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天上的月牙如刀般鋒利,涼風吹得庭園中的樹木發出撲簌簌的聲音。
段府中大部分的人都已歇下,而西邊的小廂房中還閃著微弱的燭光。
「叩、叩、叩!」房門外響起一陣沉穩的敲門聲。
「濃濃,你睡了嗎?」段宸允推了推門。
門沒閂上,輕輕一推就開了。
段宸允踏入花廳,將放有陶鍋和瓷碗的托盤置於桌上後,便轉個彎進入旁邊的房間。
「反正你就是要進來,幹嘛還敲門?」楊雨濃裹著被子縮在床上。
「我吩咐廚房煮了粥,過來吃吧!」
楊雨濃坐起身,呆呆的望著他。
段宸允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她有些遲疑。
「快過來啊!發什麼愣?從中午至今你都還未進食呢!肚子應該餓了吧?」段宸允走到梳妝台邊,面對著她的方向坐了下來。
「幹嘛不去陪李德儀?」一開口她就想賞自己巴掌,這樣問不就表示自己很在意了嗎?
「她下午回去了。怎麼?吃醋了?」他嘴角微微一挑。
「她一定是發現你是個無敵暴力狂,所以被你嚇跑了。」
「咋兒個嚇著你啦?」
「今天早上我有和小喜鵲去、去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眼前的男人站起緩緩向她靠近。
段宸允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撫了撫她臉頰上的瘀青,「還疼不疼?假如我不這樣做的話,是無法向李家交代的,懂嗎?」
打了她巴掌是要維護他的利益,未來的商業版圖?
兩行清淚無聲無息的劃過她的雙頰。
「別哭了,來,我幫你上藥。」段宸允從衣袖中拿出藥盒。
楊雨濃偏過臉,「不用了。」
「還生氣啊?」
「那、那假如李德儀要你打死我,你也會照做囉?」
「你真的想太多了,德儀她不會這樣做的。」段宸允用手指沾了沾藥盒裡的膏藥,輕輕的抹在她瘀青的頰上。
「你、你真的要、要娶李德儀嗎?」她真的覺得自己好矛盾,明明自己不能永遠和他在一起,又不准他和別人結婚。她有想過要留下來,可是她並不是他的唯一,留下來……值得嗎?
「哼!你又來了。」他的臉上顯露出不耐煩。
「為什麼?我都考慮想留下來了,為什麼你就不能不娶她?」她激動的說著。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對、對、對,我什麼都不會,只適合當花瓶,當你的寵物。」楊雨濃將他一把推開。
在他心裡,李德儀還是比她重要多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名分真的這麼重要嗎?」有沒有那個名分他還是會一樣疼惜她、寵愛她,不會因此改變了他對她的感覺啊!
「那我就先提早祝你和她新婚愉快,而我會走得遠遠的,不會妨礙你們恩愛!」
「你要去哪?不准去。」
「不用你管!嗚……你不懂啦!」她的淚掉得更急了。他都不知道她現在的心情有多矛盾、多痛苦。
只要看到她哭,他就沒轍。
「唉!不哭了,別再任性了,不要再說要離開的話了好嗎?」
假如她乖乖的、柔順點,兩人的關係會弄得那麼糟嗎?
「任性的是你,你這個臭傢伙!」她轉過身,用衣袖抹了抹臉上的淚。
「我知道你想家,但姑娘家一個人隨便亂跑很危險的。再忍忍,等我下完聘後就陪你回去好不好?」他將她攬進懷中,哄著她。
「你根本不懂……」他還是不懂,她想要的是什麼,他凡事還是以他嬌貴的未婚妻為優先。
「好、好、好,不哭了,粥快涼了,我們去吃粥好不好?」
「你是誰啊?我幹嘛聽你的。」她推了推他。
「咕嚕……」此時,楊雨濃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你看你的肚子在說:求求你啊!我快餓死了!」段宸允指了指她的肚子。
「你又知道了?」她紅著臉吸了吸鼻子。
「因為我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啊!」他輕捏了她白裡透紅的臉頰。
「嘻!白癡!」她被他逗笑了,但馬上斂起笑容,故作生氣貌。
「求求你別生氣了,我們和好,好嗎?」他裝可憐的望著她。
楊雨濃轉著烏溜溜的眼睛,默默的看著他。
算了,既然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為什麼還要這樣要求他呢?還是好好珍惜可以在一起的時間吧! f
「那……你抱我過去。」楊雨濃乖順的穿上繡花小鞋。
段宸允將她打橫抱起,「兩步路也懶惰走。」
最近她的脾氣真是陰晴不定,一下哭一下笑,他真的越來越不瞭解她了。
「又哭又笑的,真搞不懂你。」他歪著臉,微縮肩膀,輕夾了下靠在他頸側的楊雨濃。
「要你管!」她閉著眼將臉頰緊挨在他的肩胛上,感覺好溫暖。
段宸允將她抱到花廳裡,用腳拉出圓桌底下的椅子,讓她坐下用餐,他自己也拉了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靜靜的看著她吃飯。
楊雨濃打開鍋蓋,「哇!好香喔!這全部都是我的了。」》
「好、好、好,慢慢吃,又沒人跟你搶。」這個丫頭也真夠豪邁,直接拿起湯勺就著陶鍋就吃了起來。
「嗯!好吃。」
「以後不要再這樣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了,就算生氣也要吃飯,好嗎?」
「還不都是你!」
段宸允無奈的笑了笑,心中歎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啊!
楊雨濃真的餓壞了,一會兒就將半鍋的鹹粥吃完。
「好撐喔!」她放下了湯勺。
「吃飽了,該睡了吧?」段宸允伸手用拇指擦掉她嘴角的飯粒。
「你當餵豬啊?吃飽睡,睡飽吃。」她抹了抹嘴
「對啊!我養了只母豬。」他笑著說道。
「你才是豬咧!」楊雨濃用力的推著他。
「好,快去睡。」段宸允伸手拉住她的小手,往懷裡帶,大手搭著她的肩將她往床楊的方向推。
「那你說故事給我聽。」她坐上床榻,用右腳褪下左鞋,左腳蹭掉右鞋,爬進床的最裡邊。
「說什麼啊!」他也跟著脫了靴,上了床榻,雙腿伸直,將身後的枕頭調好,向後靠了上去。
「不行,你一定要說,不然我睡不著。」她拉起錦被躺了下來。
「真是麻煩!」
「快說、快說。
「好,嗯……從前有個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雙眉不畫而黛,小嘴不點而朱,皮膚像雪一樣白──」
楊雨濃忽然打斷道:「不會是白雪公主吧?」
「什麼?」段宸允皺了皺眉。
「沒事、沒事,繼續說。」這個故事的開頭也太像白雪公主了吧?但宋朝應該沒有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嗯!她出生在大戶人家,她有個弟弟、疼愛她的爹娘……上門來求親的人多到都快把她家的門檻給踏平了。」他寵愛的撥了撥楊雨濃額前的劉海。
「喂!你講故事很沒條理耶!你講完姑娘的美,後面應該接很多人向她求親才對,不然你剛開始就要先說她的家庭狀況啊!」她雞蛋裡挑骨頭的說。
「你到底要不要聽?」段宸允推了推她的額頭。
「繼續說啦!」
「姑娘最討厭的就是陪她娘到寺廟拜佛,但不知怎麼搞的,姑娘對這件事突然積極了起來,竟然會自己主動提議要去寺廟為家人祈福。」
「她不會是愛上寺廟裡的和尚吧?哇!好勁爆喔!」她興奮的咚咚咚的跺著床板。
「喂!」這個妮子的想法也太驚世駭俗了吧?
「嗄?不是喔?那繼續。」
「原來她喜歡上了在寺廟前擺攤賣字畫的窮書生。哼!最後竟然還搞大了肚子。」他冷哼了聲。
「然、然後咧?」她突然覺得他神情有異。
「她不顧家人反對,留信離家跟了那位書生,和他拜堂成親。我真搞不懂,有好日子不過,她幹嘛硬要去受苦?」
「因為愛啊!」楊雨濃不經思考即脫口說道。
「什麼是愛?有比親情更重要嗎?姑娘的父母養了她十六年都是白養的嗎?」他的聲音平穩,面無表情的說著。
「你怎麼啦?」他真的怪怪的。
「沒事。」他笑了笑。n
「那再來呢?」她知道這不是個虛構的故事。
「我不是說她有個弟弟嗎?有一天,那個男孩偷偷的跑到書生家去看姊姊,他見到姊姊挺著大肚子在院子裡曬衣服,他氣憤的衝了過去,一把拽住她,要帶她回去,他發現姊姊的手好粗糙,不再像以前那樣好摸,瞼也曬黑了些。但她卻和他說她很幸福,不跟他回去了。」》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男孩氣憤的扭頭就走,以後再也沒見過她了。」
「後來她死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
「你說的是那個姑娘嗎?」
「嗯!難產而死。姑娘的娘親因為太思念她而病重去世,她的爹爹也在一次外出收帳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整個家只剩下那個男孩,當時他才十歲,為了那該死的愛情,落得了家破人亡的下場。」他的語調無任何的情緒起伏。
故事說完了。
他本以為會很長很長,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沒想到三言兩語就說完了,連一刻鐘的時間都不到。
「你說的故事好爛喔!」
「是你硬要我說我才說的耶!還嫌。」身邊的她一臉嚴肅,他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怎麼啦?」
「其實那個男孩是你對吧?」楊雨濃眉頭深鎖,淚已在眼裡打轉。
「哈!這個故事是我亂編的。你最近怎麼這麼愛哭啊?愛哭鬼。」他想以笑來帶過他心中的不安。
「騙人,你騙人,這個故事是真的對吧?」
「真的是你想太多了。」
楊雨濃吸了吸鼻子,抹了抹淚,坐起身子,一把抱住他的頸脖,「明明就是真的,嗚……」
「你……」突來的擁抱使他有些不知所措,雙手更不知該往哪擺。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很痛、很難過,但坦白說出之後,好像也沒那麼痛了。
「不哭了,一切都過去了。」他笨拙的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對啊!一切都過去了,他現下有種說不出的輕鬆。
「承認了吧!」楊雨濃貼在他的胸膛上,仰著臉望著他。
他默默的將她按入自己的懷中。
「你、你好討厭,就、就只會讓人家哭,你好、好卑鄙……」不要以為這樣說她就會留下來。
「不要哭了,再哭眼睛就要瞎了!」
「嗚……你、你不知道啦!」她的眼淚越掉越急。
「我都不難過了,你哭什麼?」他一臉輕鬆的說道。
「你以後……一定要幸福喔!每、每天要過得很開心。」她抽抽噎噎的說。
「什麼啊?假如你每天都乖乖的,我就開心了。」其實跟她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好愉快,她的不按牌理出牌、她的古靈精怪、直接不做作的個性都讓他這些日子過得好開心好開心。
「那你要答應我。」
「好,我以後都會很開心。」
「真的要開心喔!嗚……」她覺得心酸酸的,嘴一癟,淚水又掉了下來。
「叫人家開心,自己卻哭得浙瀝嘩啦的,誰開心得起來?」段宸允皺眉
「嗯!我、我也要過得很、很開心。」她用衣袖擦了擦淚。
「那快點親我,讓我開心一下吧!」他閉著眼,誇張的嘟起嘴。
「嘻!好醜喔!」她破涕為笑。
接著欣然的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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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白玉梳子真的好美……
楊雨濃呆呆的看著放在桌上的梳子,這是段宸允送她的禮物。
好快,今天是他要去下聘的日子。
好巧,今天也是她要回去的日子。
追蹤器的倒數功能已經啟動,滴滴滴輕數著她在宋朝的最後兩個小時。
「楊姑娘,今天好熱鬧啊!」小喜鵲不斷向外頭看。
哎呀!小喜鵲輕拍了自己的頭。明明是想讓楊姑娘忘記下聘的事,沒想到自己卻在火上加油!
「對啊!好熱鬧。」
「對不起,都是小喜鵲……」
「沒關係。小喜鵲,我累了想睡一下,你先出去吧!」楊雨濃對她笑了笑。
「可是……」小喜鵲還是很不放心。
「沒事啦!我這幾天不都好好的?現在大廳應該很需要人手,你也去幫忙吧!」
「少我一個無所謂啦!」
「你真的不想去?」像小喜鵲這種愛熱鬧的個性,說不想去一定是假的
「嘿嘿!」小喜鵲不好意思的抓抓頭。
「要去就快去,我要睡了。」楊雨濃走進臥房,脫下繡花小鞋,躺上床。
「那、那我就去囉!」
「吵死了。出去記得把門關上。」
「嗯!楊姑娘,你好好休息。」小喜鵲開心的將門關上,然後向大廳跑去。
過了一會兒,楊雨濃坐起身,「真是只笨麻雀。」
該走了,不可以再耽擱了!
楊雨濃下了床,拎起床上的藍色包包,走到花廳拿起桌上的白玉梳,小心翼翼的放進包包的暗袋中。
接著她由雕花窗向外探了探──
沒人!
她將包包側背在身上,推門而出,再小心的將門關上,趕緊朝廚房方向的偏門走去。
往廚房的路上只有兩個丫鬟和她擦身而過,而到了廚房外,只有個丫鬟在顧灶火,段家的後院出奇的冷清,大部分的奴僕顯然都到大廳去幫忙了。
楊雨濃趁著顧爐灶的丫鬟不注意時,一溜煙的靠近偏門,輕輕的打開門,一閃而出,再小心的將門關上。
「呼!」緊繃的神經鬆懈了下來。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逃出段家了,現在她正站在段家圍牆外的小巷上,往前定幾步就可通到大路上,直直向東邊城門前進往郊外去就可以回家了。
一切都很順利,但她一點也不開心。
臭段宸允!不是說死也不讓她踏出段家門嗎?就只會說大話,段宸允是大笨蛋!
她望著緊閉的木門,氣得直跺腳。
「嗶──」包包裡的追蹤器傳來的一聲長鳴將她從混亂的情緒中拖出。
倒數計時進入最後一小時。
楊雨濃掏出包包內的追蹤器,上面已出現汴京城至時光機降落點的路線圖,而螢幕右下角則顯示著剩下的時間。
算了,還是趕快走吧!
她看了看追蹤器指示的方向,頭也不回走出小巷,走入人潮擁擠的大道上。
不可以回頭,千萬不可以回頭。
段宸允要的是對他事業有所幫助的李德儀,而她只是個調劑消遣的玩物!回段家也只是多讓自己傷心難過而已。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她在心中不斷默念著。
但她眼前紅黃藍綠各色景物都模糊了。
快點!不然會來不及。
楊雨濃不斷在緩緩前進的人群中左閃右拐,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汴京城。
「啊!」楊雨濃被迎面而來的行人撞倒,跌趴在地。
「嗚……」她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路人關心的停下腳步,好像對她說了些話,但她什麼也聽不到。
楊雨濃擦了擦淚,站直身子,繼續向前走。
她腳步緊湊,淚直流,身邊的行人偶爾投來異樣的眼光。
東門到了,她低下頭快步通過。
汴京城外的道路兩旁各種了排楊柳,青綠的枝條隨風窈窕起舞,而道上大都是要進城的人們。
大道旁的景色越來越荒涼,人煙也越來越稀少。
她抬頭一看,前方是樹林了。
楊雨濃吸了口氣,想要穩定自己的情緒,不然等一下被丁小雨看到她現在這副模樣一定會被笑。
「嗶──」追蹤器又發出聲音。
來了!丁小雨降落了。
楊雨濃拿出追蹤器,照著螢幕上指示的方向奔去。
「濃濃,我到了,快點啦!這次我成功降落喔!不錯吧!」追蹤器傳來丁小雨興奮的聲音。
「好啦!快到了。」楊雨濃對著追蹤器螢幕旁的小孔說著。
「嗯!你感冒了喔?怎麼鼻音這麼重?」丁小語關心的問著。
楊雨濃在一點鐘方向的樹叢中看到露出圓弧型頂蓋的時光機,「沒有啦!我看到時光機了。」
「對、對、對,那是我,你快到了。」丁小雨也透過時光機上的螢幕看見代表楊雨濃的小紅點越來越靠近自己,「濃濃,等一下,你後面有人嗎?」丁小雨在螢幕上發現楊雨濃身後有個不明物體。
「沒啊!」楊雨濃向前後左右望了望。
「真的嗎?喔!」也許是自己太多疑了吧!
「應該是有動物經過吧!」楊雨濃再向後一看,有只花鹿倉皇跑過。
「嗯!應該是。」
沒有了樹叢的阻擋,楊雨濃見到圓形的時光機就停在平坦的空地上。
時光機的門刷地一聲打開,丁小雨從裡面探出頭來,用力的向楊雨濃揮手,「快上來啊!」
楊雨濃跑了過去,在機門前右腳用力一蹬,上了機艙。
「濃濃,你哭囉?」丁小雨直盯著後座的楊雨濃。
「哪裡有!」楊雨濃坐向機門另一邊,別過頭看著窗外風景。
再見了宋朝……不!是永遠不見了!
「明明就有。」丁小雨轉回頭小聲嘀咕著。
她本來還想問濃濃有沒有帶什麼「好康」的回來,但現在這種情形還是閉上嘴巴比較安全。
丁小雨看著前方的螢幕,並按下時光機啟動的按鈕,接著向楊雨濃提醒,「好啦!要走羅!要系安全帶喔!」
時光機緩緩上升,發出了嗡嗡聲。
機艙中的兩人並無交談,怪異的氣氛讓丁小雨坐立難安。
平常嘰哩呱啦說不停的楊雨濃今天卻這麼安靜,這讓丁小雨好不習慣。
她真的忍不住了,濃濃一定發生什麼事了!她一定要問個清楚
她猛然回頭──
救人喔!這是在拍好萊塢動作片嗎?
丁小雨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啊……啊……」》
淒厲的叫聲頓時充滿了整個機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