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估量著此時正是家人的用餐時刻,儀嫻決定先沐浴再下樓吃飯。
沐浴後的儀嫻,臉色紅通通的,有玫瑰般的好氣色,換上一襲水藍色的家居服便下樓。
起居室裡,是笑語不斷、人聲鼎沸。
她有絲訝異,卻在眾多人的聲音裡,輕易辨認出額行雍低沉冷靜、從容不迫的嗓音。
先察覺儀嫻存在的人最他,有些突然,他們似乎是心有靈犀地同時抬頭,四目交接。
「伯父、伯母好。」她點頭向顏氏夫婦打招呼。
見她一切如常、笑容恬靜的模樣,大夥兒都鬆了一口氣。
不過後來,他們也都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呃……儀嫻……」余麗雪硬著頭皮先暖和一下場面,「今天下午的事,親家公、親家母,都曉得了,特意上門來解釋……」
一臉微笑的儀嫻依然一派溫文,「這點小事怎好勞動伯父、伯母呢?我相信行雍一個人就可以處理得很好。」
她的回答讓座上長輩們都笑得開懷,只除了聽出話中有話的顏行雍沒有笑以外。
「啊!」顏母笑彎了一雙鳳眼,「我就說嘛!儀嫻才不是那種小鼻子、小眼睛的女孩子。」
「是呀!」附和的是唐錦隆,「她一向很懂事的。」
她斂眉淺笑不語。
在這樣一團和樂、賓客盡歡的時刻,身為晚輩的她,除了笑,還能怎麼辦?
顏父興致高昂地說:「既然如此,就照剛才我們所說的日子——」
「爸!」顏行雍出聲截斷了他們的「商討大事」,「我想先跟儀嫻私下談談。」
「喔!」雙方家長交換了彼此相知的眼神,愉悅地回答,「去啊!」
是該讓小倆口好好談談了。
領著顏行雍走進花園,四周傳來了嘈雜的蟲卿聲。
儀嫻在雙人座的鞦韆籐椅坐下,而他則識趣地為她輕推鞦韆。
「生我的氣嗎?」他擔心的問。
「嗯。」她由鼻尖輕哼出聲。
哎!這麼誠實!顏行雍不禁苦笑。
「原諒我吧!」他放下身段求饒,「我知道都是我的錯。」
「你錯在哪裡?」她心平氣和的問他。
他只是錯在低估了女性,低估那女人的貪念,也低估儀嫻的自尊心。
「你不會是要告訴我,她肚子裡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吧?」她猜測道。
「不可能!」顏行雍斷然否認,「不管她肚子裡究竟有沒有孩子,都絕對不可能是我的!我可以發誓!」
他在她身側坐下,語氣凝重,「儀嫻,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她雲淡風清地說:「以你的個性,絕對不會笨到留下把柄的。」
這句似褒實貶的話令他灰頭土臉。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我和那女人真的沒有半點感情,但一切都只是歡場中的逢場作戲!這樣的說法雖然無情,但卻也是事實,我錯在不該用錢買性,可是,在向你求婚之後,我就完全斷絕了與她的牽扯……」他試圖以最簡短的言詞解釋。
他苦笑出聲,「這是男人的劣根性,也是通病,我們總在事後才知道錯在哪裡,儀嫻……你要生氣、打我、罵我,我都樂於接受,但是,千萬不要急著把我判處死刑,好嗎?」
「要是為了這種事就判你死刑……」她輕輕一笑,笑意並沒有達到眼中,「那麼男人不早就像恐龍般滅種了?」
「原諒我了?」縱使聽出她話中的心灰意冷,顏行雍仍一相情願地認定她已經原諒他,「我愛你!」
纏綿的吻一如往常勾起儀嫻潛藏的熱情,然而在一句微弱的心語發出疑問時,又驟然冷卻。
這雙手、這雙唇習擁吻過多少的女人?
疑問,像小小的石子,投入她的心潮中掀起了層層漣漪……
貪戀著懷中人兒的香氣,他依依不捨地結束了這一吻,雙臂一展便輕易地將她置於膝上,寵溺地擁抱著她。花明月暗、意風送暖,輕輕晃動的鞦韆像兩人的小小世界。
「儀嫻,我們結婚吧!」他下定決心。
經過范月馨的鬧場,他更加肯定自己對她的愛意已深到無法自拔,他寧可放棄單身的自由,走入婚姻的束縛而甘之如飴。
至於范月馨……他眼中露出一抹殘忍的凶光,她敢撒潑,找上儀嫻胡言亂語,就得要有相當的覺悟!
沉默了半晌,她語帶玩笑、似真似假地問:「我有說『不』的權利嗎?」
「當然……沒有!」顏行雍擁住她,寵溺的說,「你這一輩子都逃不掉了。」
溫熱的鼻息拂過她的耳畔,引來一陣輕顫,夏夜的晚風,不知怎地,竟帶著一絲涼意。
又是一樁企業界少東的緋聞!
自稱懷孕三個月的范月馨,向某八卦雜誌獨家被露了她未婚懷孕的始末後,唐、顏兩家的電話就沒平靜過。
和兩家交情不錯的新聞台與各大報,報導得比較含蓄、客觀,也強調這是范月馨的片面之詞,但內容也夠讓顏、唐兩家難受了。
「這算什麼?」氣得臉色發白的顏母,忿忿的說:「我……嫌貧愛富?拆散一對小情侶?!」
對這個自稱是兒子高中時代女朋友的女人,她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
可是那女人說出的情景,卻說得有枝有葉,賺人熱淚。
盛妝打扮的顏母在參加今晚的慈善珠寶拍賣會時仍餘怒未消,面對一些親朋好友的關心時,忍不住歎了口氣。
「說我嫌貧愛富?天地良心!我自己的雙親都在學校教書,我怎麼可能會看不起公務員的女兒?這種話也編得出來,不怕將來下地獄被割舌頭!」
「哎呀!那種女人什麼醜話說不出口?你還跟她生氣?」接腔的是儀嫻的二姑姑唐錦霞,也是顏母的手帕交。
被顏行雍軟硬兼施求來陪他出席的儀嫻,一直保持著良好風度,臉上的微笑恰到好處,除了偶爾和長輩打聲招呼問好外,鮮少開口發表意見。
「不是我愛誇儀嫻,」顏母感慨地說:「你們看看!除了容貌美、家世好以外,她難道不是一個標準的淑女嗎?氣質學識、度量胸襟,哪一樣不強?如果以前行雍交往的女孩子有儀嫻的二分之一強,就算女方家裡是擔蔥賣菜的,我也不反對!」
眾人頻頻稱是,免不了又誇了在旁暗笑的未婚夫妻倆一番,「儀嫻本來就乖巧懂事嘛!行雍啊!你可得好好疼惜人家喔!」
一樣溫柔婉約、一樣優雅從容,顏行雍的心底卻有絲不確定,總覺得儀嫻的態度有些微妙的改變,可是他卻說不出來哪裡有所不同。
距離結婚日期只剩下一個多月,希望不會生變才好……
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一個身段高佻的女子穿著三件式男裝西服,率性瀟灑地走入會場。
那種旁若無人卻優雅自在的態度自然引起了眾人注目,更甭提跟隨在她身後的兩位俊男美女,造成了多大的視覺震撼了。
「是她……」
「宋倬昀!」
「什麼?」
「宋家的那個……」
「她不是在加拿大嗎?」
「那個天才少女?」
「我聽說她在矽谷……」
賓客的竊竊私語傳入心不在焉的儀嫻耳中,她驚愕抬頭,在人群中對上了那雙淡漠淺竭的特殊眼瞳。
一整晚戴著面具似的客套微笑,霎時化做真心驚喜的笑容,儀嫻忘形的邁步向前,高興地呼喚,「宋學姐,好久不見!」
她得到是一句略顯冰冷的回應,「還好。」
儀嫻不以為意,反而興高采烈地向宋倬昀身後的俊男美女打招呼,「江學長、郁淨學姐,你們好。」
江時風笑笑回答,「學妹,你長得愈來愈標緻了嘍!」
一身於練套裝仍掩不住天生麗質的柳郁淨則皺眉問:「小嫻,你還好吧?」
儀嫻迴避她的問題,愉快地攀談,「宋學姐還是一樣鶴立雞群呢!」
「哎喲!學妹還是跟以前一樣會說話!」江時風以略帶誇張的捲舌北京腔說:「她那副死德行哪算鶴立雞群?叫狗不理才真的貼切!」
走在前頭的宋倬昀只是略轉過頭,拋下一記「我聽見了」的眼神,便又自顧自地往前走。
柳郁淨語氣平淡地說:「你要倒大楣了!請離我遠一點,保持三公尺以上的安全距離,謝謝!」
儀嫻發出銀鈴般的笑語,臉色燦若春花,「學姐和學長們一點兒都沒變!」
感覺到危機意識的顏行雍不動聲色地走到儀嫻身邊,風度翩翩地開口,「儀嫻,這幾位是……」
她笑意轉淡,正式為彼此介紹,「這兩位是我高中學長江時風、學始柳郁淨,現在兩人同時在家氏集團任職,而這是我未婚夫顏行雍。
「宋氏四傑的『雲、樓、江、柳』?」顏行雍微訝問道。
「呵!呵!好說,好說。」有點不爽外人老將他排在雲、樓兩人之後,只是為押韻方便的江時風乾笑兩聲,「這位就是顏氏少東啊?久仰,久仰!您的大名最近真是如雷貫耳啊!」
「哪裡,怎比得上大名鼎鼎的宋氏四傑神龍見尾不見首的神秘?」顏行雍機敏反諷,暗示著見面不如聞名。
無形的電流在兩個男人之間劈哩啪啦地交流。
「時風。」宋倬昀冷冷的呼喚打破緊繃的氣氛。
此時,珠寶拍賣會已正式開始。
「江學長只是開玩笑。」儀嫻淡然解釋。
「當然。」顏行雍言不由衷地說。
拍賣會進行得如火如荼,只見宋倬昀不動如山,任由江時風、柳郁淨兩人忙碌出價,令人猜不透她的目的為何。
直到那尊近五十公分高的翡翠持柳觀音被柳郁淨以千萬身價得標後,才見宋倬昀起身離座。
「哎呀!原來是為了這個,宋家老夫人的八十壽誕就快到了晚!」有人猜出道,只可惜晚了一步。
主子走了,江、柳兩人自然也跟著離座,臨去前柳郁淨又走到儀嫻身邊,以旁人很難聽見的聲量低聲道:「小嫻,找個時間聚一聚吧!」
「好!」儀嫻眼眸晶亮,毫不考慮地點頭應允。
一抹陰霆籠罩上顏行雍的臉龐。
翌日
一套白金鑲鑽流線型鬱金香項鏈,搭配著同款式耳環、別針,被宋家司機送到唐宅,上面只襯著一張卡片「添妝之喜」。
這樣的大手筆自然驚動了唐家的長輩們,緊張地尋問儀嫻緣由。
「宋學姐出手總是這樣的,這沒什麼!」儀嫻緩緩解釋道。
她滿心愉悅地接受了宋倬昀的下午茶邀約,坐上宋家司機和保全人員隨侍的賓主轎車。
通過了層層關卡,來到銅牆鐵壁般的宋氏大樓時,儀嫻由專用電梯直上三十三層樓,再一次見識到宋氏集團的氣派。
透明的大落地窗足可俯瞰整個大台北盆地,一應俱全的吧檯設施、舒適簡單的北歐風味傢俱,讓這群樂在工作中的菁英們享有最高品質的休閒時刻。
儀嫻露出欽羨的表情,「學姐真是好享受!」
這個和她同齡的宋學姐,是明綸校園的傳奇。IQ180,精通六國的語言,中西棋藝一級棒!
國小、初中一路越級升學,保持全國榜首更是易如反掌;十六歲高三畢業後就遠赴歐洲深造,那時,同樣十六歲的儀嫻還沒升高二,對這位學姐只能用佩服兩字來形容。
而宋倬昀的冷漠,只有真正親近她的人才明瞭,一半是天生,一半則是後天環境造成——宋家的背景讓她難以交到真心的朋友,更遑論聰慧過人的智能使她無法忍受別有所圖的朋友。
宋倬昀語氣平淡,「如果你願意,也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分子。」
儀嫻有絲驚訝,這是極難得的榮耀。
「有什麼好驚訝的呢?」柳郁淨含笑說道,「你宋學姐不是曾誇你思路清晰、判斷力敏銳?」
「那是下棋……」儀嫻的笑容有些苦澀。
學妹,Coffee、TeaorMe?」江時風調皮的問。
楓木茶几上的電話響起,他順手拿起,懶洋洋地應聲,「喂?」
電話那頭的報告令他吹了個口哨,「嚇!好樣的!確定嗎?」
「嗯,嗯!」他吊兒郎當地收了線,看見柳郁淨狐疑的眼神,不禁露出一口白牙,「沒事!」
香氣飴人的熏衣草茶令人齒頰生津,這一刻就像是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單純而澄明。
在聰明過人而且善體人意的學長姐們面前,儀嫻徹底放下心防,也開始願意吐露心聲,說出她的難堪與不甘。
「你愛他嗎?」慵懶垂下眼瞼的宋倬昀問。
「應該是愛吧!」她歎了口氣,坦白承認。
如果不愛,又怎會如此不甘心?
「可惜。」宋倬昀簡短道。
「學姐有什麼好主意嗎?」儀嫻笑著討教。
「男人……其實是很脆弱的動物。」她語出驚人。
「呃?」她不解的睜大雙眼。
「不是嗎?看不破名利束縛,逞強爭雄、自以為是,實際上都是欠缺自覺的大男人,一旦脫下金錢、權勢的外施,就什麼也不是。」宋倬昀冷言道。
儀嫻沉默不語,思索著話中含意。
「男人往往為了證明自己是男人,而做盡蠢事。」江時風插嘴道。
他的手中拿著一副望遠鏡,令人疑竇叢生。
「什麼意思?」柳郁淨問。
江時風笑嘻嘻地揚手,「對街那輛車號AK——2622,上面坐著兩位顏氏的保全人員,據咱們的安全部門回報,他們從學妹出門後就一直跟隨到現在。」
儀嫻神色一僵。
「也許,顏先生只是關心……」柳郁淨打圓場。
「更有可能是監視。」江時風涼涼說道。
聞言,儀嫻的臉色更添冰霜。
大學生的畢業典禮多了幾分歡樂少了些離愁,年齡的增長使得這些即將邁入社會的新鮮人添加幾分市儈氣息。
花團錦簇中,每個人都有奔向前程的夢想,而她卻在滿懷壓力下準備出嫁。
儀嫻在同窗好友的驚呼聲中,收下顏行雍的禮物——一條沉甸甸得使脖子感到酸疼的鑽石項鏈。
而且,毫無疑問的,比宋倬昀的「添妝之喜」更大。
「太貴重了!」她認為不太好。
「你值得。」他低聲表白。
柔情似水的愛語再一次引起旁人的讚歎,「哇!好浪漫喲!」
近一個禮拜以來,新聞媒體追根究柢,將自導緋聞的范月馨,做了一系列的身家報導——包養牛郎、玩梭哈……苦情女旦搖身一變為歡場大姐頭,連吸食安非他命的前科也一併曝光,媒體幾乎一面倒向無辜的顏行雍。
甚至還有八卦雜誌斷言,范月馨根本是假懷孕的詐欺事件。
面對外界的紛擾以及親友的關注,儀嫻的心中無喜也無憂。
她從不懷疑,以顏行雍的強悍霸道,會允許那女人在他太歲頭上動土。
她也明瞭,所有的是非都將在婚禮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