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府是小城鎮,三人很快走到了劉師婆的家。幾間草屋有些破敗之象,可見生活之困頓。門口貼的密密麻麻的畫像和咒符,自然少不了門神,謐兒一皺眉,大大方方推門而入,朋和子塵緊跟其後。
「呦,這位姑娘好漂亮!您來找老身,可是因冤鬼纏身?您放心,我劉師婆可是這通州府內法術最高的,保您……」劉師婆話沒說完,子塵早在一邊笑開了:「這通州府內只你一位師婆,當然是你最高。自稱自讚,也不怕閃了舌頭。」
「我還當是誰,這不是醉塵書齋的張公子嗎?怎麼,您今兒個來是為了告訴老身哪裡有鬼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劉師婆平日做法時張子塵在旁冷嘲熱諷了不少次,她恨他恨到牙癢。
謐兒是自己現形的,朋卻還是隱形狀態,他伸出手摀住劉師婆的眼睛,她卻沒有感覺。謐兒歎了口氣:「朋,別調皮。」她走到劉師婆面前:「連小鬼都看不到,難怪子塵說你毫無法力。」
「敢情你們是一夥的啊!」劉師婆嚷嚷著,「姑娘,這話可不是亂說的,你們硬是說我看不見鬼,你們倒是說說哪有鬼……」她語聲忽然停頓,兩眼圓睜,眼珠幾乎要迸出來一般。
對面,謐兒的身形忽然隱去,然後自頭至腳一點點現出。她透明的臉似笑非笑看著她:「這下,你看到鬼了嗎?」
劉師婆哪裡見過這種景象,嚇得全身發抖:「你……你……鬼啊!!!!!!!!!!」
「我還以為你會變成青面獠牙,說『你看我是人是鬼』呢!」不能怪子塵,一般志怪小說都是這麼寫的。
謐兒不理他,朋翻了個白眼:「謐兒姐姐這麼美麗,怎麼會作出那麼難看的樣子?」
「只要你說實話,我就不會對你怎樣。」謐兒靜靜的對快被嚇得背過氣去的劉師婆說道。
「姑娘儘管問……我一定說實話……」劉師婆聽出一絲活路,連忙說道。
「這通州府內,可還有其他術士?」
劉師婆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這通州府五百年前本是袁正法師成仙之地,惡鬼哪裡敢在此作亂,當然沒有法師來這裡……我也是因為本事低微,在其它地方沒人信我,只好來這裡胡說八道撿口飯吃……」
謐兒聽到袁正二字,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那你知道袁正的傳人在哪裡嗎?
他們應該還在通州府,以『狩鬼門』的名義除鬼。「劉師婆把頭搖的撥浪鼓似的:「不可能在通州府裡,我在這裡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什麼狩鬼門。」
「怎麼可能?狩鬼一定在通州府裡,他們……他們……」謐兒編貝般的玉齒在唇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他們不是在對付惡靈嗎……」她抓住劉師婆:「你們這裡的東城樹林中有惡靈,你知道吧?」
劉師婆被她一抓,心魂俱裂:「姑娘饒命!姑娘饒命!我生平從來不做壞事,最多就是騙騙人,姑娘您千萬不要殺我啊!」
謐兒眉頭皺起,卻又無可奈何,將劉師婆放下,用她能做到的最和緩的語氣說道:「我不會殺你,只是要問問你有關東城惡靈的事情,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我一定不為難你。」
「姑娘怎麼知道東城惡靈的事……」劉師婆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問了蠢問題,這件事官府雖然極力隱瞞,但也只是瞞著百姓。這姑娘既然是鬼,自然不會不知道。
「這東城惡靈作孽至今也有兩年了,幸好受害的人不多。」劉師婆緩緩道來。
「二年前,龍城鏢局的人保鏢經過東城,其實東城素來都不乾淨,但他們說世上哪有鬼魂這東西,便進了樹林。結果……一行四十三人,只有一個逃出來的。
那人是外縣城來的一個小孩,父母雙亡,是龍城鏢局總鏢頭在一次運鏢途中撿到的。總鏢頭見他可憐,便留下來打雜。不知怎麼的,竟然逃過一劫。」
「據他說,那天他們進了樹林,起初的時候還都平靜。鄭鏢頭卻忽然喃喃不知說了句什麼,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張符貼在頭上……」
「忽然之間,樹林裡狂風大作。一個男人聲音響起『好啊,袁正,你終於來了。』這句話剛落,那鄭鏢頭便噴血而死。眾鏢師見勢不對,也顧不上鏢了,四散而逃,接著就聽那個聲音繼續說道『想逃?哼!通州府的人都該死,你們要為魚兒陪葬!』」
謐兒倒退兩步,臉色蒼白。劉師婆不覺,逕自說下去:「那孩子也拚命的逃,說不上周圍響起了多少聲慘叫,他還以為自己死定了,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已經在樹林外了,那聲音始終沒有追上來。他好容易撿回一條命,跑回鏢局把事情說了。鏢局的人哪裡肯信,自要去看看,但聽那孩子言之鑿鑿,倒也不敢大意,不知從哪裡找來幾個和尚道士跟著一起,挑了一個陽氣重的日子去城東樹林。可能是那幾個人法力比較高吧,竟然安然回來了。」
謐兒冷笑一聲:「法力高倒不一定,那惡靈修煉了五百年沒用靈力,忽然殺這麼多人,幾天之內能再用力才是見鬼。」她這麼說著,心中的疑惑卻比劉師婆更甚。這惡靈明顯是和當年有關係的人,魚兒二字是那孩子聽錯了,應該是雨兒才對。但……會是誰呢?五百年後,竟然還記得當年的事,會是……誰?
劉師婆討好的點頭:「姑娘既然這麼說,那多半就是這樣吧!那些人回來的時候臉色發白,一直說著『鬼,惡鬼……』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卻不說。
後來還是縣令找我去問,我才知道個大概。「「那天他們去,只見滿地血跡滿地屍體。他們去的時候是第三天頭上,地上的血跡卻還沒有干。那些鏢師的死狀極慘,不是人能做到的。他們進去的時候林子裡沒有聲音,但是血跡忽然流動起來,排成一行字:」五百年為一人,入林者,死!『「「縣令問我可知此惡靈來歷,我自是不知。但為怕他令我除妖,只好把那妖說得厲害無比,絕對不可得罪。縣令貪生怕死,便不再提除妖之事,只是下令不許百姓入樹林。鬼怪之說自然無法上報朝廷,尤其通州還是出過神仙的。故將此事壓下,不許對外提起。怪的是,明明那樹林外面小徑已被封死,每隔個把月卻總有人死在被封的地方……」
「死的都是些什麼人?」謐兒語氣急促。
「什麼人都有吧……」劉師婆倒沒注意過此節,努力回想,「有我們街上的平屠夫,對了,還有張公子臨街上的周和尚……」
「啊?他們都是被鬼殺的啊!可是官府說是……」子塵話說到一半,見謐兒不耐煩的眼神,連忙住口。
「那些人有沒有什麼共同點?他們互相之間是不是很熟,常常聚在一起?」
謐兒問道。
「他們……好像平時都不大說話的樣子……不過說起相同點,我倒想起來一件事……他們有僧道俗,但是都沒有娶妻,這算是相同點吧?」
「果然!」謐兒冷哼一聲,死的人恐怕都是狩鬼吧!
「你把死的人名字和住處寫出來,我三天後過來拿。我的事情你要是想告訴別人也無妨,不過要想清楚後果。」謐兒道,劉師婆忙擺手:「不敢不敢……」
「那就好。仔細寫著,要是有寫錯的地方……」
「我一定用心……一定……」劉師婆保證。
謐兒點點頭:「好。」轉身離開。子塵和朋跟上。
門外陽光燦爛,哪裡有半分恐怖氣息?
用過午膳,謐兒又要出去。
「子塵,你還是買你的書吧,我知道我要去哪裡。」謐兒留下句話便走,朋跟在她身後,對子塵做了個鬼臉。
「謐兒姐姐,咱們一定要在通州住嗎?」出了門,朋問道。
「當然了,我有事情要處理啊!」謐兒不知他的用意,理所當然的答道,「怎麼?不喜歡這裡?」
「謐兒姐姐,我覺得來這裡以後,你越來越像人,越來……離我越遠了……」
朋小心翼翼的說道。
謐兒一愣,笑道:「哪有?是你想太多了!」
朋低下頭去,不再說話。心中想起的,是適才謐兒吃飯時的神情。他自己也吃了飯,只感覺懷念,謐兒吃飯的樣子卻像是一個「人」,而非一隻鬼……那一瞬,他是那麼深切的感覺到,謐兒已經離他遠去。
通州府,他討厭這個地方,更討厭那個叫張子塵的色狼!
謐兒去了縣衙,拿了通州府的地形圖和相關的卷宗,然後回到醉塵書齋。
還沒進書齋的門,便聽到裡面的人聲。謐兒和朋此刻是隱形的,大模大樣從門走入。
「謐兒……」子塵見她進來,欣喜之餘不覺叫出聲來,站在他對面的姑娘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卻什麼也沒看到,奇怪的問道:「什麼謐兒?」
子塵方才醒悟過來,忙裝笑道:「沒,是我看錯了。」
「張公子,人家知道你是害羞……哎,其實你的心意我很清楚……」姑娘的聲音越來越小,手指糾結著摧殘裙擺。
「呵呵,哈哈……這個……洪姑娘,天色已晚,書齋要打烊了,謝謝惠顧,下次再來。」子塵溫和的笑看得那姑娘芳心猛跳,還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便被他推出書齋。
子塵插上門,送了口氣。洪靜蓉喜歡他已經很久了,常常借買書之名行輕薄之實,他明示暗示了無數次,這位姑娘竟然還能自得其樂,也算是奇人一個。
「張大個很受歡迎嘛!」朋故意把ㄕㄍ讀成去聲,哼,想當他大哥,他晚生了一百年!
子塵急忙對著謐兒解釋道:「我和洪姑娘沒有任何關係……」
謐兒把東西放到桌上:「你和她有沒有關係和我沒有關係,你不用解釋。」
「不吃醋就表示不在意……」子塵有些失望的嘟囔著,謐兒哪裡有閒理會他,攤開地圖,仔細看起來。
謐兒畢竟對通州不熟,半晌也沒有找對地名:「子塵,你有空嗎?過來幫一下忙好嗎?」
子塵得令,連忙跳著跑過來:「好的,什麼忙?」
「死魂消失是這三四個月間的事,在這期間,通州共死亡五十三人,其中有二十七條死魂下落不明。而這消失的死魂,基本上都分佈在這一條道路左右——這條路叫什麼名字啊?字太小我看不清。」謐兒微微皺眉。
「很奇怪的名字,叫雲白路。」子塵答道。
謐兒一震:「就是這條路了,雲白即是魂魄去了鬼,這條路上七口井擺成天罡陣,正是用來除鬼的。」
「不會吧,聽說這條路自宋朝初年開始就有了,怎麼可能……」
「宋朝……」謐兒有一瞬間的失神,「那就更對了,事情本來就是從宋朝開始的。」
自此上溯五百年正是大宋,這條路……想必是「那個人」修建的吧。真絕呢,生怕自己的傳人壓不住厲鬼,布下陣勢好讓他們借他的力是嗎?
「最奇怪的是這條路竟然直通城東……那個惡靈居然不怕天罡滅鬼陣嗎?五百年的惡靈……他是不是有些太厲害了?」謐兒自言自語,子塵和朋面面相覷,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三天之後月圓,我還是那個時候去吧。劉師婆的名單到時也該寫好了,可能有些線索……」謐兒也不管他們懂不懂,反正她是說給自己聽的。她倒也不是怕了那陣勢,但大敵當前,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好,蠻幹是傻子做的事情。
子塵和朋自是不知她在說什麼,但兩人都決定跟著她過去。二人的眼光相觸,發覺對方眼裡的毅然,冷哼一聲,各自轉過頭去。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