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千金 第九章
    送走了倪水靜,武少琅忽然發現他的家原來是這麼的大。

    每天回家後,面對偌大的空間,他總是刻意忽略立在餐廳與廚房間的那座吧檯,不去想冰塊與Shaker互相撞擊時所發出的清脆聲響,不去想每晚站在裡頭以靈巧的雙手為他調出一杯杯繽紛酒液的窈窕身影,不去想那雙巧手的主人總是掛在臉上的燦爛笑容……

    無奈越是禁止,他的思緒便益加活躍,而她的倩影則益發清晰。

    於是,他開始帶不同的女伴回家,每天都不同,一味地想除去心底那股莫名不可辨的感覺。

    "琅,那是什麼啊?"調情的男女從車上一路到室內,嬌滴滴的聲音好奇的詢問著位於餐廳與廚房間那塊突兀的白布。

    "沒什麼。"將臉埋於女郎發間的武少琅漫不經心地虛應。

    "嗯……人家想看看嘛!"女郎嗔道。

    "沒什麼好看的。"溫和的口吻裡卻有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不管啦!"女郎趁他不備時抽離他的懷抱,得意洋洋地迅速揭開那塊布。

    剎那間,武少琅的神情不覺一僵。

    "哇,好美喔!"女郎發自內心地讚歎,笑顏逐開地走向他問:"為什麼要把這麼美的吧檯遮住呢?你會調酒嗎?調一杯給人家……""蓋上它!"武少琅不等她把話說完便沉聲命令。

    女郎被他毫無預警的怒氣嚇得當場愣住,手裡的白布應聲落地。

    "我說蓋上它!"武少琅重申。

    女郎刷白臉色,嘴唇微微顫抖著,雙手卻怎麼也沒法照著他的話做。

    武少琅大皺其眉,踩著夾帶怒意的腳步走到她面前,敏捷地拾起白布重新將吧檯遮住。

    接著,他寒著臉逼近她,冷冷地道:"你走吧!"女郎害怕得無法動彈。

    她從來沒想過會在他身上看到如此陰戾的一面,一向溫文儒雅的他此刻卻像只極力壓抑怒氣的黑豹,那雙銳利的眸子裡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彷彿隨時都可能撲過來將她碎屍萬段般。

    "我叫你走啊!"女郎一嚇,恐懼得淚水奪眶而出,竭盡所能地移動雙腳,逃之夭夭。

    "永遠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響亮的警語在門合上的前一秒清楚的傳進女郎耳裡。

    此刻空蕩蕩的室內僅餘他沉悶的呼吸聲,他忍不住揮拳擊壁。

    "該死!"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何他會變得如此暴躁易怒?為何他會感到抑鬱不安?

    不過就是走了一個女孩子嘛!

    一直以來,他熱中於把各式各樣的交易當作遊戲,只有那些不限人事時物,不按牌理出牌的遊戲才能滿足他那顆善變的心。

    在他的生命裡,曾經來來去去數不清的女孩,總是隨他高興地招之則來、揮之即去,他何曾有過這樣傷腦筋的情緒?

    只有她……

    真是該死!

    武少琅忿忿地走到客廳,從酒櫃裡取出一瓶XO,企圖找回她尚未介入前的那種生活。

    孰料,酒入愁腸,非但憂愁未解,反而惹得愁上加愁。

    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呢?

    嚴格說來,她既不特別美麗、也不特別聰明,只不過性格獨特了點、思想獨特了點、作風獨特了點,如此而已!

    僅僅是如此而已嘛,他的心思怎會老是繞著她打轉?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這屋子為什麼一少了她就顯得空洞?

    這明明是他的房子不是嗎?

    對他而言,她不過就像他曾經帶回來的那些女人一樣,是短暫的過客罷了!

    武少琅拚命說服自己。

    可是,不知為何當他酒喝得愈多,內心就愈感到難受。

    難受什麼呢?

    也許,那股陌生的感覺並不難解∣∣是空虛。

    當倪水靜出現在Blue Moon時,幾個女孩立刻蜂擁而上,激動得恍如隔世。

    過了半分鐘,她們發現並沒有預期中的熱烈回應,紛紛納悶地望向她。

    "靜,你怎麼啦?"小葉關心問道。

    "愁眉不展的,有心事喔!"小純挽著她的手。

    "小敏,調杯烈一點的酒給我。"倪水靜坐上吧檯邊的高腳椅後吩咐道。

    "呃,可是我會的不多。""長島冰茶你應該會吧?""但你自己調的不是比較好喝嗎?"這點自知之明她不是沒有。

    "我今天是客人。"倪水靜淡然地道。

    此話惹得女孩們面面相覷。

    "靜,你心情不好呀?"小純水汪汪的眼眸露出同情,細膩的心思、溫柔的言行,是個標準的雙魚座女生。

    "或許。"倪水靜悶悶地回道。"你們別理我,儘管去忙你們的。""靜……"從沒見她這副模樣,大夥兒不禁有些擔心。

    "小敏,麻煩你動作快點行不行?"倪水靜皮笑肉不笑地催促。

    "哦,好啦!"小敏邊調酒邊對小葉和小純使眼色,要她們進休息室把老闆娘請出來。

    小葉和小純點點頭,悄悄往休息室去。

    不約而同地,她們第一次發現彼此的默契原來也可以這麼好。

    一杯長島冰茶很快地送到了倪水靜面前。

    她啜了一口,立刻擰起眉抱怨道:"小敏,你偷工減料喔!""哪有?""與其這樣,你不如拿瓶可樂給我還比較省事。"忽然,一隻手搭上倪水靜的肩膀。

    "喲,稀客。""我還用不著老闆娘親自招待。"倪水靜頭也不回,懶懶地說。

    "怎麼?聽說你來買醉?"晶晶往她旁邊一坐。

    倪水靜沒答腔,將酒杯推還給小敏,叮囑道:"重新幫我調一杯,所有的酒都要多加二分之一盎斯。""不行呀,酒譜不是這麼寫的。""酒譜是死的,人腦是活的。"小敏還是搖搖頭。

    "調酒做什麼呢?既然是買醉,我開一瓶XO陪你喝,怎麼樣?"晶晶用手肘頂頂她。

    倪水靜睨她一眼,咧嘴道:"有人要請客,為什麼不?""小敏,拿瓶VSOP來。"晶晶吩咐完,拉著倪水靜坐到角落去,確定沒有小耳朵的干擾後,認真地問道:"你怎麼了?""怎麼大家都要問怎麼了?我沒有怎樣呀!""沒有才怪。"倪水靜聳了聳肩,坦誠道:"我只是有點煩。""為什麼煩?""小姐!如果我知道為什麼就不會煩了!"倪水靜失笑道。

    "你父親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你還有什麼好煩的?難不成是因為那個男人?""我回家了。""耶?那……""總之我爹地自己把事情處理好了。"倪水靜避重就輕地一語帶過。

    晶晶善體人意地不多問,端起杯子邀她,"喝酒。""乾啦!"酒杯碰撞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宣示不醉不歸的默契。

    即便有了女人的加入,"殺破狼"這鐵三角仍是永恆不變的緊密關係。

    除了家庭生活,他們還是保留了屬於男人的私密空間與時間。

    在例行的餐敘上,以往多話的武少琅像突然掉了舌頭般,安靜得令人惶恐。

    "在想什麼?"裘文硰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自然得教人嗅不出絲毫的打探意味。

    "沒有。"武少琅專心且優雅地用著餐。

    "你那位美麗的調酒師呢?"衛君廷刻意問道。

    武少琅頓了一下。

    "她的調酒這麼棒,有空你該多帶她出來走動走動嘛!"武少琅臉色變得陰沉。

    衛君廷悄悄勾起薄唇,頗滿意自己的話所造成的反應,於是繼續說:"聽說裘楓對她的印象很不錯。"武少琅握著刀叉的雙手似乎因為用力過度,而使得關節微微泛白。

    "看在硰的面子上,你就撮合他們算了。"衛君廷玩上了癮。

    武少琅的唇抿成一直線,嘴角還微微抽搐著。

    "夠了。"裘文硰低聲制止。

    他熟悉這樣的表情,因為不久之前他也從另一個人身上見到過。

    "不行嗎?反正他也沒提過他們是什麼關係。"衛君廷才不肯白白放過這個捉弄他的好機會。

    "你的意思是說,我必須跟你報備我跟任何一個女人的關係?"武少琅似笑非笑的說。

    "我沒這麼說,只是恰巧裘楓與她看對了眼嘛!"衛君廷聳起肩。

    "就算他們看對了眼,應該也還輪不到你來發表意見吧?""裘楓是硰的弟弟,又不是外人,於情於理都該幫著點。""楓對女人自有一套,你說要幫他等於是在侮辱他。"裘文硰試圖阻止這個毫無意義的遊戲。

    "那更好,琅的身旁一向美女如雲,讓出幾個又何妨?""就她不行!"武少琅重重地放下刀叉。

    "咦?為啥不行?"衛君廷故意裝作不解。

    武少琅倏地站了起來,怒極反笑,傾身面對著衛君廷一字一字的宣示道:"因為她只屬於我!"語畢,他迅速地轉身離去。

    裘文硰見氣氛搞僵了,不禁斜睨衛君廷一眼,"你這是做什麼呢?""我不過想測測那女孩的重要性罷了。"衛君廷一臉無辜。

    聞言,裘文硰會心而笑,"看來,是挺重要的。"衛君廷將最後一口鮮嫩的牛肉送進嘴裡,細嚼慢嚥後,慢條斯理地問:"那麼你覺得重要到什麼樣的程度呢?"裘文硰抿抿唇,好整以暇地回答:"比如巧兒之於我,也比如冷憂之於你。"

    恣意而痛快地大醉一場後,所必須承擔的便是宿醉的痛苦。

    捧著疼痛欲裂的腦袋瓜,倪水靜突然間很希望這顆頭不是她的。

    說真的,她有多久沒醉過了?

    在大學時代,她和晶晶就號稱"海量女王",千杯不醉還只能算是小兒科,有些不信邪的男同學曾意圖不良地試圖灌醉她們;結果都是橫著讓人給扛出去,而且屢試不爽。

    憶及昨夜,她們兩個瘋女人似乎不只幹掉了一瓶酒,最後剩餘的記憶是喝得太High,竟然把客人都一同拉來划拳乾杯。

    噢,天哪!她怎會那麼放肆?

    就算真想嘗試是否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也用不著奉行得如此徹底吧?

    她完全記不得總共喝了多少酒,但會醉到不省人事,估計鐵定是喝了不少,晶晶清醒後可要心痛了。

    她甚至連怎麼回到家、躺在自己的床上也忘得一乾二淨!

    昨兒個夜裡,她有沒有因為酒醉而做出什麼可笑的舉動呢?她有沒有像新聞裡那些被攔檢的醉漢那般醜態百出?

    不行,她得找人問問,如果有的話,那她真沒臉出門了!

    才想爬起來拿手機,不料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還沒坐直身子便又砰的一聲倒回床上。噢,我的上帝、我的耶穌、我的娘!誰快來救救我的頭呀?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說一醉解千愁的?"她忿忿不平地嘟噥著。

    電話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該死的是誰!"她喃喃低咒,抱著千斤般重的腦袋瓜截斷那惱人的噪音。

    "喂!"︵水靜?吵到你睡覺了嗎?︶連心誠用那略帶鼻音的不友善口吻說道。

    "是你呀。"倪水靜收起惡劣的語氣,懶洋洋地問:"有什麼事?"︵沒什麼,只是想問問你明天有沒有空。︶"幹嘛?"倪水靜沒好氣地回答。

    ︵我想請你吃晚餐,順便說故事給你聽。︶"什麼故事?"︵那天你曾在﹃喫新小館﹄問過我,記得不?︶倪水靜秀眉輕蹙,思索了一會兒。

    "那天我問了兩個,你想說哪一個?"︵我都說,你有沒有興趣?︶"當然有!"倪水靜很快地回答,忘了自己正在講電話而拚命點頭強調。

    ︵那我明晚六點去接你。︶"嗯。"通話結束後,倪水靜屈膝而坐,將下巴枕在膝上,怔怔地發起呆。

    為什麼要知道他的事呢?人家都把她趕回家來了,她幹嘛還對他的事情這麼感興趣?

    難不成,她其實很在意他?

    等等!在意這個名詞通常與喜歡被畫上等號,意識到自己在意他,不就等於承認喜歡他?

    她喜歡他!?

    天哪!那個一下子自以為是、一下子吊兒郎當;一會兒溫柔、一會兒冷漠;看起來單純無害、事實上心機深沉、總教人摸不著頭腦、莫測難解的人……

    她到底為什麼喜歡他?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生的呢?

    喜歡他……呵,還為他買醉,搞得自己這會兒生不如死的,真是愚蠢!活該!

    噢,不行了,她的頭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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