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顏色 4
    白丹苦笑,他對她的體貼,是順便吧?「是啊是啊,津一直都對女孩子沒什

    麼興趣,我還一直擔心這孩子跟著聖……」世津母親的話馬上被世津打斷:

    「媽!我又不是聖……」

    「聖怎麼樣?他好歹有個伴,怎麼都不會自己一個人,你再看看你……」世

    津母親開始嘮叨。「媽,我知道了,我這不是找了嗎?您就別擔心了!」世津

    一徑的笑。

    他語中的人,是指紫華嗎?飯,幾乎是嚼臘了。吃完飯,世津和紫華進了裡

    屋,據說是在討論公司的情況。紫華一臉不甘願,卻還是被他推進去。

    白丹和世津母親照顧小祥,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世津可能和他母親提

    過白丹的事情,她沒有問她的往事,一句都沒有。只是告訴她,沒有不愛自己

    孩子的父母,尤其,白丹的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兒。

    「人,總是要到再也得不到的時候,才會去追悔已經失去的。」世津母親眼

    中埋著極深的情緒,大概是因著世津已經過世的父親吧!

    「子女可以有很大的天地,對於我們這些已經老了的人而言,我們只有子女。」

    她笑笑,臉上皺紋更加深了,「小津知道我寂寞,所以讓我來照顧紫華。紫

    華是個好女孩,即使傷心與父母的去世,卻堅強的面對一切……」

    她的話本來是想解釋和激勵的,卻起到了反面的效果。白丹本已在懷疑的心,

    因她的話更加不定起來。世津和她早就認識。她堅強面對不幸。他讓母親來照

    顧她……

    呵呵,那麼,她白丹又算什麼?朋友,他照顧的對象?盯著那扇緊關著的門,

    她的痛一點點擴大,從心頭延伸到全身。

    「到小祥吃奶的時間了,小丹,幫我叫紫華出來好嗎?」世津母親抱著小祥

    說。白丹點點頭,走到門口。家居的門裝飾性大於實用性,她聽到裡面隱約的

    聲音。

    「如果當初我答應你的求婚,現在又會是怎樣的情況呢?」世津低低回了聲

    什麼,她卻聽不清。

    「你啊,就是這樣,當初和我接吻也是這個樣子的……你是不是到現在還保

    持著只有一次初吻的記錄啊?」「紫華!你笑我!」世津的聲音竟然有著氣急

    敗壞的傾向。

    「哇!真的哦,二十世紀最後的處男∼」紫華繼續調侃著。不想再聽下去,

    白丹輕輕敲了下門。門內突然的寂靜,到她進去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笑鬧過

    的痕跡。

    她是破壞者嗎?「華一直單戀著一個人。」回去途中,世津告訴白丹紫華的

    故事,「直到去年,她找了一個機會接近他,在他身邊呆了一段時間,懷了他

    的孩子。」

    「那個男人呢?」白丹不禁為紫華不平,「他不負責是嗎?」「如果是他不

    肯負責就好辦了……」世津很苦的笑了笑,「他根本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華

    是愛著他的。」

    「那紫華為什麼不告訴他?」白丹詫異極了,完全無法理解紫華的思維模式。

    「因為那個男人的眼光始終不曾在她的身上。」世津的表情轉為苦澀,這樣

    的表情影響到了白丹,她心中也難過起來。為了紫華,為了世津,也為了她自

    己。

    心中莫可名狀的酸澀,她終於可以找到一個答案。——嫉妒。「晴朗的天空

    忽然飄過來一朵雲,擋住了太陽。天空變成了黃色,曖昧不明的顏色,嫉妒的

    顏色。

    黃色,一向是表示嫉妒的。正如我現在的心情,一點點的混濁,一點點的酸

    澀。還有,很深的嫉妒。明明不該的,為什麼會嫉妒呢?明明該心如止水的,

    為什麼會起了波瀾?

    還是,這天空上的雲朵,本來就沒有人控制得了。只能任它擋住太陽,留下

    一片黃色的天空。「回到家中,白丹把自己關在房裡,開始畫畫。

    畫畫對她而言是一種心情的宣洩,也是一種自我剖析。她承認,她其實是愛

    上了他。 1999 年8 月,烏雲遮住了陽光,天空變成黃色,曖昧不明。六。灰

    白為什麼會愛上他呢?她不知道。愛情,哪裡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可問?那麼,

    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的呢?

    她不知道,也許,是他把她從黑暗中拉出來的那一刻;也許,是他為她遞上

    牛奶的瞬間;也許,是他和她一起看到曙光的那天;更也許,只是,在起初時,

    他對屬下說,積毀銷骨,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夠承受得住謠言?

    他是她在多年的黑暗中,看到的唯一光亮。是她可以盡情信任的人。 Sun也

    許也可以贏得她的信任,但他救不出她,因為他的力量不夠。而世津做到了。

    她的心,也就這樣,一點點的淪陷了。但是,他心裡有的,不是她呢!

    雖說她本來也不奢望會有一份戀情,從那一天起,她就知道,所有美好的幸

    福都離她而去。但,心痛啊,總是那樣的不講道理。而隱約的期盼,更是難以

    阻止。

    如果沒有那件事情,也許,她就追上去了呢!就像當初主動對那個人說喜歡

    一樣,天真勇敢,本來就是她的色彩。那個人卻打碎了她的天真,也打碎了她

    愛人的勇氣和資格。

    她不敢追,不是因為怕敵不過那個紫華,她怕的,其實是那個人,和他在她

    身上留下的痕跡。所以,算了吧,就當她沒有動心,他,是救她出來的朋友,

    如此而已。

    即使裝做一切如故,畢竟還是不同了。

    白丹照樣和世津出去,照樣去老人院說說笑笑,但是,她開始躲他,開始在

    兩人無意間眼神交會的時候錯開視線,開始在話題稍微帶著曖昧的時候岔到另

    一個話題上去。

    心情不同,怎樣也沒有辦法再回到渾然不解的時候。也不敢面對他,怕他會

    看出來。他的溫和,一定會很為難吧!

    以世津的敏銳自是很快發現了她的異常,幾次詢問,她只是說最近有點心情

    不好,是因為快到秋天了吧……人,總是要悲秋的。

    世津只好笑笑,準備了食物和她一起出去夜餐,讓她真正的「悲秋」一下。

    天氣依然的熱,天碧藍高闊,怎樣也沒有蕭瑟之意。她笑著,就像真的忘了

    心中的煩躁。

    行樂須及春,及秋也是一樣的。只是,心底的深處,仍是痛得沒有辦法多加

    碰觸。在大笑的時候,會忽然間怔忡。她的活力,其實是一點點消失了。

    北京的九月炎熱依舊,只是這個九月有著不同的意味。預言中的滅世終究沒

    有到來,人們繼續過著庸庸碌碌的日子,不去想明天,只管眼前。

    叫囂著毀滅一切,在諾亞方舟上重新開始的人也終究沒有辦法實現自己的期

    望,只能並著這個「骯髒」的地球繼續生存下去。

    而商家,已經把眼光投在了即將到來的世紀之交上,即使世紀之交應該是再

    下一年。

    沒關係,自圓其說是人類的愛好。在忙著宣傳千禧年的同時,也在忙著千年

    蟲——人,果然是短視的動物呢!

    MaX 也進入了新一輪的旺季,二千年最後的一季度,值得紀念。連竣更是忙

    得不可開交,世津加班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也大多是各做各

    的工作,休息的時候聊一會兒天而已。

    連為他鳴不平的心情都沒有了,他是心甘情願,那個連紫華,從不曾有半點

    要回連竣的意思,人人趨之若騖的財富與權勢在她沒有小小的電腦屏幕來得重

    要。

    這樣,也算是公平吧!她為了世津,世津為了紫華,紫華卻為了另一個他。

    公平啊!既然世津能毫無怨言的留在紫華身邊默默付出,她也能。

    即使,她從來不是壓得住的性子,否則,當初也就不會憤而上法庭,並在之

    後以「墮落」的方式向這個世界抗議。「灰白色的天空,連雲彩都懶得移動。

    心情,是一片灰白,沒有一點生氣。不是純然的灰,也不是純然的白,偏偏

    居於兩者之間,連逃也逃不掉。一向不會壓抑的我,終於也開始壓抑了嗎?

    原來,最可怕的,不是絕對的黑暗。黑暗之中,我至少還在嚮往陽光。這樣

    的灰白,卻讓我一點移動的慾望都沒有。心中的酸澀與茫然……快壓抑不住了

    吧……「

    看著筆下的灰白天空,白丹只有苦笑。愛情,果然是最腐蝕心志的東西呢。

    九月第二個週末,世津仍是開著車和她出去。只是,路盲的她,竟然感覺到

    了周圍景物的熟悉。

    那條街上的書攤曾是她常去過的,街尾賣冰棍的老大爺曾經教過她怎麼做風

    箏,那家文具店以前賣的玻璃球她現在還留著……

    轉眼間,那些熟悉的面孔變成了一聲聲可能不帶惡意的詢問,卻將她打進了

    地獄。她當時最需要的是空間,遺忘過去的空間,但沒有人給她。

    她只要漠視,不要那些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關懷」。那種關懷不是安慰,

    只是揭開傷口的工具,讓她想起不堪的回憶。現在想來,這些人可能只是一邊

    好奇,一邊真的「同情」。

    只是,他們不知道,那種好奇和同情,其實是對她最大的傷害。車開進院子,

    她幾乎能看到當初瑟縮著哭泣的自己。咬住嘴唇,白丹抓住世津:「回去,好

    嗎?」

    世津停下車,院子裡有處死角,一向是放車的地方。他轉過頭:「小丹,你

    該從過去出來了。」

    「我已經出來了!如果不是你帶我來這裡,我早就出來了!」白丹的手泛起

    了青筋,被抓的世津卻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已經忘掉了,忘掉這些人的臉……忘掉他們曾經說過的話,忘記他們無

    意的『實話』……我已經把過去丟的遠遠的了……」

    「不要逃。」世津抱住她,手沒有她用的力大,卻給了她無盡的力量,「這

    麼多年過去了,時間會磨平一切。不要逃,你就會發現,當初逼你逃走的東西

    已經不存在了!」

    車門打開,白丹下了車。世津鎖車子的時候,周圍有幾個人好奇的看著這邊。

    畢竟,這種老院子不是常有外人來,尤其還是開車的外人。

    白丹緩緩走過去,老人的臉總是不變,她很快認出了其中幾個。——「呦,

    那你當時有沒有反抗啊?」

    出姥的話還在耳邊,那張長滿皺紋的臉寫著好奇,似乎想從她這裡挖出什麼,

    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或者,麻桌上的閒話。

    「姑娘,你看著很眼熟,是來找哪家的啊?」同樣的臉,說著的卻是不同的

    話。——「真是,一個好好的閨女就這樣被糟踏了,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啊?」

    這是赫老太太,說話的時候似乎在宣告著她外孫女的「純潔無暇」。「這院

    裡每家我都熟,姑娘是來找誰的問我就行。」聲音蒼老,卻不再是她的夢魘。

    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世津在背後的暖意。「我是白丹,就是5 棟的那個

    白家的女兒。」等著她們的回語,等著她們猛然想起往事,白丹站得直直的。

    沒有什麼,可以讓現在的她倒下。「啊,你是白家的孩子啊!長這麼大了,

    真是看不出來!」「女大十八變,出落的這麼水靈。」

    「聽說你在外面讀書,怎麼這麼多年不回來呢?」「你是不是在外邊工作啊?

    這是你對象嗎?長得可真俊!「面對著種種不在預料中的詢問,白丹有點愣

    掉。

    「你知道嗎?這幾年院裡變化可大了,你看看這花園,是拆了棚子修的。」

    「還有啊,老隋死了,就是以前常去你家的那個老隋。唉,年紀輕輕的……」

    「那個玉英嫁了個大款,搬出去了呢!」「……」時間推移,每個人都發生

    著很多故事,談資換了一批又一批,她的故事竟然泯滅在其中。

    白丹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哭或是該笑,她和他們談著,告訴他們她是做廣告

    的,陪著她的這個人不是她男朋友,是普通朋友,是一家大公司的老闆。

    人們艷羨的眼光掩沒了她,似乎每個人都忘了她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事

    情。直到她向5 棟樓,後面才隱約傳來拚命回憶的聲音。

    「這個……白丹當初是為了什麼搬出院子的啊?」「上學吧!好像是什麼大

    學的……」「沒想到這麼有出息,回去告訴我孫子,讓他多用點功。」

    「還交了這麼有錢的男朋友。」「是啊,臉都紅了,還說什麼不是男朋友,

    我才不信!」「現在的年輕人啊!」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的過去,你一直不敢面對的回憶。」世津顯然調查的

    很詳細,連她家幾樓幾號都知道。

    牆壁上已經沒有她亂塗亂畫的痕跡,一堆堆的小廣告和上面欲蓋彌彰的塗料

    完全掩住了她曾有的不講公德。

    站在熟悉的門前,門卻已經換了個頭面,是那種探監一般的鐵欄,和可能幾

    秒鐘就打得開的防盜門。

    「可是……就算別人忘得掉,他們也不會忘掉的。」手放在電鈴上,怎樣也

    按不下去。怕極了記憶中父母隱含責怪的眼光和歎息,她離開這個家的時候,

    他們是不是鬆了口氣?而現在,他們是不是盼望著她不要回來,不要提醒他們

    曾有的恥辱?

    「你真的以為,他們會為這種事責怪你嗎?」世津的手罩在她的手上,不知

    是他或是她,手沉了下去,門鈴響起。

    開門的是多年賦閒在家的母親,她先是愣了愣。母親的直覺卻讓她馬上將曾

    經的直髮公主裙和眼前的挑染卷髮休閒裝聯繫在一起。

    「小丹……」忙打開鐵門,像是怕她會忽然走掉一樣,飛快把她拉進去。雖

    然快,白丹還是看到了母親眼裡的淚水。

    「老白,你看看是誰回來了?」下崗風氣盛行的現在,據說她父親單位終於

    改成了周休二天制。所以雖是週六,他卻也在。

    父親的氣定神閒在看到她的一瞬變成了手忙腳亂,電視的遙控器掉到地上,

    拚命保持鎮定的腿在抖著——她緊張時喜歡發抖的習慣原來是從這裡來的。

    「你回來了。」父親半天擠出一句話,母親不滿的看著他,該由自己上陣:

    「小丹,這幾年你過的好嗎?」

    過的好嗎?十七歲的她,帶著學費和生活費,然後,杳無音訊。因為倔強,

    因為恐懼,所以她不回來。過的好嗎?一個從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獨生女過

    的好嗎?

    她想笑笑,想把這幾年的掙扎化成淡然一笑,卻發現她完全做不到這一點。

    抿住的唇試著上勾,卻終於迸出一聲低泣。

    母親走過來,輕輕抱住她。那曾經是她童年撒嬌的懷抱,如今,竟然又包容

    了她的淚水。原來,這幾年來,她之所以不哭,不是因為沒有淚水,而是,沒

    有裝載她淚水的地方。

    她回來了……白丹盡情的哭著,似乎要哭盡一直以來的淚。她沒有看見,身

    後世津心痛而欣慰的表情。

    「我們當時以為讓你離開對你比較好。畢竟這個院子人多嘴雜,不是能遺忘

    的好地方。」父親緩緩說起十七歲的她不知道的心理,「誰想到你走的那麼徹

    底,竟然連消息都沒有。到你們校找你,又是你去某某地寫生的答案……」那

    時候的她跳來跳去,想找到她真的如同登天。

    「我還以為是你們怪我不該起訴……讓你們承受鄰里街坊的閒言碎語……」

    白丹想起那時的決裂,竟然是那樣的無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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