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灰袍法師們好不容易恢復說話的能力,他們神色恐慌,可以說是落荒而逃的躲進房間。除了薩斯,沒有人注意到黑袍法師轉瞬即逝的笑容。
對於這黑袍法師,人們更加地畏懼跟厭惡,他走到哪,附近的人立刻讓出條路,就連座位也是,幾個酒興正濃的士兵一看到他靠近,馬上做鳥獸散。
夏伊完全不在意,他坐在淨空出來的座位上,直接的吃起了士兵沒帶走的酒菜。
「幫我送些烤鹿肉跟新鮮水果到那個座位。」薩斯指著夏伊的座位說。
店老闆嚥了口唾液,他原本還沒有注意到這黑袍法師,是士兵們的反應令他感到懼怕,「這……那個法師……」
薩斯揚著溫和好看的笑意,問:「怎麼了嗎?」
「不……沒、沒什麼。」任何人都無法拒絕薩斯的笑臉,店老闆抹抹冷汗,吩咐廚房準備他要的食物。
夏伊隨手拿了個杯子,倒了杯免費的酒,就要湊到嘴邊。
薩斯眨眼間出現在座位旁,伸手按住杯口,微笑道:「這杯子有人用過吧。」
夏伊看了他一眼,抽走酒杯,倒干裡面的酒液,用袍袖擦了擦邊緣,又把酒倒進杯子裡。薩斯再度按住杯口,招來一個服務生,用燦爛的笑容請他拿壺甜酒跟乾淨的酒杯來。
「夏伊,等會再喝吧,先吃點東西好嗎?」薩斯對夏伊說。
「你簡直比克雷老師還囉唆。」夏伊拉起袍袖,將盤子上的烤餅撕開,「這烤餅那些士兵還沒吃。」
他的語氣跟神情都十分淡漠,但薩斯卻覺得對方很可愛,「跟你出門,應該可以省不少錢。」他笑道。
「是啊。」夏伊咬下一大口烤餅,嚼嚼吞下,「路人還會拿硬幣砸我。」
「真、真的嗎!」一股憤怒沖上心頭,他無法原諒敢這麼對待夏伊的人們。
「……我希望他們真的有這種勇氣。」
平淡的語氣,聽不出話中的詼諧或諷刺,只有薩斯知道,夏伊不是真的不在意,而是可以不去在意。他正在習慣披上黑袍後,那些恐懼排斥的眼光。
「不會有人敢這麼對你,我不允許!」薩斯皺眉說道。
「不需要你的同意……」
甜酒跟烤肉送上桌,暫時打斷兩人的對話,薩斯請服務生收拾桌上的碗盤,並給了他一個溫和微笑。
「麻煩你了。」
老實說,夏伊不討厭薩斯的笑臉,可有時候那過分的燦爛實在礙眼,「……真難看。」他不經意的說。
薩斯的笑臉瞬間垮下,要哭要哭的,「我已經很努力的練習了。」
「無謂的努力。」夏伊起身,走向櫃檯,同時嚇跑一堆人。
他按著服務鈴,忙得焦頭爛額的店老闆急忙跑到他面前,兩條腿還在不停打顫,「請、請問法、法法師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這帶山路複雜,請問,你知道到下一個城鎮最近的路嗎?」
夏伊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口氣說不上和氣或是冷漠,明明是很普通一句問路的話,卻因為同行士兵們的反應,加上他袍子的顏色,讓這膽小的老闆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我,這個……」
「你應該知道吧。」
「那個、那個,往、往北有山路,出去就看到……」店老闆詞不達意的說。
「出村後,沿著往北的山路走,然後呢?」
「然後……」店老闆頓了頓,偷偷瞄著佔據整家店的士兵跟白袍法師,「然後,會看到一處伐木場,穿過伐木場……」
「匡琅!」負責掃地的雜工不小心撞翻桌上的碗盤,一名服務生對他破口大罵,「你這個蠢蛋!」
「穿過伐木場,再走半天路就到了。」店老闆擦著冷汗說。
「謝了。」
夏伊走回座位,酒菜已經全都送上來,但薩斯好像沒注意到,捏著自己的臉喃喃自語著:「很難看嗎……」
夏伊專注地讀著從樞機院帶出來的魔法書抄本,薩斯在床鋪上翻了幾次身,睜著眼睛一點睡意都沒有
「夏伊,你還不想睡嗎?」
夏伊的目光沒有從抄本上離開,「我應該沒有吵到你。」
「不是這個問題,你沒有吵到我。」問題完全出在薩斯自己身上,「只是現在已經很晚了,你還不累嗎?」
「累是累……但跟你一起睡我很難睡著。」夏伊闔上手抄本,他一頁都沒有翻過。
「什麼?」薩斯沒有聽清楚夏伊的話。
脫掉靴子,夏伊爬到床上,「過去點。」這張床,怎樣都太小了,就算兩人都側著身,還是可以很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夏伊鑽進棉被裡,依然只有一條棉被,薩斯的體溫弄暖被窩,他覺得整個人都熱了起來,「晚安!」夏伊揮手熄掉油燈。
黑暗籠罩,夜晚的寒冷被隔絕在棉被之外,又是沉默,兩人的呼吸在沉默中顯得特別清晰,他們都藏著不願被對方聽到的強烈心跳聲。
「夏伊……」薩斯試探性的輕喚。
「嗯?」夏伊還沒有睡著,他覺得很難入睡。
「旅店老闆的話,他告訴我們的路,你認為可以信任嗎?」薩斯努力想出個話題,「那個雜工的反應不太對,他應該知道什麼……」
「所以呢?」夏伊淡淡的問。
「我明天早上問問他好了,村裡的人反應也很奇怪,他們似乎非常的恐慌,預言傳到這裡了嗎?」
「好像沒聽說。」
「嗯。我明天早上問問看,總覺得有點異樣,空氣流動的感覺也很不正常。」
「……會嗎?」
「夏伊你沒有感覺到嗎?」
「沒有……」
「這樣喔。」
「嗯,晚安。」
「咦?……喔,晚安。」
話題到此結束,似乎沒什麼好聊的了,關於剛剛的意外,關於夏伊的異樣,薩斯原本想提,但又覺得沒有任何意義。已經過去了,他不在乎夏伊背負著什麼,他願意陪他扛著,一句也不問地。
只要能觸碰到這個人,發現他的視線會在自己身上停留,其它什麼都不重要。
薩斯在天亮沒多久後起床,他小心翼翼地爬出床鋪,披上掛在床邊的袍子。夏伊翻了個身,依然熟睡著。
薩斯輕輕撥開夏伊頰上散亂的頭髮,夏伊的體溫比一般人低些,微涼的肌膚,他多想溫柔的撫摸,將自己的氣息溫度染上這個人。
夏伊微微張開眼。
「早安。」薩斯微笑道。
「……太早了。」夏伊嘟噥著,拉過棉被包住頭。
薩斯笑了笑,拍拍隆起的棉被團,「我先出去一下。」
離開房間,薩斯走下一樓,看見那名雜工正將水桶中的水潑到地上,用刷子刷洗著大廳的地板。
「早安,辛苦先生了。」薩斯用媲美晨陽的和煦微笑說。
雜工似乎被他的態度嚇到了,握著拖把不知道怎麼反應,「……這是我的工作。」他怯怯的說。
「是呀,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工作,多虧先生,這間旅店才能這麼乾淨整潔。」
「沒有啦……」雜工不好意思的抓著臉。
「我們早上就會離開,很抱歉造成先生跟村人們的困擾,實在是因為我們有非做不可的事啊。」薩斯略帶歉意的笑了。
「你們……」雜工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把這件事說出來,「你們最好不要進去伐木場!」
「伐木場?為什麼呢?」雖然心裡已經大概有底,但薩斯仍做出訝異的神情。
雜工嚥了口唾液,說:「前陣子,伐木場周圍突然被黑暗籠罩,裡面的工人生死不明,前去探查的人也沒有回來……老闆引你們過去,應該是希望你們能幫忙察看伐木場的情況。」
「這樣嗎……」突然降臨的黑暗,是魔獸?跟預言有沒有關係?
「要到傑魯鎮的話,走別條路也能到,不要靠近伐木場!」雜工警告著。
「謝謝你。」薩斯微笑道,心裡卻決定一定要去伐木場看看。
那雜工還想再說些什麼,樓上突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趕緊提著水桶和拖把跑進廚房。
夏伊從樓梯走下,黑色的兜帽遮著臉,緩慢的腳步看似詭異,但薩斯知道這只是因為對方剛睡醒沒有精神。
「魔獸?」夏伊問,看來他聽到了所有的對話內容。
「有可能嗎?住家附近棲息著魔獸,村人不可能完全沒有察覺。」薩斯沉思了一會,「黑暗籠罩……是魔法嗎?魔獸不會使用魔法。」
「我不知道……只要不是我想的『東西』就還不難處理,你想過去看看?」夏伊兩手握著芬亞之杖,靠在牆角,一身的黑色,讓他看起來像樑柱形成的陰影,兜帽底下閃著兩簇詭異的幽火。
「嗯。你想的『東西』?什麼東西?」薩斯問道。
「……你不需要知道。」夏伊淡淡的說。
薩斯笑了笑,一點也不在意夏伊的態度,他走向夏伊,手提著角龍,擺動的長袍露出腰間的劍柄。
閃閃發光。晨光從窗間爬進,照亮了旅店一樓的大廳,薩斯的白袍在陽光底下更顯光潔,角龍頂端的晶球閃出彩光。
薩斯朝他走來,夏伊下意識的想往後退,但背後就是牆壁,他已經無路可退,「……現在出發嗎?」
「不好吧,不等其它人起來?」薩斯揚著溫和好看的笑臉,一直朝夏伊靠近。
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原來一點也不遙遠,幾步後,薩斯已經站在夏伊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擁抱住對方。
「小夏。」
薩斯不同於平時的低沉嗓音鑽入耳殼,夏伊握緊芬亞之杖,兩手微微顫抖。一杖打下去,是不是可以把他打退?還是會有更糟的反效果……
「要、要我說幾次,別這麼叫我。」腦中努力回想有用的咒語,注意力卻無法集中。
「小夏,」薩斯仍執拗的這麼稱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喔,因為我想要的只有你一個。我願意給你我所有的一切,你什麼都不用做,但,不要離我那麼遠好嗎?至少讓我可以……」他輕輕撩起夏伊垂在胸前的長髮,將那柔軟的黑色握在手心裡。
「可以觸摸得到。」他的神情有些哀傷。
這傢伙又來了!每次都這樣,知道他一定會心軟,所以故意擺出委屈的姿態。沒錯!夏伊已經看清楚這個白袍法師,那些退讓全都是他裝出來的!
「你在說什麼蠢話,我、我又沒有禁止你碰觸我!」夏伊覺得他的耳朵好燙,要不是兜帽遮著,他真想化成影子逃開。
「是嗎?所以你不討厭我摸你了?」薩斯又笑開了臉,異常閃亮的那種笑容。
「……你要這麼解釋我也沒辦法。」夠了,既然已經無力阻止,就隨他去吧。
卡雅娜菲塔,您看到了吧,我終究還是屈服於自己內心的渴望,屈服於您敵人的信徒,我抵抗不了光的侵蝕。
「呵呵呵。」薩斯開心的笑著。
夏伊別開眼,難以直視這令他呼吸困難的笑容。
懲罰我吧,卡雅娜菲塔。我只要這個人……
薩斯沒有告訴其它人雜工的警告,他們照一開始知道的路走——往北的山路,穿過伐木場。
走了約半天的山路,在靠近伐木場的地方,黑暗突如其來的包圍了他們。五個法師跟五十名士兵均被困在這詭異的黑暗中,進退不得。
眼前的景象讓夏伊覺得,或許他的真神已經降下了懲罰。他們被一片全然的黑暗困住,伸手不見五指,看不清腳下的路。
「光耀!」
在眾人驚慌的抽氣聲中,夏伊聽見薩斯的咒語,身旁閃過微弱的光點,又立刻被黑暗包覆住。熟悉的手掌抓住他的手臂,耳邊響起薩斯的聲音。
「夏伊,你有辦法除去這黑暗嗎?」
薩斯的呼吸噴在臉上,夏伊微微側過頭。這麼靠近簡直是犯規,會讓他無法清晰的思考,「……這片黑暗可以保護我們,你確定要我收走?」
「保護我們?怎麼說?」薩斯問道。
一旁響起別人的聲音:「別相信他,他是個黑法師!黑暗才不能保護我們,它只會讓我們掉入山谷。」
「解開它,黑法師。如果你有這個能耐的話!」另一人說。
「法恩先生,我一點能耐都沒有,但我相信您能解得開。」夏伊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調說。
「你!你這黑暗眷族!說不定這就是你陰謀,想把我們都騙入山谷中摔死……」
「好了,大家冷靜點。」薩斯打斷法恩的話,「可以讓我聽聽夏伊的意見嗎?對於黑暗,我想在場沒有人比他熟悉。」
他對夏伊說:「夏伊,我尊重你的意見,你可以告訴我們應該怎麼做嗎?」
薩斯的身體又往夏伊靠近了些,胸膛貼著他的手臂,夏伊感覺到有人在撫摸他的頭髮。
這傢伙,似乎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我沒有辦法……我也看不見。」夏伊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收去黑暗,讓你們直接面對被黑暗阻隔的未知敵人。」
「這樣嗎……」薩斯考慮了一會,「但一直被困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各位!」他揚聲說:「提高警覺,黑暗消失後可能會有敵人出現。」
這群士兵不愧是帝國訓練有素的軍隊,在隊長一聲吆喝下,武器出鞘的聲音一一響起。薩斯等了一會,確定另外三名法師也做好準備後,對夏伊說:「夏伊,拜託你了,收去這黑暗吧。」
「……如你所願。」夏伊緩緩念起一段冗長的咒語,薩斯握著角龍,全神戒備著,幾個防禦的咒語蓄勢待發。
「……雷林斯·恩姆!」他讀出咒語的最後幾個字,周圍的空間一陣波動,黑暗從天頂像被溶掉的水彩般逐漸脫落,露出正午的烈日晴空。
「——黑暗回歸!」夏伊低喝。
黑暗完全消失,蒼綠森林、叢生雜草、簡陋的木造小徑,眾人終於能看見四周的景象。
這景象卻令他們倒抽一口冷氣。
森林中央被開拓出一片空地,簡單的搭了幾個棚子,推車和斧頭之類的工具堆在一旁,這就是所謂的伐木場。
十幾個工人緩慢的在空地中走動著……不!他們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了,這些「人」的眼神呆滯,腐爛脫落的皮膚露出白骨,散發出屍體腐爛的噁心臭味。
白色的小蟲鑽破肌膚,黏稠的血水從口鼻處流出,這些是死了卻還能行動的活死人。
「惡!」有人忍不住嘔吐出來。
伐木場中的活死人發現他們的氣息,立刻朝他們撲來。曲著腐爛的手指,喉間發出嘶啞的吼聲,它們渾沌的眼中閃出飢渴的紅光,晃著身體靠近夏伊等人。
諒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也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場景,他們握著劍的手在打顫,僵在原地無法反應過來,灰袍法師們也嚇傻了,咒語卡在嘴邊。
第一個行動的人是薩斯,他立刻念出一段咒語:「奇利特·卡爾司·拉特林——閃光!」
角龍頂端爆出刺眼的白光,活死人們尖嘯著往後退,夏伊卻在同時發出痛苦的抽氣聲,「啊!……唔……」他蜷縮著身體微微發抖。
薩斯立刻收回法術,白光消失,「夏伊!你怎麼了?」他緊張的扶起夏伊。
夏伊的額上滲出冷汗,幽綠色雙眼冷冷的瞪著薩斯,「你在做什麼蠢事!快把你的聖光魔法放出來,你想害死我們嗎?」
「可是夏伊你……」
「這是當然的啦!」夏伊上揚的語調顯出他的不悅。黑暗法師當然承受不了聖光魔法,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活死人們再度靠近,夏伊立刻放出風障,暫時阻擋住它們。
「看到那堆土堆了嗎?」夏伊指著伐木場中央的隆起處,暗色的泥土還很濕潤,似乎是不久前才堆起來的。
「那裡傳來很濃的黑暗氣息,薩斯,我要過去看看。」
「咦?……好。」薩斯稍稍猶豫,還是再度放出閃光術,將活死人們逼退。
在白光的照射下,夏伊咬牙吃力的前進,突然眼角閃過一片白色物體,薩斯掀起長袍,把他護在袍子內。
「我們一起過去。」薩斯溫笑著說。
光明法師竟然將黑暗法師保護在他光潔的白袍底下,這一幕,任誰看見了都會皺眉吧。
夏伊開口想說些什麼,但喉嚨卻異常的乾啞,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刺痛身體的不再是閃光術,而是這包圍自己的光。再也不會有誰能像這個人,包納全部的自己,就算光潔的白袍會被染黑,他仍執意地想要碰觸。
他們不會違背自己的信仰,但這無關信仰,只是兩個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互相吸引的靈魂,被命運的潮流擠壓著靠近罷了。
或許早在那年幼的灰袍時期,就已經注定他們將要纏繞在一起。
「吼啊啊啊——」活死人們似乎在守護著土堆中的東西,發覺夏伊他們想要靠近,不顧身軀正被白光腐蝕,掙扎著包圍他們。
身後響起呼呼的破空聲,一道風刃飛射而出,灰袍法師們終於反應過來,發出魔法擊退包圍夏伊他們的活死人,士兵們也立刻上前,揮刀劈砍著。
角龍頂端光芒大盛,薩斯逼退面前的活死人,他們走到土堆前,夏伊晃了晃身子,蹲下察看土堆。手伸出袍子保護的範圍,灼燒感刺痛肌膚,夏伊咬緊牙關,用意志力控制自己不要收回手,顫抖的身子彷彿隨時會倒下。
薩斯往前傾,再度將夏伊收進袍子保護的範圍。看著頭頂舉著魔杖的白袍法師,此時的夏伊,願意這麼消融在強光之中。
手心貼上微濕的土壤,濃厚的黑暗氣息傳來,夏伊吁口氣,聲線有些顫抖,「我要挖開了。」
「好,你小心點!」幾個活死人在強光下朝兩人撲來,薩斯抽出腰間的長劍,將角龍欺近活死人,趁它們退避時一劍劈去。
夏伊動作小心地撥開覆蓋的泥土,幾個巴掌大的橢圓黑球埋在土堆中,他謹慎的輕輕拿起一顆,研究了一會。
「某種黑暗生物的卵。」伸出手,夏伊讓白光照射黑卵,柔軟的黑卵在他手心裡扭動,冒出黑色的煙霧。
「知道是哪種生物的卵嗎?」薩斯抽空問道。
「我沒有見過這種形狀的卵。」夏伊淡淡的說,他收回手,黑卵除了冒出些煙霧外,沒有被閃光術融化的跡象,「外殼的保護性很好……」
「不管是什麼,會造成這種現象的魔物應該很危險,夏伊,有沒有辦法破壞這些卵,不讓它們孵化?」
夏伊捏了捏柔軟的黑卵,裡面的生物似乎還沒有成型,「……也不難。」他抓著卵,湊到嘴邊,張嘴,將整個黑卵一口塞入。
「夏、夏伊!」薩斯訝異的輕喊。
夏伊吞下黑卵,聖光魔法化不開的卵殼卻在他喉嚨中融化,黑卵溶成一股冰冷的氣息,滲入他體內。夏伊眼中晃動著陰邪幽光,用一種傷害對方也傷害自己的諷刺說:「嚇到你了?你不是早就知道……」
「夏伊,沒有洗過,你就這樣吃下去!」薩斯皺眉,訝異的反應竟是因為擔心。
夏伊突然有哭笑不得的感覺,手蒙住臉,他顫抖著肩膀,「我認輸,你贏了……我認輸。」
他不該抱著疑慮,這個人真的只要自己一個,只要夏伊·薩雷爾的全部,不管是怎樣的他。
「洗乾淨?只有你才會想到這種事,我們才沒有那種閒工夫。」夏伊又拿起一顆黑卵,用袍子擦了擦,才放進嘴裡。
期間,活死人不停的湧過來,被砍倒了又立刻爬起,就算被刀劍魔法砍得血肉模糊,它們仍不斷的往兩人靠近,想阻止夏伊吃掉黑卵。
「天哪!」灰袍法師們忍不住驚呼,他們發現這些活死人被砍去了腦袋卻還能夠行動,這是不可能的事,一般來說,只要攻擊活死人的頭顱,就能讓它們完全死透了!
除非把它們炸爛,不然就算只剩骨架,活死人依然不停的攻擊。無法消滅這些活死人,大意被殺死的士兵,屍體也立刻從地上爬起,開始攻擊眾人,在場除了薩斯的聖光系魔法,沒有人能阻擋這些怪物。
夏伊也注意到這現象,他吃光了黑卵,起身走出薩斯的袍子,「……有東西在控制這些黑暗生物。」
他站在白光底下,雖畏光的瞇起雙眼,但已經不像之前那麼痛苦。
吃,是人類獲得能量的主要方式,除了延續生命的食物外,人類還會食用一些高營養的食物強化身體。
法師也靠食物延續生命,當然,也有能強化法師魔力的「食物」,例如少數具有強大魔力生命體的血肉。
……某方面而言,法師本身也是具有強大魔力的生命體。
自古以來,法師之間的魔力傳承,正是靠「吃」這種方式。
父母或師長讓繼承者飲下自己的血液,把自己的能力分給他們,這是法師之間很常見的現象。後輩法師們也很努力爭取這種強化自身魔力的機會,所以對於夏伊吃掉魔物卵的行為,雖然大部分的法師可能無法接受,但卻可以理解。
夏伊吃掉這些魔物卵後,吸收了卵對聖光系魔法的防禦力,暫時可以抵抗閃光術的影響。
他握著芬亞之杖,魔杖頂端的黑球嗡嗡的震動著,幽綠色的眼睛看向被茂密樹林遮掩住的深山,「邪惡從那個方向傳來……」夏伊抬手擋住白光,好看得更清楚些,「沒錯,我要過去看看。」
「夏伊,我也跟你一起去。」薩斯連忙說。
「別找我麻煩,你在這裡照顧這些小朋友就好!」夏伊斷然的拒絕,將杖尖往前一指:「退下!」一聲低喝,前方的活死人被看不見的力量擠開,空出一條路。
他拉低兜帽、裹緊黑袍,提著芬亞之杖快步走入樹林中。
「夏伊!」薩斯立刻想追,修肯卻衝過來抓著他的手臂。
「雷文大師!那黑法師想做什麼?他自己一個人逃跑了!」修肯的聲音幾乎是在尖叫,這些活死人讓他快要崩潰。
「冷靜點!夏伊不會害我們!我們先退後。」他拉著修肯跟身旁的士兵,勉強退到伐木場外圍。死亡的士兵越來越多,他們都成了瘋狂攻擊的活死人。
一手持杖、一手舉劍,薩斯喃喃念起一段咒語:「請讓光照耀,班·阿卡司諾狄爾·瑪狄瑪爾——聖耀結界!」
他將角龍用力插在地上,一時間,角龍頂端亮起的白光連遠處小鎮旅店的掃地雜工都能看到。一環白圈擴散開來,活死人碰到白圈,立刻起火燃燒。
「夏伊那我很擔心,我把角龍留下,聖耀結界可以幫助你們。」手握著長劍,純白長袍甩到背後,薩斯揮劍劈退一隻活死人,循著夏伊走過的路跑進樹林裡。
「雷文大師!」
「雷文先生!」
白色的身影逐漸消失,沒有人能喚住薩斯的腳步,這一生已經注定、命運也已經注定。
——他們會永遠在一起,任何力量都無法將這兩個人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