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裂 第八章
    太淵一步一步走下了樓梯。

    一路上,遇到的人紛紛向他行禮問好,他一一回禮寒暄。

    踏進了自己的屋裡,他反手關上了房門。

    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忽然之間變得淡了。

    他走進了裡間,手一揚,燒去了一道符紙。

    青煙嫋嫋,聚而不散,須彌形成了一個虛幻的身影。

    「北鎮師大人。」太淵對著那個影子說道:「打擾了。」

    「什麼事?」傳來的,赫然就是北鎮師青鱗的聲音。

    「你我既然有了共識,就不該隱瞞彼此。」太淵嘴角彎起,笑意卻絲毫沒有達到眼裡:「我還記得大人曾經說過,這些年來水火兩族的狀況,你都已經仔細告知。可是有些事,我怎麼毫不知情?」

    「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了。」青鱗似乎怔了一怔:「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事情?」

    「例如熾翼。」太淵坐在椅中,手裡把玩著扇墜:「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北鎮師大人你對赤皇恨之入骨,對他自然額外留意,為什麼只說無甚大事就帶過了?」

    「熾翼?」青鱗想了一想:「這些年他似乎深居棲梧,沒有什麼特別需要留意的事啊?」

    「你知不知道,他為了一個罪臣,和祝融鬧得不可開交?」

    「喔!你是說那件事啊!」青鱗語氣之中滿是不以為然:「哪有不可開交之說?你也知道,祝融對熾翼向來忌憚頗深,大發雷霆也就是表面文章。何況熾翼又不是要娶那個凌霄,祝融也就是睜隻眼閉只眼。這根本就算不上什麼大事,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在意,所以一時也就忘了。」

    「你覺得,這沒什麼?」太淵低著頭。

    「這有什麼?要用常理猜測熾翼的想法,最後只會被他牽著鼻子走。」青鱗笑著說:「那家夥不過是天生反骨,喜歡標新立異。別人妻妾成群以示風流,他偏偏就對一個男子癡心一片。他連自己的親妹都殺了,又有什麼做不出來的?等再過些時候,指不定他就把那凌霄殺了。這不過是不足掛齒的小事,何必要去理會?」

    太淵似乎在想些什麼,沒有顧上答話。

    「太淵。」青鱗突然語氣一轉:「你倒是格外留心熾翼,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我只是有些憂慮。」太淵抬起眼睛,目光中帶著犀利:「赤皇現在對於我們來說,半是障礙半是助力。但到最後,他絕對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可怕強敵。」

    「是這個原因嗎?」青鱗的聲音裡帶著興味:「若是這樣,難怪你如此緊張。否則的話,看你剛才的樣子,我都要誤會你對赤皇別有用心了。」

    「大人真是愛說笑。」太淵卻半點沒有說笑的意思。

    「我自然是在說笑,我和他仇深如海,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了他?」青鱗冷哼了一聲:「我不管你現在使出什麼手段拉攏或者利用他,到最後,我都要親手挖出他的雙眼,斬下他的頭顱,回報這毀目滅族之恨。」

    太淵眉角一動,立刻習慣性地揚起嘴角,溫文一笑。

    「我們彼此深知底細,所以也不必玩什麼迂迴曲折的鬥智把戲了。你有這樣的精神,還是好好想想該如何開始的好。」青鱗回以冷笑:「我勸你還是不要自作聰明,要是誤了大事,就什麼都是一場空了。」

    「太淵明白。」太淵低眉順目地應了,張開折扇一扇,青煙片刻就已散去。

    太淵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千水之城獨有的漫天水霧瀰漫在空中。

    「毀目滅族就能說仇深如海?」他輕聲地自言自語,回答著剛才青鱗說過的話:「不過要是換了我,就不會報復得這麼難看。至少留條活路給他,讓他有機會後悔當初沒有斬草除根才好。」

    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那雙瀲灩深邃的眼睛……「挖了……多可惜?我還想讓他看著……」

    那個美麗耀眼的強者,我想讓他用他的眼睛看著,看著我一步一步擁有一切。

    熾翼,你總以為我懦弱無用,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知道,我也可以站於雲端,和你比肩而立……南天 棲梧城「大人!大人!」凌霄喊了半晌不見回話,大著膽子輕輕推了推熾翼的肩膀。

    熾翼抬起了頭,目光迷濛,連看著他時總是掛在嘴邊的笑容也消失無蹤。

    此刻沈沈鬱郁的赤皇,和凌霄記憶裡任何時候的樣子完全不同。特別是那種本以為永遠不會出現在熾翼身上的落寞輕愁,讓凌霄的心怦然一動。

    「您這是怎麼了?」凌霄用他自己都會覺得吃驚的輕柔語調問著:「從千水之城回來以後就悶悶不樂的,凌霄可能為您分憂?」

    「凌霄……」熾翼喃喃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後側過頭,輕聲說了一句:「你下去吧!」

    雖然知道熾翼看似狂放,情感卻極為內斂。但有時連凌霄自己也覺得懷疑,赤皇望著他時,神情裡時常流露出的眷戀,究竟是不是真的?赤皇雖然多年來對他寵愛呵護之極,但事實上,除了有時從言語動作上逗弄一下以外,從來沒有認真地表示過愛慕之情,更別說有什麼真正親暱的舉動了。

    「大人。」凌霄第一次違逆了他的意思,沒有依言退下:「有些事,凌霄心中一直想不明白,還望大人能夠給我一個答案。」

    「你想問什麼?」熾翼心不在焉地回應道。

    「您明明對我並無情意,又為什麼願意為我這樣的罪臣,和祝融聖君反目呢?」

    「凌霄,你想得太多了。」熾翼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回過頭來看著他,目光裡閃過詫異:「我對你不好嗎?」

    「不,您對我實在是很好,有時候我都覺得,您對我的縱容,簡直……就和您一貫的性格背道而馳。」凌霄笑了一笑:「請容許我猜上一猜,在大人的心裡,應該有一個人。凌霄或許就幸運在,和大人心中真正愛慕著的那人,長得極為相像,所以才有幸得到大人的垂青。」

    「是這樣嗎?我本以為你看不出來,因為連我自己幾乎都信了。」熾翼看了他一會,輕輕地歎了口氣:「其實,你和他長得也不是很像,只是乍一看,神態氣質倒有八九分相似。」

    「那人……不在了嗎?」凌霄說出了自己猜測的答案。

    「為什麼這麼猜?」

    「因為除了這個原因,我想不出來,還有什麼能夠阻止您。」雖然早就猜到了這些,但是聽到熾翼親口承認,凌霄心裡還是有些不太舒服。

    就算他再怎麼告誡自己,但是這些年來時時刻刻面對著耀目如斯的熾翼,這世間又能有幾個人能毫不動搖?

    「凌霄,在其他人眼裡,也許沒有什麼事情是我都不敢做的。但事實上,就算是他也愛戀著我,我們之間也存有太多無法逾越的障礙。」熾翼苦澀一笑:「其實我是在害怕……我怕若是情不自禁,一切會無法挽回。」

    凌霄震驚地望著熾翼,一時之間忘了怎麼回答,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試問又有誰會相信,居然能從火族赤皇的嘴裡,聽到「害怕」這個詞?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陷得這麼深了。」熾翼閉上了眼睛,又一次長長地歎氣:「這是在罰我,罰我一直以來任意妄為,毫不在意他人的情感。」

    「那人……莫不是水族中的……」

    「凌霄!」熾翼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揣測之詞,目光霎時凌厲:「你太放肆了!」

    自從相識以來,凌霄第一次被熾翼如此呵斥,不由得嚇了一跳,僵在了當場。

    「你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至於一些你不該知道的,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熾翼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是。」凌霄知他動怒,只得行了個禮,不甘不願地退了下去。

    熾翼茫然地望著某一點出神。

    凌霄所說的那些話,扯出了他心底裡最最難以訴諸言語的死結。

    他待凌霄與眾不同,雖說有其他的考量,但也不能完全抹殺凌霄和太淵相似這一點起了極大的作用。

    既然在這漫長生命之中,也許永遠無法讓心中那人留在身邊朝夕相對。那麼,總要為自己尋求一些慰籍。雖然在他的心裡,清楚地知道凌霄和太淵完全不同。

    但是太淵……先不說櫱盤,也不說族怨,讓他覺得無法掌控的,是太淵的心。活過的這麼多年讓他明白,唯有心中的情感,是無法用力量可以掠奪得到的。

    太淵性格看似謙和,但最是固執。直到現在,應該還是在癡戀著紅綃。所以,他只能任著自己患得患失而怯於面對,就像是墮入情網的青澀少年一般。

    說到底,不過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裡自作多情……想到這裡,熾翼只覺得胸口一陣絞痛!

    凌霄遠遠站在窗外,看著熾翼摀住胸口,伏到了榻上。

    「是為了誰?」他始終不敢相信:「這世上怎麼會有人,能令你這麼地痛……」

    碧漪突然之間病重不治,紅綃懷了共工的孩子。

    熾翼多年後重新思考這兩件事的時候,總會懊惱自己當時沒有從另一個角度去考慮,或者說,沒有從這突發的事件背後,預料到接下來會有的局面。

    他當時只顧著震驚,根本沒有了冷靜思考的能力。

    因為他首先得知的,是紅綃有孕的消息。

    共工與紅綃的婚姻,所帶來無非的是兩族的盟約又或者其他的利益,要說後代……先不說紅綃沒有生育能力這一點,就算是有生育能力的火族女性,也不可能懷上水族的孩子。

    水族本命為龍,火族本命為鳳,兩者完全是不同種族,如同水火不能相容,兩者的血脈也是無法相混的。

    如果是謊言也就罷了!如果要是真的……撇開其他事情先不想,這也許倒稱得上是一個好消息,還有什麼是比血脈相連更為長久的牽繫?

    這樣一來,水火兩族的盟約幾乎可以達到牢不可破的地步,最擔心的戰亂也許更不會發生。

    可熾翼就是沒有辦法靜下心來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他的腦子裡塞滿了與之毫無關聯的念頭,越是想要好好思考,就越是煩躁。

    「大人!」看他在原地不停打轉許久以後,化雷終於忍不住喊住了他:「您看該怎麼辦才好?」

    熾翼停下了腳步,張了幾次嘴也沒說出什麼話來,最後還是揮了揮手,示意化雷先說。

    「照微臣的看法,不論這消息是真是假,大人還是去見一見紅綃公主,親自證實一下才好。」化雷雖然疑惑於他的反應,但還是建議說:「共工帝君秘密派人前來通知大人,想必也有他的顧慮。大人不妨照著帝君的意思,借口先去千水一趟,等到確認之後,再報告給聖君不遲。」

    「又要去……」熾翼不覺皺起了眉頭。

    「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誤傳,大人也可安慰安慰公主,若是真的……難保沒有什麼變數,或者大人親自在場,才可避免『節外生枝』!」最後這四個字,化雷特意加重了語氣,熾翼聽在耳裡,果然渾身一震。

    「你這是話中有話啊!」熾翼盯著化雷:「化雷,關於這『節外生枝』,你可願意詳細解說解說?」

    「請大人恕罪!」化雷雙膝跪地:「關於後陵中住著的那位……雖然這是萬分機密之事,微臣不應多嘴。但到了這個時候,大人要是思量太多了,恐怕會反受其害。」

    「你也覺得,我當年那麼做,是不智之舉嗎?」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化雷歎了口氣。

    「算了,這事就不要再提。你說得也有道理,我還是要去證實一下的。」熾翼點了點頭,吩咐著:「你去通知凌霄,讓他準備出門,父皇那裡,就說我帶著凌霄出門遊玩去了。」

    「帶著他去千水之城?」化雷的聲音簡直可以稱得上尖銳:「這不太妥當吧!」

    「怎麼?」熾翼被他過於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不悅地反問:「有什麼不妥?」

    「這……這……」化雷一臉尷尬的樣子:「千水畢竟不比棲梧……大人這般舉動……」

    「那又如何?」知道了化雷的意思,熾翼也沒動怒,只是說:「難不成共工還會管我的這些閒事?」

    「大人,他畢竟只是一個……」

    「我決定了!」熾翼打斷了化雷還沒有出口的諸多勸誡:「快去準備,即刻動身。」

    東海 千水之城「那就是千水之城嗎?」凌霄好奇地撩開層層薄紗的簾幕,往下看去:「果然是美輪美奐啊!」

    「嗯!」熾翼靠在軟墊之中,不怎麼感興趣地應了一聲。

    「赤皇大人,您可是不舒服……」這句話問出來,連凌霄都覺得自己傻了。

    可是在他的印象裡,熾翼出行時向來喜愛直接駕馭火鳳,但是這次卻在臨行之前改變了主意,拉著自己坐上了這輛誇張的車輦。而且這一路上,熾翼一直半躺著閉目養神,非但不怎麼說話,連臉色也白得可怕。

    「我不喜歡東海,這裡總是濕答答的。」熾翼招了招手,讓他過來:「待會就要降落了,小心掉出去。」

    凌霄順從地坐到了他的身邊,熾翼伸手輕輕一拉,就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懷裡。

    「赤皇大人!」凌霄大吃一驚,本能地掙扎著:「您這是要做什麼?」

    「我們的關係如此非同尋常,你怎麼還叫我赤皇大人?」熾翼一個翻身把他壓到了軟墊之中,風情萬種地一笑:「以後叫我熾翼,也不要您啊您的,直接叫你就好了。」

    「這……凌霄不敢!」凌霄無措地僵著身子,目光四處亂瞟。

    「有什麼不敢的?」熾翼不滿意他慌張的反應,扳過了他躲閃的臉:「來,喊一聲我聽聽。」

    熾翼沒有束起的黑髮垂落在凌霄的臉上,紅的嘴唇似笑非笑地抿著,水光瀲灩的眼睛裡寫滿了勾引。

    凌霄就像被勾了魂,只是癡癡地仰望著那張充滿魅惑的臉蛋。

    「不叫嗎?」熾翼加深了笑容:「可是要罰的。」

    然後,抬高了凌霄的下巴……「赤皇大人!」

    「大人……」層層簾幕之中傳來了微弱的喊聲。

    「別管他!」赤皇低沈的聲音,讓聽到的人都禁不住心中一跳。

    接著,又傳來了一聲輕呼,在場的眾人都底下了頭,臉上發起燙來。

    「不要……赤……熾翼……」喘息和呻吟響起,偏偏那多層薄紗的遮蔽效果極好,只聽聲音更是令人心癢難耐。

    簾幕之後,凌霄的理智正努力和慾望搏鬥,但這一切幾乎是徒勞無功,熾翼似乎把他的反抗當成了某種邀請。

    「赤皇大人真是好興致!」又一個聲音從簾外傳了進來,在凌霄感覺之中,這聽似平和的聲音裡,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森冷寒意。

    凌霄打了一個冷戰,徹底地從慾望中清醒了過來。

    緊靠在他臉側的熾翼也停了下來,明亮的目光中轉瞬閃過了一絲迷濛。

    「啊!」肩膀一陣吃痛,凌霄忍不住驚叫出來。

    他怔怔地看著熾翼離開了自己,然後一揮手,竟然就這麼撩開了簾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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