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蘿,你要做什麼……」風大驚,忙上前幾步。言蘿見他走近,反加快了後退的腳步。她微微一笑,對風道:「不要緊張,我又不是你,自殺向來不是我的個性。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休息?」風怔了下,看向言蘿身後懸崖,「轉生崖?」
言蘿點點頭,竟然唱起曲子來:「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是《詩經。
小雅》中的一首詩,說的是女子對男子摯愛之情。
「言蘿……」風向前。
「放手,也許會是另一片天空;忘卻,也許會是另一段人生。」言蘿記起謐兒說過的話,隨口說了出來,「忘與不忘之間,到底是哪種比較快樂?孟讓朋喝下孟婆湯,讓他忘了對謐兒的愛戀,朋的苦由此終結,似乎,也很好。」
她向後慢慢退著:「如果我就這麼墜下轉生崖,不用任何靈力,我會不會轉世到人間?如果我喝過孟婆湯,會不會把我的痛苦都忘掉?我會不會比較幸福?」
「言蘿,你不可以——」風漸漸逼近,伸手要去捉她。她卻忽然腳下一滑,向後跌倒,從黃泉路上掉了下去!而她的下面,正是人界通路和黃泉的分界線。
「言蘿!」言蘿懸在半空中,風抓住她一隻手。他試著將她拉上來,卻怎麼也用不出力氣。風自然知道是言蘿在作怪,他在黃泉旁靈力受限,此刻心中焦急,說話竟也不加思索:「下面是黃泉,你上來!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只要你上來!」
言蘿倒是一笑,笑顏極美:「就怕我要的,你答應不起呢。」說著手竟是一鬆,風更加惶急,喊道:「怎會答應不起,我——」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只覺手中一空,言蘿竟然放了手。他大驚,見紫色身影向黃泉墜下,言蘿本來笑吟吟的臉上現出一絲痛楚。他心中忽然空蕩蕩的,起身便要躍下去,卻被人拉住。
「風!你要做什麼?!言蘿跳下去,你也要跟著跳嗎?」逐羽失去了平靜,拽著風喊道。
「她……她墜入黃泉……」
「你仔細看看,她自己能控制方向,墜向著人界去了。你要是墜下去掉入黃泉,才是辜負了她!」逐羽道,「你還不明白嗎?她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要你有事!」
風向下看去,言蘿果然越墜下越靠近轉生崖,遠離黃泉。他鬆了口氣,只覺一身冷汗。
轉生崖,魂魄度過奈何橋,喝過孟婆湯後,從轉生崖盡頭墜下,墜至人間,投胎轉世,繼續另一世的顛沛流離、愛恨情仇。
一碗湯忘情,一座崖隔斷,來世的我,再記不起今生的你。
跳下轉生崖,是證明她要忘卻嗎?
人間。通州。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之際,草長螢飛,和風習習。陽光照在身上,有份暖意,又不會太過炎熱。風中夾著新鮮的青草氣息,熏人欲醉。一間小小農舍旁,一紫衣女子坐在田埂上,半長不長的草柔順地在她身下延伸。她身邊站著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男子,左手握著鋤頭,右手掩在長袖中。
「小蘿,該回去吃午飯了。」男子開口,聲音有幾分瘖啞。
「泓哥哥,我不餓。」言蘿搖搖頭,「你自己回去吧,曲姐姐在等著。給我捎個饅頭回來就成,我想多待會兒。」
泓宿歎了口氣:「又在這兒發呆?小蘿,你這樣為他,值得嗎?」
言蘿向後伸臂,發垂下來垂到地上,和草絞在一起:「泓哥哥,你和曲姐姐經歷那麼多苦難才得一世相聚,值得嗎?」
泓宿失笑:「說不過你這張嘴。」右肩一動,衣袖撫過她臉頰,「我唯一後悔的是和月老鬥法的時候用力過度,以至沒多留點靈力解你身上的金之印。要我早知道你會來救我們,才不會盡全力和他相拼!」
「我也是剛巧趕那個時間找到你,性命相搏之際,哪裡有僥倖可想。」言蘿笑道,「再過些日子,你的靈力也就該回復的差不多了。早一點晚一點,有什麼關係?反正又不是可以威脅性命的印。」
「逞強。」泓宿笑笑,「那我先回去了,多吃點飯,爭取快點回復靈力。」
言蘿看他離去身影,笑著:「又不是吃飯就可以變成靈力的,多吃點小心變胖子!」
泓宿漸漸走遠,言蘿也不顧忌甚麼形象,向後一倒躺在草上。雙臂伸開,眼睛閉上,感覺春的味道。
值得嗎?泓宿問。不值得嗎?她回答。
這世間,值不值得不是別人說的,是自己想的。只要自己覺得值得便是值得了,誰也沒有尺子替別人衡量。
閉著眼,卻看到了無數個他,初識時的氣急、相熟後的寵溺、雨死後行屍走肉般的、照顧謐兒時,明明在意卻只遠遠看著的……和他的一幕幕滑過,心中感情洶湧,嘴角卻始終掛著一抹笑。
身邊響起緩緩的腳步,然後停下,坐在草地上悉悉嗦嗦的聲音。是泓宿回來了,還滿快的。
「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人或一件事,是為之付出一切都不會後悔的。
我為他,他為雨,泓哥哥你為曲姐姐,都是如此吧?「言蘿依然閉著眼,輕聲道。
「第一次見他,我誤殺了他身邊的鳥兒,他打了我。他說,很多東西,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他說爹是愛我的,只是承受不了沒有娘的痛苦。在所有人——包括你——都離開我、背叛我的時候,他來到我身邊。」
「我只有他,我只有他了。當這種依戀漸漸變質的時候,我也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眼睛在看著誰。於是我裝不知道,於是我還是那個撒嬌扮癡的小言蘿,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直到雨愛上了袁正,嫁給了袁正,然後……被他殺死。沒有人能想像到那時的風有多瘋狂,我在他身邊看他的痛苦,幾乎忍不下去想要哭著抱緊他,對他說不要那麼傷心,沒有雨,他還有我啊……」
「可……我哪裡及得上雨在他心中的位置?若他那時魂滅,也許對他真是種解脫,可我……我很自私,我不想他死,不想承受這天下間再也找不到他的痛苦,於是我處處和他作對,讓他放心不下我。他也有謐兒要照顧,謐兒……她長得和雨幾乎一模一樣。風把所有寵愛都放在她身上,卻對她極其疏遠。我想,風是怕的,怕謐兒走上雨的路。結果,謐兒嫁給了袁正的傳人。」言蘿笑了笑,「子塵那傢伙是一個長長的故事,改天我詳細給你講來。他們會很幸福很幸福地在一起,而我,還有風,仍在地府。」
「沒有謐兒,誰來牽制風?很巧的,我居然見到了逐羽,又一個和雨長相相同的人。我安排了一切,就是沒來得及安排好我的忌妒心。當我看他們在一起談笑時,當我若無其事調侃他二人時……」言蘿摀住心口,「我幾乎恨不得當即死掉,再看不到他們……可我就是沒出息,明知道心痛,還要看下去……」
「現在好了,失去的得到了,殘缺的補償了。可我……我算什麼……我又怎麼辦?我其實沒那麼好的偽裝功夫啊,我說著只要他留下、只要他幸福就好……可我真的希望,讓他恢復笑容的人是我,只有我!撫平他傷痕,讓他淡忘往日的,應該是我……「言蘿喃喃道,一滴淚水從緊閉的眼縫間滲出。
「很沒用吧?我耶,最調皮鬼點子最多最會拌豬吃老虎從來沒吃過虧的我耶……他明明是個傻子是個呆子是個懦夫,為什麼我要這麼在意他,在意到把自己的所有目標都拋開,就看著他一個的程度。最悲哀的是,我做的一切,都只能讓他越來越討厭我,泓宿你說——」
言蘿起身,睜開眼,手伸出去想要抓泓宿衣服來「摧殘」一番。忽然間,她的手僵在空中——身邊坐著男子的臉全然陌生,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泓宿!
「你是什麼人?」言蘿愣了一霎,倒也不見慌亂,臉上還掛著淚水,卻瞬間笑了笑,「偷聽小女孩哭訴很有意思嗎?閣下知不知道什麼叫『非禮勿聽』?」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仁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那男子起身答道,「不知姑娘知不知道孟子之母曾用此語教訓過孟子……」
他此言甫出,忽覺自己失言,忙住了口。言蘿卻毫不在意:「孟子因其妻裸於私室而欲休妻,孟母言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非禮者乃孟子,而非其妻。」
男子頷首而笑:「此處既非私室,姑娘又怎能怪在下非禮?我自覓一處歇息,姑娘不聞孔夫子言道『非禮勿言』嗎?」
「哼,孔孟之道不過迂腐之言,防君子不防小人!」言蘿橫了他一眼,嗤道。
「聖賢難當,作小人又怎樣?」男子笑道,「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聖人眼中,你我本是一路貨色。」
言蘿也笑了,她站起一躬身:「請問這位一丘之貉姓甚名誰哪裡人士要去何方?」
「在下姓劉,名為望鏞。漂泊天涯仗劍……」他看了看自己腰間,藏青色的長衫上配著一把刀。也不在意,馬上改口,「……持刀行俠。」
「哦?那莫非你是位俠客?」言蘿靠得近了幾分,眼睛閃閃發光。
「俠客不敢當,最多不過是遊俠浪子,四處浪蕩罷了。」那男子劉望鏞說著,冷不防手忽然被言蘿抓住,他吃了一驚,喝道,「姑娘,你做什麼?非禮勿動——」
言蘿搖著他的手:「那勞什子的聖賢之語,不聽也罷。」她用充滿期盼的眼光看著劉望鏞,「你一個人浪跡天涯會不會悶啊?有的時候遇上危險、或者得個頭疼腦熱卻沒人照看,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可憐啊?」
劉望鏞連連擺手,向後退去:「不會不會。」
「別逞強,你一定會的。」言蘿根本不聽他說什麼,逕自道,「我一直想當一名女俠,你帶我去闖江湖好不好?」
「這怎麼可以?你我初次相見,你連我是什麼人,是好是壞都分不清楚,怎麼可以跟我闖江湖?何況江湖哪裡是你該闖的?」劉望鏞想也不想,直接拒絕,「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
「你看你看,又迂腐了吧?」言蘿拽住他袖子,「反正我下定決心了,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賴你賴定了!」
劉望鏞試著抽回手,卻抽不回。他又不好當真用力掙脫——話說回來,當真用力也未必掙脫得了——兩人頓時僵住。直到旁邊一個聲音傳來:「小蘿,你在做什麼?這人是誰?」劉望鏞方才鬆了口氣。
過來的人是泓宿,他把左手拎著的盛食物的籃子放到一邊,走到二人旁。劉望鏞很費力地做了個拱手的動作:「這位兄台——」
「泓哥哥泓哥哥,我要和這人一起闖江湖,你說好不好?」言蘿飛快打斷劉望鏞的話,一隻手仍是拉著他的袖子,另一隻手捉住泓宿的手。
「他是什麼人?」泓宿問道。
「他叫劉望鏞,自稱是浪子兼遊俠,但我怎麼看都是一迂腐書生。」言蘿笑著回答道。
劉望鏞在一旁又好氣又好笑,等著泓宿出言反對。沒想到——「好,那你去吧,路上小心。」泓宿應道。
「你怎麼當哥哥的?我是一個陌生男子啊,你怎麼能讓你妹妹跟著我闖什麼江湖?」劉望鏞忍不住出口抗議。
「第一,她不是我妹妹;第二,她自己想做什麼是她的事;第三,我相信她想做什麼必然有她的道理;第四,天底下沒有人能強過她的,你還是從了吧∼」
泓宿開始幾句話還正兒八經的,說道後面居然語氣越來越頑皮,最後還哈哈大笑了幾聲。
「你,你們——」劉望鏞不想理會這一對怪人,揮袖欲走,卻被人緊緊拉住。
他轉身看去,只見言蘿一臉壞笑:「泓哥哥說得對,你還是從了吧!」
瘋子!這一家都是瘋子!
「怪人果然與眾不同,耕地都要用單手。」劉望鏞坐在樹下,一隻手被言蘿緊緊扣住。他看著泓宿在田里耕作,冷哼了一聲。
「如果鋤頭可以固定在右臂上,他會用兩隻手的。」言蘿也不著惱,帶笑言道。
「固定?」劉望鏞疑惑問道。
「看不出來吧?我就說這麼藏在袖子裡肯定看不出來。」言蘿得意道,「泓哥哥右手已經被『卡』——」她比了一個砍的手勢,「——掉了,就算想用兩隻手也用不上力氣啊。」
劉望鏞一臉震驚,想不出她怎麼能如此平靜說這件事。言蘿笑著續道:「你不知道,他手斷掉的時候流了好多好多血呢,能活下來也算是命大啦。要不是因為失血過多,他也不會慘到連一個印都解不開的程度……」
「什麼印?」劉望鏞忙問道。
「呃……金木水火土……」言蘿忽然一顰眉,「啊!」
「你怎麼了?」劉望鏞只覺得她手心冰涼,心中一驚。
「就是類似於毒蠱一類的東西,發作起來還真痛。」言蘿笑笑,「喂,你可不許在我發作的時候逃跑哦!」
她手一鬆,暈倒在地。
「言姑娘,言姑娘!」劉望鏞喊道,他單手扶起她,只見她面如死灰,唇邊卻猶帶著笑。
「泓公子,言姑娘怎麼了?」劉望鏞慌得滿頭大汗,向田里喊道。
泓宿看了他二人一眼,然後俯首繼續耕田:「老毛病發作,你送她回去吧。」
「啊?」劉望鏞愣了下。
泓宿右臂抬起,指向遠處:「我家在那裡,內子在家中,她會告訴你住在哪兒的。」
「你怎如此放心?萬一我心懷不軌……」劉望鏞問道。
「心懷不軌的人是不會這麼問的。」泓宿頭也不抬,喊了句,「不許跑啊,萬一她醒了找我要人,我可給不起!」
「……」劉望鏞無語,這種「威脅」還真是新鮮。
被這種話「威脅」到的人更奇怪,劉望鏞便是一個奇怪的人。
泓家離農田並不遠,周圍農舍也不甚多,很容易便可以看到——一看之下劉望鏞就可以斷定那是泓家,怪異風格和他極其相符,在週遭院落中卓然出群。
敲了敲漆成「土黃」色的大門,院內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誰啊?」
女子聲音極美,聽來也很溫柔。劉望鏞心裡一寬,料想這定是泓夫人,似乎不是太奇怪的人,問道:「請問這裡是泓家嗎?泓公子讓我送言姑娘回來。」
「哦。」門隨即而開,「請進。」
門內女子粗布衣掩不了窈窕身形,一雙眼亦是靈動如水,但凝脂般的臉上,幾道血痕破壞了本來的美麗,顯得極猙獰。她見劉望鏞驚詫眼光,微微一笑側過臉去:「鄉間女子粗鄙,嚇到公子了。」
劉望鏞只覺心下苦澀:失去右手的相公,容顏被毀的夫人,和時刻可能發作的「妹妹」。天公何在,怎能如此折磨這一家?
「是在下失態。」劉望鏞低低聲音。
那女子飛快看他一眼,然後目光落在他懷中。她歎了口氣:「言蘿這病,何時才能去了……」
「病?」不是毒嗎?
女子看著他:「其實我也不知言蘿是為何而苦,她和宿之間的一些事,我是不清楚的……」她忽覺自己多語,轉了話題,「公子行了這一段路,該很累了吧?
請隨我來。」
二人進了院中一間小茅屋,劉望鏞踏入門中,便是一愣。屋內深深淺淺的紫色和藍色,有一種奇異的和諧。他徑直走向床,小心將言蘿放下,鋪開被子,然後放開床邊藍色簾幔。不忍多看一眼她蹙起的眉,他轉身向門口走去。
「言蘿待會兒便會醒來,請公子在此照看她一會兒,我去準備晚飯。」女子攔住他,指了指屋中椅子,「我先給公子沏碗茶來,公子稍候。」
果然是一家人……「泓夫人,在下是一男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於言姑娘名節有礙。」劉望鏞道。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你們共處一室?」女子笑道,「且名節云云,不過是禮法定出來的無理說法,於我們何干?」
「泓夫人——」
女子已走到門口,頭也不回道:「這位公子,我家外子並非姓泓,我叫曲紈珂,外子跟我姓氏,您叫我曲夫人即可。」
劉望鏞看著曲紈珂出門,只覺啼笑皆非。
言蘿不久醒轉,睜開眼便見到對面劉望鏞放大的臉,嚇了一跳。心中不禁暗笑,他嘴上說得不甘不願,其實還是關心她的。像此刻,他瞬間後退並調回漠然的臉上免不了一絲赧色,訕訕道:「言姑娘,你醒了……」
言蘿點點頭,一掀被子,下了床。
「言姑娘,你好像病得很重,還是在床上多休息一會兒吧。」劉望鏞忙阻攔她。
「哎呀,這是老毛病,我已經習慣了,沒事的。」言蘿拉過椅子,坐在劉望鏞對面,「剛才我的提議你還沒答應,再考慮下怎麼樣?」
「言姑娘,在下實在是——」
「別『言姑娘言姑娘』地叫,叫我言蘿就好。」言蘿打斷他,「反正我是要去闖江湖的,你要是不陪我,我就自己去嘍!」
「那你的病?」劉望鏞先問心裡最關心的。
「再三五日泓哥哥就能恢復,到時候我就沒事了。」言蘿微微笑道,「其實這病也沒什麼,要不是和月老頑固對上的時候,死李老頭拿他那破金塔偷偷砸我,我怎會落到這境地?幸好我靈……武功高強,否則泓哥哥和曲紈珂這兩條小命能不能保存下來,實是難言啊。」
劉望鏞一震,眼中微有些情緒閃過:「你、曲公子和曲夫人,似乎多災多難啊!」
「西天九九八十一難,和所愛之人相守,卻是最大的難。」言蘿出神道,「愛人對方卻不回應,相愛是難;相愛卻處處阻礙,相守是難;朝夕相對相厭,相伴到老是難……死前攜手一笑,要多大的造化才行啊!」
「看得出曲公子和曲夫人一定經過很多風波。」劉望鏞淡淡道,「希望他們可以不離不棄,攜手到老。」
「他們盼了千年方得一攜手,我相信沒有什麼能夠分開他們的。」言蘿答道,眼中堅定無比。
「言蘿你醒了啊,喝點茶水解解毒。」曲紈珂笑吟吟推門進來,笑容柔和了臉上疤痕。
言蘿劉望鏞接過茶謝了曲紈珂,三人聊了幾句,天色近晚。曲紈珂去準備晚飯,仍余言蘿和劉望鏞相對。劉望鏞見言蘿精神有些不振,勸她她又不回床上,只能任她斜倚在椅上,給她講些江湖趣事。言蘿大笑之餘,忽地問了一句:「江湖,當真如你所說般?」
「天下即江湖,人心即江湖。不管多少年,哪朝哪代,都是一樣的。」劉望鏞歎道,「你何必硬是要去闖蕩江湖?就是這村村鎮鎮,又與江湖有何不同?」
「我一直想知道,和喜歡的人遊遍天下是什麼感覺。」言蘿眼神悠遠,「想知道為什麼即使愛的人不在了,他也要離開。難道山水中的她的影子就如此重要,而我……」
她哽住了,劉望鏞見她表情,心中一痛。言蘿便是在金之印發作時都不曾露出太大的痛苦之色,在這一刻,卻如此憂傷。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地起身,手撫上她肩頭。言蘿自然而然順勢向前,靠在他懷中。
大門處傳來的打門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靜謐,言蘿笑道:「泓哥哥回來了!」
跑到門外。
劉望鏞慢慢走到院中,看到院裡的情況,愣了下。來的人不是泓宿,而是兩名看似衙役之人。他們大搖大擺進入院中,趾高氣昂嚷道:「這家人呢?交茶稅!」
曲紈珂迎了上去,道:「二位官爺,我一家耕地為生,並未種茶苗,何來茶稅之說?」
衙役中稍高一人見曲紈珂的臉,鄙夷地退了幾步,道:「這茶稅可不是種茶之稅,而是官府為爾等跑前跑後的茶水稅,每戶六吊,不准遲交!」
劉望鏞聽此言,頓時氣笑不得。卻見曲紈珂竟真的拿出銅錢,忍不住喊道:
「且慢——」
言蘿微一皺眉,拉他一下:「呆子,民不與官爭,泓哥哥可沒那個閒心惹事!」
然此言已遲,兩衙役看向二人站處,眼睛俱是一亮。其中矮個之人搶先一步:「這位姑娘倒是未曾見過,不知姑娘和曲家什麼關係,跟我們回去衙門盤查盤查吧!」
劉望鏞一氣非輕,哼了聲:「官府課稅自有定數,豈有亂收雜稅之理?這位姑娘並未犯法,憑什麼跟你們去衙門?」
「呦,怎麼著,還反了你不成?」高個手一按劍,「老子就是官府,老子說話就是法。不信到衙裡去,看是你有理還是我有理?」
劉望鏞冷哼一聲,手亦按住刀柄,本來溫文儒雅的臉上竟顯出極威嚴的神氣。
兩名衙役互視一眼,他二人是官場待久了的,這男子身上貴氣並非一般人能具有的,他們一看便知。此刻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該上前動武。
「彭縣令今兒還在岳府吧?要是在府衙裡,我隨二位官爺去拜會一下倒也無妨。」言蘿語笑嫣然打斷僵持,「泓哥哥在通州落戶多虧彭縣令相助,雖然子塵已謝過彭縣令,但我們一點表示沒有,也實在說不過去。不如等岳府詩會過後,我隨子塵去縣衙,二位到時盤查也是不遲。」
「您說的是忘塵居士?」兩位衙役臉色一變,問道。
「子塵之妻是我至交。」言蘿笑道,「而子塵……他欠我的人情,這輩子是還不清了。」
「呵呵,忘塵居士是通州名士,姑娘既然是居士之友,哪裡還需要盤查……」
高個乾笑了幾聲,「即是如此,我等告辭。」
兩人幾步跑到門外,曲紈珂尤自叫道:「二位官爺,茶稅……」
「如此苛捐雜稅、如此強取豪奪,明朝氣勢怎能不衰?」劉望鏞恨恨道。
言蘿復歎道:「天下皆如此,若無勢力無靠山,民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罷了。」
「那言姑娘為何阻我出手?」劉望鏞問道。
「言蘿。」言蘿看著他,「我叫言蘿。」
「言……」
「你自稱是遊俠,遊俠行俠仗義之後,繼續天涯漂泊。所以,不受約束。」
言蘿看著他,「而普通人,是需要活下去的。」
「活在這世上,本就是處處受制的。」言蘿歎道,「可恨世事不能俱如願……「劉望鏞怔然看著她,不禁有些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