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謐兒……等你把狩鬼門滅掉以後……可不可以……」三人在通往東城的路上,子塵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
謐兒和朋都是一愣,這傢伙一貫臉皮厚極,怎麼此刻好像有點羞澀?
「可不可以什麼?」謐兒看他吞吞吐吐,語氣放緩,竟有著幾分溫柔。
子塵愈加尷尬,手將天藍長褂上的帶子絞來絞去,倒像小姑娘般。聲音細不可聞:「雖然我想遲些再提的,但是還是先知會一聲比較好吧……也以免……以免你心裡不清楚,做事情的時候考慮不到我……「「你到底在說什麼啊?」謐兒聽他又開始夾纏不清,微蹙秀眉。
「我說——」子塵快走兩步,趕在謐兒身前,「等你滅了狩鬼門之後,我們成親,好不好?」
謐兒和朋都吃了一驚,朋心裡早有準備,倒是不算太驚訝。謐兒其實有些遲鈍,雖然心中對子塵已經鍾情,卻始終沒想到其它的問題。
「成……成親?」謐兒瞠目結舌,這個詞是她從來未曾想過的,「可是……我是鬼啊!「「鬼又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我們就可以成親了啊……」子塵話已出口,倒是放得開了,喜歡也掛上嘴邊,「我這醉塵書齋平時很是清閒,我也和通州府裡的人也不大來往,諒他們也看不出你是鬼。你要是不喜歡這裡,我們搬出去也行。我家就剩我一人,傳宗接代也可免了,我們只要一起過日子就好,人還是鬼有什麼關係?」
「搬出去,你說得輕巧!打我們住在你這兒開始,你那間書齋也沒什麼生意……你靠什麼養活謐兒姐姐!讓她跟著你看書齋嗎?」朋冷哼。
「呵呵,這就是你小瞧人了吧……」子塵笑著回答,「我怎麼也算是通州府第一大才子,便是在這行省之中也是頗有文名,要字求畫的潤筆也是不少……況且誰都知道醉塵書齋儘是祖傳名家字畫,附庸風雅的人,誰不來買上一張東坡真跡羲之手書掛在牆上炫耀一番?財大氣粗,倒也不用替他們節省了。「謐兒又好氣又好笑:「夜路走多終遇鬼,就算你仿畫仿得像,旁人也未必全發現不了。小心哪天把你抓去官府治罪……」
「治誰的罪哦?誰能證明那是贗品?我就說那是真跡,怎麼治我罪?」他摹字畫的水平多高,便是和真跡放在一起,諒旁人也無法辨別出來。況且他賣畫向來賣那些不懂裝懂之人,他們回去懸之堂上,又有誰會當著主人面告訴他他在炫耀的東西是假的?
「而且……我已經遇上鬼了啊……」子塵雙眼直盯入謐兒眸中,「遇到的,是我會用一生去愛的鬼……」
謐兒大窘,想移開眼光,卻像是被他的眸子吸住一樣,怎麼都無法離開他的眼神。心中又是慌亂又是害怕又是喜悅,那種被塞得滿滿的的感覺又湧上。張口欲言,卻不知道是要答應還是要拒絕。
「謐兒姐姐,不要輕易相信他的甜言蜜語!誰知道他會不會是第二個袁正,為了騙你靈力……」朋一句話沒說完,只見謐兒臉上一片寒霜,自是「袁正」
二字觸了她的心事。
是的,人鬼向來很少通婚,五百年前有過一次,卻是那樣的開始,那樣的收場。
「朋!你不要扯我後腿好不好?」子塵怎會不知袁正對謐兒的影響力,劍眉豎起,「況且謐兒已經不是……那個……我就算和她……也不會……」他臉皮雖厚,此等事情也不便出口,紅了一張臉。
謐兒聽得他語言,心中知他所指,竟是感動。世人對於貞節向來看得極重,子塵此言卻是明顯說明他不在意謐兒是不是處子之身,更不在乎交合得到的靈力。
他眼光灼灼,小心翼翼的看著謐兒,等待她的回答。
「可是你不知道我的過去……你不知道我……我的身份……」她還有相信男人的能力嗎?在經歷過那一幕之後,透過那雙血眸,她還能有單純的眼神嗎?
「過去,都已經過去了呢!只要你現在是以謐兒的身份來答應我,就好了。」
謐兒口氣鬆動,子塵哪有聽不出的道理,伸手握住謐兒的手。
謐兒微低下頭,蒼白的臉上添了紅暈,嬌美無比。五百年的平靜無波,便在這一刻動搖。五百年間強抑的軟弱,也似乎找到了依靠。
「你是因為陳朗才決定要盡快說的嗎?」謐兒前行,三人快到雲白路盡頭。
「呵呵……」子塵傻笑,他本來想給謐兒多一點時間的,但想到這裡有一個人等了她五百年心裡就害怕,怕謐兒一時感動,當真跟他去了,「我嫉妒嘛!
你們有相同的回憶,我卻和你相識不久。「「白髮如新,傾蓋如故,這世間感情,與時間無關。」袁正和雨兒還不是初見定終身?只不過雨兒是真情,袁正卻是作偽罷了。五百年來她看了多少感情,縱使十數年相戀,變心仍然輕易。
朋聽到「白髮如新」四字,臉色一黯。
雖不是如新,但她心中,陪伴百年,不過是弟弟。
「是啊是啊,我們就是傾蓋如故的嘛!」子塵前進一步,走進城東樹林。
「雨兒,你終於來了……」低沉的聲音帶著欣喜,陳朗走了出來。
謐兒仔細打量他,陳朗死時剛剛二十出頭,年輕俊俏,雖沒有他師兄的剛正嚴肅,卻極為吸引人。此刻,那張因常年不見光而灰白的臉上露出興奮之色,一雙眼小心的盯著她,似乎是怕他一眨眼,她便會不見。謐兒歎了口氣:「值得嗎?」
「值得嗎?為她而死,值得嗎?不去輪迴轉世,值得嗎?在這種地方等候五百年,值得嗎?練土木之術報仇,值得嗎?」謐兒表情淡然,語氣中卻有幾分激動,「你雖身為狩鬼,但後來已起善心,更為引魂而死,下了地獄,風也會給你的福祿簿上添幾筆的。此後轉世,自是世世榮華,你又何必……」
「雨兒!為你死,我甘願;為你停留,我甘願;在這林中苦等,我甘願;習那邪術為你報仇,我甘願!」陳朗聲音大了幾分,告訴她他的不悔,「能等到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雨兒,在死後我發過誓的……」
「你的誓言和我無關。」謐兒不願面對他,微側過身,「我不是雨兒,你認錯人了。」
「你怎麼可能不是雨兒,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記憶……」陳朗上前一步,執起謐兒的手,「雨兒,你聽我說……我要……」
子塵手中一空,心下怔忡,目光射向陳朗,竟然是寒冽無比。
「那個叫雨兒的人已經死了!永永遠遠的死了,便是魂魄也不再存在於世上,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謐兒知道自己已近乎崩潰,卻無法控制,「陳朗!不要再做夢了!你難道當真看不出我不是她嗎?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覺得手心中傳來絲絲熱氣,心下大驚。陳朗修的是土木之術,這熱氣……「陳朗!你在做什麼?不要傻了!沒有用的!」謐兒想甩開他的手,陳朗放開左手,卻將手放在謐兒頭頂,一股黃色的氣從他手心注入謐兒天靈。朋衝了上來,想要移開陳朗的手,卻是半分也動不了。子塵卻毫無動靜。
「雨兒……我等了五百年,修煉了五百年,只為了把我的所有給你……你是半魂又被殺……一定已經剩不下多少靈力了吧……我把我的所有……所有靈力都給你……」陳朗聲音斷續,全身的靈力傾巢而出。他修煉是借了邪法,靈力來的取巧,反噬之力相應也大得驚人。此刻他靈力幾乎去盡,自是無法抵擋。
陳朗舉起左手之時,子塵便已看出他要將全身靈力度給謐兒,正在那裡感慨他的癡情,並與之比較。忽聽謐兒叫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痛苦。他大驚看去,只見謐兒臉色慘白,全身不住抖動,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陳朗!你對謐兒做了什麼?」子塵衝上去,手下使力分開二人,緊緊抱住謐兒,一雙眸子盯著陳朗。
陳朗無暇驚訝於子塵的法力,看著在子塵懷中蜷縮成一團的謐兒:「謐兒?
難道……你是迷兒?怎麼會……「「你終於想起來了……我還以為你真的全忘了呢……」謐兒只覺身上火熱,兩團氣在體內爭鬥不休,不禁越抖越厲害,連說話都成了極難的事情。
「那你為什麼不說……」陳朗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不自禁的也顫抖了起來,「一定是風吩咐過你了……可是……你的身體……我的靈力……」
「我體質如此,怎當得起你的靈力?」謐兒苦笑,「而你失去靈力之後便成半魂,這反噬之力你是斷斷當不起的……讓我開了冥界門,你快些去吧……」
「可是……」
「可是什麼,你還不相信我嗎?你等的人,是永遠不會回來的了……」謐兒咬著唇,子塵心中大痛,將她抱得更緊,手臂伸到她嘴邊,任她處置。謐兒鬆開牙關,只是抓住子塵的胳膊。
「我知道了……但是……你現在……」陳朗伸手對著她,「迷兒,把我給你的靈力送回來,或許……」
謐兒搖搖頭:「再返送回去,你是當不了的。到時候便是魂飛魄散,我怎能如此?」
「迷兒!魂飛魄散不是更好?難道當真要我在這世上在活下去?而且不把靈力返給我的話,你受不了的……」
「我和子塵已有夫妻之約,你就不用擔心了……」謐兒右手拂著左臂,手中忽然多了把劍。她忍著火焰焚身的痛楚,暗念引魂歌,黑洞又出現,「土木之術已開始反噬,陳朗,你還不快走?!」
「和他……迷兒,你是要……」陳朗見她點頭,現出擔憂的神色,「迷兒,你可要想好啊!過往殷鑒……」
「子塵不是袁正。」謐兒縮在子塵懷中,雖然不停抖動,臉色也蒼白的嚇人,卻笑得堅持,「他不會的。」
子塵看向陳朗,眼神堅定:「我愛謐兒,我會一直愛她照顧她。陳朗,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關係,但我不是袁正,也永遠不會變成袁正的!不要為了過去的事情否定我,好嗎?」他對著陳朗,話卻是說給謐兒聽的。謐兒沒有言語,只是緊緊抓住他。
陳朗打量子塵,他一直將自己的氣掩飾得很好,適才他使力時卻因過於慌張而沒有隱藏。他的氣很熟悉又很混亂,但感覺不到邪惡,應該是可以相信的吧……「小子,那我……就把迷兒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否則,我便是在十八層地獄,也會出來找你算帳的!」反噬之力越來越強,他知道自己若不再走就來不及了。但是……他捨不下她啊……即使她不是那個人,即使她不是他苦等五百年的對象——其實也是吧……從某種程度而言。
失去了土木之靈力,反噬之力像冰一樣的寒冷。陳朗性子其實也很倔強,咬緊牙卻免不了牙關打戰的聲音。他的眼仍直盯著謐兒,想多看她幾眼,縱然她不是她啊……「她已經不在,你又是留戀為誰?不如一笑,魂歸去來。」謐兒右手顫抖,「陳朗,你還是快一些吧……我快支持不住了。」
是啊,她已經不在了……三界五行六道,哪裡也找不到她了……他愛的那個女子,已經不在了啊……陳朗閉上眼,兩行清淚落下。他低低的聲音:「迷兒,本來想把靈力度給你,讓你滅狩鬼的,但看來是不行了……狩鬼門下皆奸詐,你自己保重。」眼不睜開,直接向前邁去。謐兒劍尖微動,黑洞移到陳朗面前。陳朗跨進黑影之中,身子漸漸消失不見。
謐兒眼前又一片血紅,陳朗的背影映入她眼中,讓她不自禁的想起那一天的情景……那一天他也是這樣擋在前面,直到袁正的劍刺入他心臟……「謐兒!」子塵見她眼中淚下,心中一陣痛楚。
「我好熱……又好痛……」謐兒顫抖著抓住子塵,「子塵……我們回家,好不好?」
子塵將她橫著抱起:「好,我們回家,離開這裡,回家!」
雲白路上,男子抱著女子,後面跟著一個孩子,竟然是一副和諧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