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長真的很高興!妹妹能留學國外,而且還是國費生,那可是絕對值得光宗耀祖的事。雖說現在留學的人多不勝數,回國也都從稀罕的海龜變成海帶──海歸待業,但國費生啊,這可是有錢都沒法買到的光榮!這表明什麼?他妹妹是天才哪!
很久弓家都沒有這麼開心的消息了。這是不是也代表弓家終於可以從灰暗走向光明,接著便是大吉大利一帆風順?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阿長,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應閒表情似乎有點惶恐地說道。
「嗯?什麼夢?」弓長的意識被拉回。
「先說好,我說了你不會罵我也不會揍我。」
弓長被對方緊張的神情弄得噗哧一聲笑出來。
「放心,你說好了。」
「是這樣的,」少年嚥了口口水說道:「我夢到我抱了你……」
「先生,同志,這位小兄弟──」
走在天橋上的眾人齊齊回頭。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出來逛街的弓長和李應閒。
「就是你!我叫的就是你。」身穿長大褂的半老男人從板凳上站起來拚命招手。
弓長指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不叫你叫誰?快過來,讓我仔細看看!」半老男人打著嗓門大叫。
弓長皺眉。應閒注意到穿著不倫不類長大褂的半老男人面前的地上,放著一張畫有手掌和人面的粗布。
「阿長,好像是算命的。」
「神經病!」弓長拉著應閒就走,根本不想理那個莫名其妙的小老頭。
「喂喂,你別走啊!等等我!」那半百小老頭竟拔腿就追。
弓長見此人竟然撥開人群向他們追來,莫名其妙之下拉著應閒加快腳步。那小老頭一邊追還一邊大叫著讓他們等一等。弓長聽到後面傳來的大呼小叫聲,原本快樂的心情也被稍稍影響了一點。這算命的怎麼回事,怎麼跟個要債似的緊追不放?
李應閒心中忽然一動,腳步自然而然慢了下來。弓長跟著把腳速放慢。
「對了,你剛才跟我說什麼來著?我沒聽清楚。」
「我說……我夢見我們在一起,沒有穿衣服。」
「嗯?」
「我們互相撫摸,互相親吻,我們還……」
「停!你說你做了一個夢?不是在故意耍我?」弓長立刻剎住腳步,表情嚴肅。
少年小心翼翼、擔心無比地點點頭。
「阿長哥,你說我會不會有什麼毛病?我不但夢到我們那樣子在一起,我還、還……」少年的眼角帶上一抹羞澀,吞吐著,囁囁的不知怎麼往下說。
「你還什麼?」弓長的臉也紅了,聲音也變得有點低啞。
「我……射精了。」
弓長的臉瞬間變成一塊大紅布。半天,「是嘛,這個……這個……也許你到年齡了,那個、我想應該很正常。」大馬路上討論這個會很正常?
「真的?你覺得這很正常?」少年的眼睛亮了。
「不是,我不是說你夢到我們在一起正常,我是說……你會有春夢很正常。」弓長結結巴巴的回答。
「為什麼?這兩者有什麼區別?阿長哥,我在國外生活了七年,我知道什麼是同性戀,也不覺得這有什麼。我只是擔心你會覺得我不正常……」說話間,少年的眼神中帶了猶豫與悲傷。
同、同、同性戀?不是不知道這個詞,只是從來沒有往這方面考慮過,被這麼突然一提,這個不算生僻的詞彙竟帶來十足的衝擊性。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做了那樣荒唐的夢,而小航竟也夢到了?這代表了什麼?
猛然間,弓長有點茫然。
我是同性戀麼?如果我是,那我為什麼一想起自己要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就會有股說不出來的噁心感?就算那人是小航。
等等,這一切似乎都太快了。為什麼自己事先一點感覺都沒有?而這段時間和小航的曖昧,似乎也是從自己做了那個夢開始。
我為什麼會做了那樣的夢?為什麼這個夢清晰到,我現在還能回想起一些細節?為什麼這個夢不會像其它夢一樣,時間久了就會變得模糊不清,甚至完全想不起來?
「阿長,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你會排斥我麼?」
沉默了許久,弓長才回答道:「我不知道。」他能怎麼說?在自己也做了同樣春夢的情況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排斥同性戀,他都沒有資格去訓斥向他說出實情的少年。
這麼一會兒閒聊的工夫,他們已經從天橋走到了熱鬧的新維商城大廣場上。本來弓長想去專門的銀樓看一看,不過既然已經走到這裡了那就正好去逛逛,因為他想起該商城的一樓除了化妝品,好像也有不少首飾珠寶櫃檯,正好可以比較下樣式和價格。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吧,你還小,對這種事還比較朦朧,我想這只是青春期的一種反應。也許你這段時間和我太親密了,又沒有其它要好的朋友同學,我覺得你應該嘗試擴大交際圈,盡量去認識些和你同齡的夥伴。我想,慢慢的這種症狀應該會消失。」
「你這樣認為?」少年的神情很平靜,「我以為你也對我有同樣的感覺。那天晚上在你醉倒之前你曾說過:有些事你可以睜隻眼閉只眼,但有些事你卻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而我就是你想要卻不敢伸手的界限!」
心中突然痛得厲害,他說了。他記得自己說過這句話,但卻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場景下說的。是真的麼?我早就對小航有那樣的想法?
「你因為我未成年,因為我和你同樣都是男子,所以你只好一直壓抑自己,把我當弟弟看,把我當朋友,把我當成重要的人來關心愛護。可是你應該不止這樣想的,不是嗎?」
少年越說,弓長的內心感覺也就越發模糊,似是而非。似乎就是少年說的這樣,似乎又完全不應該是這樣。逐漸的,弓長有了一種迷失在走不出來的老胡同中的感覺。
想清楚,一定要想清楚,也許事情並不像小航說的那樣。
「小航,你聽我說……」
「總算趕上你們了!」隨著一聲大叫,一道矮小的身影從兩人身邊的地下通道內竄了出來。「幸虧我對這裡地熟。」老頭不滿的嘟嚷,恰好攔住二人去路。
弓長收回想要對少年說的勸告,虎起臉看向攔在他們面前不倫不類的小老頭,喝道:「你要幹什麼?」
心煩,連帶說話的語調也變得惡狠狠起來。這麼粗的嗓門,這麼凶的態度,一般人見了恐怕嚇都嚇跑。但小老頭似乎沒看到弓長難看的臉色一般,湊到弓長面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後突然轉頭看向李應閒。
「離開他!」
什麼?應閒瞇起眼睛,臉上卻適當的作出驚愕的表情。
「你是他的凶星,你的氣勢越強他就越弱,遲早一天你會害死他!」
「喂!你他媽的胡說八道什麼!」弓長火大了,他還沒理清他對少年到底是什麼感情呢,就有人跑出來說什麼對方是他凶星的鬼話,這不是在有意觸他霉頭嗎!
「嗨!大小子,說話客氣點,我可是為你好,越早離開這個人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別等到……」
「住口!我看你一把年紀不跟你計較,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把你送到警察局!滾!」弓長發火了,就為了騙兩個錢,竟然敢瞎說成這樣!要不是看老頭差不多已年過半百,他早就一巴掌拍過去。
「瞎說?哼!這位小哥,你可知道你身上的晦氣在三丈外就衝到老道我身上了?你以為我想攔住你啊,你以為我無聊來討罵啊,老道我想賺錢才不會找你們這些五大三粗、動不動就對老年人不禮貌的傢伙呢!
「你看,滿馬路那麼多中年婦女、年輕女孩,你怕我沒生意做啊!告訴你,老道我的生意好得很!如果不是看你陰德積的多,老道我才不想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大小子,老道我就實話跟你說,如果你想下半輩子都活得舒舒泰泰,家裡人平安長壽無風無波,我勸你從現在開始,就離這不明來歷的傢伙越遠越好!不是老道沒警告你,你再跟他處下去,輕則諸事不順、家生變故,重則禍事不斷甚至家破人亡!
「好了,老道話說到這,聽不聽隨你,反正我已經把後果告訴你了。看你陰德積的多,這次就算你免費。下次如果你要找老道,嘿嘿!記得捧著大把的錢來啊!」
自稱道士的小老頭,不帶停頓的一口氣說完自己想說的,嘿嘿陰笑著看了看面帶微笑的李應閒,又看了看臉色鐵青的弓長,嘴裡又嘀咕了一句什麼,竟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轉身走了。
「……神經病。」這是弓長對這個野道士的唯一評價。
真的是神經病麼?李應閒望著小老頭離去的方向,腦中回味著對方所說的「不明來歷」這四個字。這野道士到底是在瞎貓碰死耗子胡說八道妄想騙人錢財,還是……
應閒轉頭看了一眼身邊表情不愉的弓長,還沒想好說什麼反被對方先開口安慰了。
「別聽這些騙子胡扯!十有九個半都是靠嘴皮子賺錢。這些人唯恐天下不亂,就算這世上真的有什麼神秘莫測的事情,也不是這種人能看出來的!
「什麼凶星不凶星的,像我妹看的那什麼十二星座還有血型算命什麼的,再加上生肖吉凶,生辰八字,還有什麼八卦、陰陽、風水之類的,每個說的都不一樣。要真信這個,人也不用活了!
「人覺得那個靈,那是因為總有會被說中的地方,人嘛,經歷啊感情啊環境啊,地球六十多億人口有類似的也不奇怪。有一、兩個地方被說中就覺得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了。說白了,算命就是統計學!」
弓長直搖頭,他雖然相信這世上有難解的神秘,但他並不迷信。很多事情其實只要想想就能明白。
「也許我真的是你凶星也說不定。我知道國內對同性戀的看法,如果你因為我對你有感覺而避開我,我也不會怪你的。」
「胡說什麼!我幹嘛避開你。」
看著面前低著頭語氣寂寞無比的少年,就算弓長他真的打算今天之後稍微和對方拉開一點距離,如今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不但不能拉開距離,哪怕日後只要對少年稍微有點顏色,恐怕對方都會以為自己相信了野道士所言想要離開他。
奶奶的!你這個死道士可害死我了!老子要是變成同性戀,都是你害的!
「走吧,陪我給我妹挑禮物去!別被這種小事影響心情。」不想再在同一個話題上打轉,弓長硬拉著對方向商城走去。
商城的一樓熱鬧卻井然有序,活潑中又顯出品味。圍在今年新出款香水櫃檯的年輕女孩們正興高采烈地說些什麼,並互相打開香水瓶蓋嗅一點味道,評價衡量與自己是不是合適。弓長兩人正在仔細挑選禮物,自然也沒有留意到不遠處的那些年輕女孩。
「阿長,你覺得這條手煉怎麼樣?你不覺得很別緻,而且符合你的要求?」應閒點點玻璃檯面。
弓長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小姐,麻煩你把這條手煉也拿給我看一下。」
「好的。」
這是一條上掛八個小扁鈴的手煉。扁鈴只有裝飾作用並不會叮噹作響。只是掛了扁鈴倒也不是特別稀奇,有意思的是八個堪稱微型的扁鈴上又各刻有一個漢字,合起來正好是:青春永駐吉祥如意。
而且手煉煉身的設計也很別緻,如菱形一個一個相連,菱形為中空,中間就鑲嵌著一個個可以隨意轉動的精巧小扁鈴。
櫃檯小姐笑咪咪地介紹道:「這是專門為年輕女孩設計的,所以用上了青春永駐四個字。最適合送給女友或心上人。」
弓長看了也非常喜歡,直誇應閒眼光好。一看價格,他噎了一下。
竟然比項鏈還貴!一條手煉就賣到了兩千八百八。
櫃檯小姐一眼就看出弓長在為難,主動提出他們這個品牌的白金飾品正在打折,現在買的話可以打八折,但只到這個星期為止。又說這種款式只此一家,這個價格也包含了設計費等等。
弓長清楚這只是櫃檯小姐的促銷手段,打折期肯定會延長再延長。但一個是他急著買,另一個也確實喜歡這條手煉的樣式和蘊含的寓意,更何況這種款式還只此一家。
咬咬牙,買了!
「小姐,幫我們開票吧。」沒等弓長開口,應閒已經示意銷售員包裝那條手煉。
不遠處圍在化妝品櫃檯旁的某個女孩,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向這邊看來,隨即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拿來!」弓長一把奪過票據去付款。
應閒笑笑沒跟他爭。他不是笨蛋,絕不會在這種事上去刷弓長這大男人的面子。
「航哥!」
應閒轉過頭。
「你怎麼在這裡?」其實李銀想問的是,你錢籌到了嗎,怎麼會有閒心來逛商場。
「李銀,是你啊。今天沒上課?」倒還真巧了。
「我們本來就在放暑假,我的暑假補習也結束了。到開學為止我還有將近二十天的完整假期,現在我當然是在放假中。」
李銀甜甜的笑,終於忍不住問道:「航哥,你怎麼還有時間在外面亂逛?你可知道我哥已經……」
「我知道他已經著手跟你們父親的老戰友們籌措資金。小銀,你在擔心我嗎?謝謝你。」李應閒面帶真誠的道謝。
「航哥,不用謝,我們都是一家人。可你知道我哥他……你就不擔心一旦我哥坐上家主之位,你會被流放到很遠的地方?」
李銀臉上有著擔憂也有著憐憫。
李應閒溫柔地笑,「有什麼關係呢?其實我覺得讓你哥做家主也挺好。我想我的性格可能不適合跟人硬爭什麼,如果爭不過也就算了。我覺得我現在的生活也挺開心。」
「真的嗎?」李銀的眼睛睜大,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開心,「航哥,你真的這麼想?如果你真這麼想那就太好了!我去跟我哥說去,讓他不要對你太過分。
「還有……航哥,剛才那位先生是不是你朋友?我好像見過他,不過一時想不起來。」總覺得剛才那人似乎並不像什麼有錢人。
「你當然想不起來,他不是你們那一階層的人。」應閒失笑,「他就是拾寶街賣餛飩的,今天我是陪他來給他妹妹買首飾的。
「你知道我和你哥的零花錢都被封了,你哥還有自己一個小公司可以運作,我嘛,只有幫人洗碗混碗餛飩吃了,我就是這麼和他認識的。」
「什麼!航哥,你在給人洗碗?你!」怎麼可能!
李銀根本無法相信,能和她那個厲害老哥一起競爭家主之位的李航,就混到給人洗碗混飯吃的地步。難道李航有別的什麼目的?那他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他會和一個街頭討生活的餛飩攤主攪和在一起?
懷著一肚子疑問,李銀被同行的朋友們叫走。臨走時,還回望了一眼付完錢過來找李航的那個餛飩攤主。很有男人味的男人,但不是她喜歡的那一型。
「誰?」弓長把單子遞給櫃檯小姐隨口問。
「我堂妹。」
弓長偏了偏頭,隱約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李航好像是跟他提過他有一個妹妹。
「阿長,」李應閒忽然開口,「上午我陪你,下午你陪我好不好?」
「幹嘛?我還要出攤呢。」弓長小心接過精美的禮品袋。
等了半天不見有人回聲,轉頭一看,那未成年正用一種哀怨以極的眼光看著他,配上他那張孩兒面,那樣子真是要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朝天翻個白眼,「說吧,你想去哪裡?」
某實際年齡已三十六的少年咧開嘴笑瞇了眼,「遊樂園!新開的最大的那一家。」
自從李應閒告白以後,好吧,姑且讓我們把那段對話叫做告白吧。應閒對弓長的騷擾也日益變多,而且還正大光明。就因為他太正大光明,弓長那幾個朋友倒也沒有看出應閒對弓長的特殊心思,只道兩人感情好而已。
當然,這其中也有像徐天這樣雙眼明亮人又精出油的社會老油條,每當看到兩人在一起時臉上都會有些思索的表情。不過他並沒有什麼明顯動作,那樣子倒有些像在等待什麼發生一樣。
而這什麼也真的發生了,不是弓長和應閒兩人之間有了什麼,而是那個騙了鄰居錢財,丟下家小失蹤七年多的弓老爸忽然回來了。
弓老爸出現的那天沒有天打旱雷,也沒有八月飄雪,更沒有天崩地裂,就是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晨,一個普普通通的瘦高男人,拎著一個半舊的行李箱走進四合院,敲響了弓家大門。
那時,弓長剛好起床。聽到敲門聲也沒多問,拖著拖鞋就去開了大門。
弓老爸的變化不大,頂多就是人瘦了些、皮膚黑了些、樣子枯燥了些。整體看起來也就跟邁入中年的其它男子一樣,就那個樣!
弓長曾經想像過很多次自己再次看到父親後的場面。大多數都是直接揮起拳頭把人揍一頓,然後把人趕得越遠越好。
本來他是這樣想,當時也想就這麼做的,但在看到父親活生生的就這樣站在自己面前,弓長慢慢放下舉起的手臂,發現自己的憤怒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平靜得幾乎不像平時的自己。
「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
短短的對話結束,兩人都避開了對方的眼光。
「咳,我坐了一夜火車,有點累。我和你媽的房間還是老樣子吧?」
「嗯。」
「你爺爺奶奶還沒起來吧,有什麼事等你回來再說,別吵醒他們,鄰居們看了也不好。對了,你上班了吧?你媽呢?」
弓長不說話,轉身走回屋裡拿了洗漱用具,走到院裡的水池邊洗臉刷牙,洗漱完回屋拎了錢箱準備出攤。
直到看到大兒子做著七年多前與他同樣的事情,弓老爸才喏喏開口小聲說了句:「你在賣餛飩啊。」
徐天接到弓長電話的時候有點吃驚。
弓長竟然約他出來喝酒,而且不是在他的餛飩攤上,是真的去下館子。
徐天答應了,他沒告訴弓長,這天晚上他必須去陪一個很重要的客戶吃飯。
朋友,就是用在這種時候的不是嗎?
他們去了東南路一家火鍋店。反正喝酒嘛在哪兒都行,弓長不挑剔,徐天喜歡吃火鍋,兩個人就來到了這家每天都忙得熱火朝天的火鍋城。
「你說現在為什麼什麼地方都喜歡加個『城』字?就這麼雞屁股大點的地方也叫城?不就兩層樓嘛!如果照此推斷,我那餛飩攤不也能叫個餛飩鄉、餛飩村啥的。」弓長酒喝多了開始發牢騷。
徐天苦笑,他不討厭出來陪弓長喝酒,但他討厭喝醉酒後不講理的弓長。而今晚上弓長明顯有把自己灌得爛醉的趨勢。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打聽出,弓長到底為了什麼要拉他出來喝酒。
「哎,徐天,你那女朋友呢?就是上次來攤子上吃餛飩的那個滿洋氣的女孩。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結婚?我和她還沒到那個分上,只是先處處。」徐天把羊肉片涮進鴛鴦鍋中不辣的一邊。
「處處?你不會在玩弄人家小女孩吧?我記得你好像已經跟她處了快一年了吧?」弓長皺眉,示意徐天給他斟白酒,他不要喝啤酒了,害得他老往廁所跑。
徐天搖頭,「弓長,你想法也得改改了,不是男女處一陣子就得談論婚嫁。這年頭女孩子比男人還開放,我不是她第一個男人,相信也不會是她最後一個男人。況且就算我想結婚,也得對方答應啊。」
「哦?她不答應?為什麼?」
「為什麼?」徐天再次苦笑,「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鄰里幫你介紹你也不要?」
弓長不吭聲,拿起桌邊推車上的羊肉盤,一古腦全部倒進火鍋裡──辣的那一邊。
徐天罵了一聲,想搶救已經來不及。
「嘿嘿,闊少,今晚你付帳。」
「憑什麼!」徐天氣,叫來服務生重新要了一盤羊肉片。
「憑我比你還窮!」
「少來了,我要是闊少,還會為了買房子買車心煩?唉,女人哪,跟你交往要看你有沒有錢途,考慮跟你結婚要看你有沒有房子、車子和票子,真要結婚了就連你的工資卡也不放過。」
「所以還是哥們好啊,頂多叫你請吃一頓火鍋……順便借你錢不還,嘿嘿。」
「不還?想得美!爺我這是在放高利貸,看準你這個勞力鬼將來準是賺大錢的貨色,現在借小錢,將來讓你還大頭。到時候我也不用貸款二十年買房買車了,呵呵,你就是我的明天呀!
「弓長,你實話跟我說,你叫我出來陪你喝酒到底為了什麼事?」
弓長把鍋裡的羊肉撈起,也不沾佐料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填。
「再給我加瓶酒,我要五糧液。」
「還茅台呢!休想!」
徐天要了一瓶劍南春,弓長頓時樂了。
「你要真不想說,就跟我聊聊你和那小鬼的事吧。」徐天給他把酒滿上,心想今晚得叫弓武來幫忙一起把這大塊頭扛回家了。
「小鬼?你說小航?」弓長扒拉扒拉那一頭硬發,神色間有點迷糊。
徐天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談話時機,也該是解開那小鬼密底的時候了。用他二十五、六年的社會經驗打賭,那叫李航的少年絕對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明明那少年看起來就是一個有著一張娃娃臉、還會害羞的無害大男孩,但不知為什麼他每次看到他,總會不由自主地警惕起來。他想知道為什麼。
「我看你和他關係很好。他到底是什麼人?我怎麼不見他住在附近?」
「小航啊,他就住在這附近啊。」
「哦,是嗎?他家哪裡?」
「徐天,你問那麼多幹啥?那孩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也不容易。」弓長摸摸鼻子,上面辣出了汗,「有時候我看著他都覺得糊塗,我對這小子到底怎麼了……」
「你說什麼?」徐天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他……」
徐天看著面前絕對不是因為酒精而變得面紅耳赤的大男人,只見他右手在臉前亂揮著,似乎在試圖趕走什麼一樣。
「他說他也做了一個夢……」弓長的表情一變,兩手抱頭眉頭緊緊皺成一團低聲喊:「煩!真他媽的煩!偏偏都在這時候來煩我!小航煩我,他也煩我……靠!」
他?誰?
「他回來了……」弓長透過徐天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坐牢的時候我甚至想殺了他,可……」
「弓長,你話說清楚好不好?」徐天有點後悔放任他喝這麼多酒了。
弓長收回目光望向他,眼光迷亂,表情甚至有點瘋狂,猛灌了一口酒,砰一聲放下酒杯,用一種像說秘密的表情對徐天小聲說道:「他就這樣回來了,哈!還很驚訝的對我說:你也賣餛飩啊。哈哈!」
徐天想到是誰了。一想到現在誰在弓家,徐天更加後悔讓弓長喝這麼多酒。怎麼辦?今晚讓弓長睡他那兒?
一瓶劍南春去了大半,弓長喝酒的速度仍舊沒有慢下來,只是表情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嘻嘻哈哈,一會兒又紅了雙眼。
「你說他為什麼回來?你說他那行李箱裡都裝了些什麼?
「如果裝的都是錢該有多好啊,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又是從哪兒騙來的還是偷來的,只要能用在我們身上。這樣小音也不用愁拿不到國費生名額,小武也能找個正兒八經的工作交個好女孩,爺爺奶奶也可以安心養老,老媽她……她也肯回來了吧?
「你看,徐天,我到現在還在做夢!我都告訴自己多少次,不要再去做一些不現實的夢了。可是呢,我還是會偷偷去買十塊錢的彩票,做一些能中大獎的美夢,嘴巴上卻說著我已經認清現實。人哪,還真他媽的賤!」
徐天去奪他的酒瓶,被弓長打開。
「徐天,你知道麼,我好想去上大學。哪怕只要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一定不會放棄了,怎麼樣我也不會……」
徐天看著捂著眼睛的他,抓起酒瓶默默為他把酒斟滿。
許久,久到徐天以為弓長已經就這樣睡過去,正想掏電話。
「徐天,我媽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在一起五年了,但那個男人現在離開她了,因為嫌她老……我操他祖宗的!
「一年半前她回來找我,問我能不能借錢給她做生意,我借給她了。有時我會去看看她,她老得很厲害,看起來倒比那個男人更蒼老一些。你知道麼,我媽原本比那人小五歲……」
徐天這次是真的吃驚了,弓長從沒有跟他說過這件事,都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他竟然到現在都沒有告訴他。忍不住想,除了這件事以外,弓長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他?
「呵呵,養兒防老……這句話還真沒錯!老了,就都回來了……沒有一個是衣錦還鄉,都等著我這個兒子養他們呢!行啊,我養。他們生養我十八年,我養他們二、三十年……也是應該的。只是……真的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弓長去抓酒杯沒有抓到,抬起頭看向自己最好的朋友,怪笑著:「徐天,我是不是個很糟糕且不孝順的兒子?其實我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在乎家人對麼?其實我更想……」
更想什麼?弓長沒說,徐天也沒問。
弓長低下頭,聲音幾乎變成呢喃。「小航……」
嗯?
「徐天,我對小航……」下面的話無論徐天怎麼努力都沒法聽清楚,弓長醉了,剩下四分之一的劍南春倒有一大半倒在了桌子上。
沉默了一會兒,徐天掏出手機打給弓武,讓他來幫忙送他大哥到他家過夜,十分鐘後來的卻是弓長那個專用洗碗工。
徐天發現,自己很不願意在這時候看見這張明明很討人喜歡的娃娃臉。
李應閒像是看不出他臉色一般,很靦腆的對表情不善的徐天解釋,因為晚上沒看到阿長出攤有點擔心,到他家去,找結果他弟正好接到徐天打來的電話,而他弟因為家中有事一時走不開,他就自告奮勇來幫忙了。
徐天皮笑肉不笑地說句麻煩你了,正要扶起癱坐在椅子上醉眼朦朧的弓長,卻被李應閒快手接了過去。「我來吧,我勁大。」
李應閒對徐天笑,把弓長一隻胳膊搭到自己脖子上,微一使勁就把人擔了起來。
「你明天還要上班吧?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
「你要帶他去哪裡?」徐天從椅子上站起身。
「我家。是他弟拜託我的,在電話中聽你說他哥醉了,立刻拜託我今晚讓他哥先住我那兒。」
「不用,弓長住我家就可以了。麻煩你幫我把弓長一起……」
「我答應他弟的。」高大少年微笑著毫不讓步。
「你確定你一個人沒問題?喝醉酒的弓長可相當沉。」徐天改變戰術。
「沒問題。就這點路,不行我會叫車。」李應閒立刻堵死對方所有進路。
人在李應閒手裡,徐天就算擔心也總不能上去把人搶過來。雖然他還不清楚這兩人之間到底有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瞞著他,不過想來弓長一個大男人總不會吃什麼虧吧。這樣一想,也就一邊說著路上小心的話一邊目送二人離去。
看不出來這小鬼年紀不大勁頭倒挺大,擔著酒醉的弓長走路竟沒一點搖晃。徐天放心之餘拿起桌上的賬單結帳去了。至於李航的底細,改天他會記得好好審問弓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