何況她對自己兒子非得到不可的女人早有先入為主的壞印象,所以把這對婆媳擺在同一屋簷下,會出問題本來就是遲早的事。
路雲深稍稍轉回注意力。他的濃眉糾結,記起的是另一件事。
「最近景園那邊不安分得很,前陣子他和他娘還差點鬧到家裡去,我相信我娘已經聽到一些風聲了。」
他爹十八、九年前就在外面金屋藏嬌,有個二姨太:這在路家,甚至京城,本來就不是個秘密,只是因為他娘強勢又以死相逼,絕不容許二姨太踏進路家一步,所以在家裡,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二姨太的事。
而他自小就知道有這個二姨太存在,還知道自己有個小他三歲、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爹很喜歡二姨太,很寵那個弟弟,就算他娘曾多次恨得要將他們母子趕出京城,不過都因為他爹的袒護而失敗。至於他,一開始從旁人口中知道他們母子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到後來則根本不把他們的事放在眼裡,一直到這幾年他在調查某件事,才注意起他們。
關清朗淡笑。為了掌握心愛女人的行蹤,他手下的密探很多,所以與路家有關連的事,他也就「順便」知道了很多。輕輕啜飲了一口好酒,他慢條斯理道:「路老爺這些年在他們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該給的、能給的也給了不少吧?不過我想路老爺定然會遺憾,他最喜歡的那個兒子不但不成材,還長愈大、惹事的本領就愈大。」雖然沒明目張膽打著路家二少爺的名號,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那傢伙就是路老爺的庶出之子,所以理所當然地,那傢伙所到之處吃的、喝的、用的,賒下的帳不都往路家報?老夫人看在眼裡,可不是更生氣了嗎?
路雲深一哼。「不幸的是,我爹還沒看清他不成材這一點,竟然打算要那蠢才進商行做事。」
「結果被你回絕了?」猜想得到他不會允許手底下有廢物。
「我若是像我爹那樣心存婦人之仁,路家商行早就不知道垮過幾百遍了。」這就是那對母子尋死尋活要鬧上家裡的原因。「他們的膽子可是愈來愈大,當我死了是不是?」硬石股的臉龐染上凶戾之氣。沒把他這當家主子看在眼裡,以為狀告到老爺那裡去就有用?
「只可惜你十年前沒死成,否則如今的路家說不定早已易主了。」
在一旁說著風涼話,關清朗的表情卻有著一抹深意。
眸子爆出精光厲芒,路雲深的臉色愈加森寒煞氣。「沒錯!很可惜我不但十年前沒死成,到現在我也活得好好的。我想。最不甘心的應該是她……」六年前他平安無事地重回路家,恐怕讓寄望兒子可以認祖歸宗踏進路家門的二姨太趙錦娘大大震驚又失望了。
十年前他會和夏衫相遇,就是因為這段意外——十年前,他被下人帶出門玩,卻遭兩名歹徒捉走,並且被丟到河裡。幸好大難不死的他被夏衫和夏衫的爹救上岸,雖然因此失憶了一年才記起回家的路,但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兩個歹徒的模樣。這也就是他多年後憑著記憶找人畫出歹徒的樣子,並且明查暗訪了許久,才總算找到那兩個人。
只不過當他找到人時,其中一個已經因打獵意外死了好多年,剩下的那一個也成了又瞎又瘸的乞丐。
但他還是認得出來,那乞丐就是當年綁走他的其中∼人。從他口中,他挖掘到十年前他們被收買去綁走他的秘密,即使乞丐說的拿錢給他們的女人沒透露名字身份,可他描述那女人的模樣,分明就是趙錦娘。
這終於證明了他一直以來的懷疑。
但除了關清朗,他甚至連他爹都沒提到這件事。因為他知道他爹不會相信、趙錦娘會否認,而且事隔多年,有誰會相信一個又瞎又瘸的乞丐說的話?
事實上,他也不必要讓趙錦娘知道他已經查出那秘密,就讓她自以為瞞天過海、萬無一失吧。不過沒想到那女人並沒有從那次事件中得到教訓,或者良心不安,倒是貪婪之心愈來愈旺盛了。
她根本從未打消讓自己兒子路霄重當上路家主子爺的念頭。
「男人啦,就耳根子最軟了,尤其枕邊人說兩句話比其他人在旁邊說一百句還有用。」關清朗自己的體認可不就是最深的?他的俊眸因憶起某個甜蜜又無奈的片段而染上光采,但他的思路語氣仍是條理分明。「雖然在實際上你已經是商行的主子,不過名義上,路家商行是你從路老爺手中繼承來的,所以那女人要是乾脆要求路老爺把商行的一半財產、掌控權分給她兒子,說不定路老爺當真會腦袋不清地點頭,這不就換你頭大了?」
依那女人的柔媚手腕和為了替兒子爭取到最大好處、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程度,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沒想到路雲深的嘴角反而勾出了惡劣至極的笑。「如果那女人膽敢要,我倒是可以整個送給她享用。你不知道,其實我還滿想看看當我爹瞧見那蠢才能用多快速度,將他一手建立起來的路家商行搞垮時的表情,那肯定相當精采。」
關清朗挑眉、歎氣。「我以為我平日的手段已經夠高了,沒想到你的報復手段比我還殺人不見血。」就算沒有路家商行,憑路雲深的腦袋和手腕,還怕打造不出另一個路家商行?
這渾小子就是有這種條件,難怪他敢說這種話。
讓那對母子到最後一無所有,甚至連個依靠都沒有,這不是報復是什麼?看來那對母子完全沒搞清楚惹上這頭猛虎的後果。簡直是自找死路!
就在這時,那抹原本在樹影間忽隱忽現的雪白人影緩步朝小榭這裡移來。
路雲深壞笑的神情一轉為開懷,起身迎向她。
「你們在聊什麼?」步上階梯的洪夏衫被路雲深攬住腰,帶到備有暖爐的小榭坐下。她隨口笑問著這兩個似乎聊得頗愉快的男人。
而隨侍兼保護她在這京城有名的名園「秋楓園」散步賞景的胡同和翠萍,也跟在她身後進來,趕緊動手倒了熱茶喝以怯寒。
路雲深為她斟了杯溫好的紹興紅棗酒。「冷嗎?先喝兩口暖暖胃。」
邊將杯湊到她唇邊邊說。注意到她雙頰因天寒乾燥而浮起的紅暈,他擰眉,想也不想,∼只大掌便朝她臉頰貼觸上去。果然是冷的。
「沒聊什麼。小嫂子,你會不會覺得你的相公有時候真像個老媽子?」
瞥見那傢伙一副簡直要把自己女人藏進身體裡才安心的模樣,關清朗輕嘲。
沒拒絕地喝了點酒,洪夏衫抬眸覷向身邊的大男人,忍住笑。
「嗯。」
抓下他還貼著她臉的暖熱巨掌。她走了這一會兒,身子早就暖呼呼了,他卻還是擔心她被這寒天凍著。「我習慣了。還好這兒沒外人在。」要不,讓人瞧見他這個在京城呼風喚雨的京城之虎對著自己妻子又是餵酒又是取暖,會壞了形象的。
關清朗立刻聽懂了。他大笑。「小嫂子,路家主子爺愛妻如命在京城早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根本不用顧慮他會被取笑。」何況也沒人敢在他面前露出牙齒吧?除了他。
他立刻被白了一眼。「媽的!我就是個老媽子又怎樣?哼,總比有人想當老媽子還被推得遠遠的強。」狠狠回將他一軍。
關清朗「咳」一聲,差點被自己的笑聲嗆到。
洪夏衫敏感地看著向來冷靜平和的關清朗,此刻笑裡略顯一絲無奈的神情。
他也發現她投過來的眼光了——斂回笑聲,俊顏在一瞬間恢復尋常的從容自若。
「是是是,有妻萬事足,你這世上最幸運幸福的傢伙,看我今天不把你灌醉,我就不姓關。」笑著對他下戰帖。
關清朗是說真的。
而最後的結果是——兩個為了面子裡子拼酒不服輸的男人,分別被人架扶著回家。
***路雲深是真醉了。
幾乎一路醉回家的他,在胡同和其他下人的攙扶下回到房間。洪夏衫甚至要在其他人的幫忙下才能替他擦好手腳、換上舒適的睡袍。
好不容易將他打理好安置在床上,她自己也累壞了。
等她可以躺上床合眼休息,時間也已是深夜了。
滑進被窩、偎著他熱呼呼的胸懷,她輕舒一口氣。
「是我的……夏衫……永遠不會離開……衫……」即便是醉了,但路雲深仍像是感應到懷裡熟悉的嬌軀與氣息,雙臂自有意識地將她筘緊,臉龐埋進她的頸窩,閉著眼睛呢喃。
心口緊繃著。她知道他是在說醉話。低眸凝視著黑暗中他的頭顱,鼻問吸著混合酒味與他體息的獨特氣味,唇角一揚,她的心跟著放鬆了。
以前在她家,常被她抓來試喝新釀酒的他,一開始不時被未明的酒勁力道弄醉,而只要醉了,他這人不吵不鬧不發酒瘋,總是倒頭呼『呼大睡:而她想捉弄他,也總趁那個時候。不過後來,他喝酒的功力被她訓練得愈來愈強,除非給他喝的是勁道很夠的酒,否則他很少再醉過。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已經很久沒再見過喝醉酒的他了。
沒想到現在啊,她是他的妻,還能抱著他、聽他醉酒說醉話呢。
忍不住抬起手指輕輕撥開落在他眼前的一小縷髮絲,可驀然間,他仰起臉,原本緊閉的眼睜開、盯著她,而猝不及防的她,心臟大大一跳,怔住。
「小深……你……你醒了?」手也僵住,跟著小結巴。他也太嚇人了吧?
黑夜中,眼眸依然炯亮若寒星的他,彷彿非常清醒地緊緊凝探進她的眼心深處。她不禁頓住呼吸,眨也不敢眨眼。「小深……」遲疑地喚他。像是啟動了某樣裝置,他歎了口氣,然後如同剛才一樣毫無預兆地又閉上眼睛。
「我很愛你……很愛……夏衫……你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可是你的心……你的心……」囈語聲在她耳畔逐漸淡去,可她聽得一清二楚,聽得……心好酸疼。
咬著下唇,一股沒來由的熱浪沖進她眼眶。
這個……笨蛋!原來她一直讓他這麼沒有安全感嗎?原來他還是以為,只有他是愛她的,而她沒有嗎?
「笨蛋……傻蛋……渾蛋……壞蛋……」不捨地伸手回抱住醉得不省人事、也醉出真心話的他,她碎碎念他,每念一次,就在他唇上啄一下。「我沒說,以為你都懂,原來……你是個笨蛋……我早該知道你是個笨蛋……所以看不出來我的心已經是你的……哼,好吧,你就繼續當笨蛋,我不會告訴你。」
她不像他這麼厚瞪皮,動不動就把愛她的字眼掛在嘴上,可她的行動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記得他很久以前好像曾問過她,但後來卻不再問,難道他以為除了他,她的心還容得卞別的男人?
「我現在就說一次,你沒聽到是活該。」臉皮很薄的她,決定趁他醉的時候「光明正大」說給他聽。「小深,我……也愛你。我的人、我的心全是你的。我愛你……我愛你……愛你。」說上了癮,在他耳畔,她不停地說。
我愛你。
小深,我愛你。
***「夏衫,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有跟我說什麼?」醉睡了一晚,隔日一早便恢復生龍活虎、精神奕奕的路雲深,在和洪夏衫一起用完早飯、就要出門工作前略遲疑了下,但還是開口問。
昨晚雖然醉了,不過他依稀彷彿意識到夏衫在他耳邊說話……是他醉得太沉,還是他太想聽到,他隱約捕捉到幾個字眼,很重要的。
正為他細心攏好襖袍的洪夏衫聞言,手指連頓也沒頓一下。弄好了,她放下手,後退一步。
「我忘了。」對他傭懶一笑,她以為他什麼都沒發現呢。「好像有,可能我在對你說夢話吧。」一語帶過,接著趕緊將他推出門。「好了,快走吧,胡同已經等你很久了。」
心底的疑惑殘存,不過他很快便拋開,但對她對即將出門的他沒有一點依依不捨,他濃眉一糾,猛地反手把她撈進懷,毫不在意胡同和其他下人的瞠目結舌、臉紅耳赤,他纏著她的唇,給了她一個重重的吮吻,這才肯放開她。
「中午等我回家吃飯。」留下叮囑,他終於大步離開。
洪夏衫則是站在大門外,直望著馬車在遠遠另一端消失了,這才收回癡然的目光,轉身往屋裡走。
「……夫人,爺真的對您好癡情呢,小婢可沒見過爺曾對其他姑娘和顏悅色過。」跟在女主人身後,翠萍忍不住羨慕道。因為娶進了夫人,她才知道,原來主子爺也有溫柔的一面,當然只有對夫人啦!而且一知道夫人受了委屈,便毫不猶豫的將表四小姐轟出府,連老夫人也護不住,簡直讓她崇拜到五體投地了。
聽到翠萍的話,洪夏衫想到他剛才的大膽舉動,不由得耳根子更熱了。
他是故意的。
「翠萍,等會兒你去請廚子準備爺愛吃的菜,我去酒窖,爺回來了你再叫我。」不讓人瞧見她仍紅著的臉和微腫的唇,她直接往自己住的園子走。
不過,這一天,她並沒有等到路雲深回來用午餐,因為出事了……***近晌午前的「悅來酒樓」突然起了一陣大騷動。
就在二樓雅座內,一位女客在喝下兩口酒後,竟猛地面色發黑。
同桌的人雖然立即警覺、拍掉她手中的酒,仍無法及時阻止她將毒酒吞下肚。
即使有人馬上為她催吐,沒多久,她還是陷入了昏迷。
現場一片混亂。警覺出事的掌櫃火速差人去將附近的大夫找來,同桌的男客則一邊臉色鐵青地注意中毒昏迷的少女狀況,一邊指揮下人把有問題的酒仔細保存起來。很快地,所有經手過這毒酒的人都被叫來問話盤查。
而由於這桌客人的身份非尋常人,因此官府馬上便派人來調查了。
大夫迅速趕到,替少女做了連串急救診治,不過只能暫時不讓她內情況惡化而己,大夫根本沒把握解去己經蔓延至她全身的劇毒。因為少女的家就在數條街外,男人當機立斷用馬車將她送回家。
在少女家,看見她幾乎沒呼息地被送回,整座大宅上不自然又是番震駭和連串折騰。
過了乍後,消息傳回了路家。
洪夏衫是在翠萍急匆匆跑進酒窖、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她說著剛聽到的消息,才知道出事了。
既震驚又不安的她,背脊上立即透著一陣寒意。雖然中毒陷入生死關頭的不是他,但當時他也有機會喝下那毒酒的,所以有可能下毒者的目標是他。
回府來的劉祿說,原本爺和人約在酒樓談事情,但那人還沒來,卻是徐府老太爺家的孫小姐徐欣欣來了。接著沒多久,徐小姐便因為喝了店小前送上來的酒而中毒……一直到現在,徐小姐仍未清醒過來,但主子爺已經火速去把正巧回京城的_位神醫請過府,推測她或許可以盡快脫離險境。
路雲深跟著昏迷的徐欣欣回徐府,因為她有可能是受他連累才出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關心她的狀況安危。
洪夏衫雖然一聽到消息後,便心焦地想直接奔到路雲深身邊,不過最後他還是勉強按捺下衝動。因為時機不宜—二一此刻徐家人的心情肯定焦急如焚,她去了只會干擾人家。更何況他在那裡,也有該查該做的事……只有這麼想,她忐忑的心緒才能多少穩定一些。
而且不僅是她,路家上下幾乎所有知道這事的人,也全在等待徐家那邊進一步的訊息傳來。沒有人願意見到憾事發生,即使此刻還不清楚徐家孫小姐為何會莫名其妙去路雲深與人約定的地方、且喝下毒酒,但畢竟她現在正處在生死關頭是事實。
所有人的心都懸在半空中,尤其是洪夏衫。幸好跟著主子爺留在徐府的胡同知道她和其他人在擔心,所以機靈地派人陸陸續續將事情進展帶回路家。不過也是直到隔日傍晚,徐欣欣才總算被神醫確定搶救回一命,至於她能清醒的時間,據說還必須再觀察。
至少值得慶幸的是,她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路雲深直到第三日天快亮,才滿身疲憊地回到家。
在門外將跟著他跑上跑下忙了兩天兩夜的胡同這去休息,他一踏進房,卻看到趴睡在桌上的妻子。
下顎在瞬間繃緊,接著他凶著臉卻又無奈地快步至她身旁,彎身探臂,輕易便將她從椅子上整個抱起來。
只是他才一動她,她立刻就醒了。
張開眼睛,洪夏衫初時嬌顏表情仍籠著迷糊睡意,可等她發現自己是被路雲深抱著,她的腦子隨即醒徹過來。「啊,小深。」逸出輕呼。
路雲深幾個大步便移到他們的床榻前。坐下,暫時將她安放在他的腿上。
「你又等了我一夜?」昨天胡同便將她昨夜沒睡等他的事報告給他,所以此刻回來竟見到這情景,他覷著她,臉色有些難看。「我不是要人回來告訴你,我會很晚回家,要你早點兒睡嗎?你你……你竟然還給我趴在桌子上睡?」悶吼她。
她的眉心蹙攏了起來,毫不猶豫從他腿上滑下,開始動手將他的外衣脫掉。「好好,我錯了,現在別跟我吵這個,你還有時間睡吧?」瞄到窗外魚肚白的天色,她更加快了手勢。
仍黑著臉,但他沒拒絕她的動作,而且當他躺在床榻上時,還順勢將她勾到身側。「我累了,陪我睡一會兒。」喜歡讓她的頭枕著自己肩膀、把她整個人攬在懷抱的睡覺姿勢,這會令他很有安全感。
順著他,等到他很快閉上眼睛,並且在下一刻發出平穩的呼息,她才緩緩吁了口氣,跟著閉眸。
***看來他真的累了。
其實她也沒想到她會等他等到睡著,可她似乎也只瞇了一下眼。
現在終於等到他回來了,枕著他的懷臂與氣息,她一顆原本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下。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明白,為什麼在他回來前的這兩天,她根本無法安心去睡……原來,被他擁著入眠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一個令她想戒也戒不掉的習慣。
洪夏衫只略略睡了一會兒便醒了。輕手輕腳離開陷入沉睡的路雲深身邊,她先去找了同他一起從徐家回來的其他人問清徐小姐的最新狀況,知道徐小姐還在昏迷中,而下毒的兇手據說已追查出了蛛絲馬跡,她不禁眉頭深鎖。
才睡不到兩個時辰,路雲深也起來了。
正巧回房的洪夏衫一進房便發現已經恢復一身神清氣爽的他在換衣服。
「怎麼不再多睡一會兒?」把在裡面放著要替他縫補的衣服籃子擱在小几上,她走近他,自然伸出手為他順順衣袍、調整繫腰。她同時不忘仔細打量他的神色。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享受被愛妻照拂的幸福,不過路雲深仍是攏著眉盯著她眼下微深的陰影。「其他人說你似乎兩天來都沒怎麼休息,你想讓我再把你押回床上去睡嗎?」強硬語氣之中卻也帶著心疼。他當然知道她是為了什麼。他早習慣事情一來,甚至可以三天三夜不用合眼睡覺的狀況,但她不同。
感受到他凶霸口氣下的關心,洪夏衫搖搖頭,把他拉到椅子坐下,替他倒了杯仍微溫的茶。「我有睡了。小深,徐姑娘一定會沒事吧?」
不拐彎抹角說出她心中的擔憂。「在酒裡下毒的人,目標原來不是她,對嗎?」
這事的真相,連告訴她這兩日情況的劉祿也並不很清楚,所以她直接問他了。
路雲深抿緊唇,臉色一沉。「我還在查。」如果不是徐欣欣忽然跑來,先喝下那壺酒的人確實可能是他。
她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小深,別再瞞我,有人想讓你沒命是不是?
他們都告訴我了,你和徐老太爺從酒樓那邊應該查出了眉目,你多少明白是誰想對你下手了……」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背上,她柔言。
「我是你的妻子,小深,當自己的丈夫有生命危險的時候,你以為做妻子的什麼都不知道,就會比較妊過嗎?」
沒錯!他確實打算能瞞她多少是多少,不過此時回視她澈然的明眸,他動搖了。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才勉為其難地開門。「昨天夜裡,我們的人循線查到最有可能放毒的嫌疑犯,最後一路追蹤過去,終於挖出幕後指使者,就是錢氏商行。」愈說到後面,語氣愈冷悍。
她愣了愣,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上一回她在徐家壽宴時差點被人迷昏綁走,主謀就是錢氏商行的主事老闆錢要,沒想到這回又聽到這名字。
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寒顫。她從未想過,商場上的競爭也有可能演變成欲置對方於死地的殺戳,這就是他一直待著的世界,一個其實很殘酷血腥的世界嗎?
路雲深沒錯過她這一下輕顫,表情現出一抹責怪懊悔,他反握住她的手。「夏衫……」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這一回錢氏商行已經直接對你下手了。」冷靜了下來,她面現堅定地直視他。就算他的世界再無情殘忍,她也決定跟著他踩下去了。她只是個平凡人,平凡到不可能任自己白勺丈夫遭受生命威脅,而她還不想反擊報復回去的人——除非她不愛他。
路雲深一直清楚他的夏衫不是個只想依靠男人保護的女子,有時候她的表現甚至比男人還勇敢堅強。
凝望住她清澈無比的眼,他的下顎肌肉一緊。「你在徐家出事後,我就直接對錢氏商行採取行動。
雖然前陣子錢要已經被我逼到決定親自來議和談判,不過他顯然覺得用直接解決我的方式對他比較有利。既然如此,我對他手下那些商行當然更不用顧慮……」
新仇舊怨,這回他不會再給錢要苟延殘喘的機會。「哼!他有膽子動我,就應該有想到失敗的後果。我會讓他嘗到什麼叫生不如死的滋味。」面龐再次罩上凶狠的神色。
她明白。
「那麼徐姑娘那裡……大夫真的能救醒她嗎?」心思轉到他回來前仍陷昏迷未醒的徐欣欣身上。
沒想到他倒是想也不用想地回答:「大夫說她能醒就能醒,所以我才回來。」
看他如此信心十足,她跟著鬆了口氣。可她的疑問也冒出來了。
「為什麼徐姑娘會到你和人家約定的酒樓去?而且你還邀她喝酒……」
流露出連自己也不自覺的酸意。
但對她有著全然用心在意的路雲深,卻馬上敏感察覺她聽似尋常語氣下的些微不滿。他的胸膛一震,接著不由得對她咧出一抹頑狡的笑。
「夏衫,你在吃醋是不是?你以為我和她偷約在外面,所以你吃醋了?」嘿嘿笑。
吃……吃醋?這兩個字突然從他嘴裡蹦出來,洪夏衫立刻瞪大眼睛、呼吸岔住。「你你……你在胡亂說什麼!」氐喊,有些小氣惱,也有些……心虛。「我當然知道你不可能和她偷約在外面,我是和你說正經的……晤……」最後的字句乍地淹沒在他堵過來的唇舌中。「你……小深……」想推開這強盜一樣的男人,卻被他糾纏得更密更緊。甚至到最後,這精神體力已因睡了一覺而恢復過來的傢伙,還更乾脆地將她拐回床上去。
良久之後,春意無限的床帳內,令人臉紅心跳的嬌吟喘息聲終於逐漸平息下來。
又一會兒,男人志得意滿的低嗓傳出:「你在意我,所以你在意別的女人和我在一起,你吃醋了。」
「啪」的一聲脆響,顯然有人挨了一記巴掌。「吃醋你個頭!」輕叱。
「什麼?你還是不肯承認你為我吃醋?」惡意漸濃,手腳又開始不安分。
「喂!你你……」察覺了他的意圖,女人第一時間便要抓著被跳下床,但她的動作快不過男人的鐵臂一勾——她連床沿都還沒沾到就又被壓回枕褥上。她燒紅著玉頰,瞪著將她雙手壓制在頭頂、低俯在她身上的男人。
「小深,別鬧了,你應該還有其它重要事得做吧?你……啊……」被他突然毫不憐香惜玉低下頭顱、狠咬住她頸側肌膚的舉動駭得疼呼出聲。
熾熱的身軀緊觸著她的,就連他在她頸畔呼吐的氣息也是燙人的。其實他只狠咬了她這一下便又不忍地放開,同時還抱著她一滾,反讓自己墊在她身下。他歎口氣,伸出大掌捧住她嬌嫩的臉蛋,凝看著她被他那一咬、疼出淚花打轉的美眸,他不捨她用拇指拭掉頰畔滑下的一顆淚珠。
「夏衫,對不起,我只是又氣又急。」氣她老是不肯承認對他的心,急她又想躲,所以他才會一時衝動。
「我……我真的以為你會為我吃醋……」又是他在自作多情?
在他懊悔又心疼的舉動下,她就算想罵也罵不出口了。而且這個笨蛋哪——「你以為任何一個女人聽到自己丈夫在外面和一個仰慕他許久的姑娘見面,心裡會舒坦的?」一口氣說完。
視線移到她朱艷的小嘴,他愣了一愣,然後才略略氣喪地悶著臉。
「我懂了……」只是妻子的心情啊。
「你真的懂了?」睨他。哼!分明還沒開竅。
_「嗯。」鬱悶爬上他的眉眼。「對不起,我曾答應你不讓其他女人靠近我身邊∼步,可是徐欣欣她……我真的不知道她剛好也在那間酒樓,她出現時我也嚇了一跳。」那丫頭說她在酒樓和其他人吃飯,因為正巧見到他進去,所以才去和他打聲招呼。不過他沒開口邀她,她倒是自己坐了下來,一副打算賴著不走的態勢。
本來他已經決定直接把她攆走,他可沒心神跟這從以前就很會找各種理由纏他、跟他耗時間的丫頭糾纏下去。可是沒想到她自個兒厚臉皮倒了桌上小前送上來的酒喝,卻在下一霎出事,連他都有點措手不及。
池含在嘴裡的無奈解釋,最後消失在她掩上來的手心上。
「好了,我明白了。」不否認心底的小疙瘩因為他的解釋而煙消雲散,尤其是他在說到要攆她走時的不爽表情,更是讓她費盡力氣才憋住了唇角差點冒出的笑意。
睨了他一眼,她忽地把被子扯上來蓋住他的臉。「我說不許動你就不許動。」警告,接著趕緊把才纔被他粗暴扯掉的貼身衣物和衣衫拾起穿上。
至於路雲深,哪有這麼乖地她說不動就不動的?趁著她在忙著穿衣裳,他已經大刺刺把蒙在眼上的被子拉開、大刺刺地欣賞親愛的娘子在日光下晶瑩剔透的誘人雪肌。
眸底再度深濃起來,他的心又在蠢蠢欲動。
並不是沒感受到自身後投射過來的強烈眼神,可她努力克制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臉頰的赧臊,假裝沒發現他的視線。直到她把衣服穿好,她才半偏過身,不意外地望進他賊笑的亮晶晶眼裡。
「你今天不用再去徐家嗎?」他大老爺今天似乎很閒。
果然,已經坐起身、並且毫不在意裸露出一大片壯闊胸肌的男人對她傭懶地搖搖頭。「有事老太爺會派人過來告訴我。」他伸臂勾住她的小蠻腰,把頭顱靠了過去,下巴擱在她細肩上。「我今天要放假一天,你陪我。」聲調低懶嘎沉,還帶點兒撒嬌的意味。
這也只有在她面前,才可能出現的另一個路雲深——一個會使出小孩子招數,耍賴、裝無辜可憐,只為搏心愛女人一笑、討心愛女人歡心的路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