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回到開封府上,天已蒙亮。
三人入後堂,見了包拯與公孫策。
公孫策見展昭與白玉堂身上沾血,十分順手地從身邊取出藥箱,為二人上藥包紮。
唐文逸在一旁看得有些愣忡,難道這二人是經常受傷,開封府連大夫都替他們準備好了?!還是說在京城當差就有這般待遇?
真不愧是天子腳下東京開封,果然是大異於西塞邊陲之地啊!
展昭向包拯稟道:「大人,這位就是唐文逸。」
唐文逸自然聽過開封府青天之譽,連忙彎膝跪拜:「草民唐文逸,見過包大人!」
「無需多禮。請起。」包拯拈著青須,打量眼前這位堇袍男子,看他眉宇之間存有正氣,眼神清澈明亮,並無險惡之色,且氣質儒雅,舉止識體,不禁暗自點頭。此人確是人中龍鳳。
展昭急急問道:「大人,可有派人到過張大全家中查看?」
包拯搖頭歎息,旁邊公孫策代為答曰:「城西張大全一家三口被殺,沉屍井底。咽喉傷口同遭薄劍切割,乃是同一人所為。兇徒滅絕人性,連裹抱嬰孩亦不放過。」
展昭聞言,狠一扼腕。只怪他一時大意,竟連累了三條人命。
「展護衛,昨夜到底發生何事?」
聞包拯問,展昭強壓起伏心情,將經過詳盡講釋一遍。
包拯看著展昭手上纏掛繃帶以及那白玉堂衣袍血漬,心中不禁覺痛。
開封府上,雖說有他包拯坐鎮,但他亦只能望察秋毫,判案斷罪,大堂之上,他坐得是太平無虞。只是每每擒拿兇徒,哪一次不是讓那二人歷盡艱辛,刀光劍影之下,展昭與白玉堂面對是生死危險。
幸而二人雖時有爭拗,一旦遇了驚險,總能把臂攜手渡過危難……
那邊正在運功解穴的白玉堂突然睜開兩眼,大聲抗議展昭適才對他被制那段的不名譽說法:「喂!貓兒!是那個傢伙藏在黑暗裡偷襲白五爺,不然哪有如此容易給他得手!!」
展昭瞥了那個不安分的傢伙一眼:「展某知道。」
白玉堂耳聰目明,怎會聽不出他話中懶理之音。
「你啥意思?!」
「並無他意。」
「臭貓!你給我說清楚了!」
兩人剛脫危險,竟又吵起來了,包拯只覺心痛被頭痛取代,不禁搖頭歎息。
公孫策早是習以為常,從容適時地插話道:「大人,據展護衛適才所言,那兇徒恐怕就是這位唐俠士的兄長。」
包拯點頭,問那唐文逸道:「唐俠士,你與令兄可有聯絡?」
此時唐文逸聽完一切,已是愁眉深鎖,聞包拯問話,連忙答曰:「包大人,實不相瞞,唐某此來京城,為的就是要尋回家兄。不了他再此已犯下大錯,唐某實在是……」
「如此說來,唐俠士在今夜之前未曾遇到令兄?」
「是的。」唐文逸輕輕苦笑,「縱是遇到家兄,只怕以唐某一人之力,亦無法阻止其行。」
包拯不禁皺眉:「令兄到底是何許人物?」
唐文逸頷首片刻,便又說道:「事到如今,唐某也不好再瞞各位。各位可曾聽過西塞天書教?」
「天書教!」包拯等人聞言臉色有變。
公孫策連忙問道:「唐俠士所言之天書教,可否就是盛傳自先帝手中接受天書以傳後世的西塞奇教?」
「不錯。」
包拯道:「此教派行蹤隱蔽,以先帝之名立教傳道,勢力遍及西塞疆土,皇上亦曾對此有郁。只是這天書教並無不軌活動,因而朝廷未有將其取締。」
唐文逸環視眾人一眼,坦言說道:「唐某正是此教中人。」
包拯再度打量他,言道:「看唐俠士言行舉止,並非一名普通教眾。」
「包大人明察秋毫,唐某佩服。不錯,唐某與兄長本是孤兒,幸被天書教教主唐逸風收為義子,隨義父姓唐,取名文風、文逸。家兄自幼好武,義父請來教中護法長老親授武功,未到兩年已有小成,十年後更已勝過長老。義父大喜,將左護法之位授與家兄,唐某不才,亦同被封為右護法。」
展昭與白玉堂對視一眼,同有人不可以貌相之感。
包拯又問:「唐俠士可知令兄此來開封所為何事?」
唐文逸搖搖頭,有些無奈:「家兄一向行事獨來獨往,從不與人交代。唐某此番追來,亦是曾聽教眾說起,家兄曾問及來開封的路線,方知曉其行蹤所向。」
「此案關鍵,乃是一隻玉鼠,你對此物有否印象?」
「玉鼠?」唐文逸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可是白色的玉石鼠雕?」
「正是此物!」
「玉鼠是我義父的掌教信物,自從義父失蹤,這玉鼠也就不翼而飛了!我尚以為家兄來此尋的是義父,難道他已經找到了?!」
包拯聽得奇怪:「天書教教主失蹤?」
「是的。大概半年前義父說要到開封尋個朋友,自此便再無回來。教中事務一直由家兄代理。」唐文逸有些著急,「大人所說的玉鼠可否讓唐某一看?」
包拯抬頭看向展昭,展昭轉頭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當然聽得一清二楚,可眼睛卻不肯睜開。
他在運功解穴,可沒閒功夫管他們的事!
展昭凝視著那張眼皮子在跳的俊臉,怎會看不出這傢伙在裝模作樣。
上次在客棧事態緊急,倒忘了細問他將玉鼠送予何人,若不及早取回,恐怕又有人要遭毒手。
「白兄。」
煩哩!沒看到我在運功嗎?
「白兄。」
別吵!走火入魔你負責啊?
「白兄!」
少來!就是不應你能如何?
「白玉堂!」
生氣了不是?就說貓兒小氣。
反正就是不回答,看你這貓兒能把我怎麼著?哈哈——
叫了幾聲,見白玉堂就是不答應,擺明了作對。
展昭劍眉一挑。哈你這小白鼠還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當下不再叫喚,朝包拯拱手稟告:「大人,白玉堂遭唐文風封穴,恐怕要再過幾個時辰才能自行解開。」
「什麼幾個時辰?!開玩笑!你是三腳貓功夫,我白玉堂可不是三腳老鼠!!」
叫囂完了,方才注意到展昭臉上那抹略帶狡意的輕笑。
再想閉眼,已是來不及了。
「白義士,聽展護衛所言,那玉鼠是你從張大全手中買下。」
包拯問到,白玉堂也不好隱瞞,只好瞪了一眼那只狡詐的壞貓,老實答道:「是的。」
「此物乃是本案關鍵證物,還望白義士盡快交予本府。」
「呃——這個……」白玉堂不敢直視包拯,盯著底板含含糊糊。
「白義士可是有難言之隱?」包拯不解,但案件至此已不容再拖,必須盡快取回那玉鼠以免再生禍端。
「那個玉鼠……」
適才動彈不得的人影突然爆起身形,風一般向外逃竄。原來穴道已解,他求的就是這個逃跑的機會。
展昭立即閃身而上,趁白玉堂急著逃走躲避不及之際擒住他手腕,將已凌空而起的身體生生扯了回來。
白玉堂還待掙扎,已被扣住脈門動彈不得。
「放開我!!」
「大人面前,不得放肆!」
「反正我不會說的!!」
「你若不說難保不會多添一條冤魂!」
「絕不可能!」
「怎不可能?你倒說說!」
「不可能的事情何必說!」
兩人站在門口,一個扣著另一個的手,就這麼吵了起來。白玉堂本就是肆無忌憚,展昭則是破案心切顧不得其他,可卻忘了門裡門外,那十幾雙的眼睛就這麼盯著二人牽著手爭吵不休。
明明為公事而吵,可再怎麼看,也覺得更像……
「咳咳——」
包拯輕聲咳嗽,止住二人不知要持續到何時才歇的吵鬧。
他看了一眼滿臉尷尬的白玉堂,道:「白義士,此物極為重要,還請莫再隱瞞此物去處,待本府盡快尋獲,破得此案。」
包大人已經開口要拿了,又被展昭制住逃脫不得,白玉堂再無從抵賴。沉默許久,終於嘟喃般吐了句話。
可惜話音太低,連身邊站立的展昭也聽不真切。
展昭有些不耐,提聲說道:「白兄,身正不懼影斜,說話何必如此鬼祟?」
「你說我鬼祟?!」白玉堂猛一抬頭,狠狠瞪住展昭,「好,展昭你聽清楚了。」
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玉、鼠、在、你、房、中!」
「啊?!」
連冷靜自若的展昭也露出一個目瞪口呆的神情,就不必細表門裡門外那幫人的臉上表情是何等精彩了。
白玉堂趁他失神,狠力甩開他的手,一個翻身躍上屋簷施展絕頂輕功,瞬間消失無蹤。
當然,他向來形姿瀟灑,縱是狼狽而逃,也鮮少人能看得出來。
展昭握著那只為它死了三十八條人命的白玉鼠雕,不禁心中迥然。
兇徒殺了如此多人,為了就是這個小小玉鼠,卻怎料玉鼠安然放在開封府護衛房中,實叫人大感無力。
本來早該發現,可自此案發生,展昭已多夜未曾回房安歇,根本無從察覺房中何時多了一隻白玉老鼠。
想來,該是那白玉堂在自己屋內住了些時日,不慎留下此物,實是事有湊巧。
展昭輕輕歎氣,真是巧得令人咬牙。
適才連包大人在內的各人皆用那種不可思議又了然心中的眼神盯著他,好似他二人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秘。下次遇到那白玉堂,須仔細告誡他莫要再將物事遺留不帶,包袱、畫影、玉鼠,有哪一樣不惹來個天翻地覆。
手中玉鼠小巧玲瓏,雕工精細,摸來光滑細緻,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精品,若非此物有特殊意義,實難料到此小小物事竟害了如此多條人命。
展昭從房中取了玉鼠,回到後堂,包拯已被皇上召入宮內,想必是因近日京城接連發生滅絕兇案,已驚動龍顏。
公孫策自他手中接過玉鼠,仔細辨看一番,並未從中看出端倪,便示予唐文逸問道:「唐俠士,此物可就是貴教信物?」
唐文逸凝視片刻,便肯定點頭:「不錯,正是此物。義父隨身攜之,雖不常見,但玉鼠乃教主印信,唐某不會認錯。」
公孫策點頭,然後與他說道:「唐俠士,此玉鼠雖為貴教聖物,但涉及案中關鍵,恐怕未能就此歸還貴教,還望唐俠士見諒。」
「唐某明白。」
「此案尚有許多不明之處,需勞唐俠士從旁協助。不知唐俠士可否暫留開封府幾日,以助破案?」
唐文逸亦知此時關聯其兄,怎也不能撒手離去,便點頭應下:「如此,便打擾了。」
「哪裡。」
公孫策揮手招來皂隸帶了唐文逸下去安頓。
待他走後,展昭方才問曰:「公孫先生是否對他仍有懷疑?」
公孫策微微一笑:「展護衛,可有注意他身上佩劍?」
「薄劍。」
展昭不禁皺眉:「若說他便是兇徒,那白玉堂莫非作了偽證?」
公孫策搖搖頭:「也不盡然。白義士行事磊落,不屑與他人竄供。且那唐文風、唐文逸既是胞生兄弟,習練同種武器亦屬在理。」掂量手中玉鼠,他依然滿心疑問,「只是學生擔心的尚不止如此。」
「先生意思……」
「展護衛,你試想來,這玉鼠先在何處出現?」
「御書房!!」展昭一驚,此事莫非連皇上也牽連在內?!
「不錯。此物若真如唐文逸所說,是天書教教主身份印信,又何以會出現在皇上御書房內?此間關聯,恐怕非比尋常。」
縱然兇徒已現,案情卻仍墮霧中,實令二人如千絲纏身,摸不著頭緒。
過了大半時辰,包拯從宮中回來,面色更是凝重。
皇上已獲悉近日發生的種種驚人殺案。
天子腳下竟有如此猖狂之徒隨意殺戮,龍顏大怒,立召包拯進宮叱其辦事不力,更下意旨,勒令開封府予八月十五月圓之前破得此案。
公孫策將玉鼠呈予包拯,並將之前種種所疑一一稟告。
包拯聽罷,點頭道:「公孫先生所疑亦是本府迷惑之處。適才面見皇上之時,本府趁機問過皇上對那玉鼠可有印象,答案實在本府意料之外。」
「莫非此物是皇上自民間所得?」
「不錯。」包拯將玉鼠放於案頭,「巧合的是,此物乃是自齊府而來。」
二人聞言不禁吃了一驚。
「四個月前,皇上曾起意鑒賞血珊瑚,御駕親臨齊壽府中。不意見一小巧玉鼠擺在角落之處,甚喜之。齊壽遂將此物呈送皇上。後置於御書房中。」
展昭恍然大悟:「那齊壽一家,恐怕就是因為得到此物而遭滅口!齊壽、廖為、廖何氏、張大全,兇徒為追尋玉鼠而將其殺害。」
「展護衛推言雖是合理,」公孫策眉頭深鎖,緩緩說道:「可那齊壽又是自何人手中得到此物?他不過是一介富商,與西塞教派並無牽連……大人試想,那兇徒要的是玉鼠,若按此線索追尋,先死的該是齊壽一家。但現下被殺的順序卻是顛倒。」
「嗯。」包拯點頭,凝視亭亭擺在案上與世無爭卻滿身血腥的潔白玉鼠,「種種疑點,皆由齊壽而起,需再將此人深作查究。」
說罷,他又轉頭看向展昭:「展護衛,立將唐文風容貌繪畫圖形,廣發通緝榜文!此案兇徒既現,務必盡快將其擒獲歸案。」
「屬下領命。」
開封府發下通緝榜文,三日過去,卻終無所獲。
展昭率眾衙役遍查城內大小客棧民宿,亦未有發現唐文風行蹤,此人竟如泥丸入海,消失無形。
期間包拯再對齊府上下細作調查。
齊壽奉公守法,身家清白,與尋常富商並無相異之處,更無絲毫可疑之處。
案情再遇瓶頸,但皇上所限時日卻已漸漸逼近。
月上中天,展昭方才回府覆命。
一日搜尋又是落空。
不禁輕歎一聲,抬頭看看寂靜的開封府衙,今夜亦是一般靜寂,仿如安穩無事。
如此安靜,不禁教他想起足讓嘯聲四起的白色身影。
嘴角微浮半分笑意。
不過是遺漏了東西,何必耿耿於懷,至此不肯露面。本以為那好事的傢伙定會因唐文逸被留開封府而跑來大肆吵鬧,怎料現下片影不見。
可不見了,卻有點念了。
搖搖頭,甩去莫名的記掛。
展昭正要喚人開門,突聽見劍擊之聲。
交擊聲響迅猛激烈,竟是從府內傳來,展昭連忙施展輕功躍過府牆,飛身往聲音來處奔去。
未及趕至,就見二道紫影突窗而出,一前一後往東而去。
隨即有一抹熟悉白影緊追其後。
「白兄?!」
後隨之人竟就是失蹤三天的白玉堂。
白玉堂見是展昭,大喝道:「快追!是唐文風!!」身形拔起躍上牆去就要追趕,怎料腳下踉蹌不穩,「啪!」地摔下牆頭。
展昭聞得逃匿之人乃是唐文風,正提氣要追,卻突見他身形晃動,下盤不穩剛踏牆壁便洩氣墮地,心中一驚,橫空伸手險險接住白玉堂。
「白玉堂!!」
「快追啊!」
懷中赫然情形,讓展昭怎能放下去追?!
白玉堂手捂咽喉之處,指間鮮血泊泊奔流,已染得胸前白衣絳紅。
展昭心中一寒,那唐文風快劍削喉,已殺了三十八人。白玉堂定是遭他暗算,若傷在咽喉重地,恐怕再世華佗也救他不成。
縱是血流難止,白玉堂仍不甘心,掙扎起身要追唐文風。
「你不去我去!」
「閉嘴!」展昭怒喝一聲,快手點了他止血穴道,提氣對趕來的王朝喝道:「快請公孫先生過來!!」
喝聲猶如獅吼,震得一眾衙役兩耳生痛。
王朝不敢怠慢,連忙跑回頭去找公孫策過來。
即便點了穴道,血仍未能抑止,不住透指滲出,月光之下森慘駭人……
「公孫先生,白義士如何了?」
床上躺的是受傷之人,床下站的是擔憂之人。
公孫策邊清洗了手上血漬,邊回應道:「包大人請放心,流血雖多,幸而無傷及要害。但亦確實凶險,離咽喉僅距半寸,恰被鎖骨擋格,否則……」
展昭木立床邊,盯著白玉堂那緊閉雙眼以及蒼白得近如死人的臉,未有所動。
「白兄他怎樣了?!」
步聲急速,唐文逸搶入房來,見白玉堂躺在床上不禁大驚失色。
正要靠近查看,只聞劍吟驟響。
「站住。」展昭頭未動,身未移,手中巨闕已白刃出鞘,鋒尖直指唐文逸面門,阻他來路。
唐文逸收步,站立原地,愕然地看著劍尖。
「展南俠,你這是何意?」
一旁包拯與公孫策亦是一愣。
他二人甚少見展昭如此衝動,更何況是未問因由以劍指人。
巨闕止住來人靠近,展昭收回放在白玉堂身上的視線,緩緩側頭,一雙銳目直視唐文逸,聲沉帶冷:「你到底是誰?」
眾人深知唐文逸尚有一同貌胞兄,聞展昭此言不禁一駭。王朝馬漢連忙上前護住包拯與公孫策,手按腰刀緊張戒備。
唐文逸皺了皺眉,道:「我是唐文逸。展南俠何出此問?」
「他傷的是咽喉。」
展昭雙目牢牢鎖定這堇衣身影:「若非面對熟悉之人掉以輕心,以白玉堂武功修為,縱是施以偷襲,亦不可能傷在咽喉死地。」
巨闕輕吟,猶如睡龍乍醒。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