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尷尬。
雅娜牽著兩匹馬走在前頭,頻頻回頭觀望後方的法師們。光明、中立、黑暗,分屬三方,不同信仰的法師竟然走在一起,相信連他們的神看到都會揉眼睛。
「真沒想到……不,或許應該說想像得到。」
「呵呵,」薩斯擠出兩聲乾笑,「呃,黎瓦跟……」
「我叫雅娜。」女法師回頭道,這年輕女孩才成為法師不久,薩斯跟夏伊從沒有見過她。
「……雅娜小姐,你們怎麼會在這個地方?」薩斯問。邊境高原距離首都極遠,兩人出現在這裡,難道不是來追捕他們的?
「我們不能接觸同類,只好尋找偏僻的路走……我想,宿舍丟失的兩件灰袍就是你們拿走的吧。那天晚上我竟然沒認出你們。」黎瓦看來不想提到這件事,又馬上把話題拉開。
夏伊覺得自己的耳朵一定紅透了,實在非常尷尬,這難看的場景竟被黎瓦給看到兩次,窘得夏伊好想給自己一個詛咒,不!他魔力被封住了,施不了詛咒……拜託誰一刀給他個痛快!
都是薩斯害的,那個不看地點不知節制的野獸,他為什麼不是黑法師,黑袍才適合他!夏伊內心不停的咒罵。
「……你不抓我們回去嗎?」夏伊突然出聲,淡淡的問。
這直接切入重點的問題,讓薩斯緊張地握緊魔杖,但他表面上仍笑容滿面地等待黎瓦的答案。
「如果那天我認出你們,或許我會把你們抓起來,但現在……已經沒什麼意義了。」黎瓦歎道。
「沒有意義?」薩斯接著問,他不太理解黎瓦的話,若把他們抓回去,肯定是大功一件,怎麼會沒意義呢?
「哇啊!」一直在注意他們,忘記看路的雅娜踩到石塊,腳一滑,差點摔倒。
「雅娜,小心一點呀!」黎瓦皺眉,責怪道。
「對不起……」雅娜縮縮脖子,扁著嘴說:「我不小心……」
「唉,」黎瓦歎氣,走上前,低頭察看她有沒有受傷,「沒事吧?」
「沒有……」雅娜搖搖頭,看著黎瓦的眼神瞬間有些複雜,帶著愛戀的迷濛,但又有些說不出的堅決。
「沒事就好。」黎瓦別開眼,又走回薩斯他們身邊,留她一個人。
薩斯跟夏伊互看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到促狹的味道,黎瓦這老木頭死硬派竟然也有年輕小姐喜歡,這可是新鮮事啊!一瞬間他們似乎回到了學生時代,那個充滿課本、點名跟考試,但不用背負命運的過去。
兩人間如滿弓弦般緊繃的氣氛,因為黎瓦跟雅娜的出現,而稍微緩和。
「放心吧,我們不會洩漏你們的行蹤……如果不嫌棄,你們可以跟我們一起行動。」
「我為何要相信你?」夏伊再次尖銳的刺入問題重點,用幽冷的眼眸盯著黎瓦。
薩斯在心裡苦笑,沒辦法,這就是夏伊,鋒利又直接的話語,一點也不懂得婉轉。只希望黎瓦不會被夏伊激怒,黎瓦的實力跟他不相上下,若一言不合要翻臉,他可沒把握能在不傷到彼此的情況下退走。
「沒錯,黎瓦,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為人,但這太奇怪了,我知道有不少法師們協助軍隊追捕我們,我怎麼能確定你們不是?」薩斯把話說得稍微婉轉點。
「並不是所有的法師。」黎瓦看向走在前頭的雅娜,但有些縹緲的視線好像不是看著這年輕的女法師,而是看著在她身上,屬於「雅娜」以外的什麼。
黎瓦沉吟了一會,說:「以你們現在的狀態,說出來也無妨……我的目的是『墓地』。」
「黎瓦大哥!」雅娜尖聲喊著,「你怎麼能對他們說!」
「如果要他們信任我,我必須也信任他們……」
雅娜咬著下唇,悶悶的轉過頭。
他們沒有多問,「墓地」已經能說明兩人的行為,無論原因是什麼,他們的確有出現在這偏僻山路的理由。
所有的生命,除非已經超越這界成為「魔」或「神」,否則無論多麼強大,都有面臨死亡的一天。
人死後,生前的一切作為都化作黃土隨風消散,但法師卻是例外。
他們的血、發、骨、肉中都蘊含著生前累積的魔法能量,法師之間也是藉由飲血食發的儀式來繼承能力。取血的行為必須消耗法師大量的精力,所以法師只會把能量給予自己認可的少數繼承者,或者終其一生,都不願意分出自己的血液。
渴望得到能力繼承的後輩法師如此多,能如願的卻沒幾個,但誰不想要更強大的力量?強奪別人血液補充自身的行為不在少數。活著的法師或許不好對付,但垂死或已死的法師可就手到擒來了吧。
沒有哪個法師願意垂死或死後被人剖開身體、強取血液,於是幾個強大的法師共同創造了一處「墓地」,將那裡用重重的古老結界保護著。之後,進入的法師們不斷為「墓地」加上一層又一層的保護結界,防止自己跟前人的屍體被後輩褻瀆。
「墓地」是法師們永恆安息的寧靜之地,只有已死、垂死或一心求死的法師才能進入……
薩斯看這兩人並無重病垂死之態,黎瓦也不是會求死的人,猜想他們尋找「墓地」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們的法師親友死亡,兩人將他的屍體護送到「墓地」。
他不知道黎瓦跟雅娜有什麼特別的交集,但是護送屍體這事應該要絕對保密。可是黎瓦卻跟他們提起,甚至還要他們一起前往,就表示死去的法師跟他們也有很大的淵源,要不然黎瓦不會……
想到這裡,薩斯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只有一個人,那個慈祥偉大、唯一願意包容他們的老者,才能把他們串聯在一起。
老師……學生再也看不到您的火焰了嗎?前頭的路一片漆黑,只剩我跟夏伊……
黎瓦接著說:「這樣你們願意信任我們了嗎?彼此掩護,我們可以到達更接近目的地的地方。」
「……可以。」夏伊低聲說。或許黎瓦的路有終點,可是他們呢?他們的目的地在哪裡……
「反正我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薩斯笑著,眼角卻又痛又酸,必須用笑容的弧度才能撐著眼淚不會崩潰。夏伊似乎還未察覺,薩斯希望他永遠不要發現,夏伊是多麼的敬愛那位老者,他無法想像夏伊知道這件事的反應。
請讓這件事永遠隱瞞吧,艾蕾蒂芙〈光明女神〉,我們的考驗已經夠多了!
山區的氣溫下降得很快,太陽還未下山,天空已經開始飄起雪。
這雪不大,細細碎碎的,還不到能將地面完全覆蓋的程度,北方山區每過傍晚都會多少飄點細雪。法師體內流動的魔力能自動抵禦外界的元素變化,所以就算沒穿上袍子,這點小雪薩斯他們也不大在乎,但夏伊例外。
他魔力被封,身體狀況就跟一般的旅人沒兩樣,原本這點雪他也是不用在意的,可是手上的束縛咒語一直消磨著他的體力,他現在的身體非常虛弱,連走路都很吃力了,怎麼禁得起風雪。
細雪飄落,夏伊拉緊袍子,弓起的背脊瑟瑟發抖。抿著嘴,他的視線一片模糊,行走僅是腳步前後交換的動作。
「小夏。」薩斯伸臂將他攬入懷中,「要不要休息一下?」
對方溫暖的身軀讓夏伊幾乎忍不住要歎氣,他搖搖頭,冷聲說:「……你看到太陽下山了嗎?現在還沒到休息的時間。」
感覺懷中之人想掙扎,薩斯用力將他摟緊了些,「小夏,別勉強。」
夏伊奮力推拒,虛弱的身體再也掙不開對方的手臂。或許就是那傢伙想要的……夏伊心想,就順著他吧……
疲憊的心也無力掙脫,這是他一直期望的溫暖,夏伊低垂眼瞼……頭好重,靠上薩斯的肩膀。
夏伊很少願意表現脆弱,「小、小夏?」薩斯一愣,有些驚慌地撫摸夏伊的臉。
一旁的黎瓦將兩人的動作看在眼裡,他探向夏伊的額頭,說:「他有點發燒,需要好好休息。」
黎瓦的觸摸讓薩斯的眼中閃過警戒,僅一瞬間,隨即被笑容取代,「喔,好,我們找個平坦的地方休息吧。」
黎瓦皺眉,「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野宿只會加重夏伊的病,別忘了,白法師可不會治病。」
「我可以抱著夏伊睡。」薩斯說,他們害怕再被困在城中,除了跟隨商隊,兩人根本不敢進城。
「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這麼做。」黎瓦的平淡語調,話語中沒有其它特別的意思,薩斯卻不好意思的別開眼。
「我並不是……」
「記得附近有座小城,我派『眼睛』察看一下,可以的話……」黎瓦沒有注意到薩斯的反應,他看著前頭的雅娜,年輕的女法師正試圖收集飄落的細雪,黎瓦的嘴角不自覺地浮現淡淡笑意。
「可以的話,我們今晚就在那過夜,順便補充糧食。我想你們的食物一定很吃緊吧?」黎瓦不愧是宿舍舍監,最關心這種民生細節。
「進城嗎,沒問題吧?」薩斯不太放心。
黎瓦說:「我跟你們一樣恐懼。」
「……你不瞭解我們的恐懼。」夏伊沙啞著聲音,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語調說。追逐著黎瓦的只是覬覦他力量的法師,但追逐他們的卻是命運。
黎瓦知道黑袍法師就是這脾氣,並不想跟他爭辯什麼,他念了一小短咒語,「卡加琳·諾諾肯——使者招來!」一隻灰色的老鷹在半空中凝聚,黎瓦手一指,老鷹拍打著翅膀往他手指的方向快速飛去。
過了一會,「眼睛」傳來影像,「附近的確有城市,但有些距離……城內沒有士兵的蹤跡,應該不用擔心。」黎瓦說道。
看來軍隊還沒到達。抱著體溫異常的夏伊,薩斯決定今晚還是依黎瓦的意思,進城休息吧。
黎瓦思索了一會,看看夏伊又看看雅娜,「……雖然辛苦了點,但真的有些距離。雅娜!過來吧。」他喚道。
雅娜牽著兩匹馬走近,「怎樣?」一靠近夏伊,馬兒便不安的又蹬又跳,雅娜趕緊安撫它們,「乖乖,馬兒乖乖喔!」
黎瓦沒有魔杖,他抽出防身的短劍,圍著眾人在地上畫了個雙重圓,「我用集體移動術帶你們過去。」
「喔!集體移動術耶,好厲害!」雅娜佩服不已。
「我還沒有老師的本事……」說這話的時候,黎瓦的臉上浮現哀傷,除了還不知情的夏伊,其它兩人也被這哀傷感染,氣氛變得有些沉重。
黎瓦喃喃念起咒語,他是灰袍中立法師,魔法能量對夏伊不會造成傷害。冗長的咒語過後,雙重圓亮起溫和的黃光,眾人的身影消失在黃光之中。
夏伊躺在柔軟的床鋪上闔眼假寐。連日的奔波讓這個黑袍法師筋疲力盡,支撐著他的,僅是頑強的意志力。
薩斯輕輕推開房門,端了個盛著熱湯跟麵包的托盤進來,「小夏,吃點東西吧,你最近都沒什麼吃。」
夏伊皺眉,不大耐煩的看了他一眼,「我沒胃口,好心的白法師,請讓我休息。」
薩斯笑了笑,拉了椅子坐到床邊,把托盤放到床鋪上,「吃點東西比較好睡。」他說。
「只要你不吵我,我就能睡得很好。」
薩斯假裝沒聽到,將麵包撕成小塊,泡在湯裡。無視夏伊幽光閃閃的眼神,他逕自勺了一匙熱湯,遞到夏伊嘴邊,「來,吃一點吧。」
「……」夏伊不肯張嘴,他現在只想睡覺,沒有任何胃口。
「小夏討厭我了嗎?」薩斯扁嘴,可憐兮兮地眨著眼。
這招百試不爽。
「……我自己來。」夏伊用毫無情緒起伏的語調說,薩斯笑著把湯匙遞給他。
「要吃完喔!」
「真是夠了,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麼資格決定我的行為!」嘴上說得難聽,但夏伊仍一匙一匙地把整碗湯喝完,外加半條麵包。
把空碗塞給薩斯,夏伊躺回床上……柔軟的床,他受夠草地了!「滿意吧?我可以睡了嗎?」
「嗯,再等我一下。」薩斯將空碗盤堆到桌子上,又跑出房間。
集體移動術把他們帶到這座名為譚普的邊境小城外,薩斯換上灰袍,夏伊一樣做旅人裝扮,四個人兩匹馬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很順利的進了城。
譚普城的居民似乎在為慶典做準備,城裡歡樂又忙碌,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到來,夏伊必須承認,這是他第一次遇到笑咪咪地歡迎三位〈其實是四位〉法師入住的旅店老闆。
這邊境小城的氣氛很輕鬆,預言沒有傳到這裡,搜索他們的軍隊也還未踏足。
旅店老闆熱情的歡迎他們多住幾天,城裡年度的慶典絕對值得期待。夏伊已經忘了什麼叫做期待,沒有什麼值得他期待……
等了一會,在夏伊覺得自己很難維持清醒時,薩斯終於回來了。他兩手各捧著一個大臉盆,得用肩膀才能推開門。
「……耍雜技嗎?」昏昏欲睡的人實在說不出什麼好聽話。
「我不想出去太多次,只好一次拿進來了。」薩斯笑道,他把兩個臉盆放到桌上,臉盆中盛滿了水,一盆冷、一盆熱的。
他將毛巾在冷水中打濕,擰乾後折著放到夏伊額上,「這樣你會舒服點。」薩斯溫聲說。
「……」摸摸額上的毛巾,夏伊不發一語地看著他,胸口有種苦悶的刺痛感。
薩斯接著擰了條熱毛巾,坐上床沿,「我幫小夏整理一下,你這樣不好睡吧。」
「……怎樣都好睡。」夏伊閉上眼。只要你在我身邊。
上衣被拉高,溫濕的毛巾輕輕擦拭身體,夏伊在心裡吁了口氣。他愛著這個人,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揪著心臟去愛。
所以薩斯,請原諒我,我以為站在陰影中還能看到光,可我忘了,光與闇只會互相毀滅……
感覺褲子的綁繩被解開,薩斯在拉扯他的褲頭,夏伊睜開眼,幽綠色的眸子閃過驚恐的情緒,他下意識地合緊雙腿。
薩斯的手停住,「我只是……想幫小夏清乾淨。」他的神情有些受傷。
「不用!」夏伊拉高了音調,聲音大的連他自己都被嚇到。
「小、小夏……」薩斯一臉哀傷,抓著毛巾,手舉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夏伊用力閉上眼。我是怎麼了?我並不……對象是那傢伙,我不該討厭這種事啊。
「……不要拖拖拉拉的。」夏伊放鬆身體,覺得反應過度的自己很蠢。
「呵呵。」薩斯笑了笑,笑聲空洞,他脫下夏伊的褲子,輕輕擦拭他腿間的痕跡。
再擰了一次熱水,溫熱的毛巾貼上夏伊的後臀,他緊握著拳頭,同樣的反應卻是不同的情緒。
我們怎麼了?
薩斯在他手上刻上的傷痕,現在已經不會痛了,卻一直消磨著他的體力。
我們最後會怎樣?該往哪裡去……
「小夏……」薩斯的聲音嘶啞,一滴冰冷的液體滴在他腿上,夏伊的肩膀劇烈顫抖。
「我真的,只是不想讓你離開。」薩斯握住他的手,指腹磨搓著他手腕上的咒文圈,「是我不對,這個咒語,我幫小夏解開吧……小夏真的那麼討厭我的話,我、我回奧拉……」
「不用了。」夏伊歎息,「不用解開,留著吧……這不是束縛我的咒語,是束縛你的。如果你知道我做過什麼事,如果你知道我的黑暗……你會明白命運詛咒的其實是我。」
「小夏,我不在乎!我願意跟你承受相同的東西,我們一起走吧,世界這麼大,一定有我們可以前往的地方!」緊握住他的手,薩斯激動的說。
世界那麼大,只有彼此存在的地方才是世界。
「薩斯,我累了。」夏伊拉來棉被,在枕頭上找到個舒服的位置,「晚安。」
「……晚安。」薩斯幫夏伊換了額頭上的濕毛巾,默默的走出房間。
薩斯走出房間,乏力的身軀靠上隔絕他與夏伊的房門,在寒冷的夜裡歎出一片白茫的霧氣,「唉……」霧氣模糊了他的眼,他快要看不清。
「怎麼了?」黎瓦走出房間,剛好聽到這聲細微的歎息。
薩斯揚起笑臉,說:「沒什麼,只是累了。」
黎瓦點點頭,問道:「夏伊的身體好點了嗎?」
「他吃了點東西,睡一覺應該會好些。」薩斯微笑道。有一瞬間,他竟不想在別人口中聽到夏伊的名字,就算熟識如黎瓦。
學徒時期,薩斯做事認真負責,黎瓦常常找他幫忙,偶爾也會跟他分享一些魔法上的心得,兩個人的感情還算不錯。
「那就好……雅娜也睡了。」
短暫的沉默。
有些話,黎瓦在思考要怎麼開口,「薩斯……」
「有事嗎?」無懈可擊的溫柔笑臉,薩斯美麗的淡紫色眸子裡卻藏著一絲警戒,他已經猜到黎瓦會說什麼。
「我看到他手上的咒文,那是你的法術對吧?你自己也知道,夏伊的身體正在逐漸衰弱,你這麼做會害死他。」黎瓦的話語並沒有指責的意思,他看得出來,這兩人之間存在著旁人無法瞭解的問題。
「我知道……」深吸一口氣。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臟一直在痛,夏伊微冷的身軀,抱得越緊,那疼痛便越加劇烈,「我知道這麼做沒有用,但我想不到別的方法了……這不是我預想中的未來。」
「那,什麼才是你預想中的未來呢?」黎瓦問,他想開導這位年輕的白袍法師。
「未來嗎?……我跟小夏的關係,可能會一直隱瞞吧,瞞著老師,」薩斯笑了笑,「老師或許早就已經知道了。
「偷偷摸摸的,瞞著眾人,然後,過幾年我們離開王宮,四處旅行……這原本是我預想中的未來,可能會辛苦點,但並不是……」往毀滅而去的路。
預言毀了一切。
「我其實,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沒有那麼堅強。」命運毫無預警地壓在身上,任是再堅定冷靜的人,也無法輕鬆地笑著舉起吧,更何況那是宣告他們的存在會毀滅世界的命運。
「說真的,我相信預言的實現,但我並不在乎。」黎瓦的目的地是「墓地」,這世界毀滅與否都跟他無關了。他拍了拍薩斯的肩膀,說:「薩斯,誰都一樣,沒有那麼堅強,但……也不是那麼的脆弱。」
誰都是脆弱的,也都是堅強的。
「或許,小夏說的沒錯,」薩斯笑了笑,他嘲笑自己,「他說我是一個很嬌生慣養的人。『艾蕾蒂芙〈光明女神〉的信徒,不是像你這種生活順遂、從沒吃過苦的大少爺,就是一生坎坷的乞丐。』……小夏是這麼說的。
「現在回想起來,我似乎真的沒吃過什麼苦。父母以我的魔力為榮,從小便送我到老師身邊學習,我輕易得到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法師資格,信仰的試煉也受到不少人的幫助……我真的,過得非常順遂呢。」
笑容轉苦,在黎瓦的認真聆聽中,薩斯忍不住說出這些日子來他心裡黑暗沉重的疼痛,「只有小夏……我沒辦法克制自己對他的思念跟渴望,我以為我能一直這麼順遂,但我最近才發覺,或許我無法得到他……」
單手遮著臉,薩斯覺得這樣的自己好狼狽,「呵呵……我很差勁吧,就為了這個原因。」
因為太愛了,愛到看不清對方跟自己。
他愛我嗎?他真的愛我嗎?唯一能消弭這份不安的只有用力把對方抓牢。明明是愛的,可卻讓彼此都受傷。
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夏伊在改變,會不會離我越來越遠?我還能追得上他嗎?
愛是把雙刃劍,甜美得噬骨、也痛得噬骨。不安讓薩斯的眼神不再清澈,笑容不再燦亮。
「薩斯,你要的是什麼?現在,你預想中的未來是什麼?」黎瓦低聲問。
「……我不知道。」薩斯滑坐在地,臉埋入手心,悶悶的說:「引導的火焰已經熄滅,我再也看不見。夜太黑了,我看不到前面的路……」
「那就把眼睛閉上,什麼都不要看。現在,薩斯,你要的是什麼?」
想要的是什麼?薩斯沉默了一會,其實完全不用思考,他想要的一直只有——
「夏伊,我想要的只有夏伊。我要他永遠不離開、我要他不再獨自承受、我要他對我笑……我知道我死的時候一定會看到他的笑臉。」
「那麼,這就是你的路。」黎瓦說。
哪怕前方一片黑暗,命運在身後追逐,這就是薩斯的路。
他們被推擠著向前、被推擠著面對,不允許退縮、不允許逃避。
——這就是我的路!
只剩下夏伊了,只有夏伊了,一定要好好珍惜,學著怎麼去愛……
薩斯用力的甩甩頭,要自己振作起來,給了黎瓦一個發自內心的溫和微笑,「黎瓦大人,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不會,」黎瓦淺淺一笑,「你也幫過我不少忙。」
「黎瓦,你的事,你攜帶的責任,我也可以幫忙。」薩斯對他做出承諾。
「謝了……」黎瓦的聲音化作黑夜裡的淺淺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