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不必太著急,先歇息會吧,你臉色不好。」龔擎見陸慎言又想出去,不由開聲制止。他中毒,花非語受傷,若再累倒一個陸慎言,這下可真的是天不滅人,人自滅了。
「不必,等我將獸湯做好吧,幸好我身上帶有鹽巴,總算是省卻口腹之禍。」由懷中鄭重掏出一包油紙,層層拆出,正是一顆不大不小的鹽巴。龔擎見此,不由起了點好奇,陸慎言向來是一個堅忍的孩子,讓他隨身攜帶,必定意義非凡,可不輕易打探別人私隱是君子之舉,龔擎也只把好奇深深藏人心中,並不發問。
只見陸慎言快手的撥毛去髒,又將採來的野菜捏碎,放入臨時製成的木鍋當中,接著將處理好的野味丟進鍋裡架在小爐子上,其手腳之快速,層次之清晰,可見必是做慣之人。
「你……不是在劍門討生的嗎?怎麼會如此熟練這些?」「呵呵,沒在劍門討生前,我跟慎行可是窩在破廟中過活。年幼的我們,常常都是跑上山去尋東西吃的。」已經許久沒憶起那段慘澹過往,陸慎言並末多提年僅十歲的他們是如何的辛苦維生。
「你做得很好。」沒有感慨、沒有同情、沒有哀憐,龔擎只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肯定了他當年的努力。
陸慎言從無意將這些事情拾上桌面搏人同情,可在夜深人靜時,他總也想有人能肯定他如此保護弟弟的心意。如今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完了年少的想盼,陸慎言不由若有所思地盯著龔擎。
但見龔擎一卸平日淡漠面具,嘴邊含上溫柔笑意,即使臉色紫青嚇人,卻無損那道和煦的眼光,看得陸慎言心頭一熱。
「沒甚好不好的,倒是當年所學的技巧,如今能派上用場,實也是僥倖,注定你有福氣。」細心捏碎一些鹽巴丟進湯裡,拿起樹枝慢慢攪動,直到香味四溢,這才又發話。
「你衣裳乾了沒?若還沒乾,倒不如脫下先烘乾,免得毒氣未入腑,寒氣已先入肺了!」「慎言真是個愛照顧人的孩子。」抿嘴一笑,龔擎攏了攏靠在他胸前一動不動的花非語:「我反而比較擔心非語,她昏迷這麼久了,卻又不知是何故造成,只怕再拖下去沒有益處。」「她啊?中暗器了,按那人所射位置,暗器應該打在了她的腰側吧……」對花非語沒有任何好感,只是也見不得她就這樣身亡,畢竟龔擎身上的毒還是要靠她來解救,於是陸慎言很好心腸地回答了龔擎的疑問。
「暗器?」「看上去像是長針,可是距離太遠,我也無法肯定。」「那能麻煩慎言幫非語檢查一下嗎?」「什麼?」龔擎說得輕描淡寫,陸慎言卻像被火燒屁股般直跳起來:「我說你,該不會忘了這是個女人吧?男女授受不親,你別陷害我!要檢查你去查,反正你是她的「相公」!」「他是一個男子,貨真價實。」「男子?那豈不是?那個採花大盜真的是他?」反應迅速的陸慎言一指花非語,心裡更犯起莫名的厭惡。
「不管如何,終是一條人命。況且,如今這狀況,能救活他,我們助力不少。」龔擎一眼看出陸慎言心中不願,他勉強撐身把靠在他胸前的花非語輕輕放倒在地,「若是慎言真不願意,那我只好勉強動手了。」話音未盡,口中已噴出一口黑血,嚇得陸慎言立刻上前接過花非語:「好啦好啦,我照辦便是。」「謝過慎言了。」龔擎見陸慎言答應下來了,這才重新躺好。
陸慎言一手抱著花非語走至火堆處,一邊碎碎念道:「他又不是你「娘子」,你代他謝什麼?我倒是要留著這恩情,日後慢慢向他索回。」「是嗎……我卻恨不得……真是他的娘子……」懷中突然逸出一抹氣若游絲的淡笑,花非語竟不知何時已醒轉過來。
「你醒來還裝什麼?」「噓……別告訴他我醒了。」花非語艱難地抬手,遮擋住陸慎言欲發聲的口唇。
「怎麼,你還要裝下去啊?也不想想龔大哥多好心,處處惦念著你,你也真沒良心,硬要人擔憂。」「我怕此時再不讓他擔憂,以後便沒這個機會了。」花非語緩緩說道,臉上泛起一片甜蜜神情,看得陸慎言直在心裡喊思心。
「我說花非語,看在龔大哥救你的份上,你交出解藥吧。你交出解藥,我們既往不究。」「解藥不在我身上。我只有讓他死得更快的毒藥,你需要嗎?」釋出一絲頑皮笑意,花非語在陸慎言還沒發怒把他丟到地面時又補了一句:「龔擎自己也明白這事,他是自願服下毒藥的。」「自願?」陸慎言不解。這……服食毒藥也有自願啊?
「是啊!他就這性子,讓人恨不得、愛不得,想毀了他,卻又捨不得。」一直看著背對他而坐,似乎正認真檢查花非語傷勢的陸慎言,龔擎慢慢覺得睡意來襲,只是無法確認花非語的傷勢,他實在有點放不下心。
「慎言,可找到傷處?傷得如何?」實在也是耐不住了,龔擎開口問道,一邊探手入懷中,似乎想找些什麼,只是手一探入仍舊寒濕的衣裳裡,龔擎這才發覺渾身冷得厲害,寒濕的衣裳竟比自己還要暖和。
「正檢查著呢!」背著他的陸慎言拋回一句,龔擎見狀,梢梢將身子往火堆處挪動了一下,讓火溫把自己烤暖一點,此時此刻,似乎並不適宜說出自己的狀況。
暖暖的火溫讓原本就濃厚的睡意更上一層,龔擎心知自己真的睡下便難以醒來,可是眼睛真的很重很重,如果歇一會,或許精神會好一點吧。
「慎言,我歇會,你檢查完後一定要喚醒我……」「明白了,你快睡吧。」得到陸慎言的承諾,龔擎終於放下心中大石,苦撐的雙目緊緊一閉,便潛入夢鄉沉沉睡去,卻完全不知等到陸慎言與花非語談完話,看到他近乎休克的模樣時,是多麼的驚慌失措。
被龔擎再三追問後,陸慎言總算想起了抱這花非語過來是為何故,他一手抓住花非語衣襟,表情異常認真道:「你也聽到了,龔大哥要看你傷勢,你是要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陸慎言,你這口氣簡直比我這「採花大盜」還像樣呢!」被陸慎言那姿勢與語氣逗得竊笑起來,花非語突然一手推開陸慎言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後,慢慢地站了起來:「我的傷勢不用管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管也沒用。倒是龔擎,他妄用真氣,只怕毒氣及腑。
你還是快去看一下他,如今絕不能讓他再受寒。」「我明白,只是傷勢在你身,你不願治可怪不得我,到時你自個跟龔大哥說清楚!」也不情願幫花非語治療,陸慎言見花非語答得爽快,他人自然就更爽快了。一躍而起,看了看那自製木鍋中早已滾爛的食材,陸慎言奔至龔擎跟前搖了搖他。
「龔大哥,花非語沒事,你要不要吃一點東西再睡啊?」「龔大哥?龔大哥?」「龔擎?」觸手皆是冰涼,人早已暈迷不醒,陸慎言連聲失叫惹來花非語關切,可被兩雙眸子注視住的男子並無反應,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讓人明白此刻他仍有一息尚存。
「太糟了,他身上的衣裳根本還是濕的,陸慎言我要幫他換下衣裳,你去再多拾一些柴火讓這裡暖和起來。」吩咐完,花非語剛想扶起龔擎,一隻大手卻冷冷地擋在他與龔擎之間。
「他會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賜,你以為我還會將他交予你嗎?說不定趁我出去之機,你便要對他不利或是擒他離去了。要拾柴火,你去,我在這裡幫他換衣。」「我能對他做什麼?我不是告訴你,我是將死之軀嗎?況且,我也是被人下毒手的人啊!你有什麼好擔心的!」「什麼話都是你說的,在客棧時你不也說過你要改邪歸正嗎?你不還是滿嘴胡言,騙我們你是女子!」陸慎言瞪著花非語,論口才之利,他絕不輸任何人。
花非語一陣沈默,似是無話可說,陸慎言把龔擎抱起,一邊解開他腰帶,一邊繼續遺花非語離開。
「你還不快去?若真的想龔大哥沒事,那就算是拾柴火,你也該心滿意足才對。」「是啊,我該心滿意足才對。」喃語著,花非語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似是被陸慎言的言語打得不輕。見此,陸慎言心生快意,這花非語奇怪得很,自己若不加以防範,龔擎的安危可憂。不管如何,在龔擎尚沒恢復,而自己也未找到可逃離這山谷深淵之前,他是絕不能再讓花非語碰龔擎半分,讓他有機可趁。
然後,若是龔擎恢復意志,他也該利用這機會,好好地逼供一番。
這龔擎藏著的無數心思,也該是拿出來曬一曬的時候了。
至於如今,他還是先替龔擎換下濕衣,然後再餵他一口熱湯才是……衣是換下了,汗也擦過了,人也栘至火堆旁好好烘暖了,自個衣裳也貢獻下來當被子蓋了,這一切都已布妥,陸慎言臉上的擔憂也該退了。只是……這擔憂退了,疑惑卻是更濃、更深。
望著為龔擎更衣而發覺的寶劍,陸慎言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這劍,應定劍門的五大鎮門寶劍之一,傳說中的寒扉。雖然自己平日總不愛上學堂,論起學識差慎行一截,可這斗大的寒扉古篆卻還是難不倒他。
只是這寒扉可真是有趣,竟可柔韌如帶,也難怪龔擎拿來當腰帶,既不用怕別人搶奪,又可省下一份力度,實在是實惠之極。
實惠什麼?
發覺自己腦筋亂想,陸慎言用力敲敲,把思緒拉回正途。能得劍門鎮門寶劍者,必是劍門高手中的高手,一如他,一如莫笙,只是這被劍門門主看不起的龔擎又是何來頭,拿到的竟是五本寶劍中從未現世的寒扉,連現任門主也只是拿著僅次於寒扉的虹霜,難怪現任門主不喜歡他。
得出結論,陸慎言又以全新眼光打量起手握寒扉的武者,雖說龔擎長得不夠威猛,可細看之下,身體倒是練得均勻有力,隱約可見力量蘊藏其中。只是可惜,如今身受劇毒又受濕寒,原本該有的血色盡化蒼白,若非心房尚有跳動,恐怕沒人覺得這是一具活體。
俯身傾聽那淡得讓人心驚的跳動聲,陸慎言忍不住想替那涼入心的胸膛揉揉,好讓溫度早點回歸。
「你在做什麼?」花非語一踏入洞穴便看到有人對他的「親親相公」意圖不軌,大喝一聲後衝到陸慎言面前,一把推開仍舊放在龔擎身上的大手,花非語把仍舊沉睡的身軀抱進懷裡:「你別忘了,這人有主了。」「你還真當你是龔大哥的妻子啊?」陸慎言怒笑道,正想再嘲諷花非語幾句,哪知回神一看,花非語竟是輕柔地抱住龔擎,神色非常專注地伏在龔擎胸前傾聽心跳,然後欣慰一笑,再伸出一手慢慢揉搓先前他手所放置的地方。
「你、你、你……」三聲你字卻無法再續,陸慎言只覺此刻天旋地轉,萬物皆非,他指顫汗流,蠕動的嘴唇好一會才找回聲音:「你真當自己是龔大哥的妻子?」沉默相對的景況已不知過了多久,待到陸慎言再次踏回洞穴時,花非語仍舊保持相同的姿勢待在洞中,沒有意圖不軌的跡象,只是靜靜地守候著那個仍舊暈迷不醒的人。
沒有足夠的食材,以至陸慎言必須時時刻刻外出獵食,不是沒把花非語踢出去過,只是這人獵回來的東西簡直不能吃,往往都是四分五裂不成形狀的野味,可見此人之心狠手辣。
更絕的是,這人只是無意識做下的罪孽,並非有意如此,這是天性又或是後天訓練而成,卻是無法再深究。
情不得已,也算是為了刺探花非語的危險程度,陸慎言由幾日前便讓他待在洞穴照顧龔擎,換自己出去獵食,只是偷偷潛回來洞穴幾次,都見花非語並無異象,只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抱著龔擎,如同抱著一個易碎珍寶。
「你似乎並不想離開這裡?」料理完食材,把最後一點鹽巴丟進鍋中,陸慎言終先開聲了,他搖搖包裹鹽巴的油紙向花非語示意:「不管如何,我們是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的。龔大哥的病要找大夫治理,況且我記得你也受了傷,雖然我看不出傷在何處,但總也該治治。」「怎麼,突然關懷起我的死活來了?是不是終於肯承認我是你師嫂了?」花非語又發出讓人頭疼的嬌笑,似乎在陸慎言明白表示過自己不想聽到這樣的笑聲後,花非語就沒停止過在他耳邊進行荼毒。
「當然不是,只是你活不成,我怕龔大哥也活不成!」「那不正代表我們是同命鴛鴦?」「呸!花非語,你如今可騙不了人,別老裝女子說話。」陸慎言忿忿地丟香菇進湯裡。這幾天,這花非語霸佔著龔大哥,他連龔大哥如今病得如何都不知曉,真是擔憂死了。
花非語倒是沒有反駁這句,良久以後,他突然很正色地開口說:
「陸慎言,我明白你很擔憂龔擎,以龔擎目前病勢也不宜再拖下去。
若你信得過我,可否給我兩日,兩日後我必會幫龔擎解毒,讓你帶他返回山谷上。」「你想做啥?」「只是想做些不能讓你看到的事罷了。」回答得坦白的花非語,讓陸慎言雙目一瞪,就要發作開來。
「兩日,換一個活生生的龔擎,你要是不要?」「要!」大聲吼道,陸慎言沉吟片刻又道:「這個,你可別趁機對龔大哥做些……」「哎呀,陸小師弟,你管得可真寬,你師兄、師嫂親熱又礙著你了!」為陸慎言的但書笑得不可抑止,花非語點點沒有知覺的人的臉頰,「要知道,有些事可是要有知覺才能盡興的。我花非語雖說名聲不好,但從來不會侵犯沒有知覺的人,我比較喜歡兩情繾綣。」「真不要臉!龔大哥,你看來名節不保了,但是為了你的性命,你就忍忍吧,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陸慎言向著龔擎虔誠一拜,口中唸唸有詞。
「若不是知曉莫笙才是龔擎的正牌師弟,我真的會以為你才是與龔擎相處十幾年的師弟呢!」花非語指了指洞穴口,「如今你先搬來大石把洞穴塞住,我怕我運功時會有什麼驚擾,你就在另一個洞裡待上兩天吧,以你的身手,相信也餓不死的。」「那你……」「兩日不進食,對我來說已是常事,你還是快出去吧。」花非語雲袖一翻,一道勁風竟已將陸慎言送離三尺,剛好落在洞穴口外。
陸慎言還沒來得及再問話,只見強勁掌風撲面而來,不由連退三丈,但聞轟隆聲不斷,洞穴大石落下,瞬息便將洞穴封起來了。
「哎,我還沒進食呢!」頹然坐下,陸慎言不知這次選擇對龔擎是好是壞?只是期盼,在兩日後洞穴開闢,他能再見一個故作淡漠的人,好為他解去滿腹疑惑。
掌風掃落大石,花非語滿意地看到洞穴已被封閉,他放下仍舊沒有知覺的龔擎,思慮片刻後咬破手指,讓點點腥紅滴落到顯得乾燥的唇上,見龔擎自動吸吮,他不由放下心來。等到手指已被咬破三處,確定龔擎已把血液吞進,花非語這才站起,一步步走到洞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