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在細雨中,他們從鐵塔沿著塞納-馬恩省河一路走到聖母院。
兩個人的巴黎,竟是如此不同。
在鴿子展翅飛翔、聖歌悠然響起的聖母院,與來自各國的遊客擦身而過,厲文顥忍不住擁緊懷中的她,低頭親吻那軟涼的紅唇。
她嘗起來有秋雨的味道。
視野成了一片迷濛。他們依偎在一起,無論何時,手都緊緊牽著對方。
外人眼中,儼然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在香榭大道漫步,每一家咖啡座都像在引誘著他們駐足。厲文顥想買杯熱咖啡溫暖她的手,趙湘柔卻執意要去幫他挑選一條圍巾。反正,大道上全是精品名牌旗艦店。
「為什麼一定要買?我並不冷啊。」
趙湘柔別過頭,半晌,才悶悶地說:「要掩蓋我施暴的痕跡,可以嗎?」
他笑了。敞開的襯衫領子內,確實可以看見她昨夜留下的傑作。他不在乎讓全世界看見,但既然她堅持要買,他會順著她。
攜手走進看得順眼的名店,選好圍巾,她不肯讓他付帳。兩人推了半天,厲文顥的皮夾不小心滑落,趙湘柔眼尖,立刻看到裡面的照片。
「這是什麼?」她搶先一步撿起來。厲文顥要拿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一張很久以前的照片。裡面有他也有她。他很胖,她很傲。
厲文顥大概剛到美國吧,還沒瘦下來。相片中的他坐在沙發角落,簡直像是背景。而相片中央是趙湘柔,年輕、貌美,表情卻一臉無聊,活生生是個被寵壞的、不可親的小公主。
「你怎麼有這張照片?」她詫異極了,連店員把包裝好的圍巾送過來,都忘了要接過。
厲文顥接了紙袋,牽著一臉不解的大小姐離開名店。趙湘柔不肯把皮夾還他,繼續追問:「這照片到底是哪裡來的?」
「好像是羅可茵去美國找你玩,我們一起吃飯時,隨便照的。」他回答。
她依稀想起來了,好像真的有這回事。羅可茵在台灣讀大學,放長假時來過美國找她玩。可是,她一點都不記得他們曾經三個人一起吃飯過。
事實上,她不太記得厲文顥當時在做什麼,又是什麼樣子。印象中,他非常安靜,有事找他一定找得到,非常可靠。但從來不麻煩人,也不引起注意。
「你是什麼時候瘦的呢?思婕來跟我住的時候,你已經不是這樣了啊。」
她看看手上的照片,又看看眼前高大結實的俊男,差距,居然有這麼大。
「當然。」他在微笑。「這照片是你升大二的暑假時拍的,而程思婕是你大四那年才跟你住在一起。」
她大四那年,原來住的公寓租約到期,她父親投資新買的大廈單位又還沒蓋好,沒辦法立刻入住,趙湘柔才搬去跟剛好在找室友的程思婕住了一年。
她們本來只是點頭之交。厲文顥幫趙湘柔搬家時,她記得很清楚,才打了照面,程思婕就對她說:「這是你弟弟嗎?好帥喔!你爸媽一定是俊男美女,才生出你們這對姐弟,也是俊男美女。」
「他不是我弟弟,他比我還老!」趙湘柔沒好氣地回答。兩個女孩從此結下樑子,鬥嘴斗了好多年,仍樂此不疲。
所以,才一年多的工夫,厲文顥就從胖子變成帥哥?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只是用功讀書,少吃一點,努力運動而已。」口吻非常輕鬆愉快,儼然是「樂活」的提倡者。
「為什麼?」
「因為要配得上你。」他簡單地說,把照片連同皮夾收回來,用圍巾換。
趙湘柔捧著被塞到手中的柔軟溫暖圍巾,傻傻地望著他。而他略彎下腰,湊到她面前,微笑催促:「幫我圍上,好嗎?」
圍巾披上了他的頸,他握住她的雙手,以吻致謝。
「這張照片……」為什麼帶在身上?她的問題融在他的唇間。
「只是用來提醒自己,不要鬆懈。」他說得雲淡風輕。
她任由他牽住手,兩人繼續在秋天的午後漫步。
落葉、雨絲、路旁咖啡座香醇的氣息、如織的遊客……他們彷彿置身電影場景中,詩情畫意。
「我以前並不可愛。」走著走著,她困惑地再度提問。
「現在也差不多。」有人又被狠狠捏了一下,笑著擋住施暴的小手。
「我的意思是,不論胖瘦,你對我的態度一直都沒有變。對於朋友也是一樣,只要認定了是好友,你從不計較,也從不吝於關心。」
「我有這麼好嗎?」趙湘柔不敢相信。
「有。」他篤定地點頭。「羅可茵是你的高中同學,到美國後你們依然一直保持聯絡,沒有間斷過。程思婕談戀愛、失戀、又談戀愛,你總是待在她身邊,雖然你關心她的方式,我不是能完全理解……」
而且,她沒有把孤身去到美國的厲文顥丟下。雖然她嘴巴很毒,一天到晚嘀咕又放狠話,但美麗帶刺的外表下,卻有一顆柔軟溫暖的心。
「可是,我對何敏華很不好。」她提出反證。
「你只是不理她而已。而且,何敏華這人白目,明知施某人是你男友,還是照搶。」厲文顥看她一眼。「不過這也告訴你,真正愛你的人是不會被搶走的。施學長跟她是天生一對。」
想到那個讀到博士班卻不會處理生活瑣事、成天醉心學術研究以及古典音樂的前「男友」施先生,趙湘柔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學長確實跟敏華在一起會比較好。何敏華別的不說,照顧人是很拿手的。我就差很多。」
「你讓人照顧就好了。」厲文顥輕描淡寫。
而這些年來,照顧她的,就是厲文顥。
她握緊他的手,沉默地任他帶著,一路走下去。在異國街頭,走過潮濕的石板地,走過層層落葉,漫無目的,只是閒逛。駐足時他總是擁著她,在轉角或公園長椅上暫坐時,他會突然輕聲叫她。等她抬頭,便會迎來溫柔的吻。
甜蜜纏綿,如膠似漆。
巴黎的最後一夜,他們依然共同分享彼此的體溫。在他懷中靜靜依偎,趙湘柔安靜得令人擔心。
「怎麼了?還在想羅可茵的事?」他的大手依戀著肌膚觸感,輕輕滑過,像在撫摸珍貴的藝術品。
他敏銳地知道,這一整天,大小姐心口都像被石頭壓著,始終不開朗。
果然,她默默點頭。
「我如果有像你說的那麼好、那麼重視可茵,就應該試著接受、甚至祝福她的選擇,不是嗎?」趙湘柔埋在他寬厚胸口,喃喃說著。
「可是……我還是做不到。我真的不是個好朋友。」
「先別把自己逼得太緊,給彼此一點時間,怎麼樣?」厲文顥建議著。
她不作聲。 [※小★*說%之&家☆~獨@家○制¥作※]
好久好久之後,才聽見她悶悶的嗓音傳出來:「……沒辦法想像可茵當我繼母。真的沒辦法。」
她居然煩惱成這樣!厲文顥簡直想大笑出聲。不過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著想,他還是不笑為妙。「大小姐……」
「我爸不是好男人,他一輩子都在追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好好定下來。可茵條件好、個性好、身材好、頭腦好,什麼都好,不能浪費在我爸這種人身上。」她真的很苦惱。
「你不氣她瞞著你了?」
「剩下一點點。」她坦率得可愛。「不過也難怪,這件事實在太詭異了,居然老不修到去追女兒的朋友。我就知道我老爸有一天會做出令人無法置信的丟臉蠢事,果然。」
厲文顥則是很感動。到了這個時候,趙湘柔還是處處為自己的摯友著想。生氣永遠氣不了太久,刀子利嘴卻是豆腐心腸,這就是令他著迷的美麗公主。
「事情一定會解決的。先別煩惱了。」他忍不住俯下頭親吻她苦惱緊鎖的眉目。
接下來,用令人臉紅的方式轉移她的注意力、消耗她的體力,讓她能在回家前夕好好睡一覺。
巴黎雖美,但終究不是家。他們還是要回去的。
夜深,人靜。單張床上,雙人緊緊相擁,沉沉入睡。
* * *
回到台灣,他們立刻分頭進辦公室工作。
厲文顆不怎麼介意,他心情非常好。大小姐接回來了,其它都不重要。
步履輕快地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只見趙董事長一臉鐵青,毫無平日輕鬆瀟灑的神態。秋日的台北陽光普照,還是夏末風情,氣溫不低,辦公室裡卻有如巨型冰箱。
「你總算回來了。」不等他出聲招呼,趙董事長已經冷冷開口:「你那天說要去接湘柔,我以為是到機場去接。」
「我是去了機場沒錯。」厲文顥恭敬回答。
「你沒說是要去搭飛機、飛到法國去接湘柔!」趙董事長一怒起身,聲色俱厲地質問:「你一去就待了四天才回來,打手機不通,也沒留下聯絡方式,住哪裡也沒講,這算什麼?」
「我跟大小姐住在一起。」
此話一出,趙董事長、連同原本就在辦公室的兩位資深秘書,都一起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你……」
「同一個房間。」他還不怕死地補充,只差沒說「同一張床」了。
「如果董事長聯絡到大小姐,就一定找得到我。」
趙董事長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鐵青」兩字來形容了,而是一種難以描述的豬肝色。他壓抑著火氣,先揮手吩咐兩位秘書出去。
大門關上,偌大辦公室陷入死寂,一老一少遙遙相對,彷彿兩頭獅子在互相打量著對方,暗自付度衡量著局勢。
趙董事長率先開口,尚稱冷靜。畢竟在商場上打滾多年,沒有讓情緒蓋過理智。
「我當初栽培你,是讓你當湘柔在美國的伴讀。」
富家子弟出國讀書,講究一點的,安排認識的人一起上學、照應功課,這不算罕見。而厲文顥多年來也非常稱職,不但照顧好趙湘柔的功課,連自己的學業也沒有馬虎掉,在現代伴讀界可說是數一數二的人才。
但伴讀伴到床上去了,這……
「董事長,別說您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風險。那未免太天真了。」厲文顥非常盡責地指出。
「當然有。所以我本來安排的是何敏華,結果湘柔跟她處不來。」董事長看他一眼。「她跟你倒處得來。只是,我高估了我女兒挑男人的眼光。」
「您覺得大小姐眼光差?」厲文顥笑笑,年輕而英挺的臉上充滿自信。
「我五年就順利拿到工程學士加商管碩士。工作上,則是您一手訓練出來的。您若不承認我的能力,就不會讓我做這麼吃重的工作了。」
多年來的努力幾乎都濃縮到這幾句話裡。
這招高,責任全都推到董事長自己身上。不能承認自己挑選、訓練的人不好,但也不甘願承認他配得上自己女兒。進退兩難。
趙董事長氣悶,那雙跟女兒很相似的漂亮眼眸,瞇細了打量著他。
「本來已經決議要升你當副理的,現在我得要重新好好考慮了。」語帶威脅。「就算是你,也不能隨便曠職。這工作態度……」
「出發前我已經把工作都安排好了。扣掉週末,前後只請兩天假。至於董事長私人事務的部分……」厲文顥笑笑。還是很客氣。「是把大小姐帶回來比較重要,還是幫您安排約會重要呢?我斗膽,擅自作了決定,不知道董事長的看法如何?」
老獅子咬牙切齒。早知道這小子一肚子機關,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倒過來全用在對付自己身上。
就是看中他的沉穩可靠,才會把重任交託給他,結果現在到底是該慶幸自己眼光神准呢?還是怪自己看走眼?
「董事長不介意的話,可以開始工作了嗎?」厲文顆揚了揚手上的文件,盡責地提醒:「這些是要請董事長過目的公文。重點已經幫您劃好,等一下十點開會的時候都會討論到。」
趙董事長還是冷冷瞪著他,完全不復平日的親切灑脫。「我還沒有同意,你不用高興得太早。要是讓我知道你是為了趙氏才……」
這種台詞,從一個風流倜儻的老帥哥口裡講出來,還真不搭調。厲文顥差點笑出來。他忍住了,只是嘴角微揚。
「請董事長放心。不只您,就連大小姐也還沒有完全接受。」話雖如此,但他看起來倒是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趙氏的資產分佈我非常清楚,您沒有付我足夠的薪水讓我能自由買進趙氏股份。而且,若真的想要搞鬼,我在董事長手下就可以動手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雖然聽了刺耳,但也是事實。短短一年不到,厲文顥已經無聲無息地讓自己變成核心人物,趙董事長大部分的決策都要經過厲文顥,他若有心搞鬼,早已經開始了。
「既然如此,你到底為何如此大費周章?」趙董事長不悅地反問。
厲文顥只是微笑不語,英俊卻沉著的臉龐,有一瞬間流囂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神情。
不過只是一閃即逝。他隨即改變話題,認真問:「董事長,關於等一下要討論的次一季採購預算,您究竟需不需要先看一下報表?」
「當然要。拿過來。」董事長黑著臉說,一屁股坐回皮椅上,又從資料中抬眼盯住他。「你該不會早在美國的時候,就已經瞞著我,跟湘柔在一起?」
「沒有。」這是實話。暗戀不算。「不過,就算真的有,董事長能怎麼樣呢?回到過去叫我們分手?還是逼我現在立刻娶大小姐?」這也是好問題。
再度被說得無法回嘴,趙董事長一肚子不爽地埋頭處理公事。
半響,又抬眼。「那你到底為什麼去巴黎?現在打算……」
「董事長,採購預算,七千九百萬。」厲文顥不慌不忙的引導回公事。
暫時穩住了老獅子,接下來要加緊腳步,守住他的大小姐--
結果大小姐接到他電話時,忙得似乎沒空檔多講兩句,口氣很匆促。
「晚上?我要加班。」
「加到多晚?可以讓我去接你嗎?」
她在他溫柔而謙卑的詢問中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回答:「可能不行。我跟思婕約了在公司碰面,然後去她家。我要把去巴黎買的東西送給她。
「那……好吧。」他不再刻意隱瞞自己的失望。所有深藏在客氣表面下的情意,如今像潮浪般慢慢洶湧,再也擋不住。「明天,能不能見面?」
「……」她又沉默了,好像還嘀咕了什麼。「明天我還是要加班。」
「後天?大後天?」他開著玩笑,雖然有點勉強了。「該不會說到明年耶誕之前都沒空吧?」
「我……」吞吞吐吐不是她的個性,趙湘柔心一橫,說了:「我是想,我們暫時先別見面了。
「為什麼?」問句平靜,聽不出情緒。
「我需要時間整理心情。」
「好。」他非常乾脆,完全沒有囉嗦。
「呃……真的?」反而是趙湘柔吃了一驚,講話開始口吃。「我不是……跟上次不是……我的意思是……」
這場景,怎麼似曾相識?
想到上次兩人「酒後亂性」之後……一樣是她主動提說要冷靜,他也一樣二話不說地同意,但此刻她卻感受著完全不同的心慌意亂。
想到他深深受傷、卻強自鎮定的神情……趙湘柔的胸口突然冒上來一陣難言的絞痛,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一次,他甚至沒有提出任何附帶條件。
「那就不打擾了。等你整理好心情,或有什麼需要的時候,再找我。」
他非常官腔地說完,非常有風度地道別,才掛了電話。
「啊,我……」心慌意亂的趙湘柔還要說話卻已來不及,只聽到電話切斷的嘟嘟聲響。
她沒有看到的,是在辦公室裡,厲文顥平靜按下切斷通話鍵之後的光景。
下一秒鐘,有人的手機呈直線往牆上飛出去。
匡琅!巨響瞬間,新穎手機完全報銷。
「怎麼了怎麼了?」還在加班的其它同事奪門而出,衝過來厲文顥的辦公室門口。「發生什麼事?剛剛怎麼了?」
他們很詫異地發現,一向只專心工作,優雅斯文,幾乎沒被看過情緒起伏的厲文顥,此刻臉色極度難看,額際青筋浮現,眼中則燃燒著怒火,全身緊繃站在辦公桌旁,牆邊則是被他摔爛的手機。
「厲特助,你沒事吧?」「是下午的合約談不順利?」「還是採購預算的問題,跟財務部門沒辦法達成共識?這真的很嚴重嗎?」
厲文顥挫敗地耙梳過自己的短髮,重重歎了一口氣。「沒事。」
「可是你剛剛……」
「真的沒事。」他努力要恢復冷靜,但嗓音跟握拳的手一樣,氣到微微發著抖,牙關緊咬,用力得讓俊臉都有點扭曲。
同事們目瞪口呆。大驚之際,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厲特助,原來不是沒有脾氣。他發起火來,還真可怕!
* * *
晚上,趙湘柔真的加班到很晚,也真的跟程思婕碰面,並不是隨便找借口搪塞厲文顥。
「這是什麼?Valrhona的巧克力嗎?」程思婕接過趙湘柔遞給她的紀念品,開心地問。
結果期待是名牌巧克力的願望落空,那一小包沉甸甸的禮物拆開來,是一個不甚起眼的小罐,標籤上寫著Pleur de sel--
法國布列塔尼區出產的鹽之花,號稱是可以嘗到法國南邊海岸氣味的頂級調味海鹽,堪稱禮輕情意重。
「你家郎老闆會煮菜,這是買給他用的,叫他作菜給你吃。」趙湘柔簡單解釋,換來程思婕笑開了一張甜蜜的臉。
「你是最會挑禮物的人了。謝謝。」
因為趙湘柔總是把受禮者仔細放在心裡,認真去挑選適合的禮物,而不是隨便買點紀念品當禮數。
程思婕對那小罐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的看,一面不經心地順口問:「那你有沒有買明信片給可茵?」
羅可茵因為種種因素一直沒有辦法出國旅遊,而趙湘柔從高中開始,每到一個不同的地方,都會記得寄明信片給羅可茵。若是實
在太趕,只好匆忙選買一些美麗的風景明信片,寫好了帶回來直接當面交給羅可茵。多年來,這個習慣都沒有改變。
這次一問,趙湘柔卻沒有答腔。氣氛整個僵住。
「湘柔,你們……是不是在吵架?」彎彎含笑的眼眸,此刻充滿了憂慮,還順手抓起一個絲絨抱枕,摟在懷裡壯膽,跟在趙湘柔身後,小小聲地問。
「沒有。」語氣洩露了一絲怨慰。
程思婕想了想。「可茵惹你了?她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應該是誤會吧?」
「言下之意,難道是我無理取鬧?」趙湘柔很「和氣」地反問。
「哎呀,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嘛。」陪笑陪笑。「不過這實在很反常。你們都死黨那麼多年了……」
「你的手機在響。郎老闆來查勤了。」趙湘柔打斷程思婕的詢問。
只見有人丟下抱枕撲過去接聽,滿臉甜蜜笑意。趙湘柔體貼地避開了,給他們一點空間,也省得自己聽了胃酸逆流。
待回來時,程思婕已經講完了,坐在床前地毯上翻看精緻的明信片。
趙湘柔一手捧杯香噴噴的熱咖啡,後面跟著一隻眼睛閃亮、腳上有如裝了彈簧的大狗。
大狗看到房間裡有人,立刻奔上前去,準備好好打招呼一番。
「菲菲,坐下。不准舔思婕,沒家教!」教訓完菲菲,她把手上咖啡端給程思婕,自己也坐下了。「這是無咖啡因的,喝喝看,應該不會睡不著。」
「巴黎帶回來的,我當然要喝。」接過之後,程思婕好奇。「這隻狗是怎麼回事?」 [小* f%之&家~獨 家 制◎作§]
只見大型犬緊靠著主子趴坐下來,頭就擱在趙湘柔的腿上,瞇著眼,很舒服的樣子。
「它喜歡咖啡。剛剛就是它一直鬧著要,我才泡的。」原來不是要招待客人,而是因為愛犬的關係。
程思婕嘖嘖稱奇。「沒想到你不僅天良末泯,還很有愛心,別人的狗你都能寵成這樣?」
「什麼別人的……」想想也是,這明明是厲文顥的狗。趙湘柔有點氣餒,嘴硬著:「我哪有寵,它可都是我在管教的,老頭子根本不會教狗。」
「是嗎?」程思婕笑咪咪。有人講到「老頭子」三個字時,難言的親暱可是藏都藏不住,昭然若揭。「聽說這次厲特助也去了巴黎,是真的嗎?」
美眸一瞇,轉移話題:「聽說你該回去了。郎老闆在等你,是嗎?」
「啊?要趕我走?」程思婕一臉失望。她勾過自己的皮包,給她看塞在裡面的片子,以及一包滷味。「可是我租了片子,想跟你一起看的。還買了滷味。我以為我們可以開睡衣派對,熬夜吃東西、看片子、聊天……」
睡衣派對。趙湘柔怔怔地看著笑容甜美的好友。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其實我很討厭睡衣派對?」她突然問。
「沒有。為什麼?」
趙湘柔輕輕撫著身旁大狗,一面悠悠敘述,關於小時候邀了要好的小朋友到家裡開睡衣派對的情景。
就像在電視劇集或電影裡看到的那樣,幾個小女孩穿著睡衣,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講話,半夜出來探險,還溜到樓下大廚房找東西吃--
程思婕以趙家豪宅為背景,想像當時的狀況,果然非常入戲。她很嚮往地說:「感覺很棒呢。然後咧?」
「然後,我們在廚房門口看到我爸很親密地摟著一個女人的腰,正在情話綿綿。」看程思婕一臉困惑,趙湘柔聳聳肩,追加解釋:「那女人是幫我準備睡衣派對、幫我招呼其它小朋友的人--我當時的保母。」
「哇!」程思婕吃了一驚,掩住嘴巴。「你爸……怎麼會……」
「對,他就是一個這麼爛的人。沒改變過。」從她十歲起就知道了。
趙湘柔精緻如藝術品的臉蛋上沒有太多表情。「所以,可茵跟他牽扯在一起,我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
「等一下!你說可茵……跟……伯父?」程思婕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花了好一會兒才消化完畢這句話。「會不會是誤會?」
她默默搖頭。「不會。而且如果是誤會,可茵最近這段時間的反常,又怎麼解釋?」
「你有沒有問可茵?」
「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趙湘柔還是搖頭,一臉寂寥。「而且我不敢問。如果她真的跟……我……我不知道……」
話音漸漸轉弱,終至消失。說不下去了。
趙湘柔,也有如此膽怯的時刻。
因為對彼此太瞭解,所以才會這麼困惑,才會如此為難自己。
換成你,你怎麼辦?
大狗呼嚕呼嚕地打起鼾來。趙湘柔一直在順著它的毛,壓得腿都麻了,也沒有起身,一直坐在地毯上。寵狗寵成這樣,真是誇張。
「那,你有沒有問問厲特助的意見?他怎麼說?」
趙湘柔冷笑。「他說,要我試著想像可茵當我繼母的感覺。」
噗!剛喝了一口咖啡的程思婕,差點全部噴出來。
用力吞下去之後開始狂咳,一面咳一面問:「他他他……咳咳……他說這種話……咳……你讓他活著從巴黎回來?」
「他帶著很多內傷回來的。」說得理所當然,還帶點驕傲。
安靜坐在雅致貴氣的小姐閨房中,身邊環繞的一切都是令人羨慕的,但此房間的主人卻很沉默,毫無歡顏。
「一定是誤會吧。」說到底,程思婕還是不願相信。她很樂觀地說:「我相信可茵,她有理由才會這麼做。你不要煩惱了,很快就會解決的。」
趙湘柔一直喜歡好友單純、向上的個性。勇往直前,從不輕易認輸。
她實在太累了,忍不住把頭靠在程思婕的肩上,吐出一口長長的歎息。
「湘柔……」
「我知道。讓我想想吧。我真的……需要時間思考一下。」
太多事了,變動太快,她追趕不上。何況,她應該是個不具思考能力的花瓶才對呀。
「湘柔……」程思婕又叫她。「怎麼樣嘛?」
「你……」嗓音詭異,好像想笑又強忍著。「你這樣會曝光喔。」
果不其然,靠在人家身上,加上衣領略開,胸前春光一覽無遺。
「曝光就曝光。你沒看過?」她們三個常常一起去泡溫泉,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是……」程思婕真的在忍笑。「咳,在巴黎的時候,厲特助……有還手嗎?你身上怎麼也帶傷?」
懶洋洋低頭一看,趙湘柔立刻被雷打到似的坐正,還用力攏緊領口!
連菲菲都被她驚醒,抬頭困惑地望著突然發神經的主人。
可不是帶傷,白嫩胸口上那一點一點的痕跡,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什麼。
她反應沒這麼大的話,還可硬說是過敏;但像這樣,除了「心虛」二字之外,沒有別的解釋。
那也不用解釋了。趙湘柔氣餒地轉身拉整衣服,不聲不響。
「誰打贏了?」程思婕非常不怕死,挨過來偷偷問。
「菲菲,這邊,她有咖啡!」趙湘柔指著身後笑得好八卦的死黨,對愛犬宣佈:「趕快去喝,她還要帶你去散步喔,趕快!」
養狗千日,用在一時。瞬間,剛剛還成抹布狀攤在地上的大狗,立刻變身成自動洗臉機,它撲了上來,開始以瘋狂的舌頭與口水表達愛慕--
「走開!走開!救命--我不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