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靈晰剛進醫院大門,賀錦添就迎了過來,居然還笑容滿面的說:「不好意思,又要請示你了。」
她沒心情開玩笑,直接問道:「查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嗎?」
「嗯,已從知情人士那證實了,市長的確是受了陸石鼓的蠱惑,所以才把他老爹送到我們醫院來的。」
「市長老爹得的是什麼病?」
「肺癌晚期。因為白血球指數過低,所有經過臨床批准的醫療用藥已經無法對他提供任何幫助,包括化療。」賀錦添壓低了聲音說,「也就是說——只能等死。」
唐靈晰抽口冷氣,「陸石鼓真是陰魂不散,這種毒計都想的出來!誰不知道市長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如果我們治不好他老爹,他會輕易罷休才怪。沒辦法拒絕嗎?」
「人已經送過來了,市長態度很強硬,根本容不得我們拒絕。」
「帶我去看看。」
賀錦添當即帶她去三樓,市長老爹就是市長老爹,住的是醫院最好的病房。人還未至,已聽見裡面傳出爆喝聲,罵道:「把窗簾給我拉開!聽到沒有!不知道我老人家喜歡陽光啊?成心想讓我曬不到太陽是吧?」
接下去是護士連連的道歉聲。
「中氣這麼足,看樣子還有好長時間能活。」唐靈晰一邊冷笑,一邊推門。
豪華舒適的大床上,一老頭擁被而坐,人已瘦的不成樣子,但一雙眼睛還是精光四射,看起來凶的很。
床頭櫃上堆滿了各色補品禮物,全是名貴貨。兩個特級護士正在切水果。
唐靈晰微微一笑:「楊老先生您好。我是唐靈晰……」
她的話還沒說完,楊老爹已叫道:「你就是這家鬼醫院的院長?你來的正好,你看看你這的窗簾,還有床單,還有傢俱,顏色素得就跟太平間似的,我老人家還沒死哪!看著就心煩,給我換成紅的,要大紅的!」
唐靈晰有氣無力的說:「聽見了沒有?楊老先生要大紅色的窗簾和床單,給他換了。」
護士們連忙應聲操辦。
楊老爹睨著她說:「你這丫頭倒還爽快。對了,還有,我晚飯要吃扇貝粥,不許放蒜也不許放姜。」
唐靈晰繼續忍:「聽見了沒有?楊老先生要吃扇貝粥,吩咐餐廳廚師去做。」
楊老爹又一連提了五六個要求才暫時作罷。唐靈晰退出他的病房門時,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
賀錦添聳肩說:「現在你明白我所謂的難搞是什麼意思了吧?不僅僅是在治病上。」
「他的病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目前美國正在測試一種新的肺癌治療方式,GVAX。不過,GVAX尚未經過美國食品藥物檢驗局批准,還處於臨床實驗階段。 GVAX並非化療,是一種類似IRESSA的基因用藥,適合在目前造血功能還很不佳的情況下進行。」
「那你還在等什麼?為什麼不建議他們把他送往美國治療?」
賀錦添搖頭輕笑,「市長不會同意的。」
「他為什麼不……」說到一半,唐靈晰已明瞭,看剛才病房裡那些堆積如山的貴重禮品,如果把老頭送往美國,別人的禮可該往哪送?真是個大「孝」子。
可是,她的脾氣素來不好,別人越是針對她逼她,她就越不肯服輸。陸石鼓想陰她,No way!
她忽然返身,把那兩個特級護士叫了出來。
「你們聽著。」唐靈晰眼中閃過一道奇光,唇角的笑容開始變得有些惡意,「等會,他如果叫你們倒涼水,你們就給他熱水,告訴他熱水暖胃;他要蘋果,就給他香蕉,告訴他香蕉有助排便;每小時叫他吃一次藥,每隔半小時詢問他是否上廁所……總之就是,他要你們幹什麼,你們就盡量往反方向做,但要顯得非常熱心非常體貼。」
護士們大吃一驚,唯唯諾諾道:「這樣行嗎?萬一他發脾氣怎麼辦啊?」
「他一發脾氣,你們就拚命道歉,痛哭流涕都沒關係,表現出十二分的誠意來。而你——」唐靈晰轉向賀錦添,「他如果投訴她們,你就告訴他一定會盡快處理,但能怎麼拖延就怎麼拖延。」
賀錦添微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知道這樣做不符合你們的職業道德,但是這個大毒瘤我們醫院不能收留,你們也不想醫院倒閉了失業吧?」唐靈晰看向病房方向冷笑,「我就不信這樣一來,你還敢住在這。」
交代完護士後,她轉身下樓,賀錦添跟在身後說:「不怕事情傳出去對醫院聲譽有損麼?」
唐靈晰揚起眉毛,「奇怪,我們醫院的服務這麼熱情周到,處處以病人的健康著想,他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賀錦添偏偏腦袋沒說話,只是朝她豎了豎大拇指。
「一有結果就通知我。」說話間,底樓已到,唐靈晰正要走人,賀錦添喚住她說:「等一下,嗯……如果不急的話,不如一起喝杯咖啡吧?」
「喝咖啡?」
賀錦添的眼睛像能放電,用溫柔的能醉死人的口吻說:「當然,再加上一頓晚餐則最好不過。」
唐靈晰凝視著他,半響,露出一個甜蜜之極的笑容回答說:「現在是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如果你不介意因曠工而被扣工資扣獎金的話,那杯咖啡你儘管去喝。但是我,很介意曠工,所以我要回去上班了。再見!」最後的「再見」兩個字一改前面的軟言細語,擲地有聲。
賀錦添望著她的背影,摸摸鼻子認輸,這女人又聰明又狡猾,還真是難追。不知道當初歐學長究竟是怎麼追到她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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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賀錦添便來電匯報某位老太爺因不堪忍受醫院的「慇勤服務」而堅持要換醫院,市長大人拗不過其老爹,只好重新將他轉回第一人民醫院。臨行前醫院護士們全部揮淚相送,依依不捨,千求萬求的求他留下,看得楊老爹直喊:「快,快開車!再多待一秒,我這把老骨頭就斷送這了……」
唐靈晰掛上電話,抿唇一笑。
「笑得那麼得意,看來又有人倒霉了。」Mary抱著本子走進來,笑問道,「午餐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
「嗯……」唐靈晰還在考慮,電話響了,一看,又是歐陽。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他很隆重其事的說。
「你不要告訴我你又忘記帶錢包,而被扣在某個餐廳那等我去贖人。」
「你怎麼那麼聰明?」
唐靈晰頭冒青煙,「喂,你不要得寸進尺!」
歐陽笑了起來,說道:「其實是我為了報答你上次替我解圍,所以請你吃午飯,不知道你賞不賞臉?」
「你請客?」唐靈晰看了下表,「我只有20分鐘時間。」
「足夠了。」
好吧,既然小傢伙盛意拳拳,她也就不拒絕了。約好在西餅店碰面,唐靈晰關上電腦要走,Mary眨眨眼睛,笑容曖昧的說:「有約會?啊,不知道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呢?你也該走出灰色陰影重新尋找陽光了……」
唐靈晰的心「咯登」了一下。灰色陰影……嗎?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白色襯衫黑色職業套裝,黑色皮包黑色皮鞋,全身上下找不到第三種色彩。什麼時候起,向來以運用色彩出神入化而著稱的Flora,竟變成了這樣一個刻板黯淡的女子?她望著茶色玻璃窗上的倒影,一點僅有的喜悅感,就那樣沉了下去。
因此5分鐘後,當她走進好食西餅屋,坐到歐陽面前時,已不復先前歡快明朗,連看到擺了一桌子的美食,都顯得意興闌珊。
「這道法式鵝肝醬比米蘭咖啡做的還要經典,還有這個焦糖布丁,吃吃看,是不是味道很正宗?」
唐靈晰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你還沒吃就點頭?」歐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便問道,「怎麼了?工作不順利?」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一帆風順的工作。」
「醫院的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麼?」
唐靈晰盯著他:「原來你在醫院有眼線。」
歐陽笑笑,往她碟子裡加了一勺鵝肝醬,「是有人認為應該巴結一下未來的上司,所以主動匯報醫院裡的一舉一動。」
「和醫院無關。」
「那麼,是新設計出了問題?」
「和設計也無關。」
「那麼是……」歐陽還在猜測,唐靈晰已打斷他,「為什麼一定要把我的心情好壞和工作聯繫起來?難道在你們眼裡我就真的是個工作狂,除了工作不會有其他煩惱嗎?」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發脾氣,歐陽怔了一下。
唐靈晰一掠頭髮,煩躁的起身說:「算了,我還是回去工作吧。」
剛走到門口,歐陽追了過來,拉住她的胳膊說:「我知道了。跟我去個地方吧!」
「去什麼地方?」
「到時候就知道了!」不顧她的拒絕反對,歐陽執意的抓住她的手,走到街邊的車站時,看見一輛車來,就拖著她一同上車。
「喂,我的工作……」
「翹掉吧。」
「啊?」
歐陽燦爛一笑,「你以前上學時肯定很乖吧?有沒有逃過課?」
「拜託,我這種優等生,怎麼可能……」
歐陽打斷她:「那真是不夠完整的青春。不過沒有關係,現在彌補也一樣。」
「等等……」唐靈晰還待反駁,歐陽已轉頭付錢給售票員說:「兩張票,請問這條線路的終點是哪?」
售票員的視線在兩人臉上轉了一圈,再落到兩人緊緊相握的手上,懶洋洋的說:「銀山。」
有沒有搞錯?那麼遠!唐靈晰連忙轉身說:「別開玩笑了,我要下車!」
「既來之,則安之。」歐陽死命的拖住她,拉拉扯扯間撞到旁邊要下車的其他乘客,被數落一通後,唐靈晰覺得丟不起那個臉,只能認命的隨他一同在最後一排空位上坐下。
「我的小少爺,你究竟想幹嗎?」她壓低了聲音問,不明白他用意何在。
歐陽凝視著她,眼睛晶晶亮,「不說了嗎,你翹班,我逃課。」
啊對!他下午也是要上課的!這個死小孩……唐靈晰正想抗議時,歐陽又說道:「如果沒有嘗試過叛逆的滋味,就不算真的體驗過人生。把一切都做的那麼完美,你不累麼?只是一個下午而已。」
陽光透過車窗玻璃,落到他俊秀的臉龐上,那眉目深然,彷彿不在人間。
不知道為什麼,唐靈晰覺得自己的心又抽動了一下,然後,不再堅持。
公車顛簸的人昏昏欲睡,再加上外頭明艷的陽光暖洋洋的曬在身上,一直繃得死死的神經一旦鬆懈下來,就變得說不出的困乏。唐靈晰睡著了。
歐陽側頭打量她,她沒有化妝,皮膚顯得有些憔悴,眼睛下有著淡淡的眼袋,即使是在睡夢中,雙眉依舊微微的皺著。
他記得第一次在停車場看見她時,她穿著TracyReese粉紅色蝴蝶結扣針針織上衣,配以RebeccaTaylor漸變紅色釘花半截裙,手中拎著KateSpadeMaddie的紅色印花圖案手袋,說不出的青春靚麗,嫵媚中又帶了歡快的風情。
那時的她,是燦爛盛放的玫瑰,驕傲,自信,還有那麼點點的冷艷多刺。
第二次的路旁偶遇,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為什麼那麼老套的把戲,他在當時就沒有看出來?果然是不能對人心存偏見的,偏見像遮住智慧的樹葉,使他無法看清晰事實。
第三次是宣讀父親遺囑那天,她來開門,他看見一個雖然面色略顯蒼白,但神情依舊鎮定自若的女人,一身黑衣,眼眸沉靜。
他知道她必然反對,她也果然沉不住氣,強烈抗議要將住所與別人分享,看見她頹然倒在沙發上沮喪的模樣,他竟隱隱然的覺得好玩——看來,以後的生活一定不會太乏味。
然後是同住屋簷下,雖然房子夠大,可抬頭不見低頭見,完全陌生的人要在一起生活,磨合期無可避免的存在。
她會凶巴巴的來敲他的房門,叫他關小音樂。
她會對他和媽媽其樂融融共進晚餐的情形不屑一顧,逕自開車出門去解決吃飯問題。
她會睡眼惺忪、蓬頭垢面。
她會哈欠連連,表情茫然。
生活中的Flora,沒有雜誌彩頁上的衣冠楚楚神采飛揚,卸下外界給她披上的那層光鮮外衣,她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
一個有著幾許童心的孤單的聰明的26歲女人。
爸爸喜歡的,是這個真實的她吧?
歐陽就那樣注視著唐靈晰,眼神溫柔,像春風一樣的溢化開來。他伸手輕攬,唐靈晰的腦袋就自然而然的一歪,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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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車顛簸了近50分鐘,終於到達終點。
唐靈晰被售票員的大嗓門驚醒,揉著眼睛說:「我竟然睡過去了……銀山到了?」
「嗯。我們下車吧。」
兩人走下公車,此地已在郊區,連綿的青山,平坦的馬路,路的兩旁栽種著法國梧桐樹,落葉鋪了一地,踩在上面,發出沙沙的響聲,如蠶在吞食桑葉。
人置身其中,感覺一切凡塵俗世都變得悠遠了。唐靈晰深吸幾口氣,張開雙臂歎道:「郊外的空氣真是清新啊!」
「跟我來。」歐陽拉了她的手,帶她往前走。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一個動作,卻讓唐靈晰微微遲疑。
視線從低垂的睫毛下落到兩人相連的手上,這個初見時身形還沒長開的孩子,在短短兩個月裡竟似脫離地心引力般的變高了,連他此刻握著她的那隻手,都有了男人的厚度與力量。
歐陽領她去的,是個搭建在路邊的鐵皮小屋,上面掛了塊大大的招牌,寫著「出租自行車」等字樣,與之對應的,屋後擺放著六七輛款式新穎造型美觀的自行車,讓人一看,就很有騎一下的慾望。
歐陽介紹說:「這條路現在正是一年風景最美的時候,秋高氣爽,紅葉飄落。你算不算的出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接近大自然了?」
唐靈晰四下張望了一番,回答:「我有多久沒接近大自然了我記不得了,倒是你,才回國不過兩個月,倒是對本城熟悉的不得了嘛。居然連這有自行車出租都知道。」這小鬼,八成以前也逃課來這玩過,更說不準,就是跟那個茲秀兒一起來的。
「要試試嗎?」歐陽微微一笑,轉頭對老闆道,「麻煩你,我們要兩輛自行車。」
「等等!」唐靈晰連忙攔阻,看見歐陽詢問的目光,她的臉紅了一下,最後嘴一撇,狀似不屑的說,「我不會騎自行車。」
「什麼?」歐陽的表情又是驚訝又是好笑,「你居然不會騎自行車?」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這個世界上不會騎的人絕對比會騎的人多!」
「但中國是個自行車王國……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學生年代是怎麼度過的。」
「很簡單啊,路程近的就走路,遠的就住校。」不知道為什麼,雖然說的理直氣壯的,但心裡卻莫名的心虛,她從來不曾這樣鮮明的意識到——原來不會騎自行車是這麼丟臉的一件事情。
歐陽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這樣一來,只能我載你了。老闆,我要那輛。」
老闆收了錢,推著車出來,看著他們兩個呵呵笑,眼神頗多曖昧。唐靈晰不悅的擰起了眉毛。那邊,歐陽跨上車子,扭頭說:「在發什麼呆?快坐上來吧,我載你走。」
唐靈晰抿了抿唇,最後還是乖乖的橫坐在了後座上,歐陽踏板一踩,一股力道頓時顛得她差點掉下去,嚇得她連忙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就這樣,車輪飛揚起落葉翩翩,不急不緩的沿著這條路而行,兩旁的山色在下午的陽光下鋪呈出燦爛的金邊,天地間那麼安靜,靜的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唐靈晰慢慢的鬆開手,轉頭望著這一幕恬寧美景,那些因工作與生活而積累的負擔,好像真的就那樣一點點的消散、消弭、消失掉了。
「I'm sitting here in the boring room,it's just another rainy sunday afternoon……」輕快的旋律自歐陽唇間流淌出來,竟是赫赫有名的《lemon tree》。
有些歌就是有這樣神奇的魅力,節奏一起,就忍不住讓人跟著附和。於是唐靈晰也就隨著拍子微微昂頭,唱道:「i'm turning my head up and down,i'm turning turning turning turning turning around,and all that i can see,is just another lemon tree……」
雖然她一直不覺得自己已經蒼老,但此時此刻,也由衷的感覺自己變年輕了。那些消逝了的、過去了的青春,隨著自行車清脆的鈴聲,和輪胎碾過落葉的沙沙聲,正一點一滴的回到臉上來。
小路盡頭,密林茂茂,碧潭幽幽。一株大樹攔腰橫長,將粗大的枝幹一直伸到潭水中去。
歐陽沖唐靈晰挑釁的揚了揚頭,唐靈晰回他一個誰怕誰的表情,跳下車脫掉鞋子,沿著樹幹走到盡頭坐下,雙腿正好夠到清冽如鏡的湖面。一轉頭,歐陽將自行車在樹下放好,也走了過來,挨著她坐下。
唐靈晰讚歎說:「這一幕真像綠箭口香糖的那個經典廣告……」
歐陽神秘的眨眨眼睛,竟從兜裡取出盒綠箭口香糖,遞到她面前。
唐靈晰失笑,「老天,你還真的帶著這玩意!」
伸手取過一片,放入口中,薄荷味在唇齒間柔柔的溢開。這麼美的景色,這麼美的心情,一如綠箭口香糖的那個廣告,身心放鬆到最及至處,快樂自然而然的湧遍全身。
難怪古人總說,偷得浮生半日閒。
唐靈晰忽然想起一事,取出手機正要撥號,歐陽問道:「做什麼?」
「打電話回Polaris請假啊。差點忘記,幸好還來的及。」
歐陽的手伸過來,拿走了她的手機,逕自按下關機鍵。唐靈晰吃了一驚,叫道:「喂,你幹什麼?」
他抬起頭,笑得好生得意和可惡,「說好了是翹班,怎麼可以請假?」
「但是……」
他不理她,將手機往褲兜裡一放,擺明了為難她。
唐靈晰不高興的說:「你總是這麼自做主張替別人決定事情的嗎?」
「基本上我不喜歡多管閒事。」
「少來,不知道是誰在茲秀兒出事時幾次三番的熱心相助的。你根本就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是嗎?那你呢?你自己不也一樣?」
唐靈晰立刻板起臉,正想反駁,歐陽又說:「放縱一下吧,一個下午,一個下午而已。」燦晶晶的眼睛充滿了真摯,讓人無法拒絕。她默默的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妥協。
不知這算不算是一物克一物?對別人,她總有辦法令對方知難而退,由她來主導一切,然而面對這個孩子,卻似乎總是她在讓步。為什麼會這樣呢?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歐陽忽然問道:「為什麼對我會不一樣?」
「嗯?」
「你那麼聰明,至少有十種以上拒絕我的方法,就像處理醫院那些棘手的事務一樣,乾脆利落滴水不漏。你其實不必這樣遷就我的。」
唐靈晰沉默片刻,望向前方氤氳的的水氣,緩緩說:「我不會對顯成的孩子用心機。」
她轉過頭,衝他笑笑,「所以不用擔心,兩年後,我會把帝嘉完好無缺的還給你的。」
歐陽盯著潭水中的倒影說:「謝謝。」
「哈,其實我認為這句話我應該對你媽媽去說,她為這事一直很擔心呢。」
「謝謝你……」歐陽低聲說,「謝謝你這麼愛我的爸爸。」
唐靈晰愕了一下,沒想到他感謝的是這個。
歐陽垂著頭,因此她看不到他眼中沉澱的複雜心緒,只聽到他的聲音似乎有些無奈和凝重,「可是,我不要你永遠愛他,我不要你永遠囚禁在對他的愛情裡,讓自己的生活失去顏色……」
一時間心中酸酸澀澀,竟不知是感動還是震撼。唐靈晰咬著下唇,過了許久才微微一笑,換上輕鬆的表情輕鬆的口吻說:「你這個人小鬼大的小傢伙!我愛怎麼生活可不關你的事情,管好你自己吧!」
說完就想轉身回岸,誰知腳下一滑,整個人頓時重心不穩,歐陽連忙一把抱住她,兩人在樹幹上搖擺了好一陣子,才重新坐穩。
「哦,嚇的心臟病都快出來了……」唐靈晰喃喃了一句,偏過腦袋,卻見歐陽的臉就在咫尺之間,眼眸明亮,可以清晰的看見自己的倒影。
這樣近的距離,憑生出幾分曖昧氣息。
歐陽輕揚起唇角,笑了一笑,「第三次。」
「什麼?」
「這是我第三次救你。」
唐靈晰的臉紅了。這一剎那,她的表情像個做錯事的小姑娘,又是羞澀又是困窘,還有點點的懊惱和悔恨。
在這樣近的距離看她,呼吸在彼此的鼻間縈繞,那唇色紅潤,像種蠱惑,催促他將某種潛藏著的心事勇敢揭曉。於是歐陽又靠近了幾分,沉聲說:「Flora,我喜歡你。」
空氣頓時僵凝了兩秒鐘,然後「砰」一聲巨響濺起好大的水花,唐靈晰嚇的從樹幹上掉了下去。
「Flora!」歐陽連忙伸手給她,想拉她起來,誰知唐靈晰的表情像看見鬼一樣,發了瘋似的跑回岸旁,匆匆套上鞋子跑了,連放在車籮裡的皮包都沒顧的上拿。
歐陽的手停在半空中,許久,才慢慢的收回來。旁邊的位置空著,就在幾秒鐘前,伊人猶在,空氣裡似乎還縈繞著她的芳香氣息,然而此刻,她跑掉了,那樣踉蹌狼狽全身濕淋淋的跑掉了。
他似乎做了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他嚇到了她,也打破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和諧關係。
可是,那句話,那句關於喜歡的話,真的很想對她說。
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為什麼不可以告訴她?
歐陽抱膝坐在樹上,望著漣漪散盡的潭水,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