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的話,趙湘柔真想擁有小叮噹的時光機,坐回二十四小時之前,讓這一天完全沒有發生過。
但這是不可能的,所以要面對現實。
即使再頭大、處境再尷尬、再怎麼想死,表面上都不能表露出來,一定要裝優雅。這也要歸功於多年的家教,趙湘柔非常拿手。
即使身上只穿著厚厚的毛巾浴袍,頭髮還因為剛淋浴過而濕答答的滴著水,她端坐在餐桌前的模樣,還是高傲得像個公主。
「你的胃舒服點沒有?我正在打果汁,喝了之後,宿醉會好很多。」
跟她一樣,披著毛巾浴袍的厲文顥,正在廚房裡忙碌。修長的身影非常迅速,手腳輕快,幫她料理著醒酒的飲料。
新鮮蔬果、優格、蜂蜜等等普通的材料,到他手中,洗洗切切,丟進食物處理機,震耳的聲響過去後,一杯顏色詭異的飲品就出現了。
「你為什麼會做這個?」接過玻璃杯,趙湘柔狐疑地問。
「網路查一下就有了,很方便。」他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在她對面坐下。淺嘗一口之後,微笑而親暱地對她說:「不算太可怕,趕快喝吧。」
語調溫柔,目光溫柔,微笑也溫柔……實在太可怕。趙湘柔機伶伶打了個寒顫。她從沒看過厲文顥這個模樣,根本不像是在喝醒酒蔬果汁,彷彿像剛吞了一大口的蜂蜜似的,整個人甜得發膩。
不行,這錯誤越來越難以收拾,她非得立刻處理一下不可。
快刀斬亂麻,開門見山,深呼吸一口,說吧。
「你聽我說。」趙湘柔把杯子放回桌上,纖指按著陣陣發疼的太陽穴,皺著眉,凝重地開口:「關於昨晚,那只是一時失誤、酒後亂性,你不要想太多。」
厲文顥愣住,微笑僵在俊秀的臉上。
「你不用……呃,我是說,我們之間的關係沒有改變。」
不過,他們之間,到底算是什麼關係?說家人也不是,說朋友更不像,又不是路人;難道她可以抓著厲文顥去驗血、做DNA檢定,看他們到底是不是同父異母的手足嗎?
「你的意思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他也放下了杯子,轉正了面對她,一臉嚴肅地問。
早晨的他看起來非常可口。下巴略有鬍渣,頭髮亂亂的,單眼皮的眼眸通常有股篤定神采,而此刻卻閃動淡淡的怒意。
若不是心亂如麻,趙湘柔會客觀而愉悅地欣賞一下眼前的俊男;不過,此刻誰還有這個心思!
「我知道這很困難,不過,這種意外發生之後,通常只有兩種解決方式。一是當作沒這回事,從此丟開:第二,則是讓錯誤繼續發生,我們變成炮友。你想變成像我爸那種人嗎?」曉以大義。
啊,她父親,台北商場有名的老帥哥,風流韻事自年輕到老都沒斷過,身旁紅粉知己一個換過一個,精采程度直逼演藝人員。
厲文顥的臉色已經一陣青一陣白,趙湘柔幾乎無法正眼看他。她知道自己的尖銳言辭深深刺傷了對方。
他濃重失落的神色,就像之前他們到流浪狗收容中心領養、陪伴他三年的愛犬因病過世時,所流露出來的表情。
趙湘柔正被沉重的罪惡感壓著,幾乎喘不過氣,但,她還是努力挺直了背,堅強面對。拜託!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厲文顥一畢業回到台灣,她老爸可是立刻斥資找人買了一隻幼犬送給他。
然後,連她的職位都給他了。
凝重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那沉默還有稜角,刺得讓人坐立不安。
趙湘柔焦躁地換了幾個姿勢,厲文顥則是索性起身,推開通往陽台的落地門窗,走了出去,獨自面對廣闊的大海。
望著那修長優雅的背影,趙湘柔簡直想賞他一個飛踢,讓他到太平洋裡去冷靜一下。
拜託!發生這種事情,她也覺得很糟糕啊,不趕快啟動危機處理機制、先下手為強的話,豈不是要讓人看笑話,看到自己慌張的模樣?
怎麼可以!她可是趙湘柔啦!是欠揍的、被寵壞的、沒心沒肺、專長是逛街花錢、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公主,她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自亂陣腳丫--
她必須努力說服、武裝自己,否則,心底深處那個發現闖了大禍、手足無措的小女孩,就會被發現了。
不可以!
「我不是真的那麼老古板,覺得上過床就是要結婚。只是,能不能不要這麼急著劃清界線?」冷靜過後的厲文顥,語調不再像早先那樣溫柔膩人,他頭也不回地冷聲問。
「不然呢?你想怎麼樣?」她反問。「意外就是意外,發生了只好快刀斬亂麻。你我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你還接了我的職位,馬上就要上任,你也不想被說是睡了老闆的女兒才得到這工作的吧?」
嗓音清脆利落,把情況分析得頭頭是道,自己的感覺或情緒就先不論了。趙湘柔看似嬌貴,思路卻非常清楚伶俐,很多人都被她的外表給騙了。
厲文顥咬緊牙關。他很盡力忍耐著,才沒有出口反駁。
雖然不期待她像貓瞇一樣賴在懷裡撒嬌,但是,在共度春宵的隔日醒來,居然是這樣冷靜到近乎冷血的態度,一點嬌羞甜蜜都沒有;只要是男人,都不會太愉快吧? [ 小*說%之&家~獨@家 制\\作]
要走這個「揮揮衣袖,不留一片雲彩,下床不認人」的慾望城市路線?
可以,他奉陪!不過,她必須付出代價。
寒風撲面,刮得他手腳冰涼,連心也冷了。
越是這樣,他的語氣就越發溫文和藹,要說表裡不一,他厲文顥也是個中翹楚。「大小姐說得有道理,我們確實該把昨夜當成一個意外。」
「你能瞭解是最好了。」趙湘柔真的鬆了一口大氣,她就知道厲文顥是個聰明人。「那我們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以後也別再提起,怎麼樣?」
陽台上的俊男轉身。他靠在欄杆上,雙手抱胸,姿態已經恢復往常的瀟灑自在。要很仔細看,才會看出他眼眸中一抹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是落寞,也是怒意,更有著算計--
「當然沒問題。」他一口答應了她的要求,然後,對著如釋重負的公主狠心地丟出了炸彈一枚。「不過,我有條件。」
「什、什麼條件?」趙湘柔罕見地結巴了,她完全沒料到會接到變化球。
被熟人仙人跳?這、這是社會版才會出現的新聞哪。
「這個嘛……」佞臣嘴臉又出現了,更有甚之,他完全是個當權的、正在拿喬的佞臣!
是要她大變身,從此角色對調,變成他的奴隸兼傭人?還是他真的要實踐「炮友」這個選項的可行性?趙湘柔越想越驚恐。
「也沒什麼。只不過接下來我的工作會越來越忙,常常要出差,所以有些事情可能要麻煩你。」
長指點了點下巴,故作思考狀,然後說:「這樣吧,請你幫我照顧菲菲,怎麼樣?」
「菲菲」就是她父親幾個甩前才送給厲文顥的幼犬,是只不怎麼純正的奶油色拉布拉多,可能還有點黃金獵犬的血統,正以驚人的速度在消耗狗食、一面成長中;每回見到趙湘柔,不用口水狠狠表達愛慕之意,是不會罷休的。光想到那黏呼呼的舌頭跟口水,趙湘柔又覺得一陣暈眩之意襲來。
她呻吟一聲,扶住額頭。「不會吧!」
厲文顥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了,至少,表面上看來是這樣。他溫和勸說:「其實菲菲已經一歲了,大小便都訓練過,不會麻煩;只是它習慣白天要散步半小時,晚上要有人陪它睡,定期要去獸醫那兒檢查。還有,他喜歡吃狗罐頭跟干飼料各一半。罐頭的話,火雞肉不
吃,其它都很愛;我那邊有的存糧狗食還不少,加上他的玩具、床……東西很齊全,會找時間送過去大小姐家,你不用擔心。」
「等、等一下,不是要我偶爾過去遛遛狗就好了嗎?」花容真正失色,連嗓音都在抖。 txt456
「當然不是。大小姐,養狗是很大的責任。」厲文顥隔著一整個太陽台,遠遠地對她語重心長:「像這麼重要的事,我也不能隨便找個人托付;只有真正可靠的人,才能讓我放心。」
「我……我……」真的不是這麼可靠的人,心別放得這麼早!
換她的臉色慘白如紙了,額上出現大滴冷汗,呼吸淺而不規律,快暈倒了。
「大小姐又不舒服了?宿醉是麻煩一點。趕快把果汁喝下去吧。」
厲文顥怡然自得地走了回來,回復成那個淡然中帶點嘲譫,謹慎地保持著距離的他。
為什麼……趙湘柔隱約覺得,還是有點不一樣了?
* * *
四個月之後。
回台休養、不用工作的趙湘柔,體重非但沒有直線上升,還掉了三公斤。本來就已經夠窈窕的曲線更加纖細動人,令好友們欣羨不已。
羨慕個屁!她每天被迫要增加運動量不說,晚上還睡不好,不瘦才怪。
「這是好事呀,你知道有多少人努力想減肥都沒辦法嗎?」和多年好友相約週末一起吃飯,羅可茵望著越發美麗的她,詫異地問:「你怎麼看起來很不愉快的樣子?大家都說你越來越漂亮了呢。」
「你這麼羨慕,那菲菲交給你養幾天好了。」趙湘柔真的很想翻白眼,但是她們在公共場所,還是要顧一下形象。
「呃……」連一向英姿颯爽的羅可茵都猶豫了,她謹慎地望了望被拴在餐廳門口的大狗,聰明地不發一語。
玻璃窗內外是兩個世界。窗內是裝潢貴氣、餐點精緻、賬單也會很傲人的法式餐廳。算不上衣香鬢影,但來往用餐的客人都打扮得整齊講究,輕聲談笑,非常優雅。
而外面的台北城已經是初夏風情,太陽夠大,曬得人出汗;來往路人行色匆匆,卻在經過餐廳門口時,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那坐鎮人行道,正送往迎來、招蜂引蝶的大狗。
小朋友、青春俏麗的少女、大學生、上班族模樣的中年人……不管是誰,不論男女年齡,似乎都抵擋不了大狗的魅力,忍不住要停下來看兩眼,膽子大一點的還伸手拍拍。
眼看外面燦爛陽光下人狗同歡的和諧畫面,趙湘柔的臉色越發黑暗,再多的粉妝、打亮產品都沒效,陰沉得嚇人。
「你還在不高興?覺得你爸偏心外人,對厲文顥比較好?」好友壓低聲音,小心地問:「該不會依然懷疑他是你爸爸的私生子吧?」
「我這次回來以後,有認真調查過了。我爸血型是B型,厲文顥的生母血型是O型,應該生不出A型的厲文顥。」美女沒精打采地說。
羅可茵把「也有可能是驗錯血型」、「有沒有聽過基因突變的報導」
等話給吞回去。事關趙父、厲文顥,趙湘柔是非常認真的,再荒謬的念頭都可能當真,不可隨便造次。
「那不是很好嗎?別這麼悶了。思婕對你可是讚譽有加,誇獎你好幾次呢。她說沒想到你這麼喜歡狗,還真的親自照顧菲菲這麼久。」羅可茵溫言勸慰著。
其實她們的另一個好友程思婕說的是「沒想到湘柔天良末泯,我以為她會聘兩個傭人專門伺候菲菲」。但這話也還是別說的好。
「你不用幫忙掩飾。思婕會誇獎我,那還真是稀罕。」根本不用多說,趙湘柔非常清楚死黨的個性,直率點破,讓羅可茵只能尷尬傻笑。
奶茶香濃,點心美味。趙湘柔一身春裝,粉嫩的淺綠色洋裝配上珍珠首飾,貴氣有如太子妃。啜飲奶茶的姿態優雅自若,遠遠看,由外貌到氣質無一不美,非常引人注目。果然,兩人才閒聊一陣子,就被打擾了。
「小姐,您好,這是我的名片。」一名年輕男子先是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子,終於大膽湊上前來搭訕。「我姓徐,是柄果日報的記者,可以跟你聊聊嗎?」
趙湘柔完全充耳未聞,逕自喝著奶茶,連睫毛都沒動一根。
「小姐……」
「湘柔,他在跟你說話。」羅可茵善意提醒,要不,這人在旁邊聲嘶力竭喊到沒聲音了,趙湘柔都未必會有反應。
「哦,請問有什麼事嗎?」美女非常和氣,微笑詢問,只是眼神很空洞,因為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是這樣的,我是攝影記者,負責一個街頭美女的單元,不曉得能不能讓我拍幾張照片?不用太刻意,只要自然就好,你可以繼續跟朋友聊天。」
「抱歉,不太方便。」還是那個無懈可擊的有禮微笑,美得令攝影記者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把相機拿出來狂拍個數十張。
「別這樣嘛,我會把你拍得很漂亮。事實上,小姐,你有沒有考慮過模特兒這一行?」攝影大哥超熱心的。「你把聯絡方式留給我,我幫你介紹。」
這次趙湘柔連話都不回答了,只是微笑。她已經自動把耳朵關起來,眼前的人在講什麼完全聽不見,當然也就不用響應。
羅可茵歎了一口氣。這位大小姐的特異功能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的。
個性陽光敦厚的她好心地出聲勸阻:「先生,謝謝你的熱心,不過她真的沒有興趣。」
「你幫忙勸勸你朋友嘛,她長得這麼漂亮,應該去試試看,就算當作打工賺外快也好,有些case的酬勞很不錯,為什麼不要呢?」那位大哥還在鼓動如簧之舌,滔滔不絕,誘之以利。
不管羅可茵怎麼苦口婆心、陌生的記者大哥如何熱烈勸說,趙湘柔一直都像洋娃娃一樣睜著明媚大眼、靈魂出竅、雙耳還暫時性失聰,完全的置身事外。
突然,她眼神一閃。「我的手機。」
到底怎麼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聽不見記者講話,卻聽得見微弱手機聲響?這實在是個謎。
只見她在隨身的香奈兒大型漆皮Coco Cabas購物包裡翻找半天,還是撈不到手機--誰要這兩年流行大包包呢,大海撈針似的,還得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在桌上。 [℃小*說%之&家~獨@家**制¥作]
各式各樣匪夷所思的東西出現。包括一罐濕紙巾、一顆球、一個絨毛玩具、一小袋看起來不好吃的狗餅乾,巨型潔牙骨、撿「黃金」
用的塑料袋、薄手套,甚至還有皮項圈,上面銀色卯釘閃閃發亮,簡直像是特殊影片裡用的道具--
眾人傻眼。尤其是那位攝影大哥,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
這麼端莊優雅的淑女,為什麼會隨身帶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啊!終於找到了。」小姐她好不容易翻找到手機,鈴聲微弱到極點,但確實在響;她接起來之前,歉意地對羅可茵笑笑。「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她走出餐廳門外接聽,就站在非常興奮的菲菲旁邊,亭亭玉立。
美女、大狗、陽光、春風。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畫面雖然不協調,卻有種詭異的平衡感。
簡短講完回到餐廳裡,那位口水都快滴出來的攝影記者已經被羅可茵勸離。趙湘柔從頭到尾不記得有這個人的存在,而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完全是被剛剛的電話影響之故。
「誰打來的?你臉色有點不好。壞消息?」
「還有誰!當然是厲老頭。」她雖然在投訴,卻還暈輕聲細語:「他要跟我約明天送東西過來。你聽說過誰約早上六點四十五分這種時間的?」
「他要上班,大概得早點起床吧。」
「他上班時間是九點。」趙湘柔真的在發火,明媚眼眸燃燒著熊熊怒焰。
「我懷疑他是早起去公園打太極拳,不,是練外丹功。貨真價實的老頭子。」
「別生氣。也許他真的有很重要的東西要給你?」安撫,安撫。
「根本不是。他只是要把這個月份的狗食送來給我。」
「送狗食給你?」好友困惑反問。
經過一番解釋之後,羅可茵這才搞清楚,原來厲文顥雖然把愛犬托給了趙湘柔,卻常常來探望,還負責全部的狗食與用品,定時補充,送貨到家,完全沒有麻煩到趙湘柔。
「厲特助還真貼心……」但也真奇怪。羅可茵聽完解釋,更困惑了。
既然這樣,何必大費周章的托付呢?照顧狗是很麻煩沒錯,但這一趟一趟的跑趙家、送東西,難道就不麻煩了?
而每次聽到「特助」這個職稱,都讓趙湘柔胸口一陣隱約疼痛。
她當然不會表現出來,只是用另一種方式發洩。
「貼心?」她精緻優美的唇彎起冷笑。「送點東西來就算貼心了嗎?
可茵,我說真的,你若是願意,不妨把菲菲帶回去,讓它陪你幾天之後,你就會知道伺候一隻不熟的狗有多麼的簡、單、輕、松。」
最後幾個字簡直像是從雪白編貝般的美齒間磨出來的,令人聽了毛骨悚然。
「既然你這麼不甘願,那,一開始為什麼要同意?」羅可茵神氣的濃眉皺了起來,大惑不解。
被這麼一問,好像被說中了什麼虧心事,趙湘柔突然又喪失了聽力,裝作沒聽見好友的質疑,開始一樣樣把桌上的東西放回包包裡,忙得很。
奇怪了,這裝聾作啞的招數,不是一向用在陌生外人身上的嗎?
羅可茵詫異地望著裝忙的美女,心中越來越覺得古怪。
疑雲重重啊。
* * *
哪有什麼疑雲,不就是被脅迫的嗎!
趙湘柔牽著大狗,正確點說,是被大狗拖著狂奔的時候,心裡已經詛咒狂罵過某人無數次;對於自己有苦說不出的處境,更是憤怒到極點。
原來有把柄落在別人手中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有話不能對好友說,有怨氣不能正當地發洩,更是苦上加苦。
晚上十點,趙家所在的台北近郊山區已經很安靜,人煙稀少,趙湘柔卻得冒著細雨摸黑帶狗出來散步,心情十分惡劣。
而菲菲當然不懂她的心事,每次散步就是它最快樂的時候,一出門就完全忘記自己是一隻狗,以賽馬的姿態出現,全力衝刺,拖著嬌滴滴的主人在寂靜的私家道路上狂奔。
突然,一道閃光照過來,有車子轉進這條道路;菲菲一見,更是發了瘋似的狂吠,想奔上前去好好研究一下來人是誰;趙湘柔用上了吃奶的力氣,把皮製繫繩扯得像繃緊的弓一樣,才勉強拉住菲菲。
「汪汪汪!」不甘願的狗吠聲迴盪在小區裡,非常刺耳。
「你夠了沒有?再叫,我真的會認真考慮……我會考慮?…」氣急敗壞的遛狗美女想了半天,想不出什麼狠話,只好用語氣加強:「我會讓你戴口罩!不相信,你就試試看!」
角色大轉變,由賽馬變成護花武士的菲菲不懼威脅,吠得更起勁,沒有一點膽識的路人,大概早就被嚇跑了。
但顯然來人膽子不小。車子停妥之後,一個修長的身影下車。
細雨中,陣陣雄壯威武的狗吠聲中,那人還是緩緩走近,腳步篤定,神態悠閒。
趙湘柔站定了,手裡握緊了的皮繩,已經在柔嫩掌心勒出了深深的痕跡。她望著厲文顥從低調卻奢華的歐洲房車上下來,跟司機交談幾句,那熟稔而自然的態度……卻讓她心裡陣陣刺痛。
之前,她常常搭這輛車、由這位司機服務。這是她父親的座車。
而此情此景,不但代表她爸爸又外宿不回家了,還代表著她的地位已完全被取代。現在這車接送的已經是厲特助,而不是她。
加班到這麼晚的,是厲文顥,而不是她;跟她父親長時間相處、在事業上擔任左右手的,已經不再是她……
「下雨了還出來散步?」厲文顥已經走到他們跟前,彎腰拍拍興奮到快失控的大狗,絲毫不介意一身整齊熨貼西裝正被狗爪、狗舌一起躇蹋著,輕鬆問候:「這麼有精神!菲菲今天好嗎?乖不乖?」
「你來做什麼?我爸呢?」趙湘柔連寒暄都省起來,劈頭就問。
「董事長有事,今晚不會回家了。」他還彎著腰跟狗玩,抬頭望了她一眼,輕描淡寫回答。
「我反正也沒事,想說來看看……菲菲。」
「那你看吧,我先回去了。」玉手一鬆,放掉了繫繩,菲菲乾脆人立起來,飛撲到了好久不見的主人身上,狂舔厲文顥的臉。
「乖,乖。好,我知道了。」他安撫完了愛犬,也不拉它,直起身子往趙湘柔走過來。菲菲一到厲文顥面前就無比的聽話,根本不用繩子牽制,乖乖的跟在主人腳跟後。
真是偏心,趙湘柔忿忿地瞪了菲菲一眼,不只人偏心,連狗都這樣!
「在下雨呢,怎麼沒撐傘?」厲文顥對於大小姐的壞臉色處之泰然,他甚至覺得她臉色有點太好。黯淡光線、細細雨絲中,卻還是眉目如畫、唇紅齒白。他瞄了幾限之後,忍不住問:「你連晚上出來遛狗都要化妝?淋雨會脫妝的。」
趙湘柔也乾脆,細雨已經濡濕了她的臉蛋和髮梢,她拉起厲文顥的手,用他的袖子抹臉,胡亂擦一通。
哪有什麼妝!昂貴的Gucci西裝衣袖上,只有濕濕的水跡,一點化妝品顏色都沒有。所以她水嫩白皙的肌膚不是底妝上得好;濃眉明眸、長長的睫毛也不是畫出來的,粉紅的唇色更非人工。她真的得天獨厚。厲文顥只有這個結論。
另一個不能說出口的結論是:無論如何,不管有沒有化妝,她都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常常讓他忘了要呼吸。
「滿意沒有?你不是來跟我討論化妝遛狗的正當性的吧?」趙湘柔情緒顯然相當不悅,板著俏臉,一點笑容都沒有。「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我明天雖然不用早起上班,但你是要的。董事長可以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但特助不行哪。」
「我來這兒,有花天酒地的可能性嗎?」厲文顥失笑。「半徑一公里以內連便利商店都沒有,要怎麼夜夜笙歌?」
「不用拐彎抹角了。是我爸差遣你跑腿,到家裡來拿文件的吧?」趙湘柔撇著小嘴,超不以為然的。「還是要來拿換洗衣物?哼,又要去哪個女人家住了?差遣你做這種事,未免太過分。」
「董事長的吩咐,我們做屬下的當然要照辦。」態度很神秘,答話卻像是打太極拳,完全不置可否,讓人霧裡看花,根本聽不出個所以然。
「所以真的是來拿衣服的?外宿哪裡?」趙湘柔追問。她還是在乎。
望著那張超認真的精緻臉蛋,厲文顥只是笑笑。「我有這麼說嗎?」
「你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她忍不住數落:「以前的你沒這麼鬼祟,一定是在我老爸身邊被帶壞了。」
厲文顥還是微笑。大小姐說錯了,以前的他,一點也不可愛。
從自卑內向、連正眼看她都不敢的胖子,到現在能站在她面前,與她輕鬆對談,沒有人知道他經歷過了什麼,又做過多少不為人知的努力。
要到哪一天,大小姐才會知道? [※小★*說%之&家☆~獨@家○制¥作※]
也許完全不知道也是一件好事。
走到她身旁,趁她忙著跺腳喝斥完全人來瘋、狂跳又狂吠的菲菲之際,他輕鬆地搭住她的肩,一起往趙宅走過去,輕笑問:「有嗎?我跟以前不一樣了?」
「當然了,你以前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樣,講沒兩句話就不見了,哪有可能像這樣。」還動手動腳,她閃了一下沒閃開,忍不住咕噥著,側眼恨恨地瞄著搭在她肩上、搭得那麼自然的大手。
「你是說摟你的肩?」他笑得更開懷,眼眸中閃爍著難解的光芒。雖然四不只有他們兩人,他還是壓低嗓子,意有所指:「這有什麼大不了?更誇張的事情都發生過了,不是嗎?」
聽他一說,她的耳根子立刻麻癢起來,心臟不規則地亂跳了幾下。這人真的奸詐,滿肚子壞水!明知道她大大的忌諱提起「那件事」,卻總是這樣冷不防的就拿出來講。
細雨中,兩個身影看似親暱相依,不過,有人胸口狠狠中了一記肘擊。
「噢。」厲文顥又要笑,又要皺眉,撫著心口微笑抱怨:「君子動口,小人才動手。」
「不好意思,我正是小人。」笑容甜蜜到不行。
打打鬧鬧,氣氛自然融洽中,卻帶著一絲絲隱晦不明的曖昧。
曾經單純到近乎手足的感情已經悄悄在變質發酵,只是,有人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