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式.花.園內,精緻雪白的鏤鐵桌腳上鑲著玻璃桌面,原本該是和諧愉悅的午茶時分,靠近水池的某一桌卻氣氛詭譎。
一對年輕男女面對面坐著,身邊各有一位中年婦女「伴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場相親宴。
但是,戴著厚重眼鏡的男主角從一坐下來,注意力就只放在面前的食物上,除了一句「你好」沒說過其它的話,全仗著身旁的老娘發揮滔滔不絕的哈拉功力,努力的炒熱場子。
而他們對面打扮入時的女主角,則是勉強掛著笑容,可是自頭到尾都只是敷衍虛應,若不是一旁的長輩暗拉著她,她早在一打照面的時候就想告退走人了。
枯坐了一個小時,女主角再也忍不住的略微扭曲嘴角,扯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抱歉,我一會兒還有事,恐怕得先告退了。」多坐一小時已經給足了雙方面子--天知道面對一個科學怪人,她根本什麼也吃不下。
「有事?」陸母怔然住口,看著佳人翩然起身。
哇咧,又來了,一眼就看得出來對方想落跑。不過……
「沒關係沒關係。」這種狀況她老人家遇多了,早就練出一身應變功夫。「敬應啊,你送王小姐一程。」
女主角嘴角抽搐,連忙搖頭。「不用了,我朋友會來接我,不必麻煩陸先生了。」
「怎麼是麻煩呢,年輕人就是要多點時間相處才能夠彼此瞭解啊。」尤其她這個兒子,不經過長期相處,怎麼找得到對象。
「下次吧。」女主角在桌下踢了踢這次陷害自己的長輩。「阿姨,你再陪陸伯母他們聊聊,我先走了。」
不待其它人有所回應,女主角匆忙轉身,活像後頭有鬼在追似的。
「那個……」大庭廣眾下,陸母不好意思強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第八十三號媳婦人選落荒而逃。
「陸夫人,我真的盡力了。」參與第八次的王阿姨搖了搖頭,無奈的看了陸母一眼。「我看,下次有機會我們再試試吧。」
替她找了八個人選,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王阿姨怕陸母再度使出纏功,很快的也藉口告辭。
一時間,桌邊就剩下母子兩人,而那個男主角,依然不為所動的吃著。
「吃吃吃,人都走了你還在吃!」陸母瞬間變身發飆,指著兒子開罵。
「你看看你自己像什麼樣子!」頭髮亂糟糟、衣服皺巴巴,全身上下沒一處整齊,活像剛從哪個山洞跑出來似的。
「你是故意的吧!我明明跟你說了今天的相親有多重要,你偏偏還是不當回事……你分明是想氣死我嘛!」
「媽。」陸敬應沒有任何反駁話語,只是冷靜的擦了擦嘴角,解決手邊的熱茶。「既然對方都走了,那我可以回去了吧?」張嘴打個呵欠,他扭了扭脖子,「我兩天沒睡了,很累。」
所以,如此不修邊幅並非他刻意反骨,而是現實使然。他要是有心反抗母親,大可不用強打起精神來赴這種無聊的相親宴。
「我管你累不累!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幫你找物件,操煩得好幾個月都睡不好了,你兩天沒睡算什麼!」陸母才不可憐他。「結果呢?你一副邋遢模樣也就算了,一坐下來埋頭就是吃,你是餓死鬼投胎的嗎?」
「我是平常太認真工作了。」所以吃不飽睡不好,當然要找這種無聊場合補一下。
「我不要工作狂兒子,我要媳婦跟孫子!」陸母發狂拍桌,嫻雅氣質全數破功。
陸敬應靜默的任由母親一吐為快,實在沒精力跟她爭辯--其實他也被念慣了,乖乖坐著就好,她累了自然會停。
因此,他低下頭,一副懺悔的模樣,其實已經在母親的長篇抱怨控訴中打起了小盹。
「我不管,這事一定要解決!」受不了次次的挫折失敗,更怕這惡名傳出去,從此她再也找不到媳婦,陸母發狠了,「我把你生得人模人樣的,沒道理連個媳婦都找不到!」
都是他,每次都故意把自己弄得跟山頂洞人沒兩樣,女孩子看了第一眼就想逃了,哪還想跟他聊天培養感情,這樣相親哪有可能成功!
「我要打給小東。」
「什麼?」陸敬應倏地睜眼,被這個名字驚醒。
「他認識的人多,肯定有辦法幫你。」陸母盤算著,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她早就該想到的。
「幫我什麼?」想到從小就跟自己合不來的小弟,陸敬應一點也不想要接受他的幫忙。
「改頭換面啊!」陸母說得直接。「不然你老是這副模樣,只會嚇跑相親對象,丟我的臉。」
「媽……」他就是不想扯上麻煩啊。
「就這樣決定了。」陸母目光一瞟,大有他敢反抗就殺無赦的氣度。
陸敬應鎖起濃眉,覺得自己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
當陸敬東帶著自家兄長出現在蘇荃的工作室時,一手還拎著剛送到新裝的她實在掩不住自己想狂笑的念頭。
「我的媽啊!」她很沒氣質的放聲大笑。「怪不得你先前會要我先做好心理準備。」
放下衣服,她上前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忍不住搖頭。
「他是剛從山裡受困半個月被救出來的嗎?」邋遢這個詞真的不足以形容他的模樣。瞧那個頭髮、那個鬍子、那個衣服……流浪漢也不過如此吧?
他可能是她職業生涯裡最大的挑戰。
「你這個獅子頭有比我好到哪裡去嗎?」對於她直接的嘲笑,陸敬應毫不留情的反擊。
「當然有。」蘇荃一點也不跟他客氣,批評道,「我這個叫時尚,你那個叫懶散,程度差遠了。」對於自己淩亂就是美的長胡發,她可是滿意得很。
「在我眼中都一樣。」陸敬應向來對小弟所處的圈子看不順眼--一堆奇裝異服不說,行為也是瘋顛讓人難以接受。
但是母命難運,兩個不對盤的人只好勉強和平共處。
「這就說明了你眼光有多差。」蘇荃微嗤。「等你看得出哪裡不一樣的時候,恭喜你,那時候你就變身成功了。」
「這就是你大力推薦的人?」懶得再跟她抬槓下去,陸敬應只想趕快把事情解決,他還有一堆工作等著處理。
「是。」染了一個金色足球頭的陸敬東向來對大哥有著一份敬畏之心,一聽見他的問諸只差沒馬上立正站好,敬禮答話。
「看起來是個麻煩。媽也真是的……」他低聲自喃,而後無奈的看向面前的女人。「好了,現在呢?」
「現在?」蘇荃挑眉,轉向一旁的弟弟。「小東,你說呢?」
兩道目光同時向陸敬東掃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個……」好可怕喔。「那個大哥,她叫蘇荃,然後你叫陸敬應……」抗壓性向來很差的他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我知道我叫什麼。」陸敬應面無表情的打斷他。
「你可以再緊張一點。」蘇荃也是一臉的沒好氣。
「小荃,那個……就那個……我跟你提過的。」陸敬東覺得自己的顏面神經快失調了,想擠個笑容都那麼的困難。「反正……反正人先交給你了,萬事拜託,一切拜託!」
結結巴巴的說完,人倒是一溜煙的就跑了。
「你平常是不是都虐待他啊?」蘇荃還真的是第一次看到活潑外向的小東這副模樣,忍不住疑惑的看向眼前的陌生男人。
「我們甚至沒住在一塊。」言簡意賅,他想要虐待也沒機會。
「那他幹嘛那麼怕你?」看小東方纔那樣子,跟有鬼在追他沒兩樣。
「你問他啊。」陸敬應推得一乾二淨。「我們是不是該開始了?」趕快把正事辦一辦,他好回去補眠。難得的一個休假日,就這樣被母親與小弟給佔用了。
「趕時間啊?」蘇荃隨口應道,開始偏頭打量他,想著該從哪下手好。「這真是項大工程。」
他全身上下,沒一個「對」的地方。
看她又是皺眉又是咋舌的模樣,陸敬應好脾氣的不跟她計較,只要能夠快點脫身,他可以對這一切無禮的行為視而不見。
反正小弟的朋友,他也沒對其禮儀抱持多大的期待,所以他只是維持著不動的姿勢,面無表情的任她打量。
「你犯不著用一臉要被摧殘的倒楣模樣面對我吧,你不願意我還不見得樂意咧,是你弟弟苦苦哀求、拜託我的。」他以為她很愛嗎?
「他也是苦苦哀求、拜託我。」再加上母親的疲勞轟炸,威力十足,讓他不得不屈服。
「那很好,我們同病相憐,可以當好朋友了。」蘇荃接得可溜了,雖然她一點也沒把他放在眼裡。「好了,你想變成什麼樣子?」
「是人樣就行。」千萬別叫他染頭髮、在身上打洞穿孔的,他沒辦法接受。
「放心,你離人樣還遠得很。」就算是人,也是史前猿人。
冷冷的看她一眼,陸敬應勉強沒回嘴。
「先從頭髮開始吧。」思考半晌,蘇荃決定先還他原來面貌,他那過長的亂髮跟胡碴根本掩去了他大半張臉!
她還滿好奇他的長相的,說不定知道他的長相後,她會認同他現在的「神秘」造型也不一定。
畢竟長得醜的人,的確需要遮掩一下。
想想也滿有趣的,蘇荃馬上拿出手機撥了一組號碼。
「小昭,有沒有空?」
「你來找碴的嗎?知不知道我現在是休息時間啊!」東區美發的第一把交椅方戀昭,一臉不善的看著自己的「同學」跟她身邊的野人。
「就是知道你現在休息才來,不然你那麼滿的預約時間表我哪擠得進去!」深知同學的工作有多忙碌,所以她很識相的挑這種「空檔」時間來請她幫忙。「來吧,幫他剪一下頭髮。」
「你耳聾喔,我在『休息』耶。」方戀昭真想給她下去。
「動一下又用不了你幾分鐘,不過如果你再拒絕下去的話,我保證你之後的預約會被我給打亂。」
意思就是,今天她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你威脅我?」方戀昭開始摩拳擦掌,準備好好的跟同學「溝通」一番。
「我是拜託你。」蘇荃不甚在意她眼中殺氣,無謂的聳肩。「快一點,我還有別的地方得去。」
「你這樣哪叫拜託!」方戀昭狠吠,不知道她這個同學怎麼能白目成這樣。
「那就威脅吧。」她很能屈能伸的。「如果你不幫我這個忙,我就去跟你的愛人說,你有三大弱點……」
「停!」方戀昭狠瞪她一眼,「十分鐘?」
「你行我就行啊。」蘇荃答得很爽快,反正只要方戀昭願意動手,十分鐘抵得上別人的一小時。再者,不管怎麼「動剪」,總比他現在的樣子好。
「先帶他去洗頭。」無奈弱點被這個惡人知悉,方戀昭只能悶聲吩咐一旁的助理。「我繼續吃飯,好了叫我。」
蘇荃示意從頭到尾都作壁上觀的陸敬應跟著助理出去後,不怕死的眼睛轉到方戀昭的「午餐」上。
「菜色不錯嘛,肯定是人家送的。」有男朋友的人真是幸福耶,哪像她吃得亂七八糟的。「我也要吃。」
方戀昭瞪她一眼,二話不說捧著男友送來的愛心大便當,推開她的臉。「去旁邊等吧你!」
「小昭姊……」
正當兩個人在進行幼稚的便當攻防戰時,助理掩著嘴打斷了她們。
「洗好了?」方戀昭揚眉,卻發現助理笑得很詭異。「怎麼了?」
「那個,洗是洗好了,可是我想你們還是出來看一下好了。」助理實了個關子,只是神秘的要她們出去看。
蘇荃率先向外走,想著那個男人是鬧了什麼笑話嗎?
陸敬應的確是鬧了笑話,因為他直接睡死在洗頭用的躺椅上了。
「我家的椅子有這麼舒服嗎?」跟在蘇荃後面的方戀昭挑了挑眉。「現在怎麼辦?你只剩下五分鐘了。」
「直接這樣剪啊。」蘇荃一點也沒被嚇到,神色相當自然的回答。
「他躺這樣耶!」方戀昭更不爽了。
「放心,我相信你的技術。」老話一句,怎樣都比他現在好。重點是方戀昭的時間就是這麼少,錯過這次,誰知道要等到哪天。
「我勸你不要太相信。」方戀昭一臉猙獰的拎起自己的工具,接近椅子上的「祭品」。
「沒差,再怎麼樣也不會比他現在糟。」蘇荃說出大家都能接受的事實。「你就放手剪吧。」
睡夢中的陸敬應慢慢的恢復了知覺。
明顯的感受到有具軟馥香軀正貼在自己胸前,讓他還沒睜眼就先皺眉。
怎麼回事?
「醒了?」剛幫他刮完鬍子,正在修那兩道雜草濃眉的蘇荃有點意外,她本以為他會一路睡死下去咧。
「這真是有雙重意義的『新生』啊。」死人復活的同時,他的五官也終於「重見天日」了。
「你在做什麼?」本以為自己一睜眼,她就應該避嫌的挪開身軀,沒想到她卻只是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人還是繼續半俯在他身上。
「幫你整理門面。」蘇荃一邊繼續清雜草。「你臉上的毛真粗。」
「趴在我身上?」有這種需要嗎?
「方便做事啊。」誰教他要睡著。「別一副豆腐被偷吃的樣子好不好,算起來是我比較吃虧才對吧。」
他也不想想自己的樣子,哪來的豆腐啊,渾身都是豆渣的料。
「你能不能先移開?」不管是誰的虧還是誰的豆腐,他都不想吃不行嗎?
「再等一下。」她就快完工了。
陸敬應這才發現自己為什麼會醒過來,絕對是痛醒的!
「你究竟在做什麼?」眉間傳來的刺痛讓他皺眉咧嘴。
「拔眉毛。」
「拔……」陸敬應突然啞口。「我是男人!」
「我看得出來,你不用這麼強調。」蘇荃隨口回答,專心的繼續拔他眉下那又粗又硬的雜毛。
「男人拔什麼眉毛!」他幾乎是低吼了。
「誰規定的?」蘇荃不以為然的一嗤。「我週遭的,每個都有修有拔,有的甚至還畫眉毛咧。」
「可是我……」他跟她根本不是同路人,能不能別把她的標準觀念套過來?
「就快好了,等你看過再抱怨行不行?」蘇荃不耐煩的制止他開口。「椅子是我跟小昭情商借來給你躺的,要快點還人家。」
「……」堂堂男子漢,居然被這樣整治。
「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幫你把眉型修出來,把多餘的雜毛去除,讓你的臉看起來清爽點。又不是幫你修成什麼奇形怪狀,是在怕什麼?」
即使她說得很理所當然,陸敬應還是沒法接受。
「修眉毛……」這怎麼聽都是一件很娘娘腔的事。
「不要叫了,你弟也有修啊,這年頭哪個人不愛美啊。」即使是男人,也越來越重視門面了。
「他是他,我是我。」這一點一定要強調清楚,他可不希望她把他當成小弟那種人惡搞。
「都一樣啦。」蘇荃不耐煩的將他壓在椅子上。「別動,就快好了,趕快做完趕快收工不好嗎?」他睡了個小覺可能精神正好,她可是很累呢。
看她整個人就這樣壓上自己,陸敬應實在傻眼。
這個女人,會不會太隨便了?
「蘇小姐……」他試圖開口,看著橫在自己頭部正上方的小巧臉孔,總覺得這樣的姿勢未免太過親近了。
蘇荃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繼續「拔毛」工作。
「噢。」意外的疼痛傳來,陸敬應一肚子的道理就這麼吞了回去,整個人唯一的注意力只剩下眼前的「酷刑」。
「你能不能不要拔了?」她以為她現在在殺豬拔毛嗎?他又不是畜牲,而且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臉上的「雜毛」有多少!
「是男人的話,忍一忍就過去了。」蘇荃才不理他,依然是快狠準的下手,一點也不給他逃離的機會。「人家這邊還要做生意呢,別佔用人家的時間了。」她今天已經惹得方戀昭很不爽了,最好不要太囂張,趕緊辦完事閃人方為上策。
「那我們可以直接離開!」陸敬應冒出一絲火氣,眉間的疼痛頻率逐漸升高,顯得她下手一點也沒遲疑。
換言之,完全沒把他的拒絕當回事!
「真吵耶,這不就好了嗎?」蘇荃搖搖頭,像是他有多無理取鬧似的。「好了,起來吧。躺了快兩小時,你還真好命。」
累的可是她,他還一臉不高興,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陸敬應皺眉坐起,還來不及開口,她一雙軟嫩的小手突然探往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