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很有名氣的話是怎樣說的?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說著很是容易,可真的執行起來,卻真的是一路坎坷,難於上青天啊。
在一而再、再而三因為某次同樣的原因被圍追堵截於博揚校內某一類陰暗角落後,在一而再、再而三因為同某次一樣的正確答案遭到一迭聲的暴動討伐後,原本只恨時間短的午休時間現在則成了朝陽避之惟恐不及的恐怖時段!
這年頭,說句假話或許可以迎來大眾的歡迎,可說出一句千真萬確的實話來,竟然是落得遭人憤聲討伐的悲哀結局!
難道誠實也是一種罪過?
哎哎地歎兩聲,背靠大樹席地而坐的矮個小女生手捧飯盒,原本水漾漾的杏核眼而今有了一點點的無神外加無力。本應該舒舒服服坐在寬寬敞敞的學校餐廳靠著潔淨的餐桌用飯、順便A同學一點好料的美好時光啊,卻因為……不提了不提了,免得再頭疼一回。
躲在向來無人光顧的校後樹林裡,盯著飯盒中的三兩米飯、半份青菜,她哎哎再嚷兩聲。這白白的米飯、青青的蔬菜,雖然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卻也實在勾不出她原本很不錯的食慾來啊。
嗚,她要吃燒茄子,她要啃糖醋排骨啦。
嗚,她要坐在寬敞明亮的大餐廳中就著輕快悅耳的音樂美美地用餐啦。
嗚,她後悔了啦。
如果她不那麼誠實,給他們一個符合要求的答案,她也不會落到今天、現在、此時此刻這麼悲慘的、幾乎是逃跑老鼠妹的可憐處境啊;如果她當初少那麼一點火氣,少計較那麼一點面子與銀子,她也不會多生出這麼多的頭疼來啊;再如果當時她不決定念博揚、沒有被那些獎學金之類的身外之物所誘惑,她也不會處在這麼一團麻煩之中啊;再再如果……如果當年五歲的她不那麼善良有同情心、不是那麼一心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小商人,她也不會在從此之後的十一年來,身後多了一隻同她身形一點也不相符的影子尾巴來啊……
悔啊,悔啊,她悔了啦。
她怎能不悔啊,當她每天努力學習、天天向上的時候,當她很高興、很得意、很驕傲地從老師手中接過小紅花、棒棒糖、水果筆、卡通貓、獎學金……卻突然發現竟然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同她一樣得到上述獎品、甚至還遠遠多過她的時候……當她原本很輕鬆很隨便便可以得到的第一名、竟然會在一個轉瞬間面臨被另外一個人奪走的巨大危險的時候……她如何不後悔只不過五歲時的一個小小的善良之舉竟會導致這樣的……更別提如今、現在、此時此刻了!
悔啊,悔啊,好悔好悔!
她可不可以用她最寶貴最可愛的銀子先生孔方兄去買點後悔藥來吃一吃?
☆☆☆
「我就知道你躲在這裡!」
清亮亮的少年語音,突兀地傳入她如今正「悔」字漫天飛的腦海裡,不同於以往人前的冷淡無波,而是那麼的柔和清雅,甚至含著開心的淡淡笑意。
「你這個討厭的小肚雞腸!」一遇到他,動作總會先於思考,隨手抓起身邊的一塊小石子來便用力招呼過去,出一口惡氣再談其他。
「你怎麼老是這樣!」就算石子丟的並沒有準頭,他極少有中彈犧牲的可能,可誰樂意長年累月、日復一日地接受這種「歡迎」方式呀?又不是受虐狂!
「我倒要問問你,你怎麼老是跟我過不去!」一顆石子丟不中沒關係,再接再厲!
「沈朝陽!」有些狼狽地左躲右閃,在肩上挨了一顆流彈後,可憐的高高男生終於躍進至雷池中心點,長出了一口氣,「枉費我還拿好料來給你吃!」他忿忿地將手中的大飯盒朝她揚一揚。
「誰稀——」在眼尖地瞄到大飯盒內琳琅滿目的美味佳餚後,她忍不住瞪大雙眼,口水長流。
「既然不稀罕,那就算了。」大飯盒順勢便要被拿走。
「杜宇霖——」原先的火暴即刻化為了溫柔貓咪的撒嬌模樣,「好吧好吧,我道歉,我說對不起!可以了吧?」不看僧面看……美味佳餚的面子,她不是顏茴,很樂意為他手中的五斗米折腰啦。
「還砸不砸我?」他先談條件。
「……不啦。」她有些悶地舉手發誓,「沈朝陽不砸杜宇霖了。」
「還有呢?」他追加附註,「只因為我請你吃飯?」
「我也只肯吃你請吃的飯好不好?」她很驕傲的哎,就算平日再怎樣為了銀子先生孔方兄辛苦奔波,卻從來是堅持自家原則的!「我從來不跟人家談條件的,更不喜歡人家跟我談條件!」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沈朝陽,沈朝陽!「有條件但書的飯我才不屑吃!」
「好啦,那麼火大做什麼?」他也坐下來,將裝滿美味佳餚的大飯盒放在兩人中間,「我當然知道你是一個多驕傲的小錢鬼!」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驕傲,他們又如何會鬧了整整半年一學期的彆扭?
「我才沒火大,我這是豁達!」整天被人錢鬼來錢鬼去,如果她看不開,早投河自盡了。
「我錯我錯。」這一次輪到杜宇霖乖乖舉手伏首認罪。
「本來就是你的錯呀。」她才沒冤枉他,「如果不是你的緣故,我沈朝陽會有這麼淒慘的一天嗎?」這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啦,「當初我跟你講了多少遍,我們不要再一個學校了!可你聽進去了沒?」
想當初剛剛中考完畢,她就開始動同他從此後王不見王的腦子啦。原本以為他身為杜家子孫自然會捧自家學校的場,於是她爽快地報考了省三中,結果在一月後的省三中的入學通知單上竟看到了他的名字!
好吧,那她來捧他家的場子,總可以了吧?結果入學報到那一日竟然又與他在學校走廊王見王地撞到一起!
「喂,都已經半年了,你還氣呀?」他拿過她的青菜白飯開始細嚼慢咽起來,朝她眨眨眼,「咱們十餘年的交情了,哪裡那麼容易地說分便分呀?你捨得?反正我捨不得。」
「可是如果你的獎學金、你的已經規劃好了用途的獎學金被一個極端不識相的討厭鬼一把抓走——你能捨得?」而這名極端不識相的人士卻又是根本沒將這小小的獎學金當回事,卻又是根本的用不著!「你能不氣?!」
氣呀!
她只恨不能仰天長嘯。
他不是高高在上要風風來、要雨雨降的杜家金孫嗎?他不是家有萬貫家財的家族最受重視者嗎——他何苦昧著良心同小老百姓的她一般見識、同她狠命地爭搶小小的、不值一提的獎學金呢?
氣呀,她如何氣消!
氣憤地從他的大飯盒中抓起一隻炸得金燦燦的肥雞腿來,她狠命咬下去。
「喂,太不公平了吧?」人家才不同意她的說辭,「你怎麼不從我這方考慮考慮、想一想,從幼兒園到現在,你又搶走了我多少的第一名獎學金?」他其實比她還氣,當時他還有家庭教師環顧四周哎,卻常常被這隻小錢鬼殺得一敗塗地!簡直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你搶了我十七次!」她將啃到一半的肥雞腿丟到他手上的飯盒裡。
「而你則搶了我十九次。」他哼一聲,抓起她丟來的雞腿,張口大啖。
虧他自牙牙學語時便接受家族中對他所謂的精英式教育哩,可每每同自幼便鑽進錢眼的她較量,還不是一樣給弄得灰頭土臉、常常害他被爺爺罵?
這口氣,他又找誰出去?
「你還有理了?!」不敢置信地怪叫一聲,沈朝陽姑娘氣得臉色發綠,眼前的美味佳餚再好也失了胃口,「你家有的是錢!你家金山銀山銅山鐵山鋁礦山花也花不完!你那麼眼紅在意那麼一點點點點點的獎學金做什麼?你也錢鬼錢精呀?你也貪婪蟲子呀!」
「我家再有錢,可也不是我自己賺來的!」是哪一個去年拍得胸脯辟啪震天響,大吼「吃自己飯、淌自己汗、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漢」的?!
天下之大,卻只准她沈朝陽稱好漢,卻不許他杜宇霖也成為一名響噹噹的男子漢大丈夫呀?
這是什麼道理?!
「那你就非要同我爭了?!」
「怎麼不說是你非要跟我過不去?」
「我——」惱了哦,她真的要惱了哦!「杜宇霖,你是真正的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吧,你是萬頃田地中的那棵金苗苗吧?你也是未來杜氏家族的那只領頭羊吧?你是——」
「我只是杜宇霖!杜、宇、霖!」她再這樣看不起他,他也會惱的!
「就算你『只是』杜宇霖,可你哪裡的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不可以去讀,卻偏偏非要找我的麻煩!」他就是想去就讀國外的超級名校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卻何苦故意來處處找她的彆扭?
「我喜歡!」脖子同樣一梗,他頂回去,「讀哪一間學校是我的自由!我想怎樣就怎樣!」
「你——」牙,咬一咬,用力地咬一咬。
她也知他說的沒錯啊,讀哪一間學校的確是他的自由。可是、可是、可是問題是「他的喜歡、他的自由」妨礙了「她的喜歡、她的自由」啊——更何況現今又有了這樣讓人頭疼的「事件」!
嗚,她不要他總是威脅著她拿獎學金的可能啦,她也不要因為他的存在害她充當八卦女主角啦。
嗚,她與他的血海深仇就是如此結下了啦。
嗚,此仇不報非君子啦。
「每次和你一起,你都是老調重彈,你到底有完沒完?」他和她的每次私下相處,都會這麼的唇槍舌戰一番,他是無所謂啦,可他擔心她吃不消哎。從大飯盒裡夾出一塊她愛吃的糖醋排骨來,他遞到她嘴邊,「好了,好了,吃飯,吃飯!」
「要你管!」如果不是他總惹她生氣,她早就放過他了嘛,哪裡還會和他一見面就吵?
一口吞下排骨肉,她將光溜溜的排骨吐到他手裡,順便瞪他。
「凶巴巴的,沒一點女孩子的溫柔樣子,長大了誰敢娶你呀?」就算她很美,可這麼凶,看她怎樣嫁出去!
「反正我又不會嫁你,你擔心什麼?」她怎麼啦?她其實很是溫柔賢淑的呢,「我學習成績呱呱叫,又是賺錢高手,又會煮飯燒菜做家務,人長得又這麼漂亮——」
「哦,哦,哦!」他很給面子地哦哦兩聲,將她吐出的骨頭放到一邊,再夾一塊排骨給她,而後伸手一拉自己裹住頸項的高領子,側過頭要她看,「一圈一輩子抹不掉的牙印耶!」她夠狠,被她咬了這麼久,不小心碰到牙印竟然還會隱隱生疼。
「誰、誰、誰叫你惹我的!」
「那你惹我的時候又怎麼說?」
「不然讓你咬回來總可以了吧!」好漢做事好漢當!她雖拉不下面子向他道歉,心底卻是十分歉意的,她做得真的有點過火了,「哪,你咬就是了!」她歪頭,將白嫩嫩的脖子湊向他。
「誰……誰跟你這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他先是一愣,而後臉一下子紅起來,頭一低,抓起飯盒來便大口開始吃飯,「吃飯吃飯!午休時間就要過了!」
「喂喂,糖醋排骨是我的啦!」她雖有點不解他臉紅什麼,但一見他埋首猛吃好料的情景,也立刻急了,伸手便搶。
「你土匪呀?這明明是我買的!」
「可你也說給我吃了!」
「可你不是不要我管嗎?怎麼這時候這麼聽話啦?自己吃自己的去!」
「如果你不再跟我爭獎學金了,我就算讓你管也沒什麼啊!」
「休想!」他立刻臉一沉,士可殺不可辱地狠瞪她,「你難道是想求我手下留情嗎?」
「喂!我幹嗎要求你!我哪裡不如你啦?」
「既然如此,獎學金的事,大家還是各憑本事吧!」
「哼,誰怕誰!」
兩個人,各自扭身昂首,戰火再起。
十年的相處,他與她,從來戰火不斷。
「嘿嘿……」她突然得意地笑起來。
「你笑什麼呀,這麼難聽。」他看她莫名其妙的陰險樣子,突然有點頭皮發麻。
「如果,我一個不小心,將『杜宇霖耍帥裝酷不理睬別人是因為他內向害羞不善言辭』——杜氏家族的最高、最絕密的機密給洩露出去……嘿!」
「你敢?!」
「你都敢跟我爭獎學金了,我還有什麼不敢的?」呵呵,糖醋排骨,拿來吧。
「沈朝陽!」他咬牙,不甘不願地任她將自己飯盒中的好料全部掠走。
「啊,這糖醋排骨果然是好吃啊。」她眉開眼笑地嘖嘖有聲,幾乎感動得要哭一哭了。
「……」
算他……敗給她!
嘻嘻,扳回一城!
可惡,他氣死了啦!
兩個人,兩種模樣。
十年的相伴,他與她,依然不能和平共處。
卻也,漸漸開始長大。
☆☆☆
對於這座地處北方內陸、四周山脈縱橫交錯的城市來說,缺少了便利的海陸交通,只能依靠陸路運輸與航空運輸來與外界溝通,不太便利的交通條件,決定了它只能以實業來謀求長遠的發展,以實業來謀求更大的生存發展空間。
以紡織、建築等實業起家的杜氏家族,在這座城市的經濟中,毫無疑問地是個中翹楚,佔據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下午放學後,杜宇霖坐公交車趕回自己家中。
杜家現任主人是杜博揚老先生,其妻共育有三子兩女,而今俱已成家立業,他又有了三孫三女。雖家大業大,卻絲毫沒有那些大富大貴人家所有追求的氣派。在自家所營建的居住小區裡將一座五層的單元房略加改造,便是一家將近二十口人的生活大本營。簡單的裝修,樸素的擺設,一家人極為低調地深入簡出,若不是常有登門拜訪的各類衣冠楚楚的各色人物,就連周圍的鄰居也不知和他們居於一處的一大家人,便是在這座城市甚至本省內最聲名顯赫的杜氏家族。
推開大門,走過一道由木製屏風所分割的玄關,寬敞的一樓大廳,便是杜家一家人平日的起居室。而今,以花草所隔開的小休息區內,一位精神矍鑠的花甲老婦正悠閒地落座於沙發之上,含著慈祥的笑,迎接她最為喜歡和疼愛的長孫的歸來。
「奶奶。」杜宇霖走近杜老太太,彎腰讓奶奶拍拍他的肩頭,「您今天沒出去找您那幫老姐妹打麻將?」
家中人口眾多,平日在家的人卻是極少。如他這般的孫兒孫女大都遊學在外,父輩叔伯又都為了家族事業整日在外工作,家族中的大家長如今正因事以花甲之年坐鎮南方總公司,平日更是很少回家安享天倫。
「你以為人家都像你奶奶這樣整日無所事事呀?」杜老太太故作生氣地板板臉,拉孫子坐下來,「小霖,今日怎麼回來得這般早?你早退了?」以往這個惟一還陪在自己身邊的小孫子向來是不到晚餐時候不見人影的,不是外出遊蕩瞎逛,而是總呆在學校悶頭讀書。
「才沒有呢。」杜宇霖很認真地搖頭,「今天下午我們班外出踏青,我不想去,便中途偷溜回家來了。
「小霖,平日多和同學相處一下才好啊。」杜老太太歎口氣,「你爺爺最不喜歡你總是這麼少言寡語的,你忘了?」
許是他們太過急於求成或說是太望子成龍的緣故,自小對這個長孫的要求太苛刻太過嚴厲,導致他十分的內向與少言,平日裡更是沉默,從來不肯主動將心事告訴他們這些長輩親人,更不會去主動張口要求什麼。自他漸漸長大的這十五來,她所記得的,這寶貝金孫所惟一主動要求或爭取過的,只有那麼一件事而已!
「我覺得這樣很好啊。」杜宇霖搖頭,從來不認為自己內向寡言有什麼不好,「班內的同學整日裡不是歌星影星便是追星夢星,我跟他們談不到一處,有什麼好聊的?」在他看來,應該用來學習的時光卻浪費在無所事事上,那簡直是對生命的謀殺,所以他從來不喜歡同人閒扯,寧願多讀一點書,多學習一點東西。
「唉。」杜老太太歎了口氣,挑挑細長的柳眉,有些無奈,也有些揶揄地揉揉孫子的頭髮,「奶奶知道,奶奶知道我家的杜宇霖呀,跟誰都不喜歡說話,認為跟誰說話也是浪費時間,但一旦遇到那個小朝陽了,就算跟人家哈拉老半天,卻偏偏從來不覺得是浪費時間,更不會覺得是無聊!」
「奶奶!」
「喊那麼大聲做什麼?」杜老太太睨有些臉紅的孫子一眼,如同老頑童一般地皺皺鼻子,「奶奶老嘍,沒人會再稀罕奶奶嘍!想一想,奶奶多委屈呀,十五年來一天也從來沒離開過的孫子,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孫子,而今呢,寶貝孫孫好不容易長大了,最親近的卻不是我這個做人奶奶的,有什麼心事啊願望啊聊天的對象啊竟然是別人,果然是花喜鵲,長大就忘娘啊。」一句一句說完了,尚不忘擦擦眼睛。
「奶奶!」這下子,杜宇霖的臉紅得更厲害了。他本來便是不善於同人聊天的,如今祖母一番連笑帶罵的調侃,他根本是應接不暇,更不用說是出口反駁了。
「怎麼,奶奶說錯了嗎?」杜老太太用力揪揪孫孫的紅耳朵,充滿人生睿智的眼中滿是慈愛,「我的小霖能有一個說說知心話的好朋友自然是好的,可是奶奶總是希望自己的好孫孫能多有幾個這樣的好朋友啊。小霖,你也知道的,咱家現在的公司還有你爺爺爸爸他們頂著,可總有一天,你也必須為它承擔起應有的責任來呀。你這樣內向沉默,將來我們怎麼放心你到商場上打拼呢?」寶貝孫子的性格,絕對不適合瞬息萬變、暗潮湧動的商海呀。
「還有小霆小霄小妹他們不是嗎?」杜宇霖探身給奶奶從茶几上端過清茶來,不在意地笑笑,「爺爺常誇小霆小霄有大將之風、小妹她們聰慧絕倫呢。」他說的是叔叔以及兩位姑姑家的五個孩子,「他們雖比我小了幾歲,但個個都比我強了不知多少倍。您放心,咱們杜家絕對後繼有人的!」
「你呀。」杜老太太暗歎一聲,有些無奈。
這個明明十分聰明的孩子,卻總是給她裝糊塗。
老爺子是常常當著他的面大力誇獎遠在國外讀書的其他幾個杜氏孫孫,說他們有大將之風,可私下裡,最常念叨的卻是這個少言內向又有些害羞的大孫子啊。
行事沉穩內斂而不張揚,做事有主見從不人云亦云地隨波逐流——若成大事,只有雷厲風行、活力激昂的大將、而無運籌帷幄、堅實穩重的帥才,那也是功敗垂成的啊。
「咦,奶奶,你在看博揚的事務報告啊。」杜宇霖不想祖母的話題一直圍著自己打轉,便隨手拿起茶几上的一疊文件來,假意喊了一聲。
博揚精英私立高中是由杜氏家族興辦,實際的執掌人卻是他這一位從不在外界露面的當家祖母。
「是啊,剛剛送來的。」杜老太太點點頭,順手接過孫孫手中的報告,翻開某頁指給他看,「小霖,我有件事正好要聽聽你的意見呢。」
「……給予沈朝陽警告、並建議勸退的處分?!」杜宇霖先愣了一下,而後馬上又拿回報告垂目快速地閱讀。
代做筆記,收取費用,於校規不合,與學生身份不符,影響惡劣。
「奶奶!您……是怎樣決定的?」他皺眉,向來沉靜的性子不禁有了一點點的焦急之痕。
他其實早已知曉,如果再放任朝陽如此地「另類打工」下去,遲早會招來校方的注意,但——他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我怎麼決定的?」杜老太太掀一掀眉,竟然笑瞇瞇地,似乎很是開心向來無波無動的寶貝孫孫竟也會有驚慌失措的這一天, 「我倒要問問你,你又想讓我如何決定呢?」
她這輩子也決不會忘記這個她疼愛入骨的孫子,這十五年來所做過的惟一一件固執己見的事:我要上幼兒園!我要在老家小鎮上幼兒園!
當時他們吃驚非常。這孩子雖內向寡言了些,卻從不曾如此的固執過啊。
為了這件事,他們竟第一次地見識到了這個平時聽話、乖得不像五歲娃娃的娃娃的決心——絕食抗議!
在他們又罵又喝又勸又講道理的阻攔之下,五歲的小娃娃卻抱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態勢,真的絕食兩天,在被送進醫院吊點滴時還是一張嘴咬得死緊,一定要他們同意!
最終妥協的自然是他們。
而後,小學初中,高中,他就這麼一路地自己選擇走了下來,決不聽從家人的意見。
直到好幾年後,他們在偶爾瞥到寶貝孫孫在對任何人都是酷面朝天、卻惟獨對一個矮個的小女娃幾乎算得上是委曲求全的時候,他們才驀然明白孫孫的目的!
這個對孫孫有著絕對重要地位的小女生,自然便是沈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