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倪水靜而言,武少琅並不是個太仁慈的人。
即使他從頭到腳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麼地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搬進他家不過才兩、三天的時間,而長這麼大以來從沒換過床鋪,她原想多花點時間適應新環境,孰料他卻命令她把腦袋瓜清理乾淨,準備開始工作。
天,簡直是個表裡不一又刻薄歹毒的臭男人!
他甚至自作主張地幫她辭掉吧檯的工作,害她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晶晶滿含怨懟的電話就打來了。
(我的大小姐!你搞什麼?連續蹺了幾天班,又聯絡不到人,你是存心要我關門大吉不成?)"呃,那個……晶晶,我想我大概沒辦法再去上班了,你另外再請個Bartender吧。"(那怎麼成?你是咱們店裡的活招牌,沒了你,生意怎麼做得下去?)"這……我真的沒有辦法……"(是因為那天把你帶走的那個男人嗎?)"嗯。"(他到底是誰?)"不知道稱不稱得上救命恩人。"倪水靜坦白的說。
(救命恩人?)"你曉得,眼前不管誰拿得出一千萬來,我都會視之為救命恩人的。"(他給你一千萬包養你?)晶晶提高音量驚叫。
"喂!我會是那種出賣人格的人嗎?"倪水靜沒好氣地駁道。
(不然人家幹嘛平白無故地給你一千萬?那對我們這些市井小民來說可是個天文數字哩!)"那就是我不能再去上班的原因啦,那一千萬是我答應幫他工作的簽約金。"(什麼工作?)"寫有關調酒的專欄。"倪水靜淡淡地道。
(就算是寫專欄也用不到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吧?)晶晶怪叫著。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說我是他的秘密武器,曝光了就沒價值了。"(嘖,你們這些有錢人總會有些異於常人的思想行徑!)"總而言之,我現在是身不由己,雖然我很喜歡那份工作,但還是請你諒解,趕緊另外去請個Bartender吧!"(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好強求,誰教我沒有一千萬好留住你呢?)晶晶大歎道。
"你這女人!"倪水靜輕啐。
(對了,你們簽了多久的合約?)"不知道。"倪水靜悶悶的回答。
(不知道?)"都怪我一時粗心,沒仔細把合約內容看完就簽名,被誆了也是咎由自取。"(不會吧?)電話那頭傳來晶晶的怪叫。
"我知道你那顆帶點黃色思想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安啦!我還不至於那麼輕易就被隨便吃乾抹淨!"(但願如此。)晶晶咕噥。
"噢,不說了,那傢伙回來了。"倪水靜聽見開門聲連忙掛斷電話。
(喂∣∣)回應晶晶的只剩"嘟嘟"聲。
小心翼翼成這樣,真不明白那妮子究竟是去做什麼的,希望事實真如那妮子所言,而非她所想。
"喂,你這個人懂不懂禮貌?難道你不知道進人家房間前要先敲門嗎?"倪水靜給了他一記大白眼。
"我敲了,是你沒回應。""我在講電話。""跟誰講電話?"倪水靜沒回答,走到他面前不悅地質問:"你憑什麼擅自把我的工作辭掉?""忘了嗎?你現在只能為我工作。""即使如此,你也沒權利為我決定任何事!"武少琅淡淡地抿著唇,轉移話題說:"還沒跟你父親聯絡?"倪水靜怔了一下,搖搖頭。
"不怕他報失蹤人口?""我還沒想好說辭。""這有什麼好想的?你只需撥通電話讓他知道你平安。"武少琅指指她手裡的手機。
"這是我的私事,用不著你管!"他們父女倆生平第一次吵架,心態上需要多花一點時間調整。
"那咱們就來談公事好了。"武少琅將懷裡的一疊資料擺在床上。"給你兩天的時間把這些東西看完,接著你試著寫一篇文章來讓我瞧瞧。注意,不要抄襲,題目和內容都要有你自己的味道。""這麼一大堆書要我在兩天之內看完?"倪水靜瞪眼咋舌。
"有困難嗎?"武少琅睨著她,眼裡透露出挑釁的意味。
"沒有。"好勝的倪水靜不容任何人質疑她的能力。
"很好,我拭目以待。"武少琅噙著笑意離去。
倪水靜偷偷在他背後做了個大鬼臉。
哼!讀書有什麼難?
雖然兩天的睡眠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八小時,但倪水靜仍全神貫注致力於完成武少琅指派的第一項工作。
解決了那堆書之後,她總算明白他為什麼要挑那些書叫她看。
雖然塗塗寫寫難不倒她,但對於出版業,她是個道地的門外漢。
一篇文章的起承轉合,用字遣詞的抑揚頓挫,以及所搭配的插圖等,如何使其引人入勝,是一門學問。
尤其,雜誌是汰換率極高的讀物,絕大多數人總是隨意翻翻,很少人會去認真閱讀;所以,文章本身的吸引力就顯得舉足輕重了。
他叫她看這些書,主要是想讓她用最短的時間學會寫一篇好文章,在雜誌的目錄中,若能一眼相中她訂下的標題,閱讀完後又能對其內容印象深刻,那麼就表示她成功了。
瞭解到他的用心良苦,那一疊書忽然顯得珍貴起來。
她的第一篇文章,著重於調酒的介紹。
調酒這種東西,雖然實驗重於理論,但不瞭解理論便無法成就實驗,兩者之間是相輔相成的。
不過,一般對調酒沒有深入瞭解的人們在面對酒單時,首先被勾起興趣的一定是別出心裁的調酒名稱;接著是調酒的外觀,比如顏色、點綴,還有酒杯的精緻與否也是很重要的,再來才會是調酒順口與否的問題。
根據多年的調酒經驗,倪水靜挑選出十種最受歡迎的,先提初略的概念,再將之完整地介紹,順便替Blue Moon打打廣告。
寫好稿子,她不忘做最後的審查,確定無誤後,她伸個大懶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終於完成嘍!"跳下椅子,她將稿子捲成棍狀,興匆匆地跑向武少琅的房間。
如果他認同這篇文章,那麼再加上實物的照片就十全十美了。
站在他的房門前,她忽然發現自己有些忐忑不安,心跳得有點快。
才舉起手要敲門,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讓她的手頓時停在半空。
他的房裡有女人?
倪水靜的心突地一沉,手裡的稿子下意識皺成一團,而後頹然墜地。
正要轉身離開,房門霍地被拉開∣∣門裡門外的兩人皆愣了一下。
"有事嗎?"武少琅端詳她。
倪水靜輕咬下唇,俏臉一片緋紅。她實在無法不注意到他敞開的襯衫下那副結實的胸膛!
"小靜?""沒事。"心跳如擂鼓的倪水靜連忙逃回房。
不一會兒,武少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靜,開門。""我沒什麼事,你儘管忙你的去吧!"倪水靜背抵著門板低喊。
"我說,開門。"不容反抗的語氣。
倪水靜猶豫了兩秒鐘,慢慢把門打開。
"這是你掉的。"她接過被撫平的稿子,顯然他是讀過了。
"寫得很好。"武少琅不吝嗇對她的讚美。
"謝謝。"倪水靜盯著地板,不敢再看他衣衫不整的模樣。
她的反應令他感到有趣。
"但似乎還少了些什麼?""照片。"倪水靜低聲的回道。
"哦,對!但要上哪兒拿這些調酒的照片呢?"武少琅滿臉興味地注視著她。
"你……我們現在討論這個問題……似乎不太恰當。""為什麼?""你的房間……""對我來說,你比較重要。"武少琅笑了笑。
"開什麼玩笑?"倪水靜霍然抬頭,當他戲謔的表情映入眼簾,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被他給捉弄了。
"你快回房去吧,這事我們明天再討論。""不行,我們現在就討論。"武少琅越過她進入她的房間。
"喂,你……"倪水靜不滿地跟在他身後。"雖然這是你家,但這個房間現在既然由我住,你就不能再隨意進出啦!""誰說的?"武少琅扯著賴皮的笑容。
"你……不可理喻!"倪水靜索性別開臉不理他,但一股拉力讓她猛地往後跌,還不偏不倚地正好跌進他懷裡。
"啊∣∣"她驚叫,不料頭一轉,竟促成四片唇瓣短暫的交會∣∣時間彷彿瞬間停滯,她捂著嘴瞪大了眼。
"你何不乖乖坐好?否則,我真不知道我們討論的過程中還會發生多少意外。"武少琅強忍住唇邊咧愈大的笑意。
倪水靜氣惱地掙脫他,與他光裸的胸膛保持距離,卻怎麼也掩不住一路漲到耳根的紅潮。
"現在,告訴我怎樣才能拿到那些照片?""我回Blue Moon調好這十種酒再拍照就行了。"武少琅點點頭,"我明晚陪你去。""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武少琅勾起一抹慵懶的笑,"我堅持。"倪水靜吸了口氣,應道:"隨你。"
實在不想帶著武少琅那跟屁蟲一塊兒回Blue Moon,倪水靜於是趁著他還沒回到家前獨自前往。
甫踏進店裡,幾抹窈窕的身影立刻驚喜地圍了過來。
"靜,你還好吧?"小葉拉著她轉了幾圈。
"好得很。""為什麼要辭職呢?"小純哀怨地瞅著她。"你不在,我們好無聊喔!""得了吧!我又不是你們的玩具。"倪水靜捏捏她的鼻子。"現在吧檯由誰負責?""小敏。"小純壓低音量說道。"不是我愛道人長短,但事實上打從她一接替你的職位,咱們店裡的生意就此一落千丈,真擔心這麼下去我們得換工作了。""有這麼慘嗎?"倪水靜也壓低了音量說話。
"就這麼慘!靜,考慮一下回來吧!"小葉也加入竊竊私語。
"我也想,但身不由己呀!""嘿!"小敏突然從小葉和小純中間冒了出來。
被嚇了一大跳的三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抿緊了唇。
"聽說你被那個姓武的美男子包了?"小敏表情又羨又妒地問。
倪水靜柳眉倒豎,"誰說的?""還會有誰?""死晶晶!就會胡說八道!"倪水靜低咒著欲往休息室找人算帳去。
"老闆娘還沒來。"小純阻止她。
"還沒來?"這女人!生意變差了還敢偷懶?
"你今天是回來跟我們拍照留念的嗎?"小敏拿起倪水靜掛在胸前的相機把玩。
"不是,我回來調幾杯酒。"倪水靜奪回相機走向吧檯。
"美男子今天會來嗎?"小敏滿心期待地問道。
"不會!"倪水靜毫不留情地澆了她一大盆冷水。
"靜,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小敏鍥而不捨的追問。
"沒關係。""騙人!那天他當眾把你帶走後,你們兩個就都沒再出現,所以我敢保證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倪水靜忍不住歎息道:"小敏,你哪只眼睛瞧見我跟他之間發生了什麼?又憑什麼保證呢?""我∣∣""哎呀,你別煩靜啦!"小純靠了過來,用身體將聒噪的小敏擠到一旁。
倪水靜給了她一個感激的微笑,繼而迅速進行今晚來此的目的。
驀地,一抹陰影罩上她。
倪水靜以為她們又來找她談天,頭也不抬地說:"有什麼話等我忙完再聊。""水靜。"男性的嗓音響起。
倪水靜身體僵了僵,慢慢地看向來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在這裡等你好多天了。"連心誠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你父親說你在這裡工作,但這裡的服務生卻說你辭職了,我不相信,所以每天到這裡等你,如今總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你∣∣""你父親非常擔心你。"倪水靜咬住下唇。
"你離家出走是因為我嗎?"倪水靜瞅著他,默不作聲。
"若你真的那麼不願意跟我結婚,我不會勉強你。"連心誠黯然低語。
"她的確不願意,更不可能跟你結婚。"隨著低醇的嗓音,武少琅緩緩地走到吧檯前。
當連心誠回頭瞧見他的那一剎那,眼底有一閃而逝的陰鷙。
"你憑什麼這麼說?"武少琅聳了下肩,吊兒郎當地道:"女主角自個兒告訴我的呀!""你們怎麼認識的?"連心誠轉向倪水靜,溫柔的神情已不復見。
"我在這裡工作,而他來這裡喝酒。"他的轉變令她有些詫異。
"只是這樣?"連心誠的目光顯得有些凌厲。
"你這是在質問我嗎?"倪水靜的血液裡流有濃厚的叛逆基因,容不得絲毫的刺激。
"連公子,小心你的面具。"武少琅譏諷。
連心誠冷眼一掃,迅雷不及掩耳地揪起他的衣襟,恨恨地從齒縫間擠出話語:"顯然你是將奪人所愛視之為樂趣?""有嗎?""少裝蒜!別告訴我你已經把三年前那件事給忘了!""三年前哪件事?"武少琅蹙眉思索了一會兒,一臉抱歉地回答:"我不記得有什麼事。""你!""住手!"倪水靜趕緊阻止連心誠即將揮出的拳頭。"不准在這裡打架!"連心誠看了她一眼,緩緩地收回雙手。
"水靜,你跟這個人做朋友,你一定會後悔的!"說完後,他悻悻然地轉身離開。
武少琅撫順微皺的衣襟,始終一副事不關己地揚著嘴角,讓人完全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這兩個男人是結過什麼樑子,或是有過什麼深仇大恨嗎?
倪水靜望著連心誠遠去的背影,又瞧瞧一旁的武少琅,滿腹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