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下子變大了,葉重重望著蕭離,久久地說不出話來。恍恍惚惚地,好像回到十六歲的那個春天,蝴蝶風箏在空中翻飛,最後跌落於地,那個把它拾起來的白衣少年有著一雙明亮之極的眼睛和渾身不染俗塵的高潔!
而此刻躺在地—上這個乞丐,發如枯草,衣如破葉,面目蠟黃,身軀佝僂……哪還有一點昔口的絕世風采?!
葉重重一把扶住他,顫聲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告訴我你到底出什麼事了!」
蕭離閉上了眼睛,這個時候了仍不肯說話,但臉上卻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雨水打在他身上,流淌到地上時就隱隱有了紅色。
葉重重驚道:「你受傷了!怎麼會受傷的?」一檢查,驚恐地發現他傷痕纍纍,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
「表嫂,你在幹嗎?」紅眉冷眼旁觀,轉身對在車門內觀望的程夫人道:「姑姑,你看表嫂她居然……居然在大街上跟個乞丐摟摟抱抱的……」
程夫人輕皺了下眉,叫道:「重重,出什麼事了?你認識他?」
紅眉撇嘴道:「不會吧,表嫂居然還認識這樣下三濫的人啊!真是……」
對她的嘲諷葉重重仿若未聞,她只是片刻不離地凝望著蕭離,淚眼蒙隴,「告訴我出什麼事了,告訴我好不好?你被誰打成這樣的?又怎麼會來到了這裡?」
「重重,快回來,雨這麼大,淋壞了怎麼辦?」程夫人第二次喊她。
紅眉冷笑道:「姑姑你就別叫了,沒看見表嫂這個樣子,擺明了是想和這個乞丐一起淋雨嗎?」
「少說幾句,把那把傘拿來給我,我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程夫人說著也要下車。
紅眉連忙上前攔阻道:「不要啊姑姑,這麼大雨,你會著涼的,你就在車裡坐著,我去仔細問個明白來告訴姑姑好不好?」
程夫人一想也好,便點了點頭。
紅眉走到葉重重身邊,目光中欣喜之色一閃而過,清清嗓子道:「表嫂,你認識這個人?他是誰呀?你的舊相好?」
葉重重回眸瞪了她一眼,紅眉一驚,狂放之色頓時收斂了不少,她看看程夫人又看看蕭離,又道:
「表嫂,快上車吧,姑姑還等著你呢,萬一延誤了法事的時辰可就不好了。」
程夫人喚道:「是啊!重重,法事可拖延不得啊!你再不上車我們就來不及了。這位若是你的朋友,就先找個客棧安置了,給店夥計些銀子讓他照顧一下,什麼事情等我們回來再說好不好?」
葉重重點點頭,起身跑到街對面的一家永祥客棧叫店夥計出來把蕭離抬進去,誰知蕭離的身子一離開地面,鮮血就泉水般從他身上湧了出來,順著雨水往下四濺,
一個店夥計皺眉道:「夫人,這人傷那麼重,流了那麼多血,估計是不成了,我看請大夫來也沒用,要是您一走他就死了,這罪名小的可擔待不起啊!」
葉重重見蕭離臉如金紙,氣若游絲,眼看就活不成了,她咬咬牙轉身奔到馬車旁跪倒在地。
程夫人吃驚不小,急道:「重重你這是幹什麼?」
「重重請婆婆原諒,我不能陪您去慈雲庵了,此人命在旦夕,這個時候我不能捨他而去!求婆婆成全!求婆婆成全!」葉重重哭得滿臉是淚。
程夫人驚道:「你不同我去慈雲庵了?為了照顧這個……這個人?」
「是的,婆婆,對不起!」
「他是誰?」
葉重重咬著唇猶豫了一會,最後道:「他是蕭離。」她料想程夫人應該聽說過這個名字。
果然,程夫人一聽之下神色大變,重複道:「蕭離?他是蕭離!」
葉重重慢慢地點了點頭。
程夫人望著她,表情很複雜,驚訝、擔憂、感歎、責怪皆而有之、
「婆婆,對不起!對不起!」葉重重不停地叩拜。
程夫人搖了搖頭,輕歎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救人要緊,我能夠體諒的……就是不知……唉,算了,你留下吧。紅眉,我們走。」
「是!姑姑。」紅眉答得又清又亮,轉頭瞧了葉重重一眼,顯得很高興。她在馬兒上抽了一記,車輪滾動,馬車繼續前行,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風雨之中。
周圍聚集了不少好事者看熱鬧,葉重重從地上站起來,膝蓋跪得幾乎失去知覺,然而回眸看到店夥計用門板抬著的蕭離時,神志一下子清明了起來,朗聲道:「你們把他送到最好的房間去,再派個人去請最好的大夫,越快越好!」身上沒有帶銀子,當下拔下頭上的金簪拋給了掌櫃的。
有錢的就是大爺,店裡的夥計盡數出動,開門的開門,跑腿的跑腿,很快就安置好了房間,還送來了熱水和止血的藥膏。一旁的夥計正要給蕭離擦血時,葉重重道:「我來。」
店夥計眼色怪異地看了她一眼,但沒多說什麼,把毛巾遞給丁她。
葉重重坐到床邊用毛巾輕輕地擦去蕭離身上的血跡,動作自然得好像這本就該是她做的事情,蕭離陷入昏迷狀態中,全身滾燙,燒得不輕。
葉重重急道:「大夫還沒來嗎?,,話音剛落,一個店夥計領著大夫進門來了。
「大夫,快,請您看看他,他傷得很重!」葉重重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大夫。
趁大夫給蕭離診治的時候,她朝兩個店夥計招了招手,低聲道:「你們可知道他為什麼會倒在街上?又為什麼會遍體鱗傷?」
一個店夥計道:「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早上起來開店門時就來了頂轎子,然後這個人就被人從轎子裡拋了出來,扔在大街上,然後那頂轎子就抬走了。」
「一頂轎子?」
另一個店夥計補充道:「沒錯,挺漂亮的轎子,不過轎夫都不認識,估計不是蘇州人。我們不敢多管閒事,所以就沒過去看個仔細。」
葉重重沉吟道:「沒有道理啊,那些人打了他後隨地一扔也就罷了,為什麼要特地走到這裡才拋下他?」
「這個小的可就不知道了,夫人您幹嗎不等那位客官醒了親自間他?」
問蕭離?葉重重看看床上半死不活的蕭離,心中酸楚——他這個樣子,救不救得活也是個問題,又什麼時候能夠清醒?
把脈的大夫輕歎口氣站了起來,葉重重連忙問道:「大夫,他怎麼樣?」
「傷雖重,但還不至於致命,不過流血太多,要好好調理個十天半月的,才能恢復健康……」
「啊? 」
「這還是其次.最要緊的是他現在傷口感染,如果高燒一直不退的話,很可能一命嗚呼。」
「那該怎麼辦?」
「這個……藥物雖重要,但還是得靠他自己的毅力。能不能挺過這關,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我先開些退燒消毒的藥,看今天能不能把燒給退了。」
「好,謝謝大夫,」葉重重對店夥計道,「那就麻煩這位小哥跟大夫去—趟把藥抓回來吧。」
店夥計連忙隨大夫抓藥去廠,葉重重走到床前,忍不住握住蕭離的手,輕泣道:「為什麼會這樣?你為什麼這樣糟踏你門己……即使不能回復到以前那樣的風光,難道做個平平凡凡、安安穩穩的人也不行嗎?肯定是欠了睹場太多債才被打成這個樣子的……你要我怎麼樣呢?蕭離,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我已經不可能一輩子都照顧你了,為什麼你就不能自己愛惜自己一點?」
蕭離在昏迷中發出了幾聲痛楚的呻吟,他的眉鎖得很緊,臉上都是淤傷,青一塊紫一塊,葉重重看著看著,眼淚就流得更多。
不一會店夥計抓回了藥,葉重重讓他給蕭離換件乾淨的衣服,自己出去煎藥,然後親自喂蕭離喝藥,蕭離喝一口就吐一口,半天下來,一碗藥真正喝下去的還不到十分之一。
葉重重的眼圈不禁又紅了起來,—旁的店夥計看著她,忽然道:「夫人,您別傷心了,老天一定會保佑他好人長命的。」
葉重重淒聲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個好人?」
「因為夫人是個好人,您那麼在乎的人肯定不會壞到哪去的。」
「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
「這個——」店伙汁啞口無言了。
葉重重苦笑了一下,道:「你忙你的去吧,有事我會叫你的。這裡我自己來就行了。」
「是。」店夥計退了出去。
葉重重緊緊握住蕭離的手,沉聲道:「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不許你死,你聽見了沒有?蕭離,不許你就這樣死了!」
蕭離依舊昏迷。
大雨下了一整天,到夜晚時不但未停,反而更大了。雨水劈啪劈啪地敲在窗上,聲音分外的清冷。葉重重守在蕭離身邊,未離開半步,她伸手探去,蕭離的額頭依舊滾燙滾燙,高燒仍未退去。房門敲了幾下,店夥計進來道:「夫人,您要不要吃點東西?您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這樣下去別病人沒好,您就先倒了。」
葉重重搖了搖頭,「我吃不下。」
「那……好吧。我出去了,有事您在門口喊一聲就成。」
「好,謝謝你,小二哥。」
店夥計搖著頭走出去,遠遠地還可聽見他歎息
道:「真不知道那乞丐哪來的好命,竟然有這麼個女菩薩服侍著哦……」
葉重重聽了他的話,心中更是酸楚,蕭離在別人眼中就是個乞丐,和她的身份相距了十萬八千里,然而誰又曾想過,他本來是個比她更高貴的公子啊!蕭離風采真的消彌盡了嗎?他再也不是從前的他了嗎?
葉重重無法回答。
半夜時,葉重重聽得蕭離輕聲道:「水……水……」
「你要喝水?我馬上去倒。」她轉身準備去桌旁倒水,手卻一把被蕭離拉住了。
葉重重驚訝地扭頭,蕭離依舊緊閉雙目,神志陷於混沌狀態中,然而嘴裡卻在喃喃念道:「重重……重重……」
那一剎那葉重重如被電擊,十年了……十年來這是蕭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重重……重重……」
葉重重望著蕭離,這個男人此刻並不清醒,然而他卻在叫她的名字,口齒不清,「重重……重重……」
「我在這。」葉重重俯身過去,在蕭離耳邊柔聲道:「我在這裡,蕭離。」說完這句話後,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不要走……重重你不要離開我……不要走,不要走……」蕭離把她的手抓得更緊,緊到讓葉重重覺得疼痛,然而這疼痛比起她聽到這句話後心中的感覺來說,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十年來她一直在等待,希望有一天蕭離會轉身抱住她,對她說:「重重,不要走,留下來。」她曾在心中幻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幻想著自己該會如何激動且喜悅地投入蕭離懷中,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這句話她等了卜年,終於等到了,但是——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偏偏是她已為人妻時?那曾經的一切她已經決心塵封起來,再不回憶、再不碰觸,斷絕得乾乾淨淨時,為什麼讓她偏偏聽到了這句話?
葉重重的唇不住顫抖,連牙齒都似乎打了結,發聲變得格外艱難,「蕭離……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她的眼淚滴到了蕭離臉上,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滑。「如果你早一個月說這句話,一切都會完全不一樣……可是現在,太遲了……」她開始泣不成聲,哽咽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一味地顫抖,不停地顫抖,身心都如撕裂開來一般地痛著。
或許是聽到了她的活,蕭離不再呢喃,再度陷人了昏睡之中。
夜雨終於落盡,天空又放晴朗。當早晨的陽光透過紙窗照到葉重重的臉上,她慢慢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床邊睡著了。脖子又酸又硬,她扭了扭頭,下意識地往床上看去,這一看之下,頓時跳了起來,「蕭離呢?」
床上空空,什麼都沒有,她連忙在房中轉了一圈,還是不見人影,店夥計聽到叫聲跑了進來,「夫人什麼事?」
葉重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人呢?那個病人呢?」
店夥計也是一臉迷茫,「人不見了?昨天不還躺在床上嗎?真奇怪,一早起來沒見到有人出去啊!」
葉重重失魂落魄,店夥計見了忙安慰她道:「夫人你別擔心,他傷得那麼重能跑哪去?走不遠的,不如我現在叫大家都出去幫你找找?」
葉重重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不用了,他走了,你們誰都找不到的。」
店夥計眼睛尖,看見枕頭下露出樣東西,便道:「咦,那是什麼?」
葉重重取出一看,原來是塊玉珮,玉質碧綠,在陽光下剔透得近於透明。她的手顫了一下——這是蕭離的東西。隨園世子的身份象徵,那麼多年來,原來他一直還帶在身邊,連最潦倒的時候都沒有賣了它……翻轉過來,玉的背面刻了四行字:「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葉重重凝視著那四行字,久久不語……白蝶風箏落在那個人的腳邊,他的白衣流逸著獨絕於世的玉潔冰清。
她愛上那個白衣少年,在十六歲的那個春天。紫陌花開,靜看紅塵慢慢舞遍了醉裡風光。青天雲起,笑掬清風輕輕洗盡了舊時鉛華。十一載春秋,憔悴了厭厭風月瘦減了怨怨煩憂,原來一切的一切盡只歸於四句話——
「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這就是她用十一年青春與江湖夢換來的一個代價!
「蕭離!」最後一聲呼喚幻化在風中,終成了絕響。
葉重重慢慢地走回程府,一路上她的思維都沉浸在哀傷之中,並未去想她昨天的舉動會引起怎樣的後果,她只是不停地默念著那四句話,一遍又一遍,但是,卻已沒有了眼淚。
程府的大門開著,幾個家丁在那掃地,見到她時神情都很奇怪,葉重重也沒有察覺,她就那樣地走進去,走進風清憩。
靜。很靜很靜的樓閣。這種靜在這樣的天氣裡,顯得格格不入。
當葉重重走到門前時,才終於自哀傷裡回過神,考慮到了即將面對的問題——
昨天,!她沒有陪婆婆去拜祭公公。
昨天,她去照顧了蕭離,照顧了一夜。
昨天,她沒有回家。
婆婆會怎麼想?紅眉會怎麼想?府裡的下人會怎麼想?最最重要的是,非凡會怎麼想?
一想至此,葉重重一把推開了房門——
第一眼看見的,是放在房中央桌上的菊花。
女兒醉,紅絲錯、碧玲瓏、紫塵煙。
她最喜歡的四盆索菊!竟然就那樣出現再她的面前!
然後就看到了更多的東西,掛在牆上的《月影菊花圖》,牆角籠子裡雪白亂跳的小貂,床頂帳幔上的紫色流蘇,床旁小几上還冒著熱氣的「神仙鴨」,梳妝台上精美之極的胭脂盒。
天啊!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臨行前要的七樣東西,全都呈現在了她眼前……
哦,不,還有一樣——簫曲。
當葉重重剛那麼想時,就聽到遠遠地傳來一陣簫聲,旋律淡淡,竟無法辨析究竟是淒涼還是哀愁,只覺得幽幽的像是歎息。
她朝著簫聲的方向走了過去,繞過風清憩,步人竹林,竹林深處有一小亭,一個人背對著她正在吹簫。
「非凡……」她忍不住輕喚一聲。簫聲停止,非凡公子慢慢地轉過身來,葉重重頓時愣住!
那是非凡公子,但卻不是她所熟悉的模樣。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冰冷,平靜的雙眸中不見一絲感情。
他就那樣地望著她,可是目光卻好像透過她望到了很遠的地方。
葉重重忽然覺得很慌亂不安,她舔舔發乾的唇,小心翼翼地道:「非凡——」
非凡公子手一揮,一張帖子平平地飛到她面前。葉重重伸手接過,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
黑色的帖子上,只寫了一句話:「戌午年秋,九月廿六,夜子時,笑客山莊莊主葉得添殪。」
「不可能!」葉重重尖叫了起來,「不可能!爹爹他……爹爹他怎麼可能死了?我出嫁時他還好好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非凡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她衝過去緊緊抓住非凡公子的手,想從他那得到一絲慰藉,然而非少L公子卻推開了她。
又是那樣靜靜的目光,沒有焦距地投放在她的臉上,「不,是真的。」
葉重重腿一軟,跌到在地,喃喃道:「不,我不信……我不信……怎麼可能?怎麼叮能?爹爹身體那麼好,怎麼可能忽然去世?」
「他身體不好,只是你一直不知道罷了。」非凡公子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沒有絲毫情緒。
葉重重心中一涼,抓緊了他的手,「非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非凡公子鬆開她的手,往前走了幾步,道:「莊主的身體幾年前就開始衰退了,只是你當時一直沉浸在傷痛裡,從來沒有去關心過他罷了,而他怕你擔心,愁上加愁,所以也一直瞞著你,不讓任何人告訴你知曉。在我們去和他告別那天,他叫住我,單獨地與我談話,說的就是他的病情。他說他自知大限將至,但是又不忍新婚的女兒因他而變得煩憂,所以就不告訴你了……」
「爹爹……爹爹……」葉重重痛哭了起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非凡公子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讓葉重重從頭到腳徹底地寒透!他什麼話都沒有說,逕自走了。
葉重重伸手想拉他,但停在了半空中。自她認識非凡公子以來,第一次見到他用那樣的眼神看她,不是惱恨不是哀怨不是責怪,而是靜,非常非常的靜,靜得就像冰凍住了的湖水,不起絲毫波紋。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樣的非凡公子,好陌生,好疏遠,讓她感到莫名的恐懼和害怕,不敢和他說話,不敢叫住他,甚至不敢看見他!
為什麼會這樣?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輕輕地走到了她面前。
葉重重抬起頭,見到的是碧落。碧落望著她,眼中有淚,她用很奇怪的語氣對葉重重道:「小姐,你闖禍了。」
闖禍?葉重重心中重重一震!
「碧落,你知道些什麼,快告訴我。」
碧落看著葉重重,慢慢地說道:「昨天你們走了大概兩個時辰後,紅眉小姐忽然回來找姑爺,他們在書房裡說了好一會的話,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但是聽跟隨紅眉小姐一起回來的下人小李說……說小姐半路上因為一個叫花子而不肯陪程夫人去慈雲庵,他還說,那個叫花子的名字叫蕭離。小姐,這是不是真的?」
葉重重的眼睛瞇了起來,「紅眉!她對非凡胡說了些什麼?她現在在哪,我要去問問!」
「紅眉小姐說完話後就又出門了,說是程夫人還等著她呢,她們要到明天才能回來。」碧落蹙眉道,「小姐,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確遇見了蕭離,也的確為了他舍下了程夫人,是嗎?」
「蕭離當時命在旦夕,我當然要留下照顧他,就
算他不是蕭離,只是個普通的乞丐,我也不忍心見死不救的!」
「可是問題就在他是蕭離,如果他只是個普通的叫花子,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你知道下人們傳得有多難聽嗎?小姐,你現在是嫁了人的人哪,怎麼可以大庭廣眾下對另一個男人表現出過分的關懷?何況大家都知道那個男人是小姐你……是你以前的心上人……」
葉重重的臉色漸漸籠上了一層寒霜,她深吸口氣,緩緩道:「大家部是那麼想的嗎?都認為我和舊情人藕斷絲連,不清不白?」
碧落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麼非凡也是那麼想的了?」葉重重加重了語氣。
碧落搖了搖頭,顫聲道:「這個……碧落不知……可是碧落知道姑爺自和紅眉小姐從書房裡出來後,就變得很沉靜,不說話,也不笑,小姐要的東西差人連夜趕路運來了,他親手放到房間裡對著它們看了很長時間……小姐,你傷了姑爺的心呢!」
葉重重心中一痛,但隨即冷冷道:「如果他真的聽信紅眉她們的話而不信任我的話,我無話可說。」
「可是小姐敢問心無愧地說你和蕭離間沒有什麼嗎?」
葉重重一驚,蕭離昨夜的話又迴響在耳邊——
「重重……重重你不要離開我……不要走,不要走……」
剎那時,她的神情變得很不自然。
如果昨夜她稍微把持不住一些,也許就真的背棄了非凡公子!一想到這,冷汗如雨。
碧落觀察著她,歎了口氣,哀哀地道:「小姐,你為什麼這樣呢?為什麼你還掛念著往事不肯放下?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令姑爺傷心?你明明知道你對蕭離的眷戀會傷害到姑爺,卻也不肯斷絕嗎?」
「沒有,碧落我沒有……」葉重重想解釋,但是碧落臉上的表情分明是不信,連身邊最親近的丫頭部不信她,何況其他程府的人?她忽然覺得百口莫辯,難道昨天真的不該留下親自照顧蕭離?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非凡不肯信任她?難道她真的讓他那麼沒有信心嗎?
碧落低頭哭了起來,泣聲道:「現在什麼都太遲了,連莊主都去了……怎麼辦?小姐,我們怎麼辦?」被她一說,葉重重的心又生生地疼了起來,她一咬牙朝前跑去。
碧落呆了呆,也跟了上前。
葉重重跑到前廳,隨手攔住一個家丁問:「看見公子了嗎?」
家丁道:「公子剛出門去了。」
「他去哪了?」
「那小的可不知道了,公子是騎馬走的,夫人這會兒趕可能追不上了。」
這時另一個家丁走過來道:「夫人,公子臨走前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葉重重驚悸地看了那家丁兩眼,接過信連忙拆開,素白的紙上,墨跡猶新——
「十丈軟紅,至此終無掛牽。」
葉重重的手開始發抖,越抖越厲害,最後連紙都抓不住,從指縫間飄了下去,落到了地上。碧落撿起來,看到紙上的字,驚叫道:「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姑爺說他終無掛牽了?」
葉重重淒然一笑,道:「他走了。」
「走了?小姐知道去哪了?」
「不管去哪,都不重要了……」葉重重淡淡道。
碧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拚命地搖,「什麼叫做不重要?小姐,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麼嗎?姑爺在誤會你,你應該找到他把事情說清楚啊!」
「他如果真的不信任我,無論我說什麼,部沒有用;他如果信任我,就不會輕信紅眉的話……夫妻做到這一步,還有什麼意思?也罷!走就走罷!」
葉重重一扭頭朝馬廄走去,碧落跟在後頭叫道:「小姐,你去哪?」
「回笑客山莊!」葉重重強忍住淚,低聲道:
「我要回家,我要在爹爹人土前看他最後一眼。」
是的,她要回家,回她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