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艷艷如笑,碧泉滾滾生波。
三月的好天氣,就像一個嬌媚的女郎,風情萬種地俯瞰大地。
長安城外的官道上,三匹馬悠悠而行。當前一騎上坐的就是沈諾,他身穿一身白袍,當真是丰姿雋爽,蕭疏軒舉。他左側一騎上坐的乃是個錦袍男子,儀表堂堂,英氣逼人;他右側卻是個美麗的藍衣姑娘,膚白如玉,明眸如星,談笑間頓露梨渦,煞是動人。
錦袍男子道:「沈兄,小弟已命人在『醉香樓』中擺下酒宴,離開杭州城這許多年,其他不想,最是想念醉香樓裡的陳年女兒紅與五色醉魚。」
沈諾還未答話,他右側的藍衣姑娘已笑道:「三哥別的毛病沒有,就是貪個吃字,還沒到杭州城呢,就眼巴巴地讓人去把酒宴都準備好啦!」
錦袍男子頗是得意地道:「心兒此言非假。我楚翼白平生有三件夙願,一是喝遍天下美酒,二是嘗遍天下美食,三是結遍天下奇人!到了杭州而不嘗一下此地最有名的酒菜,我怎心甘?」
沈諾笑了笑,道:「我只是怕楚兄此次大概是不能如此快就如意了……」
「哦?此話怎講?」楚翼白急忙問道。
沈諾笑而不語,藍心的眼珠轉了轉,道:「莫非會出什麼變故不成?」
「變故算不上,只能說,會有個小小插曲發生,延誤楚兄晚幾個時辰喝酒罷了。」
楚翼白驚訝道:「究意會是何事?」
藍心抿了抿唇,猜度道:「我聽聞沈大哥在杭州城裡收了個徒弟,是不是?」
楚翼白挑了挑眉毛,道:「哦,沈兄在這還有個徒弟?這倒是第一次聽說。沒想到你如此年紀輕輕,就收了弟子,哈哈。」
藍心笑道:「沈大哥這麼奇妙的人,收的弟子必定也非尋常之輩吧?」
「是與不是,自己看不就行了?」沈諾伸手往前一指,目光中隱含著絲絲笑意,「瞧。」
楚翼白與藍心順著方向看過去,就見六個綵衣少女列成兩隊,頓時令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待三騎走到近處,那六個少女一齊拜了一拜,恭聲道:「奉小姐之命,特在此恭迎公子。」
沈諾笑著說,「你們小姐近來可好麼?」
一少女答道:「小姐說,公子師駕到此,本該前來叩拜,但是她染恙在身,不便相迎。故讓我們在此恭候,請師駕移尊。」
「哈哈哈……」沈諾大笑,「你家小姐,什麼時候也講究這些繁文縟節了?也好,反正是遲早要去看她的,那就現在去吧!帶路。」
少女們又是一拜,轉身在前領路。
藍心不禁皺起了眉,疑惑道:「沈大哥,難道你那徒弟是個女子?」
沈諾笑道:「一個小姑娘而已……楚兄,怕是要耽擱你的酒興了,陪我去程府走一趟吧。」
楚翼白驚道:「程府?難道你的女弟子就是杭州首富程家的七小姐程輕衣?」
藍心問道:「楚大哥為何如此吃驚?那七小姐很有名麼?」
「何止有名——」楚翼白歎道,「她的出生是杭州城裡的一大傳奇呢。她出世那天,滿城桃花霎那而開,引得眾人皆稱奇不已。誰知她一出世便體弱多病,程府大門口處進進出出的大夫是每天如走馬觀燈一般地更換,也算是城內一大景觀。不過,我已離開杭州城近八年了,不知她近況如何。」
*****
眾人不一會就到了程府門前,大門大開著,另有兩對青衣僕人恭恭敬敬地列隊相迎。三人下馬,走過青石大道,穿過抄手遊廊,便可見前方桃花林。此時正是三月,桃花盛開,一片的粉紅,盛開在翠綠之上,美極,艷極!幻化成平靜與安寧,生氣與純淨,嫵媚與溫馨……令人見而忘俗。
桃林入口處,卻有兩位侍女盈盈而立,一身穿紅衣,一身穿綠衣,俱都容貌清麗秀氣。看見三人到了,便走了過來行禮,道:「婢子傾紅、挽綠,恭迎師駕。」
沈諾揚了揚眉,道:「這是做什麼?你們家小姐,何時起對這些繁文縟節如此講究了?」
紅衣服的侍女傾紅笑道:「小姐說,沈公子與她一別已有半年多了,這半年來,小姐謹遵老師的教誨,習書彈琴,不敢有絲毫倦怠。此番公子至此,必是考她學績來的,因而命我倆在此等候。」
「哦?她又有什麼花樣?」
綠衣服的挽綠走至一棵桃樹後面,捧出了一個棋盤來,道:「此乃小姐這半年來所下的最難的一局棋,白子走至此處,似已無路可行,還望老師指點。」
藍心與楚翼白聽得是又驚又奇——這位程七小姐,自己還沒見到老師面,就讓下人們先露了臉,說的好聽是請師父指教,其實根本就是在考師父嘛!
果真也是妙人兒啊!
沈諾微微一笑,對著棋盤開始沉吟,過了半晌方拿起白子走了一步。他一落子,傾紅便也跟著下了一子,於是沈諾再下,傾紅再跟。想必這傾紅是平時與小姐下慣此路棋的,對一切棋路都瞭然於胸,因此落子極快。這一來二去,不到片刻時間,兩人便下了二十餘步。
一旁的楚翼白不禁皺起了眉道:「天下竟有這樣的徒兒,本就已稀罕之極,沒想到老師反而也不責怪,更是聞所未聞,這一對師徒,倒是有趣。」
藍心眨了眨眼睛道:「否則天下人怎會以『妙公子』三字稱呼沈大哥呢?要知道,勇、智、剛、達都好做到,惟獨這『妙』一字非脫俗之人不能為之也。」
雙過了一會兒,沈諾落子更快,而傾紅卻明顯慢了下來,不到十步,傾紅將棋一推,滿臉通紅,歎道:「公子高人,此局已破矣——」
「那麼,可以往前行了嗎?」
挽綠將棋盤一收,躬身道:「公子請隨我來。」
於是三人往林中走去。藍心好奇地問道:「沈大哥,剛才那局棋白子明明已被重重包圍,走投無路了,你又是怎麼破了它的?」
沈諾道:「兵法有云『置諸死地而後生』,其實說穿了很簡單,就是必須捨棄一部分棋子以求全局之穩固。沒想到這小丫頭,居然能布出這麼一局棋出來,她的棋藝較之半年前,又精進了許多啊。」
藍琦兒道:「我明白了,雖說表面上看,是她在考沈大哥你,其實也等於是把自己的實力展現給沈大哥看了,間接地讓沈大哥知道了她目前的棋藝水平,是不是?」
沈諾點頭道:「正是。」
行了一半路程,挽綠與傾紅相視一眼,回身又向沈諾拜了一拜,「公子,小姐還有第二題。」
楚翼白與藍心頓時睜大了眼睛,道:「什麼?還有啊?」
沈諾卻是見怪不怪,道:「我知她必不會如此輕易善罷甘休的,還有何題,拿來!」
挽綠一笑,道:「第二題乃詞,原詞為『水天宜,靜聽玉人歌,夕陽若醉羞欲低,清露冷浸銀兔影,幽意便依依。』請公子和小姐所作之韻再作。」
沈諾看了看四周,緩緩道:「臥聽歌,小築伴春風,閒雲照水水映松,借得花月賀相逢,酒意正濃濃。」
傾紅笑道:「公子還有呢——鷗雁飛,輕啼情無涯,風清長伴浪醉沙,餘輝偏抹擬仙家,彩波望日斜。」
「薄暮靜,淒花飄妃色,池花對影兩婆娑,春風駘蕩終蹭蹬,看翠峰雲落。」
挽綠與傾紅相顧一笑,退了出去,道:「公子,請進——」
楚翼白搖搖頭歎道:「這七小姐,偏如此別彆扭扭。這種文謅謅的東西,也就沈兄受的了。」
藍心嘻嘻一笑,道:「三哥又開始不耐煩了。我倒覺得這位小姐高才,難得一見呢。沈大哥有徒如此,怕也是很欣慰的吧?」
沈諾笑了笑,沒答話,就在這時,前方飄來一陣琴聲。
這時他們已快出桃林,碧湖雅捨已隱約可見,那琴聲便是從雅捨之內傳來。
挽綠道:「此是第三題。請公子猜一下,小姐現在彈的是什麼曲子?」
琴聲激進高昂,如雄軍百萬,鐵騎縱橫,呼號震天,如雷如霆,眾人聽來都是一驚。
藍心皺起了眉,道:「這曲子內含殺氣。」
沈諾靜靜地聽著,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曲畢,餘音鏗鏘,似仍迴旋在耳邊。
沈諾長長一歎,讚道:「此乃失傳許久的一首古曲,名為《十面埋伏》,本屬琵琶大曲,虧得你竟能用琴彈出這等神韻來,看來你的琴技更在其他之上。」
雅捨中傳出一聲輕笑,聲如銀鈴,煞是動人。
挽綠笑道:「又對了,公子,請——」
三人走到雅捨門口二丈處,那擺了個畫案,案上筆墨紙硯都擺好。楚翼白推了推沈諾道:「琴棋書畫,已過其三,最後一樣畫,已經在等著你了。」
傾紅道:「小姐說,公子與她相別已久,怕是不記得她的模樣了,所以請公子按腦中印象為小姐畫一幅仕女圖。看看,到底像與不像。」
沈諾笑了一笑,圍著畫案走了幾步,眾人皆以為他要提筆揮毫了,誰知他卻從懷中取出個小匣子,遞給了挽綠,道:「畫就不必了。幸得我此番帶了禮物而來,想知她究意長什麼模樣,只要看看這個就行。去,拿去給你家小姐。」
挽綠又驚又奇,接過匣子轉身進了雅捨。不一刻就有一個聲音從屋內傳出來,嬌嗔道:「這也能算?」咬字清脆,聲音柔潤,如清泉滑過心間,聽在耳中,堪比天籟。
沈諾笑道:「這是京城『沁呵齋』裡有名的銅鏡,打制精美,清晰可辨毛髮。要想知道你現在什麼模樣,只須對著它照上一照,便立即知曉,又何需以墨色辱你清華?」
楚翼白和藍心皆笑出聲來,「妙人就是妙人,居然想出以鏡代畫這一招,高明啊!」
「哼。」屋內人卻是不滿,掀簾而出,道:「說得動聽,其實是投機取巧!師父久久不歸,早已忘卻徒兒之容,所以不敢提筆,是怕被眾人取笑罷?」
楚翼白與藍心往聲音來源處看了過去,不看不打緊,這一看,頓時呆了。
只見一個淺衣少女婷婷而立,秀髮如雲,膚淨如雪,眉目如畫,紅唇如櫻,帶了三分俏皮三分嫵媚三分優雅和一分柔弱,當真是說不出的容光照人!
藍心素來自負美貌,但一見這少女,頓覺自愧不如。
沈諾的唇角揚起一抹輕笑,目光中暖意更濃,「你身體可好些了麼?」
程輕衣扁了扁嘴道:「原來師父還記得徒兒有病啊,我只當你嫌我是個大麻煩,拖累了你,所以一去不返了呢。」邊說邊用黑如點漆的秀目把楚藍二人細細打量了一番。
沈諾輕彈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半年不見,小丫頭還是沒半點規矩……來,見見兩位客人。這位是楚翼白楚兄,是為師的朋友,這位是藍心藍姑娘,是楚兄的堂妹。」
程輕衣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了一轉,笑道:「原來都是師父的朋友,那就請進來吧。」說著挽起沈諾的手往屋內走去,邊走邊道:「師父,你知不知道你那麼久不在,我可無聊死了……」
藍心見她神態嬌憨,與沈諾又狀似親密,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竟隱隱泛起了幾分異樣的感覺。但隨即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不會吧,不可能……他們是師徒……而她,只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
楚翼白在一旁推了她一把,「發什麼呆呢?進去吧。」
藍心定了定心,舉步向前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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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舍內以竹簾將內室隔了開去,屋裡的一切都佈置得井井有條,纖塵不染,此時窗戶大開,春天的暖風徐徐吹進來,坐在廳中真是說不出的舒服。
坐下不久,便有侍女捧了香茗上來,茶香清幽,原來是上等的鐵武觀音。
程輕衣在沈諾身側坐下,盈盈笑道:「師父此番來杭州,可要多待幾日哦。」
沈諾還未答話,楚翼白已道:「這恐怕是不能了。我與沈兄已經約好,要在本月十六前趕至揚州,赴那三年一度的『百萃節』。」
「百萃節?可是昔日有著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瓊花娘子所舉辦的花節?到了三月十六那天,全國各地的精品花卉都會集中到揚州,還要比評一番的,是麼?」程輕衣把頭轉向沈諾,道:「可是我素來不知師父也喜歡此道啊。以前怎不見你參加?」
「哈哈哈哈——」楚翼白大笑道:「怎麼你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楚翼白對沈諾道:「原來沈兄沒有把此事告訴令徒啊。」
沈諾淺淺一笑,表情隨意,「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說的。」
「這種事情?這可是關乎沈兄終身大事的事情啊……」楚翼白話還未說完,程輕衣的臉色已經變了,驚道:「什麼?你說什麼?終身大事?師父,他到底在講什麼啊?」
藍心道:「瓊花娘子有一個獨生愛女,今年已經年滿十七,據說容貌更勝母親,而且秀外慧中,很是有才,江南人士皆慕名求娶之。瓊花娘子眼界頗高,挑遍當世風流才俊,最後才選中了六位公子,準備就在百萃節那日,讓她女兒在六人中挑選一人為夫。我三哥和沈大哥,正好是這六人中的兩位。」
程輕衣越聽臉色越是陰沉,待藍心說完,便把眼睛往沈諾那瞟了一瞟,嗤笑道:「沒想到你可真有出息哪,妙公子意淪落到讓人家挑來挑去的地步。」
此話一出,沈諾倒沒什麼,楚翼白的臉一下子紅了,有些生氣,「程小姐,你在說些什麼?」
「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在我看來,天下再沒比這更丟臉的事了。她瓊花娘子母女倆視天下男子如玩物,任她們挑選來挑選去的,而中屏之人,竟會覺得很光榮,可笑,可悲!」
楚翼白還待發怒,藍心卻一把拉住了他,衝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三哥莫氣,看沈大哥如何答她。」
沈諾一臉平靜,似乎全未將程輕衣的話聽進去,依舊慢條斯理地呷著他的香茗。
程輕衣見激將法毫無反應,不禁咬了咬唇,又道:「我認識的師父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應該是那個即使知道王爺在等他赴宴卻仍是毫不顧及地去幹自己想幹的事的人,應該是那個見病人在砸東西不但不勸阻還幫她一起砸的人,應該是那個視功名財富如糞土,笑傲天地間惟我任逍遙的翩翩男兒!」
沈諾輕笑出聲,凝視著程輕衣,目光中竟是笑意,「哦,照你這麼說來,我該公告天下人說我不稀罕當瓊花娘子的女婿,對她女兒的垂青不屑一顧,然後在百萃節那天隨便逍遙,就是獨獨不去揚州,那才符合我妙公子的本性。是麼?」
程輕衣哼了一聲不回答,但臉上的表情卻已說明了一切。
沈諾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道:「你,畢竟還是年幼啊……」說罷站起身來,走至窗前沉默不語。
程輕衣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楚翼白和藍心,皺眉道:「難道裡面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藍心輕輕地說道:「瓊花娘子曾經救過你師父,這就是最主要的隱情吧。」
程輕衣雙眉微蹙,正待開口,傾紅走了進來道:「小姐,晚宴已在偏廳備好。」
程輕衣點了點頭,轉身對楚翼白笑了一笑,道:「我聽聞你人還未支,就先派了下人往醉香樓叫好了酒菜,想必定是很喜歡那的菜式,因而特叫人把醉香樓的大廚請了過來,入座後隨點隨做,豈不更好?」
楚翼白一聽大喜,驚奇道:「沒想到你倒是個心思縝密的可人兒,好好好,有勞程小姐了。」
和輕衣回眸,望向沈諾,欠一欠身,行禮道:「師父,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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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程輕衣談笑風生,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她口才極好,能言善道,再加上笑語輕盈,俏麗無雙,一頓飯吃下來,是賓主同歡,很是盡興。
宴畢離席時,程輕衣忽道:「師父,輕衣前些日子得到了一件古玩,人道是前朝丞相王荊公用過的筆洗。輕衣愚昧,不能識辨其真偽,師父可有興趣隨我去一觀?」
一旁楚翼白聞言立刻道:「哦,王安石用過的筆洗?是什麼樣子的,會不會……」還未說完,藍心就偷偷抓住他的袖子衝他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三哥難道看不出來,程小姐想單獨與沈大哥相處一會兒麼?他們師徒許久不見,必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們還是識相點離開吧。」
楚翼白這才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好,趕了那麼多天的路,我也累了,不如及早休息,堂妹你呢?」
藍心笑道:「我也累了。」
程輕衣拍了拍手,傾紅與挽綠走了過來,「帶貴客去準備好的客房休息,好生伺候著,不得怠慢。」
「是——」傾紅與挽綠隨即領二人離開。
沈諾坐在座位上,悠悠地呷了口茶,道:「有什麼話,你可以直說了。」
程輕衣瞪著他,眼睛晶晶亮,「我說的話,有用麼?」
「不一定。」
「我不認為恩情對你而言那麼重要,可以令你用自己的婚姻去做報酬。」
「那麼你認為什麼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沈諾靜靜地打量著她,臉上帶著種莫測高深的味道。
程輕衣咬了咬唇,幾乎是賭氣地說道:「你要去揚州可以,不過得帶上我。」
「帶你?」沈諾一直平靜的臉上首次露出了吃驚之色,「你跟著我去揚州做什麼?」
程輕衣避而不答,只是問,「你同不同意?」
沈諾定定地望著她,目光中神色很複雜,過不許久,緩緩道:「不要無理取鬧。」
程輕衣一聽,立刻抄起桌上的景泰藍酒皿往牆上擲了過去,「匡啷啷」聲響,酒皿撞上牆壁,反彈回來,跌到地上碎了,她纖弱的身軀也似因剛才那用力一摔而累得氣喘吁吁,當即站立不穩,只得將背抵住了牆大口喘氣。
沈諾不為所動,目光依舊清冷如水,「你還是這樣,一發脾氣就摔東西……但是你應該知道,這一套在我面前不管用,我不會阻止你的,要摔就摔個痛快吧,桌上還有很多。」
程輕衣的臉色本來是極蒼白的,但此刻卻湧現出了一抹病態的嫣紅,她的眼睛卻變得更亮,璀璨若流星,兩相對映下,顯得神情很是激動,「你來杭州幹什麼?你本可直接取道去揚州的,幹嗎非得繞到杭州城來?你來這裡只是為了來告訴我你要去比賽招親的事麼?你告知我此事的目的又是什麼?讓我祝你好運,抱得美人歸?還是想看看我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究意會怎生一個狼狽模樣?」
沈諾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道:「看來我果真來錯了。也罷,走了,不用道了。」說完逕自從程輕衣身側走了過去,他的白衣在晚風中微揚,流動著與其性格一樣的淡漠與冷靜。
倒是程輕衣見他如此反應怔了一怔,緊緊咬住了下唇,待沈諾就要舉步跨過偏廳門檻的那一刻時,她忽然衝了上去,自身後一把抱住了沈諾,哭出聲來,「對不起,對不起師父!我不是故意要氣你的,我不是想那樣任性的……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你了,久得我都開始擔心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師父你別這樣對我,你那麼冷漠,我受不了的……」
沈諾暗暗歎了口氣,轉過身,直視著她的臉,柔聲道:「我是你的師父,不會對你冷漠的。別哭了。」說罷取出塊手帕來遞給程輕衣,「把眼淚擦乾。」
程輕衣接過手帕,手帕是素白色的,上面繡了淺粉色的桃花。程輕衣抬起眼眸,希望能從沈諾臉上讀到些什麼,可是那清澈的眼睛太過深沉,什麼也讀不到。
「這……是我的手帕。」程輕衣開口道。
沈諾點了點頭,「是你的手帕,你十五歲的一個夏天時取來給我包蓬子用過的。」
「那……師父這麼多年都帶在身邊?」程輕衣的臉上雖然還有淚,但眼睛中已露出了欣喜之色。
沈諾一笑,輕拂了下她的頭髮,道:「我是個很懶的人,懶得更換很多東西。這點你早就該知道了。」
「哼!」程輕衣又恢復了頑皮之色,嬌嗔道:「那師父怎麼就不連腰上的玉珮也一塊留著?這是第幾塊了?上次見到你時掛著的還是塊龍形白壁呢,這就變雙魚形的啦!」
「好啦,別鬧了,夜深了,我該回去休息了,你也該按時服藥了。聽話,回房去吧。」沈諾說這話時臉上的神情很溫柔,幾近寵溺。
程輕衣眼珠轉了一轉,道:「那你答應帶我去揚州。」
「不行,絕不同意。」沈諾沉下了臉。
程輕衣跺了跺腳,不悅地說道:「討厭!不帶就不帶,我自己去!」說罷一甩長髮轉身離去。沈諾望著她的背影,有點無可奈何地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