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精靈王 第三章
    「小日,小日,你看我帶了什麼東西來給你!」  

    盼楚擺動著他透明的翅膀,興匆匆地飛進日軒:「小日,你看,這枝梅花開得好不好看?是我姊盼梅特別摘給我的哦!姊姊說這枝梅花已灌注了生命力,可以栽植在土壤中……」  

    他倏然停身,憶起規矩,匆促地收起翅膀,暗呼了聲:好險,幸好小日背對我!  

    他走向落地窗前的笄日,討好般地奉上怒放的梅枝:「小日,你看看喜不喜歡。」  

    笄日緩緩轉過身,一臉無精打辨地接過梅枝,卻連瞧也不瞧一眼:「謝謝。」  

    盼楚略染失望,盼梅從不肯輕易摘折她心愛的雪梅,他好不容易才要來一截,原以為笄日會開心些,哪知他連說謝謝都有氣無力的。  

    盼楚的身形與笄日差不多高,乍看之下有種小男孩的活潑飛揚,但如果仔細觀察,他的眸中所盛載的心事彷似層山般重重。  

    他尖尖的小耳委靡地彎曲,躊躇地碰碰笄日的肩:「小日,你為什麼不開心。」  

    「我姊姊回來了嗎?」  

    「還沒……不過應該快了。」盼楚扮起笑臉為笄日打氣:「月姊姊這趟到人界去一定可以把我們的精靈王子帶回來的,你別擔心。」  

    「人間哪有精靈王子?」笄日受傷地吼:「精靈王子是精靈,是非常偉大的精靈,他現在一定有事沒辦法出現,等到他事情辦完就會解決我們精靈界所有難題的!」  

    盼楚瑟縮了一下,不明白為何笄日會發脾氣,他說錯了什麼嗎?  

    「小日,對不起,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笄日激動地扯著自己漂亮的銀髮,嘶啞地喊:「為什麼我不是精靈王子?為什麼我幫不上姊姊一點忙?我好討厭自己,我討厭自己!討厭討厭討厭……」  

    笄日像發了狂般不停地捶打自己,淚水與低吼交織成令聞者鼻酸的艱苦,盼楚拉不住笄日攻擊自己的拳頭,只好緊緊抱住笄日,代他承受憤怒的拳擊。  

    「小日,不要傷害自己,不要啊!」  

    「我恨!我恨自己這無用的身軀,不能保護姊姊……」笄日的拳仍一下一下地落在盼楚和自己的身上,那聲聲句句的痛恨皆是兩人道不盡的血淚。  

    「小日,你不要難過,我們一定找得出方法醫好你的病,我們一定可以的!」  

    「你騙我,你們大家都騙我,小楚,他們都在恥笑我,我聽見了,他們都在說繼承人笄月的弟弟只是個廢物,只是個無用的廢物,小楚,我不要當廢物,我不要……」  

    盼楚大吼:「小日,不要再繼續傷害自己了好不好?你不是廢物,沒有人會說你是廢物,小楚會保護你,小楚會變更強來保護你的!不要哭啊小日!不要哭啊!」  

    笄日的抽咽漸弱,雙眼迷茫:「我恨吶!為什麼我沒有能力保護精靈界,小楚,你告訴我,精靈王子在哪裡,到底他在哪裡?」  

    「小日……」盼楚的熱淚也滾了下來,老天為什麼要這麼安排?為什麼要把小日生成這樣?為什麼偏偏要沒有力量的他投生在銀蓮花裡?這是誰的錯?  

    笄日似是有些清醒,隔著厚朦的水霧看著盼楚,舉手輕觸盼楚瘀血的臉頰。  

    「對不起……小楚,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盼楚吞下酸楚擠出笑顏:「不痛的。」  

    「我找了好久,一直找一直找,可是找不到答案,小楚,誰能告訴我為什麼?」笄日的眼皮逐漸沉重,先前狂暴的忿恨已退為模糊的咕噥:「小日很乖,小日很聽話,為什麼要懲罰小日?小楚,小日真的一直都很乖的,姊姊說一個好精靈必須先經過考驗才能獲得最後的肯定,小日哪裡做不好?為什麼我的考驗這麼久?」  

    盼楚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只能忍著,咬著牙根等笄日睡去。  

    「小楚,別告訴姊姊……不要讓姊姊知道……」笄日筋疲力盡地請求:「姊姊,夠苦的了,不要讓她再為我傷心,好不好?」  

    盼楚危顫地點頭:「小日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笄日的倦意濃重:「小楚,除了姊姊,只有你對我最好,不會……不會嘲笑我。」  

    「別再想了,休息吧!」握著盼楚的手慢慢放鬆力道,盼楚展開只翼半扶笄日躺回他的床鋪,為笄日蓋被挪姿忙和了一陣後佇立床邊看著被倦怠拖入睡夢中的笄日,歎息。  

    雖然他晚他二十年降生在轉生池內,但感覺上笄日像是他的弟弟,他必須傾全力去保護的弟弟。  

    自他們五人降生後被接進曜城,他們之間就畫下尊卑之分主僕之別,盼梅盼櫻的責任是陪伴笄月,而他的任務是照顧帶病在身的笄日。  

    是的,笄日有病,他的自卑是沒有藥方的絕症,每每自責自恨過深,像方纔那種狂亂的情景就會出現,笄日已經有段日子沒發作了,沒想到今天又犯痼疾。  

    盼楚只能忍受笄日病發的狂語和激烈,等笄日消耗盡體力睡去後再收拾殘局。這種情形幾乎可以套公式上演了,但每次盼楚還是抑制不了心痛。  

    笄日、笄月並沒有把他們當成低等階級的僕傭,相反地他們愛他們,一如他們姊弟三人愛他們一樣,他們都樂於為彼此付出,也都不願見彼此痛苦,他們就像同根而生的親姊弟。  

    但命運就是這麼古怪,事實是他們之間永遠存在著外界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距離。  

    盼楚用手抹去淚水,唇角的血,身上的傷,卻怎麼也抵不過心裡的。  

    「小日,我會保護你的,你要精靈王子,我就當你的精靈王子,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不在乎。」  

    他撿起斷成兩截的梅枝,將它植入日軒的花圃中,梅枝在笄日的掙扎中折傷多處,原本附於枝上的梅花也化成足下殘瓣,盼楚不知道它還活不活得了,殘缺的枝幹會長出綠芽嗎?他不確定,不過他希望它能活下來,冒出欣欣向榮的嫩葉,向笄日證明生命的可貴與強韌,告訴他不要灰心。  

    他真的希望。  

    「小楚,小日!」跫足音傳來,盼櫻盈巧的身影跑進了口軒:「月姊姊回來了,她帶著四異之一回來……小楚!」  

    她驚呼,因為看見了盼楚臉上的瘀青腫脹,盼楚急急以指就唇示意她別聲張,又指指床上的笄日,要她輕聲細語。  

    盼櫻漫步到弟弟蹲著的身體旁,等盼楚扒種好梅枝後才面對站起來的他開口。  

    「小日又發作了?」  

    「沒事了,他已經睡了。」盼楚笑笑,拍拍手中的泥土。  

    盼櫻的眸中有淚,每次都是這種結局,笄日病發,盼楚遭殃,每次都這樣,她幾乎快恨起笄日來了。  

    「痛不痛?」她圈唇吹氣,手指輕揉著弟弟的頰:「我幫你退腫。」  

    「嗯。」盼楚默默讓盼櫻撒一把清涼的星子在他的頰上,力量凝結在他瘀血之處,平添幾許消熱之舒適。  

    「櫻姊,別怪他。」盼楚感覺出指間的顫抖,平靜地開口。  

    「我有什麼資格去怪?」盼櫻落寞地反問。  

    「小日身不由己……」  

    「身不由已,身不由己,你體諒他,誰來體諒你?」  

    盼櫻的悲,一洩如註:「只要他心情不好,你就活該受罪?你在他心中算什麼?出氣筒嗎?」  

    「姊……」盼楚軟求。  

    「小楚,為什麼不告訴月姊姊?小日的病是心病,需要心藥醫,他最信服的人只有月姊姊,月姊姊要是知道一定會預防這種事再發生……」  

    「不,我不要和小日分開!」  

    「小楚,姊姊是為你好,難道你要一直挨打下去?這種週而復始的折磨姊實在看不下去了,為什麼要瞞著月姊姊?告訴她吧!她是小日的親姊姊,她有權利知道的!」  

    「知道了又如何?」盼楚的眼中含著超乎表象的成熟:「要是月姊姊能解開小日的心結,我早就說了,問題就在這麼做不但無濟於事,反而會傷害到大家。姊,月姊姊的苦你最清楚不過,你願意再讓她的生活雪上加霜嗎?」  

    盼櫻愣住了。  

    「我現在是小日唯一可以傾吐的對象,萬一月姊姊為了避免小日再傷害自己、傷害我,把我遣離,小日該怎麼辦,月姊姊該怎麼辦?」  

    盼櫻再也忍不住,攬住矮她半個頭的孿生弟弟放聲悲號:「小楚……」  

    「我不怪小日,他比我更可憐,我身上的傷可以用力量平復,他心裡的痛卻不能以外力減輕分毫,是我不好,沒能力使他快樂,沒能力讓他笑……  

    「傻瓜!傻瓜!傻瓜……」  

    盼櫻替弟弟難過更替自己難過,他們體諒笄月,體諒笄日,可是誰來瞭解他們的苦?  

    「姊,我對小日就像你和大姊對月姊姊一樣,我看到小日的病,你們目睹月姊姊的痛,我們誰都不能扭轉這種情勢,所以只有守在他們身邊,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是,他們誰都不願意離開誰,誰都不能幫助誰,他們互依互存,卻也互妒互羨。  

    難道這就叫命運?  

    「姊!」盼楚稚嫩的聲音自盼櫻的衣衫中發出。  

    「別哭了,你不是說月姊姊回來了嗎?快把我臉上的瘀青清完,別讓月姊姊發現了。」  

    盼櫻頷首,哽咽著替弟弟施力,臉上的表情雖然武裝成平時的模樣,但她的心,卻不停地沉落……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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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介紹,這位是謝奕霆,谷綠音小姐的三個朋友之一。」笄月向大家介紹奕霆,又帶絲歉然地低頭:「對不起,我沒及時找到谷小姐……」  

    「我們沒有怪你。」四長老中第一個啟齒安慰保護笄月的人永遠是巖桂:「你能找到謝先生已經比我們想像中好太多了。」他大方地朝奕霆伸出手:「你好,我叫巖桂。」  

    奕霆感覺得到廳中詭譎的氣氛,但眼前這名大男孩的善意卻與廳內的暗潮洶湧大相逕庭。不怕生的他尚未深知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伸手與巖桂的手相握:「如果我沒記錯,巖桂應該是種俗稱木樨的花木吧?」  

    「聰明!」巖桂笑意蕩漾:「小子有兩把刷子。」  

    奕霆尷尬地笑笑,被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大男孩以長輩的口吻讚美還是有生以來頭一遭,不免覺得怪異。  

    笄月看出奕霆的不自在,趕緊解釋:「巖桂是我精靈界四長老之一,生來就是副令人嫉妒死了的娃娃臉,另外這位是三長老柏榆,二長老青松和我們大長老蒼朮。」  

    她一一介紹,每喊個人名,奕霆就點一下頭,趁此短促的見面機緣,他迅速地評估了四長老。  

    巖桂無疑是四人中最年輕也最鋒芒的一位,細嫩的五官、皮膚,一頭黑褐色長髮披散肩上,嘴邊掛著無害的純笑,言行間流洩出年少的朝氣,奕霆注意到他眸中也正估量著自己,他週身的氣呈明亮的橘黃,溫和中隱含驕光。  

    奕霆自氣的顏色中微微明瞭到一些,打小起他就學會如何從人的「氣」裡辨別是非善惡,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猜疑與顧忌。再看向柏榆,他的發染了些花白,氣是與青松類近的靛青,應是與青松差不多的慈藹老人;眼光挪至那位坐著的矮老者身上,奕霆看見的是特殊的黛銀色。雖然滿頭滿臉的胡發遮去了大長老的眼神與表情,但奕霆一眼就看穿他滯硬表面下的縝密。  

    「蒼朮是種多年生草,秋開白花,或炎紅色的花,根可做藥的植物。」奕霆露出感興趣的笑靨:「長老,你的名字在人界是這種非常有用的植物,想必您在精靈界也舉足輕重吧?」  

    蒼朮的笑,有著滿意與欣賞,他故意放弱氣的色澤,僵直週身神經,表現出垂垂老者的癡呆像,想不到這小伙子竟能看穿他的偽裝。  

    「我代表精靈界歡迎你在曜城住下,以後多有仰仗。」  

    蒼朮這簡短一句話可大大地出乎許多人料想,非臻重要場合危難不出聲的大長老居然對初來的人類發言熱忱,還用到「仰仗」之詞,其中頗耐人尋味。  

    「長老忒謙了,奕霆只是尋友不得才勉強笄月答應帶我來,抱著一線希望看能否逢遇奇跡可救我的朋友,不得體之處還請多包涵。」  

    蒼朮不再說話,只是看著明廳中的變化。  

    「哦!還有!」笄月指著站得較遠的人說:「他是蘇枋,曜城護將,最左邊是銀杏,中間是海棠,她們兩人是指導師,也是我的啟蒙恩者。」  

    蘇枋有禮地向他頷首,顯而易見是個不常開金口的人,使人聯想到帝王專制時代的忠心武臣,而銀杏和海棠——暗桃紅色。  

    奕霆搖搖頭,銀杏的戒備和海棠提防他不是感覺不出,只是她們疏離的眉目間又似淡顰著愁緒。  

    「長老,谷小姐三人不知所蹤,已可肯定被他界所俘,我和奕霆都希望能找出引釋我先天能量的方法,盼能盡早止雨,笄月已大膽地允諾奕霆在解決我們的問題後助他救回谷小姐等三人,不知長老們贊不贊成?」笄月請稟。  

    「笄月,你是我精靈界之繼承者,原本不能允許離開精靈界,但事況不同以往,加以人命關天,我們基本上是不反對你答應謝先生的要求,不過救人的行動得延至止雨放晴後才能進行。」青松徵詢奕霆的意見:「謝先生請見諒,日前我精靈界有厄,無暇照拂谷小姐她們……」  

    「我明白。」奕霆會意地說:「我會盡全力幫你們的。」  

    一旁的銀杏面色不善,海棠則是憂結眉頭。  

    「不曉得謝先生察知了多少精靈界的情況?」柏榆試探性地問。  

    奕霆面對滿廳無形的壓力與逼迫的氣氛,不太敢造次,他們是真的為這場莫名其妙的怪雨傷神,只好收起平時的玩笑之色跟著正經起來:「請大家叫我奕霆就可以了。」他不自覺地站直身,散發出領袖之氣:「笄月告訴過我精靈界正遭逢雨災,雨勢持續不止,精靈們以花維生,大雨不僅阻斷了陽光的照射,更浸腐花草的根,精靈們只能躲在樹屋無法覓食,如果情況再不改善,再過幾個月精靈們就會大量死亡。」  

    「沒錯,正因為如此,我們精靈界才必須派人到人界走一趟,警告谷小姐凝戒之事,一方面是想遏止事態惡化,另一方面也算是自保,我們已經沒有額外的能力再對抗他界的侵略,若凝戒落入野心者手中,遲早會掀起軒然大波,精靈們不爭五寶已過千萬輪迥,現今適應了安然詳和的生活模式,絕對禁不起攪亂。」青松更進一步地解釋,聲音中是沉重的無奈。  

    「精靈界向來風和日麗,此次之雨令精靈們驚慌,我們必要驅趕這場雨,不管它是因何造成,我們都得爭取時間找出禍源加以根除,否則天匠預言中的動盪若降臨,精靈界只有毀滅一途。」  

    柏榆語重心長的話令奕霆不禁寒悚,難怪……難怪笄月一得到他的諒解就趕著回來,連讓他回家說明原委的時間都等不了,原來事情已這麼嚴重。  

    「我想你肯定一頭霧水,剛到我們這是就被迫聽一大堆令人快樂不起來的消息。」巖桂在談話的空隙中逮到發言的機會:「我建議還是先讓奕霆休息,等恢復精神之後再由笄月帶他四處熟稔一下精靈界,屆時奕霆對我們的國度比較瞭解後,要找禍源就容易多。」  

    柏榆和青松都頗為贊同。  

    「我們急於解厄,忽略了謝先生乍到此界,請謝先生見諒。」  

    「巖桂都叫我奕霆了,怎麼兩位長老還這麼客氣?」奕霆沒有一絲不耐的表情:「我也是希望能幫上貴國的忙,承蒙你們不嫌棄肯信任我,奕霆一定盡力赴托。」  

    「你叫我們甭客氣,自己也要做到哦!」巖桂頑皮地朝奕霆眨眼:「別太辛苦。」  

    奕霆微愣,輕笑。  

    原來巖桂看出他正經的咬文嚼字很費力,體貼地要他別裝得太辛苦,自然些。  

    「謝謝你的關懷,我雖然能力不強,但倒挺能隨遇而安的。」  

    他倆相視,有種別於言語的默契在滋長,無言會心。  

    笄月有趣地打量兩個大男孩擠眉弄眼地暗波交流,雖然不明就裡,但她感覺得出他們對彼此並不排斥。  

    「笄月,我看招待奕霆的事就由你來吧!」青松和藹地指示:「奕霆,有什麼滯礙之處就找笄月,不然找我們也可以,你才剛到,不用急,慢慢來,我精靈界久未逢客,禮不可廢。笄月,奕霆飲食起居你可得多加留心,別讓人家感覺到我們精靈怠忽了客人。」  

    「知道了。」笄月脆聲招呼:「奕霆,我帶你到客房休憩。」  

    奕霆心知他們必對他的造訪有場議論,也沒多問就跟著笄月離開,舉步前環視了他們一眼,心中已略有數。  

    當明廳的門合上,廳內的分歧也隨著門牆的隔離而浮現。  

    「長老,你們怎麼可以把那個人留下?」  

    「為什麼不行?」反問的是一派悠然的巖桂:「人都已經留下來了不是嗎?」  

    銀杏氣急敗壞:「一個人類能做什麼?留他暫住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笄月負看顧之責?」  

    「奕霆隨小月而來,他與小月比較熟,當然由小月來盡地主之誼囉!」巖桂丟了個「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的眼神給銀杏,害銀杏氣得直咬牙。  

    「難道你們真以為他就是傳說中的精靈王子嗎?」銀杏衝動地口不擇言:「那是不可能的,人類傲慢自大,不會把我們放在眼裡,你們看錯了!」  

    她的話一傳入明廳內所有人的耳裡,廳堂就無端地沈闇下來。  

    「我想,不論是對是錯,留人求助之事已成事實,沒必要再多加詢問。」柏榆首先開口,語氣中有淡淡不悅。  

    「長老,銀杏她的脾氣直接,不懂長老們的苦心,請長老們包涵。」海棠又站進長老團中為銀杏說情:「海棠猜銀杏之所以會有此反彈可能是擔心繼承人。」  

    「擔心笄月?」重複語尾的是青松:「笄月怎麼了?」  

    「繼承人是不能擅離精靈界,但繼承人卻因危急之災而走了趟人界,又帶回謝先生,她秉持精靈之性,純真可人又不擅忌,怕無法應付人類心計。」  

    「你是說謝奕霆存心不良。」  

    「海棠不敢亂加斷言,只是怕笄月受傷。」海棠進退得體地一一剖析:「人類的心思繁複,不是笄月能體會,萬一有何不當之處惱怒了謝先生或是發生些事端,可能不是我們能應變的。」  

    青松與柏榆均被海棠的話引想入壞處。  

    只有巖桂掃興地問:「你所說的事端是什麼,請你解釋一下好嗎?」  

    「這……」海棠眼神略閃:「海棠說的是萬一。」  

    巖桂不客氣地翻白眼:「都什麼節骨眼了還擔心這害怕那的,如果不給小月磨練的機會,一輩子把她保護在牢籠內,那她成得了大器嗎?哪個偉大的人、偉大的事沒經過困苦熬煉?海棠,你真的就這麼看不起小月,認為她沒有能力面對人事,沒辦法擔當大任?」  

    「海棠沒這意思……」  

    「那你反對的是什麼?」巖桂雖然是副輕緩之態,但言詞間無不犀利,頗有咄咄逼人之勢:「人是我們請回來的,我們設身處地為奕霆想想,他一個人在人間過得好好的,何必跟小月踏入這一團糟中?他的目的是什麼?」  

    他頓了頓,廳中人陷入沉思:「如果他不是一心為友,他有必要蹚這淌渾水嗎?精靈界對他來說是陌生而遙遠的國度,他能在我們這撈到什麼好處?一個瀕危的世界有什麼便宜可讓人家占?如果我們突然被請到人界,我們會有心思去陷害人類嗎?適應環境都來不及了還想什麼其他?況且他能不能回人界還得靠我們,他敢作怪嗎?」他頭頭是道,擲地有聲地作問:「一個為友赴險的人會是趁危打劫的宵小之徒嗎?」  

    這句話有如空靈之鐘,狠狠敲進眾人心頭,令人迷霧頓開。  

    「沒錯。」青松附和:「巖桂稅得對,我們只是輔佐者,不能一生左右笄月的未來,該是她學習自立的時候了,倘若笄月無法擔當精靈界之責,那代表她不配戴上情環,雖然她的年紀對精靈而言小了些,但只要她心智歷練有成,還是有資格坐上女王之位。」  

    柏偷也不停點頭:「謝奕霆面相端正,語間坦蕩,隱有浩然之氣,不會是下九流人物。銀杏、海棠,我們知道你們護衛笄月的心,但謝奕霆應該不是大惡之人,如果你們不放心,那我就派蘇枋再去人界打探謝奕霆平素舉止不就能瞭解了嗎?蘇枋!」  

    「在!」  

    「到人界去打聽謝奕霆品德如何。」  

    「是。」蘇枋一領命,便走出明廳。  

    青松看著銀杏與海棠,和顏地問:「還有疑難嗎?」  

    海棠黯然搖頭,銀杏咬唇不吭聲。  

    「海棠,銀杏!」蒼朮開口了:「我知道你們曾吃過人類的虧,不希望笄月再上當,我也知道你們疼愛笄月,但是人類並非完全不好,放下成見仔細觀察,別讓往事蒙蔽了你們的眼睛。」  

    大長老都示意靜觀其變了,還能說什麼?海棠與銀杏只能躬身:「謹遵長老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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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廊曲曲折折,九彎十八拐,笄月領著奕霆穿梭其中,經過一段石道,走進一排延續到目力可及的那頭的落地窗,奕霆不由得停下腳步接近窗欞。  

    窗欞鑲以桃木,木上雕花,玻璃窗上方連同天花板皆繪有浮雕,塗以色彩,琳琅滿目之藝術,令奕霆心醉嚮往仰首凝望。  

    「你們精靈界都像上頭畫的那麼美嗎?」  

    畫中白花盛放,叢芳中精靈飛掠,看得出是在採集花粉與花蜜,精靈們笑意純潔天真,直似天堂之景。奕霆甚至還以為自己聞到了幽淡的花香。  

    笄月見奕霆喜歡她生長的國度,焉有不愉之理?挨近他身邊,她指著天花板的浮雕為他說明由來:「那邊是精靈山,有沒有看到那邊有座池?注意別沒?」  

    奕霆點頭,不僅注意到浮雕,還注意到那股花香自何而來,他微吸口氣,陶醉在笄月的體香中。精靈都香得像花一樣嗎?  

    「精靈們就是由那座池轉生的,池名喚轉生,池中清澈無瑕,是孕育精靈的母親,精靈沒有父母,只有兄弟姊妹,每當有老精靈轉世或精靈們集體被送至人界後,池內就會生出荷苞,每個荷根中都生長著一條生命,半年後會誕生新的精靈,所以精靈界的人數很穩定,不多也不少,不過如果精靈突然大量死亡的話,轉生池無法撫孕過多精靈,最後可能持續劇減人數直到滅亡……」說著說著,笄月又愁上心頭:「假若雨不止,花草就會枯萎,精靈不能停食過久的……」  

    奕霆發現笄月的心思除了精靈界還是精靈界,為了引開她的注意,他故意問:「為什麼要集體將精靈們送至人界?」  

    「因為年屆一定歲數的精靈有權決定要到人界追求真愛還是留守精靈界,每個精靈都可以自己選擇未來在哪個世界度過。」  

    「你也可以嗎?」  

    笄月的笑,僵住了:「不,我例外。」  

    奕霆不明白她為何特別:「為什麼你例外?」  

    「精靈們被送到人界後就蛻化為人類,除了身居要職力量強人者外,不能再回到精靈界。」  

    「笄月,我問你為什麼不能追求自己的未來?」  

    笄月絞著手,偽顏強笑:「我也可以啊!只不過不能到人界去而已,我照樣可以在精靈界……」  

    「為什麼迴避我的問題?」奕霆怕嚇著她,溫柔地抓住她的肩:「我想知道。」  

    「我……」笄月垂首:「我是銀蓮轉生的。」  

    奕霆耐心等著,等她話說從頭。  

    幾個自製的呼吸後,笄月平靜地陳述:「精靈本不分等級,但誕生之前卻有種類之分,我們以蓮荷的型態區別精靈們的能力,荷分睡荷、柳荷、玉荷、綠荷以及葉荷,各荷生下之精靈皆擔負不同職責,再自職中表現進升。」  

    「你是哪種荷所生?  

    「我和笄日都不是荷生。」笄月歎了一氣,細細的憂愁流洩:「我們轉生自蓮,銀色的蓮,只有繼承人才自銀蓮降生。」  

    「你們精靈界的蓮和荷不同?」  

    笄月點點頭:「蓮是王者的象徵,花瓣呈銀,蓮藕為玉,蓮桿是綠晶生成,極希珍貴,銀蓮生下的精靈力量浩大,是繼任的精靈王,而我——正是繼承者。」  

    「笄日呢?他是……」  

    「他是我弟弟。」笄月轉身抬望窗外風雨,小小的手掌貼在窗上,映出一圈薄薄的霧氣。  

    「笄日生來無翅,沒有半絲力量,有力量的只有我。」  

    奕霆聽出她聲音中濃濃的自責,不禁蹙起眉:「難道繼承者只能終老在精靈界?」  

    玻璃上的笄月,沒有笑容:「這是天命。」  

    奕霆突然感覺到一陣憤怒,他們怎可單憑蓮花的顏色就決定一條生命的未來?這太不公平,沒有人有權替人選擇或安排他人的未來!  

    「沒有其他方法嗎?」  

    笄月旋身面對他,嫣然一笑:「奕霆,謝謝你的關心,笄月很感激,但責任就是責任,精靈不會推卸責任,更不會妄想自己不該得的東西,笄月已經去過一趟人界了,人界的繁華笄月不能適應,精靈界是笄月最好的歸處,笄月很知足。」  

    奕霆的眉攢得更深,他總覺得她講這句話時好勉強。想再問,卻想到他們認識才沒多久,他專問些教她不開心的事,她會不會不高興?  

    「對不起。」  

    這回換笄月不解了:「你為什要道歉?」  

    「因為……因為……」奕霆窘然,他向來習慣辯論,不曾為自己的抱歉找過理由,笄月稚真的摯問卻教他無從說起自己思緒中追根究柢、探人隱私的缺失。  

    笄月被奕霆搔頭拙言的模樣逗笑:「你這人真好玩。」  

    「好玩?頭一回聽人說我很好玩。」奕霆想想也覺得有趣:「我不知道除了英俊瀟灑、俠義心腸之外,我還有好玩這項優點。要是芝蘋在,一定又吐得滿地了。」  

    「哦?為什麼?」  

    「因為她會說我太噁心了。」  

    奕霆成功地轉移了笄月的愁緒,引得佳人輕笑,他不得不向自己承認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淺淺的酒窩襯以微微的酡紅,光是看就令人醉了三分。  

    「芝蘋對我和慈寧描述過你們精靈界,她說精靈界很美,遍地生花芬芳撲鼻,精靈們背有薄翅,還長了對尖耳朵……咦!」他突然憶及:「怎麼沒看見你們的翅膀?」  

    笄月微笑了下:「我們在曜城內不需採蜜當然就收起來了,另方面是怕刺激到小日。」  

    奕霆面露疑色:「你弟弟生來就沒有翅膀和力量?」  

    「嗯!我們都找不出原因,這種例子鮮少出現,尤其在孿生精靈更是不曾有過,小日他那麼可愛乖巧,為什麼偏有這不公平的遭遇?」  

    奕霆拍拍笄月的肩低聲勸慰:「笄月,你先別傷心,我想你弟弟的情形和我們人界的殘障者的狀況類似,我們應該想辦法替你弟弟找出路,而不是可憐他。」  

    「殘障者?你們人界的人並不需要翅膀啊!」  

    「但我們卻需要手腳、眼耳和智商。」奕霆和盤托出他的經驗:「在大學時我和慈寧她們都曾當過醫院的義工,看過很多肢體或顏面殘缺的人,在人界多的是意外或先天不足的人,有的是聾子,有的是瞎子,有的不能行走,他們和平常人不同,卻比平常人更堅強勇敢,在我們競爭強太的社會中生存,不但活得令人欽服,更活得有尊嚴。笄月,我雖然不瞭解精靈界,但我相信只要有心,一定能替你弟弟找到他可以走的路,和我們人界那些沒手沒腳的人比起來他可是幸運兒呢!」  

    笄月被奕霆的一番話振奮了心神,她從不知六界中還有人比笄日更嚴重,原來世上受挫的不只她弟弟一個。  

    奕霆幫她擦去她的淚水:「只要好好開導你弟弟,灌輸他正確的觀念,讓他知道他不是想像中無用,假以時日他就不會再自卑封閉。」  

    「真的嗎?」笄月有些不安,萬一笄日不肯接受怎麼辦?  

    「不騙你,不過心理治療屬於長期,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毅力,你確定你做得到?」  

    笄月忙不迭地點頭:「做得到,我做得到,為了小日,就算要花一輩子的時間我也會去做。」  

    小日不是廢物,她終於找到人幫忙了!笄月感激之情激盪心房,不由分說便張臂抱住奕霆:「奕霆,謝謝你!」  

    奕霆在猝無防備下軟玉溫香抱了滿懷,尷尬得說不出話來,女孩子投懷送抱的經歷他不是沒有,只是女方不是為了討他注意或歡心,而是心存感念而表現出的稚子之舉令他不知所措。  

    推開她怕太失禮,回抱她嘛!又怕控制不住自己,他可不敢保證自己有多君子。唉!奕霆不由得大歎:喜歡一個精靈真難。  

    「笄月,你太客氣了,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提供些意見罷了!往後是好是壞還得靠我們努力,重建一個人的自信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奕霆只得把手懸在空中以確保笄月不會被色掌騷擾:「你弟弟有個這麼疼愛他的姊姊,他真是幸福。」  

    笄月戀戀不捨地離開他溫暖的胸膛,純真的她壓根不曉得她的擁抱帶給奕霆多大衝擊,她揉揉泛紅的雙眼,帶些疑困地問:「你沒有兄弟姊妹嗎?」  

    「我媽只生我一個兒子,我家輩分最小、年紀最輕的就是我了。」  

    「啊!」笄月同情地拉長話尾,她看過書上寫的,人類近代的團體組織屬小家庭式,一對夫婦通常只有一個到兩個小孩,在不管他人瓦上霜心態下,小孩的成長過程很孤單。  

    「那你不是很寂寞?」沒有兄姊疼,沒有弟妹可以愛,多恐怖的一件事。  

    「以前是會覺得空虛,叫是自從認識了慈寧她們之後就不會了。」  

    提起至友,奕霆的神采就飛揚起來:「原來我以為大學生活很無聊,沒想到卻認識了慈寧和芝蘋,她們本身就擁有超能力,芝蘋有念力,慈寧會讀心,這些或許在你們而言算不了什麼,但以人類的標準來說已是了不得的奇事異聞,我加入芝蘋創辦的超能力社團之後,才又結識最後入社的綠音。大學四年,我們四人同進同出,就像真正的兄弟姊妹一樣,綠音內向,我和芝蘋時常為了保護她而意見相左,大罵出口,而慈寧永遠在我們幾乎舉腳相向時制止我們胡鬧。」  

    他比手畫腳地,訴不盡情誼舊事:「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數不盡的糗事,芝蘋雖然是女孩子,卻是女流氓一個,只要誰敢異眼看待善良不懂反擊的慈寧和綠音,絕對第一個來找我商量。」  

    「商量什麼?」神往的笄月忍不住問。  

    「當然是商量怎麼整人了。」奕霆一臉得意:「誰教他們不知好歹敢欺負我們四人幫,罪行輕者頂多跌進水溝,被狗咬,考試抄錯答案而已,可惡一點的我們就來點狠的。」  

    「缺手斷腳?」笄月驚駭地脫口問道。  

    「天吶!你比我們還暴力!」奕霆爆笑:「我們才沒那麼嗜血!」  

    笄月發現自己幻想過度,羞怯地垂首:「說的也是。」  

    奕霆忘情地盯著笄月瞧,柔情無法自抑地氾濫心田,她真的非常吸引他,她不但有孩童的真,君子的誠,罕逢的美,更具有人類女子少見的特質,相處才一天不到,他卻對她產生了好多情緒,憐惜、寵溺、疼愛、保護欲,幾乎對慈寧她們所有的情感也如數傾注在她身上,此外更有絲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躍然在心頭跳動,奕霆素來自知,他明白他是真心喜歡上笄月了。  

    「奕霆!」笄月拉著他,提醒似地喊:「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怎麼懲罰壞人?」  

    奕霆壞壞地笑:「那還用說,當然是要他屁滾尿流大喊懺悔才放過他,我和芝蘋常研究要怎麼裝扮才比較不像人……」話尚未完,笄月就跳起來。  

    「你們裝鬼嚇人?」  

    「哎呀!好聰明!」奕霆讚許地捏捏她的粉頰:「你怎麼知道?」  

    「猜的。」笄月嬌霞滿面,神色卻是快樂的:「你說芝蘋有念力,既然有念力,要使物體與人體飛浮並不困難,你又說要嚇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扮成人類半信半疑的事物,我聽講過人類很怕幽靈,所以自然就想到了。」  

    「你真該看看對方怕得哭爹喊娘的模樣,我和芝蘋每次聯手絕對要人連滾帶爬地離開。」奕霆想起往事有些感慨:「人類有時候很膚淺的,常對尚未明瞭的事大加抨擊,卻不知他們的殺傷力有多大,有超能力並不是我們的錯,他們卻拿此大作文章,見我和芝蘋不好欺負,就專找慈寧、綠音下手,冷嘲熱諷還算好,更可恨的,還有人四處散播謠言,張貼文宣人身攻擊,詆毀我們、排斥我們,慈寧寬宏大量了知人性,不與他們無知計較。但是綠音和芝蘋就不同了,綠音是一味地認為自己不好,不會反駁不實惡言,芝蘋則是好強得不肯低頭,其實我知道她們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受了不少的傷。每每見到她們強顏歡笑的落寞,我就氣憤難過,她們甚至比普通人心軟敏感,為什麼要遭受這種待遇?」奕霆沒發覺笄月握住他的手,無言地為他打氣,只是沉溺在回憶中:「慈寧和綠音都是幼年失依,父母很早就不在她們身邊,芝蘋的母親在她十五歲那年逝世,父親移民國外再娶,留她一人守著老家,她們都艱苦地在不幸中討生存,只有我家庭完整,免受童年破碎之苦。所以我曾暗立誓要盡我所有的能力保護她們!恨只恨我的力量微薄,沒有辦法把她們救回來,不曉得她們現在正在受什麼苦?都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為了爭只戒指居然綁架了她們……」  

    「奕霆,你不要難過嘛!我一定會趕快找出方法解決所有問題救出她們的!」笄月哽咽地安慰,奕霆低頭俯視個子嬌小的她才訝覺她哭了。  

    「傻瓜,怎麼哭了?」奕霆取笑道:「你的淚腺還真發達,動不動就哭。」  

    笄月任由奕霆拿他的衣袖為她拭淚,心裡雖然依然懦弱地不敢承認,但她明白,她已經開始依賴他的溫柔了。  

    「奕霆,你這麼突然跟著我來,你家裡的人會不會擔心?」  

    「放心,我有打電話回去報備過了。」  

    「可是……」笄月仍攢著眉頭:「他們能理解情況嗎?你這一趟來可能要不少時日……」  

    奕霆深深感到笄月設身處地的體貼:「放心,我家絕對不會有人懷疑。」  

    笄月頗為迷惘:「你撒謊瞞他們嗎?」  

    「我不會對我愛的人撒謊。」奕霆定定瞧著她,炯炯目光逼視得她不敢直視他。  

    垂下頭,笄月的心無緣無故砰砰亂跳,荒唐地,她有瞬間還以為奕霆這句話是對她說的。  

    「我忘了提,我的家人全是不可思議的樂天派,我爸是植物學者,我媽是靈媒,我爺爺和姑姑是兩個老頑童,一家子都是怪胎,我告訴他們我有事要來精靈界,他們居然祝我玩得愉快,就把電話掛了。」  

    「他們一點都不擔心嗎?」笄月倒是很納悶。  

    「不是不擔心,而是他們知道我不會有事。我媽有些預知能力,她在我遇見你之前就暗示過我會有特殊的人事找上我,所以我打電話回去只是讓他們有個底罷了。」  

    「難怪你對我突來造訪表現得這麼鎮定。」笄月恍然大悟:「你生長在未卜先知的家庭中不就什麼都不煩惱?」  

    「我媽只在我的未來有巨大變化時給我喑示,她從不教我要怎麼做,也不曾告訴過我她看到了什麼,甚至連我出車禍那次她也不動聲色。我媽知道命運不能以人力加以阻撓或改變,自小她就教我要用什麼態度去面對我的不同,她成功地塑造了個無敵鐵金剛,不怕人家蜚短流長,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說什麼,所以一般人的中傷我不會去理它。反觀芝蘋她們,我才會這麼心疼,有時我會埋怨老天厚此薄彼,沒給芝蘋她們像我這種照顧。」  

    笄月想像著他家和樂融融的畫面,突然好羨慕:「你家人一定很以你為傲。」  

    「這我不敢確定,不過受不了我的麻煩倒是真的。我爸媽鰜鰈情深,一接吻就不知天南天北,有時還嫌我太礙眼,我爺爺和姑姑更絕,他們不拚個你死我活絕不罷休,等到他們的機器人分出高下後,他們也忘了今年民國幾年,我常在他們忙得抽不出身時去煩他們,害得他們常哇哇大叫揚言要把我送到非洲去,這回我不請自走,他們可鬆了不少氣。」  

    笄月端視奕霆俊逸的五官,想像不出怎麼樣的家庭才能培育出他這麼傑出的人,霎時,她差點就被那股新生的情愫淹沒。感謝老天讓她遇見他!  

    老天救命!她再用這種眼神看他,他就要吻她了……紅艷的唇,水汪汪的眸,細密的睫,黑亮的發,無一不在試驗他的自制力,她真的——該死地漂亮。  

    「奕霆。」  

    「嗯?」  

    「你有沒有聽過天匠的預言?」  

    「預言?」  

    「天匠的預言裡說四異將可解厄化災,你和綠音她們就是天匠說的四異。」笄月不好意思地坦言:「我真的很高興找到的是你。」  

    奕霆癡了,傻傻地應聲:「我也很高興被你找到。」  

    四目交接,竟衍生無限情意,魔咒似的電流穿竄兩人捨不得分開的眸光中,瞳底映著對方的容顏,映著彼此的赧然,兩人都希望永停留在這一刻中。  

    笄月羞答答地把眼神移注地上,感覺到面頰與耳根的熱潮,她不清楚翻騰心頭的激烈是什麼,她只是莫名地嬌怯難言。哎呀!怎麼心跳得這麼快?不行不行,她該全神貫注在城務上,大概是去了趟人界累了些,才會胡思亂想。  

    奕霆躊躇了下,還是勇敢地正視自己的感情,伸出手牽起笄月,笄月似受到震動,有一瞬下意識地想掙開,但奕霆厚暖的手掌卻牢牢地握著,不容她抗駁。  

    在人界的奕霆是縱橫各方、不乏女孩仰慕的天才,但在精靈界笄月的面前他只是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他知道笄月的美和真,他更疼惜笄月的苦與責,對這樣一個全然不曉防護的女子,他明白,自己願意為她放下自尊與其他原則,她值得他用全部來追求。  

    其實,他自己也沒想過會對不屬於人界的女子動情,生活中除了家人與慈寧她們之外,鮮有人進駐思想,而她卻以短短將近二十四小時的時間把她的身形倩影根植在腦海,陌生卻又雀躍的情緒飛奔胸中,奕霆自知,她就是他今生等待的人兒。  

    笄月暗斥自己大驚小怪,不過是牽手而已,何必臉紅成這樣?平常她也牽過小楚、小日的,甚至巖桂她都不介意,奕霆他一定是置身異域心慌想尋個依靠,看她多粗心?竟忘了人類怕生的天性,為此她更該協助他早日熟悉環境,不是小家子氣地斤斤計較他的舉止。  

    回握他的手,她衝他鼓勵一笑:「你不用怕,一切有我,我會幫你的,有事就告訴我,精靈界雖然很久沒款待遇外客,但我們會盡心讓你不感到排拒的。」  

    笄月的善解人意化為一道暖流充塞奕霆的靈魂,她是個多美好的女子啊!  

    「謝謝。」謝謝禰讓我結識笄月!  

    **    **    **  

    「怎麼樣?」  

    「月姊姊帶著人類到柘軒去了。安置好人類後她一定會來日軒看望小日,你……」  

    「我這樣子千萬不要讓月姊姊看見!」小楚捂著臉:「姊,要是月姊姊問起我,你就說溫室裡有幾株花病了需要照顧,她就不會起疑了。」  

    盼櫻咬著唇,她不喜歡說謊,那與精靈的本性不合,可是善意的謊言總比殘酷的真相要來得好,雖然它是假的。  

    「小楚,對不起,都是姊姊不好,沒能力完全消除你的瘀傷……我們去找大姊好不好。大姊也許可以……」  

    「不行,我們不能讓大姊再發現小日又動粗,上次我們千求萬求才把事情壓下來,你忘了大姊說的嗎?倘若再被她查知我又帶傷,她肯定會告訴笄月,要求長老們議會的!」  

    「可是你……」  

    「我沒關係,這些傷只要四、五天就恢復了,在溫室裡很安全,他們現在為了這怪雨而焦頭爛額,不會有空來溫室,等時間一過就可以了。」  

    「小楚!」盼櫻與盼楚相望,她無言的指責令他不由得垂顏以對。「這種躲藏的日子我們要過多久?」盼櫻喟歎,她真的倦了,不想再理一切是非,偏偏……偏偏天不從人願。  

    「姊,你別難過,我們的職務就是守護月姊姊和小日,為他們做的任何事都是應該的。跟在他們身旁這些年來,他們吃的苦只會比我們多,在這關頭,我們能做的只有料理好瑣事令他們可以專注在危機上,雖然他們不說,但我感覺得到事情真的很嚴重,姊,我們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增添他們憂煩。」盼楚早熟地請求:「小日的事,等危機解除後再慢慢想辦法好嗎?」  

    盼櫻認真地看著弟弟的眼:「你是打定主意要用生命來護衛小日是不是?」  

    「姊,你不也是矢志跟隨月姊姊嗎?」  

    一句簡潔的反問使盼櫻的不捨猶豫如數吞回腹中。  

    是不是生命在它降世時就已安排好了它應走的路,和應負的責苦?  

    若追究起來,連他們自己也分辨不出真正原因是什麼,教他們願意傾盡所有,不計代價地犧牲,是基於責任、友誼,還是那渺茫無形的命運?  

    真的,他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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