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著洗臉水走進屋裡,看到一向明艷的薩蘭獨坐在窗邊,一張嬌顏如大病一場般,因為落寞褪去顏色。
「薩蘭小姐,快來梳洗吧。」沈小意笑道:「我在這水裡放了一些草藥,是戚府裡老嬤嬤教的,說是可以活血美容。」
薩蘭不為所動,依舊怔怔地坐著。
「沒人看,再打扮也沒用。」許久,她才幽幽啟口。
「這話可不對,」沈小意勸道:「你看那牆角的花兒,誰去看它?可它卻越開越艷,把悉心種養的都給比下去了。」
「我真是弄不懂你們中原人的心思……」薩蘭失望地搖搖頭,「難道我不夠美嗎?」
「美!」沈小意連忙道:「連我是個女孩子,看到你都會動心呢!」
「可為什麼皇上不要我,王爺不要我,到了這府裡,連爺兒都不理我?」她委屈得想哭,「我每天精心打扮等他,可他一次也沒來過……」
「誰說的?」沈小意辯駁,「那天晚上,就是我摔下窗子的那天,爺兒不是來過嗎?」
薩蘭冷笑一聲,「呵,那算嗎?」
沈小意啞口無言。的確,那不算。
她真搞不懂戚瑜,到底他對美人的要求有多高?像薩蘭這樣的傾城絕色,他居然可以一連半個月都不聞不問,任她在此獨守空房……難道他身體有毛病?
「爺兒肯定是不喜歡我,」薩蘭差點落下淚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千萬別這樣想啊!」沈小意嚇了一跳。
「我也算是我們國內數一數二的美人,從西域來到中原,說是被選為送給皇上的禮物,何等風光,可惜就像一隻沒人要的小狗……現在被關在這籠子裡,就像在等死,還不如自行了斷算了!」
她坎坷的命運使沈小意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小意,你願意幫我嗎?」薩蘭忽然握住她的手,跪下哀求。
「別別別,薩蘭小姐,有話好好說,這樣可折煞奴婢了。」沈小意連忙將她扶起。
「我不想再像這樣在這兒住下去了。」
「怎麼,你想……逃走?」要她協助嗎?不知道爺兒發現美人失蹤後,會是什麼反應?
「不,」薩蘭搖頭,「我不走。」
「那……」
「小意,我求你,幫我在爺兒面前多說些好話,讓他常來看我……」
「什麼?」沈小意急急表示,「薩蘭小姐,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爺兒怎麼可能聽我的話?」
「小意,你就別謙虛了,」薩蘭正色道:「爺兒讓府上的人知道我的存在,卻派你來照顧我,可見你是他的心腹。而且,那天你頂撞了他,他非但沒怪罪,反而奮不顧身地救你……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裡,知道他是寵愛你的。」
寵愛?
戚瑜寵愛她?
天啊,這樣的事,她從來不敢想像。從小到大,寵愛她的,只有母親與姊姊,何況,一個傳聞如魔鬼般的男子,怎麼會跟「寵愛」兩個字扯上關係?
她搖頭,再搖頭,以為自己聽錯。
「小意,你就讓爺兒到我這兒來一趟吧……」薩蘭繼續懇求,「就算他不來,也別再讓我困在這閣子裡了,我想跟你一樣可以四處走動,而不是像個囚犯。」
這是最起碼的生存要求,就算再沒有同情心的人,也不會不答應吧?
的確,她不敢保證可以說服戚瑜愛上薩蘭,可是還薩蘭一個人身自由,相信不難做到。
眼中流露憐惜,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
「小意,在發呆啊?」阿四一邊收拾著書房的東西,一邊問道。
她有發呆嗎?
對啕,剛才一直在想該如何幫薩蘭,的確有些出神。
「墨磨好了嗎?爺兒就要回來了!」
墨?喔,磨著呢。
這些日子,她對戚瑜的生活習性已有了大致的瞭解,比如喜歡喝什麼溫度的茶,或是書寫的墨汁濃淡,還有關於衣服配飾喜歡的款式、顏色等等。
「小意,你有心事啊?」阿四察覺到她神色異常,關切地詢問。
「我是覺得薩蘭小姐怪可憐的……」她故意歎道。
「薩蘭小姐?」阿四一怔,「她怎麼了?」
「爺兒怎麼能這樣對待她呢?把人接來,卻不聞不問,還不許人家擅自出閣樓半步,這也太霸道無情了。」沈小意代為不平。
「你誤會了,爺兒不是不管薩蘭小姐,只不過是時機未到而已。」阿四立刻護主。
「時機?」什麼時機?莫名其妙!
「其實,我們爺兒對女人挺好的,從前那些妻妾,他都親手打造禮物送給她們呢。」
「哦?」還有這種事。「什麼禮物?」
「因人而異,大都是你們女孩子喜歡的飾品之類。」
「他親手打造?」
「應該說是爺兒親手繪圖,然後叫匠人打造。」
「他還會設計首飾?」真是匪夷所思!
「呵呵,設計得還挺美的呢。」阿四豎起大拇指誇讚。
「都是些什麼?」
「比如昌平郡主喜歡蓮花,他就設計一隻蓮花項圈;沈家小姐名字裡有個萍字,他就設計一片金製的浮萍葉,給她當腰飾,還有別的……反正挺多的,我都記不清了。」
如此說來,那個惡魔般的男子,還挺有情趣的嘛!
「小意,我不是跟你說了,爺兒其實足很善良的一個人,你別成天誤會他。」
阿四再次勸道。
她抿嘴沉思,半晌不語。
「啊,爺回來了!」忽然,阿四盯著門外興奮地道。
沈小意直覺回過頭,果見戚瑜一襲拂地披風,神情氣爽地走來。他今日似乎格外高興,俊顏綻放熠彩。
她開心地迎出去,邀功似的開口。
「爺,茶沏好了,墨也磨了。」
「你今年幾歲了?」戚瑜卻風馬牛不相及的問了一句。令人摸不著頭腦。
「我?」沈小意愣住,「十七吧……」
「是十八!」
咦?她自己的歲數,他倒還比她清楚?
「你忘了,進府的時候,你報過生辰八字的。你是五月初七生的吧?看看今天幾號?」他取笑道。
天啊,今天就是五月初七!她怎麼忘了自己的生日?
不過也不奇怪,滿腦子都是報仇的事,前一陣子更是被那個道長說的話佔據了所有心思,哪還會記得自己的生日。
「按照慣例,府裡有人過生日,我這個當家的得送你禮物。」他表情愉悅的宣佈,「來人,把東西抬上來。」
話剛落下,門外便有三個小廝抬著一個大托盤而入。
「這些……都是給我的?」沈小意不由得大吃一驚。
「小丫頭想得美!」戚瑜敲了她的頭一記,「只能挑一樣。」
「喔。」她吐吐舌頭,定晴朝那只托盤瞧去。
只見盤中有三件東西,一匹華麗的綢緞、幾錠白花花的銀子,還有……一支金簪?
她的目光立刻被那金簪吸引,再也離不開。
好漂亮的簪子,形狀獨具匠心,是她前所未見的,此刻以藍色絨布襯托,遠遠看去,像是一輪掛在藍空中的璀璨新月。
她的手差點就下意識抬起,將那簪子抓下,可忽然——
其實,我們爺兒對女人挺好的,從前那些妻妾,他都親手打造禮物送給她們呢阿四剛才說過的話浮現在腦際。
這簪子應該不是他親手設計的吧?呵呵,她一個小丫頭,不值得他如此勞心費神。
可心裡就是七上八下,彷彿有一種奇妙的直覺,在提醒著她。
那日與他踏青歸來,她一直不敢正視他,因為,有些不好意思。
那位道長說,她命中的如意郎君,就是與她有著相同印記的人……這個說法,害她面對他時有些尷尬。
不知他當時聽了那些話,有怎樣的感想?
戚瑜一向不動聲色,她也就無從得知。
此刻他送她金簪,應該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吧?可那月牙兒的形狀,又讓她狐疑。
昌平郡主喜歡蓮花,他就設計一隻蓮花項圈:姊姊名為「萍兒」,他就設計一片金製浮萍葉……那麼她手腕上的月牙形疤痕,會不會也是這枚金簪的靈感所在?
她不敢多想,只怕猜錯了,變成可笑的自作多情。
「想妥了嗎?」戚瑜望著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追問。
「敢問爺兒……」她掙扎著,決定掩藏自己的心思,「這裡面哪樣最值錢?」
「都一樣值錢!」戚瑜不禁莞爾,「簪子可以用來打扮,綢緞做漂亮的衣服,至於現銀嘛,就由你自己喜歡什麼便買什麼了。」
「我……」她真的很想選簪子,但想到阿四說過的話,她就遲疑了。思索良久,她才答道:「爺兒,這些我都不想要。」
「什麼?」戚瑜眉一凝。
「小意,爺兒賞的,你就甭客氣。」阿四在旁勸道。
「我真的不需要這些。」她咬了咬唇。
「小意,」阿四著急的訓斥,「別任性……」
「算了,阿四,姑娘家喜歡什麼豈是我這大男人懂的?算我多此一舉吧……」
戚瑜自嘲道:「小意,既然是你過生日,你自己做主,想要什麼?」
「我……」當機立斷,她說出轉念所想,「我只希望爺兒能讓薩蘭小姐自由活動,別把人憋出病來。」
此言一出,阿四駭然,戚瑜的和顏悅色轉為陰霾。
「這麼說,你是責怪我虐待她了?」低沉的聲音似有慍色。
「奴婢不敢,只是覺得薩蘭小姐挺可憐的。」她不敢與他對視,因為,這話其實也是半真半假。
她同情薩蘭是真,可是想用薩蘭的自由作為「生日禮物」,是假。
她心中惦記的,其實是那支金簪。
「呵,你倒是挺有正義感的,」戚瑜的語氣中似有嘲諷,「送到面前的東西不要,卻一心想著幫助別人。」
「奴婢……」她無言以對,因為心虛。
良久,戚瑜忽然恢復微笑,揮揮手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允了你,明兒個放薩蘭出來。」
「爺兒,不瞞著府裡人了?」阿四大驚。
「總不能把人關一輩子吧?」他淡道。
「可是,若別人問起薩蘭小姐的來歷……」
「直說是王爺賞賜的。」只要他不親近對方,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
「好,小的明白了。」阿四無奈回答。
「多謝爺兒!」沈小意大大舒了一口氣,跪下謝恩。
然而,就在她低頭的瞬間,有什麼東西插到她的發間,帶來清涼觸感。
她一怔,抬頭發現是戚瑜在觸動她的髮髻,而盤中的金簪不翼而飛……
她馬上明白發生什麼事,不禁心驚。
「爺兒,不,奴婢不能要……」她連忙伸手,想把簪子拔下來。
「我命令你戴著!」戚瑜喝道。
「可是……」她不知所措。
「這東西我留著也沒有用,算是賞給你了。念在你這些日子照顧薩蘭辛苦的份上。」他早已轉身去打開一本帳冊瀏覽,似乎很無所謂地道。
真的嗎?真的是為了打賞她?
望著他的背影,為何覺得有一抹惆悵,自那英挺的身軀中瀰漫開來。
☆☆☆☆☆☆
「薩蘭小姐,請更衣。」沈小意將乾淨的紅紗鋪在床上,回頭道。
然而薩蘭卻遲遲沒有回應,似有難言之隱。
「怎麼了?」
「小意,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薩蘭支吾道。
「請說。」
「今天是我第一次公開露面,我不想讓府裡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她小聲地道出擔憂。
「呵呵,不會的。」嘴裡這樣安慰,可她心裡知道薩蘭的擔憂有些道理。這府裡的人都很八卦,來了新人,品頭論足半個月都算正常。
「他們會喜歡我嗎?」
「你這麼漂亮,怕什麼?」
「可是我這身打扮……」薩蘭瞥一眼那充滿異域風情的紅紗衣諾,「會被嘲笑的。」
「誰說的?」沈小意不解,「這身衣服多美啊!」
「剛進京,還在驛館的時候,我曾經偷偷出去過一趟,街上的人見了我這身打扮,都指指點點的。」
「那是覺得新鮮,沒什麼的。」
「小意,」薩蘭討好地拉了拉她的手,「我不想跟府裡的人有隔閡,你幫幫我吧。」
「怎麼幫?」她一怔。
「借一襲漢人的衣服給我穿。」
「啊?」沈小意霎時為難。這一時半刻的到哪兒找一襲漢族女子的服裝給她?
「什麼都行,比如你平常穿的就行。」
「我……我那是下人的衣服。」
「我如今在這府裡的地位,還不如下人呢……」薩蘭歎一口氣,
「你就答應我吧!」
沈小意猶豫半晌,終於同意。
「再幫我梳個中原的髮髻。」薩蘭大樂,連忙道。
「可是……沒首飾啊。」總得有支簪於吧。
「小意,你幫人幫到底,」薩蘭再次哀求,「再借些首飾給我吧。」
「我?我一個丫頭沒那麼貴重的東西……」
「上次我看你戴的那支金簪就很漂亮。」
「哪支?」
「像月亮一樣的那支。」
戚瑜送給她的月牙形簪子?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些不捨……他送的東西,她捨不得借給別人……
呵,她到底是怎麼了?一個大魔頭送的東西有什麼值得珍藏的?扔掉都來不及呢!
「好!」她故作爽快地答應,心裡卻一陣低沉,彷彿水流遇到巨石,不斷地迴旋。
找來衣服,取出金簪,在她的巧手下薩蘭變得容光煥發。
不過說實在的,胡姬畢竟是胡姬,中原女子的裝束穿在她身上,怎麼看還是覺得奇怪。
今天,是薩蘭第一次在府裡公開露面,敬安王爺賜了美人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按照戚瑜的意思,也不必過於正式,只需帶她到賞棲院走一趟即可。
所謂賞棲院,便是戚府下人平時幹活空檔歇息之所,每逢晌午與傍晚,上至管事下到婢女,紛紛到此小坐,一邊吃點心,一邊磕牙聊天,賞棲院可謂是戚府最熱鬧的地方,也是各種消息散佈的發源地。
只需帶薩蘭到賞棲院走一趟,府裡的下人自然全認識她了,也會明白她在戚瑜心中——其實沒什麼地位。
因為戚瑜若重視她,便會召集下人到她房中逐一拜見,就像昌平郡主與沈萍兒入府時一樣。
不過沈小意並不懂得這些人情世故,此刻,她樂呵呵地把薩蘭帶到賞棲院中,介縉給大家。
「各位,這便是薩蘭小姐,從此以後,她會在咱們府里長住。」她朗聲道。
下人們紛紛微笑,上前對著薩蘭點頭鞠躬,而後互使一記眼色,躲在一隅咬起耳朵。
幾個管事,開始圍著薩蘭問長問短,但都是一些禮貌的客套話。
「小意——」繡球趁機把沈小意拉到角落,神秘地問:「聽說爺兒派你伺候這個胡姬,真的嗎?」
「嗯。」她點點頭。
「爺兒很喜歡她?」繡球開始八卦。
「不知道……」戚瑜吩咐過她,不准跟別人聊這個。
「我看爺兒很喜歡她。」繡球斷定。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沈小意好奇。
「因為她頭上的金簪啊。」
「金簪?」就憑這個?
「你不知道,我有一個相好,叫阿福……」繡球羞怯道:「呵呵,他是專門給爺兒跑腿的,那日爺兒親自畫了這簪子的圖,叫他找最好的工匠,用最純的金子打了這支金簪。我見過那圖,一眼就瞧出來了。」
什麼?這是他親手所繪?
「小意,你到府裡的日子尚淺,不明就裡。聽說,咱們爺兒如果喜歡上哪個女人,一定會親手替她設計一款首飾,比如從前的昌平郡主,還有那死去的沈家小姐……」繡球鄭重道:「所以,我猜爺兒一定也很喜愛這個胡姬。」
真的嗎?他對她是懷著這種心思嗎?
沈小意心裡不禁卜通一下,萬千滋味湧上心頭,她怪自己不該多想,可是繡球的這番話,卻讓她心慌意亂。
「奇怪了,既然爺兒這般喜歡那胡姬,為什麼不讓我們去她房裡拜見,反而叫她到賞棲院來自降身份?」繡球疑惑道:「沒道理啊……」
呵,答案很簡單,因為,那支簪並不屬於她。
☆☆☆☆☆☆
「小意,爺兒叫你去一趟呢。」
子時已過,阿四卻忽然敲門向她傳話,讓剛剛睡下的她感到莫名其妙。
「出什麼事了?」她披件外衣開門問道。
「別多問,就是讓你去一趟,爺兒有話說。」阿四表情嚴肅,口風甚嚴,不似平時嘻嘻哈哈的模樣。
她點點頭,回頭胡亂紮好頭髮,便跟著阿四匆匆往戚瑜房間走去。
已是夜半,戚瑜卻似乎睡意全元,正站在窗前,面對荷塘美景,獨自飲酒。
沈小意忽然覺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惆悵的味道,不知是因為夜半的降臨,還是戚瑜身上的情緒感染了她。
「拜見爺……」她上前,輕聲道。
「你帶薩蘭去過賞棲院了?」沒有轉身,他淡淡地問。
「早去過了。」
「為什麼沒給我回話?」
「呃……」她咬咬唇,「我以為爺兒還在外面應酬……」
其實,她也說不清為什麼沒及時向他回話,似乎是有些害怕。
至於怕什麼,她也不清楚……
「把今天的情形說給我聽聽。」他聲音低沉,似有幾分慍色。
他到底在為什麼事情下高興?生意上遇到麻煩嗎?
「回爺兒的話,今天我把薩蘭小姐介縉給府中的人認識了,他們都很喜歡薩蘭小姐,很尊重她……」她笨嘴笨舌地答道。
「對於薩蘭的來歷,他們嚼舌根了嗎?」
「沒……」
「呵,你不必充好人,替他們隱瞞!府裡的情形,我會不清楚?」他惱怒道。
沈小意低下頭,不敢看他。
她跟繡球的關係一向不錯,不想連累了對方……
「沒有別的要向我報告了?」他話中有話地追問。
「爺,他們真的沒說什麼壞話……」
「我是說你!」他忽然一陣大吼,嚇她一跳。
「我?」她瞪大眼睛。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他逼近一步,殺人般的眼神在燭光不像一把閃著寒光的劍。
「沒有啊……」她納悶地搖頭。
「真的沒有?」戚瑜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不輕,讓她感到骨頭都要碎了一般。
「爺兒,真的沒有啊……」沈小意大叫。
「我給你的簪子呢?」他咬牙道。
簪子?
她心中一驚,只覺得週身一涼,彷彿謊話被揭穿時露出原形的窘態。
「我……放在屋裡了。」不知為何,她慌張胡謁。
「還在騙我!」他怒吼一聲,嚇得她瘦小的身子一滑,幾乎想遁逃。
「爺兒……」難道他知道了?天啊,這府裡的長舌婦果然多,這等小事也能流傳千里。
戚瑜居高臨下地瞪著她,眸中滿是不可遏制的怒火。「我送你的簪子,你居然隨隨便便給了別人?我這個主人在你眼中,就一點威信都沒有?」
「不不不……」她連忙擺手,「是薩蘭小姐向我借的,我不敢拒絕她……」
「剛才為什麼騙我?」
「伯爺兒生氣……」
「明知我會生氣,卻還是要撒謊?」他欺身靠近她,有一刻,她甚至覺得他就要掐死她了。
奇怪,一支簪子而已,既然已經打賞給下人,要如何處置,應該由著收禮的人吧,他用得著這般小題大做嗎?
「難道……」他眸中怒色忽然夾雜了一絲憂傷,「我送你的東西,你就真的那麼不在乎?」
什麼?她又是一愣。
她聽錯了嗎?為什麼他的口氣那般的憤懣,彷彿是一個……吃醋的情郎?
他生氣,只是因為誤以為她不懂珍惜嗎?
那簪子真是他親手設計?送給……心中喜愛的女子?
沈小意甩甩頭,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說啊!」他再次大吼。
沒錯,那簪於是他親手設計,一直以來,這樣的舉動只為他身邊親近的女子而做,比如昌平郡主,他的初戀;比如沈萍兒,他明媒正娶的妻。而她,是唯一一個例外。
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他卻願意給她如此殊榮,為什麼?
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解答。
他只知道,自從看見她手腕上的月牙形疤痕,再聽著她講述她乖舛的命運,他就對她油然而生一股憐惜。
原來,世上真有「緣份」這種事。
他留她在身邊,起初只是因為好奇、憐惜,可久了,她的一顰一笑開始牽動他的心跳,變化在他不期然中發生了……
「爺兒,你到底要我說什麼?」沈小意無奈地回答,眼裡蓄滿著急的淚花。
「說你為什麼不珍惜我送的禮物,說你為什麼隨隨便便把它借給別人,說你為什麼要撒謊!」他連珠炮般的質問,讓她喘不過氣來。
「我……」沈小意結結巴巴的,在他的咄咄逼人中思維一片混亂,本不該說的話衝口而出,「我不想讓你誤會!」
「誤會什麼?」
「誤會我們有命中注定的緣份——」
天啊,她說了什麼?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莫及。
一切只是她的胡思亂想,根本未經證實她卻拿來說嘴,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本以為戚瑜一定會哈哈大笑,笑她的自作多情,然而俊顏反倒一沉,似乎刺中他某個要害一般。
他沉默,緩緩挺直身於,側過眸去,踱回窗邊。
他握拳抓住窗框,在皓月當空下,佇立,久久無言……
「你是指那個道長說的話?」屋內籠罩一片尷尬,終於,他開口道。
她不回答,算是默認。
相同的印記,就是緣份,她怎麼都忘不了這個預言。
「你信嗎?」他猛地反問。
「奴婢……不敢。」沈小意拚命搖頭。
「哦?」戚瑜回頭凝視她,「因為傳聞我是魔鬼?」
「不,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豪門大戶,看到順眼的丫鬟,收為小妾,也是很乎常的事。」
「奴婢真的不配!」她力挽狂瀾。
為了姊姊,她也該如此……
「緊張什麼?是怕死吧?」戚瑜忽然苦澀一笑。
死?她抬起懵懂的眸。
「傳說跟我親近過的女子,必死無疑。」他冷冷道。
「不……」不知為何,在一刻,她是相信他的。「爺兒,奴婢不怕死,假如真的與心中所愛的人在一起,死又何懼?只是,齊大非偶,爺兒真的不是奴婢命中該嫁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勇敢地望向他,道出心中所想。
她的目光也誠摯無限,彷彿午夜蔚藍海水,發出一排排整齊凝重的波浪聲,聲聲打動著他。
他似乎被她震住,與她對視久久,話語堵在胸問。
「齊大非偶?」他再次澀笑,「好一個成語!看來,你讀過一點書?」
從前,姊姊教過她一些,雖然不好學,可還是懂得表達詞意。
「奴婢胡說的,爺兒不要見怪。」沈小意連忙掩飾。
「你說得很對,我怎麼會怪你?」戚瑜忽然歎息一聲,很輕很輕,幾乎不易察覺。
他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鬱悶地一飲而盡,彷彿要把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飲進肚中,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爺兒……」沈小意站在他身後許久,手足無措。
「夜深了,你回去吧。」他恢復從容淡定,輕揮衣袖。
「是。」巴不得離開這窒礙的空間。她扭頭就走。
「你知道嗎?」假裝隨意的話語卻從她背後再次傳來,「那位道長,我從前見過。」
什麼?沈小意忍不住回頭。
「是在我八歲那年,說來奇怪,這麼多年了,他一點也沒變,連穿的衣服都跟當初一模一樣,好像活神仙似的。」他凝眉道:「當年,他就說過……將來我會遇到一個與我有同樣印記的女子,與她白頭偕老。」
像一記重錘敲打了心尖一下,她屏氣凝神。
「不過你放心,我堅信,那個女子不是你。」戚瑜狠絕地表示,「這世上身上有傷疤的女人不只你一個。而且,我愛的女子,必須才貌雙全,出身高貴,你配嗎?」
不願意羞辱她,可眼下只能說一些羞辱的話,絕她的念,也絕自己的念。
像他這樣被詛咒的人,一生都不配擁有幸福,既然如此,何必耽誤了她?
再說,她還另有心上人吧?
出於嫉妒與尊嚴,他也只能如此絕情。
沈小意怔住,沒料到他竟會說出這種話。
呵,對,她不配,說到底,她只是自作多情……
好在她還有一點自知之明,這才免於失態。
「爺兒晚安,奴婢告退了。」她膝一曲,謙卑地行禮。
「別忘了到薩蘭那裡把簪子取回來!」戚瑜冰一般的目光投映在她臉上,「雖然我不喜歡你,可不代表我給的東西,就可以隨便給人。」
「是,奴婢明早就去取回。」
「不,」他一副強人所難的模樣,「現在就去!」
「現在?」她愕然,「現在薩蘭小姐該睡了吧……」
「睡了也把她叫起來!」他不容分說地命令。
好吧,她照辦。
點點頭,她掩門而去。
門外夜風正濃,像拂過樹葉的歎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