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琪心情詳和地站立在窗前,望看著窗外的世界。
窗外陽光灩灩,綠草如茵的草坪上憩息著零零落落的人們;幾隻麻雀啁啁啾嗽、跳躍追逐。更遠處便是繁華的城市道路,車子來往疾馳而過,不知車上之人追逐為何?遠處的行色匆匆與眼前的祥和一相較,更顯出此處另一種生命的寧靜時刻。
麥琪不經意地想起《泰戈爾的詩集》「夏天的漂鳥來到我窗前歌唱又飛遠了」。
夏天。
是啊!已經夏天了。
時序不留情、不著痕跡地輪迴交遞著。
從隆冬發病,越過朔風凜冽,再走過春暖花開,至今暑氣逼人;日子晃晃悠悠地就這麼過了。
這段時日以來的點點滴滴記憶,尤其是眾人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每次一想及,便教麥琪感到既心酸又無奈,但亦覺幸福滿溢;兩份矛盾情懷相攪翻,頓時五味雜陳,心緒紛沓……
拂曉 麥正中便趁上班前的空檔,頂著雨露薄霧拎著早餐來探望麥琪。
有時,她仍在睡夢之中,麥正中便逕自坐在一旁看報,也不吵擾她,只靜靜地陪著她。
有時,她已轉醒。陪父親聊聊天,或陪父親下棋。
晌午 朱鳳儀早上料理完家務,近午時分便會為麥琪送午餐來,然後陪著她,直至黃昏時刻方才離開,返家煮食晚餐。
暮晚時分 麥華夫妻下了班,便會抱著小佑琪,攜著晚餐前來探麥琪。
對於家人的關懷照料,麥琪除了感動,仍是感動。
而在國棟不顧麥琪的強烈反應,仍堅定地決定留下陪伴她,遂又回到等院上班。
除了上班時間、及返家梳洗外,他剩餘時間皆留在醫院陪著麥琪;為此,他還在病房內添置一張行軍床,以便能盡其所能地掌握住所有時間,陪伴著她。
兩人在一起時,或聊過去,或談小說,或談電影,或談,……,抑或只是無語地含情相凝視;而兩人似有然契地談及所有的話題,就是不談未來。
因為他們都已心意瞭然,他們已沒有長久之時,便只好分外珍惜眼前的朝朝暮暮。
湯君明則總在早晨七、八點左右出現,一直待到晌午才到工作室去。亦是陪著她聊天、看書。
但若莊國棟在時,他使極少出現;麥琪幾次問起,卻總教他搪塞過去。久了,麥琪亦不深究了。
麥琪並不知道,其實湯君明不僅日日清晨來,甚至夜晚工作室關門後,他亦是先繞到等醫院來探她,之後才返家。
只是,大多時候,莊國棟皆陪伴在她身側,於是,湯君明便會悄然離去。
駱夫則因工作之緣,出現的時刻並不一定,或清晨、或深夜……常常突兀地教麥琪意外,但他似大男孩的開朗之心,常逗得麥琪快樂不已。
這一路是來的風風雨雨,她是多麼感謝有他們的陪伴在側。
「麥琪!」湯君明的聲音陡地在她身後響起,將她的思緒址回現實。
麥琪轉過身,見湯君明捧著一束香水百合,含笑迎她走來。
「在想什麼?敲了好幾聲門也沒聽見!」湯君明走至她面前,站定,將花遞給她。
麥琪粲笑著將花接過,順口道:「想你啊!」話一出口,頓覺似乎過於曖昧,委實不妥,一時困窘不已,俯首看著花。
湯君明聞言,心湖漾起漣漪,又見她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雖明知這是玩笑語,亦覺喜悅莞爾。
「不是叫你別買花了嗎?」麥琪欲除尷尬,扯著話題。
「鮮花贈美人,你沒聽過嗎?」
「胡說八道!」麥琪笑斥他。
「怎麼站在窗口吹風,快回床上休息!」湯君明說著,又拿過她手中的花束,走至小茶几旁,將在插入花瓶之中。
麥琪有點無奈且略微抱怨道:「外面陽光普照,哪來的風?再說,我整天都躺在床上,筋骨都酸痛了。」說著,她又貪戀地轉看向窗外的世界。
湯君明走回她身旁。
「你看,外頭天氣這麼好,令人心情都好起來。」停頓一會,麥琪又道:「真想出去走走。」
聞言,湯君明即刻拉起她的手,「走,我陪你到外面曬曬太陽。」
麥琪卻抽回手,搖搖頭。
「怎麼了?」湯君明不解,方纔她不是興致盎然地想曬太陽嗎?
「我是想去旅行。」
湯君明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才道。「你真的想去?」
麥琪點點頭,一臉的期盼神態。
「好,那等一會兒,我去問問若輝,和他商量看看,如果你可以出院的話,我們再來安排行程好嗎?」
「真的?」麥琪又喜又疑。
「真的。」湯君明肯定道。
「我要去『山中小旅店』!」麥琪想起上回湯君明與她的承諾,立即乘機要求道。
湯君明含笑點點頭。
麥琪一時喜出望外,雀躍捉住他的手。「不許騙我喔?!」
湯君明舉起一隻手,愛憐地輕撫她的髮絲;見她愉悅的笑了,他亦感到快樂。「傻丫頭,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麥琪既高興又感動,忘情地靠向陽君明懷裡。「謝謝你。」
君明順勢輕擁著她。「你又忘了 」
「麥琪!」莊國棟的聲音忽然出現,打斷了湯君明的話,也教他立刻敏感地鬆開了麥琪。
莊國棟因巡完病房,順道上來探看麥琪,欲給她一個驚喜;豈料,倒送給自己一個大意外 他竟看見麥琪躺在另一名男人的懷裡;霎時,他臉上的笑容斂去。
莊國棟板著面孔,僵直地走了進來。
麥琪笑著走向他,似是故意忽略他臉上明顯的不悅。「怎麼有空來看我?是不是又溜班了?」
莊國棟將她扶回床上,故意忽略湯君明的在場。
湯君明亦感到莊國棟的陰霾氣息,便道:「你們聊聊,我先走了。」
「再見!」莊國棟立即冷冷的說。
麥琪朝陽君明眨眼,揮手示意,兩人默契地點點頭後,湯君明便離開了。
莊國棟悶不吭聲地坐至床沿上。
「怎麼了?陰陽怪氣的?」麥琪拉扯著他的手肘,逼著他。「真的生氣啦?」
莊國棟睨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如果你看見,我懷裡抱著另一個女人,你會不會生氣?」
「會。不僅會氣死,還會把你們都殺死!」麥琪故意怒嗔說,臉上儘是掩不住的笑意。
莊國棟一看見她粲笑的容顏,胸臆間的郁氣不覺消褪。他伸手摟過她,霸道地說:
「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不許任何人抱你。」
麥琪在他懷中點點頭。「對不起嘛!人家只是太高興了,才會……」
「什麼事這麼高興?」
麥琪微離開他的懷抱,抬眸看向他。「君明要帶我去旅行。」
「他要帶你去旅行?」莊國棟驚訝地失聲叫道。他到底是什麼居心?不過,這句話莊國棟並未說出口。
「你別誤會,」麥琪忙解釋道:「是我想去散散心,君明才說要陪我去的。」
「你想去旅行?」莊國棟疑問道。但為何她不與他提,卻要與湯君明提?
麥琪讀出他的心思疑慮。「純粹是剛才一時興起的,你別亂想。」
莊國棟歎口氣。「其實,其該怪我太粗心了!你整天待在醫院裡,怎麼會不悶呢?」
「我沒事的!而且在這裡,你又可以天天陪著我,多好,是不是?你別擔心了。」麥琪知道他剛重返響院,事務繁重,不忍再加重他的負擔,體諒地說。
她這一說,更教莊國棟心疼了!「我去請調一下院裡的排班,過一陣子,就陪你出去散散心,嗯?」
麥琪點點頭。
「來,躺下睡一會。我得回去上班了,下了班再來陪你。」說著,他便安撫麥琪睡下。
※ ※ ※
湯君明從病房出來後,本欲直接回工作室,待出了醫院大門,又想起對麥琪的承諾,便又折回,直往林若輝診療室去。
「這陣子,我這兒好像成了『心理諮詢室』!」林若輝看著對座的湯君明,調侃道:
「一會兒是你,一會兒是國棟,看來,我可以改行當心理醫師了。」
湯君明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怎麼了?」
「麥琪最近的狀況如何?」
林若輝疑惑地看他,麥琪的痛他不是天天來探、來詢問,怎麼還會有此一問?
「你剛去看過麥琪了?」林若輝見湯君明沉默著,便開口問道。
「嗯。」湯君明簡單答道。
「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我的意思是,她最近適合外出旅行嗎?」
「旅行?」
「短期旅行,三、五天,或者二、三天,我想陪她去散散心。」
林若輝沉吟了一會,才道:「麥琪的情況控制得不錯,不過,她的體力已經大不如從前……」
「只要兩、三天。」
「好吧!我安排一下 」
「我不答應!」莊國棟的聲音,忽地響起。
林若輝與湯君明詫異地循聲看向他。
莊國棟神情不悅地走了進來。
湯君明站起身面對莊國棟。「國棟,你別誤會,只是,我看麥琪整天待在醫院裡,實在悶得慌,才想陪她出去走走。」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勞你費心。」莊國棟冷淡地說。繼而轉向林若輝。「麥琪想出去走走,麻煩你幫我安排一下,我下個月初有三天的假期。」
林若輝看看湯君明,又看看莊國棟,兩個都是他的好朋友,他實在不願見他們鬧僵,便決心調解。
「來,坐下來,我們慢慢商量。」
兩人依言坐下。
小小的診療室,一下子擠進三個大男人,立刻便顯得有些侷促,再加上其中兩人又氣焰高張,吏使得氣氛凝滯。
林若輝的目光在湯君明、莊國棟兩人身上來回地搜尋,終於打破沉默道:「麥琪想去旅行,而你們也都想陪她去,我看不如這樣,大家一起去,人多也好照應。」
湯君明詢問地看向莊國棟,一種莫名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不用了,我自己陪她去就可以了。」莊國棟霸氣的拒絕。
「國棟,你應該知道,君明與麥琪是好朋友,他也是關心麥琪,你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莊國棟不語,仍倔強地堅持己見。
湯君明亦是沉默著,沉穩的神情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過了好半晌,他才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地,緩而有力的說:「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會陪麥琪去旅行,這是我對她的承諾。」
「你 」莊國棟怒目瞪向湯君明,雙拳不禁緊握!
林若輝看出莊國棟胸中的怒火就要爆發,忙又打圓場地說:「你們別再吵了!如果讓麥琪知道,你們為了她而爭得面紅耳赤、甚至想大打出手的話,我想她一定會很不貽d心的。」
這番話,果然奏效,只是兩人立即又沉默了下來!
林若輝又繼續說,「我知道你們都關心她、愛她、也希望她快樂,而如果你們能一起陪她去旅行的話,我想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林若輝轉看向莊國棟。「國棟,你在感情上已蠃得了麥琪,又何必再與君明介意,更何況麥琪的時間已……」
莊國棟抬眼看向林若輝,神情憂傷,語音幽幽地說:「就是因為知道她的時間有限,所以找才更想擁有所有屬於她的一切……,你說我自私、不近人情、頑固……都好,總之,麥琪是我的,我絕不讓任何人介入到我們之間。」
「我也不會放棄的。」湯君明堅持己見地說。
「你們……」若輝無奈地說,「你們為什麼就不能讓麥琪快樂一點?」
莊國棟仍一臉的固執、不妥協。
湯君明看向莊國棟,目光瞭然,誠摯地說:「我承認我喜歡麥琪,但是她只把我當好朋友。麥琪是你的,她的心、她的情一直都是屬於你的。就算你對自己沒信心,也應該相信麥琪對你的深情不移。否則她便不會在面臨死亡之際,還處處為你著想、要我們都瞞著你、怕你擔心怕影響你的前途……。這份心,這份情、難道你都 」
「我知道、我知道,我怎麼會不明白麥琪對我的情?只是我……」莊國棟咆哮道,突覺痛苦不堪,將頭埋在雙掌之中,淒楚的語音自指縫間傳出,「我真的很害怕失去她,我不能失去她……」
「我們都不想失去她。」湯君明沉痛的說,「但這已經是一個改變不了的事實,我們逃避不了,所以只能去面對它。目前,我們所能做的,便是盡其所能地使她快樂,不是嗎?」
莊國棟聞言,像是醒悟了。他抬起頭,轉向湯君明, 啞地說:「對不起!我」
「不,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湯君明打斷他的話,「我沒替你照顧好麥琪。」
兩人同時憶起莊國棟出國前夕的把酒言歡情景,相視會意而笑。
「你做得夠多了。謝謝你。」莊國棟由衷地說。
林若輝一頭霧水,雖不太明 他們究竟在說什麼,一會兒「對不起」,一會兒「謝謝」的,客套來、客套去;不過,他卻能感覺到,壓在他們頭頂的低氣壓已然消失。
「這兩天,」林若輝開口說,「我再幫麥琪做一次全身檢查,如果沒有什麼大礙,下個月初,我們就可以一起陪麥琪去旅行了。」
「我們?!」湯君明與莊國棟異口同聲,詫異地看向若輝。
林若輝對他們的驚訝並不以為意,且又鎮定地說:「怎麼?就准你們陪麥琪去散心,我不能去啊!」他頓了頓,斜睨他們一眼後,才又說:「再說,我是麥琪的主治大夫,我才是最應該去的人,你們兩個爭什麼爭,還想打架咧?笑死人了!」
林若輝半認真、半玩笑的詼諧言語,霎時使窒悶的氣氛活潑了起來。
三人心領神會,默契她笑了開來。
※ ※ ※
這天是星期日。
麥家四人抱著小佑琪來探麥琪。
小佑琪長得快,猛一轉眼,已不是育嬰室中那個皮膚皺巴巴似小老頭的小嬰孩;這會兒,已長得白白胖胖,且不斷地猛揮著小手、小腿,展現一股無窮盡的生命力。
麥琪抱著小佑琪,不敢想像自己曾經也是這麼小的嬰孩……。
生命真是奇妙又奇特的。麥琪想。
不一會兒,莊國棟、湯君明、林若輝亦陸續到來。
小小的病房內,頓時擠滿了人,氣氛亦熱鬧了起來。
大夥兒逗弄著小佑琪,一時病房內笑聲洋溢。
麥琪歡欣地看著眾人,她多希望時光就這麼停駐,停在這歡樂和諧的一刻裡。
駱夫提著一隻保溫筒走了進來。「咦,大家都在啊?」他一面向眾人招呼,一面往麥琪所在的病床走。
他將保溫筒放置在床邊的矮櫃上,又拿出一隻碗。「這是我打聽到的中藥配方,聽說很有效,試試看。反正有病治病,沒病補身。我熬了三個多小時,你快趁熱喝下去。」說著,便從保溫筒裡倒出一碗黑黑濃濃的液汁。
聞言,眾人皆期盼地看著黑色液汁,又看看麥琪。
麥琪不欲喝;轉看向莊國棟,以目光示意向他求助。
豈料,莊國棟竟走了過來,接過駱夫手中的碗,在床沿生了下來。
「試試看,說不定真的有效,來,我餵你。」說著,他在碗裡舀了一匙藥汁,先舉至自己嘴邊,吹吹氣,然後才遞向麥琪。
麥琪霎時心底掠過一陣錐心痛楚,遠比病體本身的痛楚來的深,來的闞。
麥琪瞭解莊國棟,他一向信任且崇拜地想朝西醫界發展,因為他父親便是在一名昏庸的中醫手下誤診喪命的;如今,他面對所愛之人,竟再度的束手無策,救他如何不失望、不灰心呢?而如果,不是他已傷心、失望至極,又怎會讓她喝下中藥呢?
她抬頭環視眾人殷殷關切,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是另一陣痛楚掠過心頭。
於是,麥琪伸手接過碗,眸光望進國棟傷痛纍纍的雙眸,強忍著不讓盈眶的淚水滑落。
「好,我喝,你們別擔心,我一定會好起來的。」她朝他們展顏一笑。
※ ※ ※
才午後時分,天色便已陰沉至極,隨時會有大風暴似的。
麥琪將目光由手上的書抬起,轉頭看向灰濛濛颱風將來的天際。
灰色的雲層低低地飄浮在半空中,透過雲層的縫隙,約略仍可看見湛藍的天色,一派清明祥和,太陽在雲霧之上仍散放著光芒。
是風雨前的寧靜吧,她想。
忽然,一記震耳欲聾的雷鳴悶聲低吼,泛天響起。
緊接著,轟隆隆的大雨使連天落下。
雨下的好大,霎時,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霧森林。
空氣中飄泛起清新微涼的泥土青草混合味。
麥琪坐在病床上,看著未明未暗的天色,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黑暗漸漸地吞噬掉麥琪,難道她僅殘存的剩餘生命就要在這間小小的斗室中度過,然後逐步地逝去?!
而她的家人難道也要陪著她,在這斗室中耗費生命嗎?
不!
她不要她僅餘下的歲月就這麼蒼白的成為過去。
麥琪轉眼望向無邊無涯的天際,暗自下決定,她要掌握住自己的命運,哪怕只剩下一天的時光,她也絕不讓它成為空白。
因為生命只有一次,再也無法重新來過。
※ ※ ※
麥正中、朱鳳儀夫婦,和麥華、姚司敏夫婦,及莊國棟、湯君明、駱夫、林若輝,一群人將麥琪的病房給擠滿了。
眾人皆神色陰霾,憂心忡忡狀。
沉滯、憂傷的因子漾蕩在空氣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小茶几上攤著一張被眾人傳閱過數遍而已略為發皺的小紙條。
紙條上是麥琪娟秀的字跡 我想出去走一走,請你們給我一段獨處的時間。
我知道,你們會為我擔心、為我掛念;但也請你門相信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因為我比你們更愛我自己。所以,我必需去找回我自己。
雖然,我仍未確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抑或是想尋什麼?但是,如果我連試一下的機會都不給自己的話,我可能會遺憾終生的。
我會盡快回來的,也絕對會為了你們、為了我自己,而珍重身體。
謝謝你們的愛,我也愛你們至深Love麥琪經過一陣討論之後,他們猜測麥琪大概是趁早晨麥正中去上班、而湯君明與莊國棟未來之前的空檔離開的。
至於,她究竟去了哪裡?抑或是她想去哪裡?則沒有人知道。
麥琪只攜走了簡單的衣物,及約末一星期的藥量。
他們現在只能希望麥琪在藥物用完之前,便自動回來;並祈禱她的體力足以負荷舟車之勞累。
此刻,他們除了等待之外,還是等待。
※ ※ ※
麥琪已離家三天了。
麥家,已成了眾人這三日來所日夜守候的地方。
因為他們知道,如果麥琪要回來了,必定是先回家。
盛夏熾熱的陽光,潑剌剌地照耀著大地,卻仍曬不融籠罩在麥家的寒霜;而小佑琪牙牙學語的成長喜悅,亦未能減去絲毫在眾人心中的憂慮。
他們動用了所有的人際關係,去協助尋找麥琪。但是,三天來,卻仍毫無所獲。
等待,是令人倍嘗煎熬的,但卻又是目前唯一的方法。
※ ※ ※
清晨。
半睡半醒之際,麥琪依稀聽見外面的聲響,一翻身,朦朧中接觸到從窗外斜映入屋的曙光,便怎麼也無法再入睡。
麥琪眨眨眼,試圖讓自己清醒些,然後撐起身子,坐在床上發愣。
天色仍未完全開明,四周仍是一片幽靜,偶爾傳來門外人們走過的聲響、交談的話語;這些聲響、話語襯著微涼的晨風在幽靜中,顯得格外的清晰飄揚。
來到天祥這清幽的山谷中,已經三天了。
到這裡是逃避嗎?
逃避什麼?麥琪自己也不確定。
逃避等待死亡的日子,還是眾人哀傷的神情?
過多的人情、過多的關心,這樣多的愛教她如何負荷得了?
窗外又飄來一陣朗朗的笑語與雜沓的步調聲。是昨天在廣場上通著的那群學生吧!她想。
年輕著實是教人羨慕的。
那段可恣意揮灑色彩、放縱生命的青春歲月,確是最美麗的記憶。
麥琪歎口氣,隨即起床,梳洗整理妥當之後,披件薄長衫,便朝外走去。
才一踏出旅店門口,迎面使撲來沁人心神的清新空氣。
麥琪但覺神清氣爽,舒服至極,不免貪婪,又猛地深呼吸一口。
麥琪沿著山澗溪流緩步而行。
山光嵐影罩得四週一片雲霧瀰漫,顯得景致分外縹緲,真可謂「山在虛無縹緲間」。
山巒上 靄靄,太陽緩緩而起,終於穿透雲層,一片蔚然,不一會兒,雲霧散去,山形現出,狀極優美。
麥琪信步漫走,欣賞著風光景致,不禁讚歎大自然的神奇靈妙,心胸豁然開朗了。
穿過一片樹叢之後,飄來一陣茶葉蛋的五香味,麥琪才發現自己不覺又走到了「竹林亭」。
亭前有一賣茶葉蛋及飲料的小攤販,由一位年過六旬的白髮老婆婆經營。
自從兩天前的黃昏,麥琪無意中走到這裡,買了兩顆蛋吃後,便覺味道極佳。昨日下午又特意走來購買。
而今麥琪印象深刻的倒不是賣茶葉蛋的老婆婆,而是小攤旁邊的算命攤。
「竹林亭」的中央有一長方形的水泥桌,卻已被一名略為瘦高型的中年男子佔據,桌上披罩上一塊白底紅字的布。布披掛垂於桌子前方之處寫著 卜卦算命。
中年男子,外貌文氣,臉色略為蒼白,臉上架著一副玳瑁眼鏡,目光熠熠,身穿一套深藍色馬褂,仿若古代的書生;倒也教人看不出他的真實年齡。
而在這荒郊野外替人算命,倒也新鮮。
麥琪一路聞香,待一走近,老婆婆忙招呼道:「小姐,來買茶葉蛋喔!」
麥琪不覺一愣,那個算命的先生竟也來了,這麼早?
他仍如她前兩日所見到的一樣裝扮。
麥琪走上前。「阿婆買兩顆蛋。」
老婆婆約末是連見麥琪三天,於是一面裝蛋,一面使與她攀談起來。「小姐,你一個人來玩喔?」
「嗯!」麥琪含糊應道。
老婆婆裝了三顆蛋在塑膠袋裡……
麥琪見狀,忙說:「阿婆,我只要買兩個。」
老婆婆含笑說:「我知道。不過,你臉色看起來很差,要多吃點;多的那一顆算我送你。」
「謝謝!」麥琪怔愣地道聲謝。隨即遞過錢,接過茶葉蛋。
麥琪將茶葉蛋舉至鼻前聞了聞,歎道:「好香。」
「阿婆,你在這兒賣東西很久了嗎?」麥琪坐在攤子旁的一塊大石頭上,當場吃了起來,並和老婆婆攀聊著。
「很久啦!恐怕有30年了。」
「30年!這麼久?」麥琪不禁詫異。
老婆婆笑笑。「你還沒30歲吧?」
麥琪搖搖頭。
「怎麼會一個人跑來這?」
「沒什麼!只是出來散散心。」
老婆婆若有所感地說:「你們都市人真奇怪,明明生活在大城市中,要什麼有什麼,卻還一天到晚跑到這荒郊野外,說什麼散心、尋找自我……」
聞言,麥琪忽覺臉紅心跳,靦腆不已。
「阿婆,你不曾離開這裡嗎?」
「離開?我的家就在這裡,我怎麼會離開!」
家!麥琪的心悸痛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說,你不曾到台北之類的大城市嗎?」
老婆婆搖搖頭。「我從小就在這裡長大,沒有離開過這座山林。」
「難道你不曾想過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外面的人天天來這裡給我看,我還跑出去幹嘛?」
麥琪莞爾。
吃罷茶葉蛋,麥琪起身欲離去。
「小姐,來算命啦!」那名中年男子朝她喚道。
麥琪內心歎道,她已經見著了她自己的未來,不是嗎?又何苦多此一舉!
於是麥琪含笑搖搖頭,表示拒絕。
「去算一下,沒關係的,這位白先生很靈驗的。」老婆婆亦慫恿著麥琪。
原來,他姓白。
麥琪轉念一想,也沒其他的事了,試試亦無妨,便朝亭中央走去,在他左側坐下。
白先生朝向著麥琪,目光炯炯然凝視著她的臉,好半晌才以沉穩且正經的口吻說:
「凡事皆有定數,這位小姐只須往前看,且勿庸人自擾之,免得家人憂心。」
麥琪但笑未語,心想,江湖術士盡說些江湖話。
白先生不理會她臉上明顯的笑意,又繼續說:「你已經稱得上是幸運兒,可以看得見自己的未來,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日,可以做多少事,應該做什麼事;而有多少不幸之人,就在措手不及的意外中,便忽地消失了,根本來不及實現許多夢想。」
聞言,麥琪一臉錯愕,詫異地看向他。
「回家去吧!沒有什麼事過不去的。」
過了好一會兒,麥琪才回過神。
是的,該回家了!她想。
麥琪掏出皮包欲付費,白先生卻退拒,他只說:「我只與有緣人說有緣話;小姐與我有緣,切莫客氣。」
麥琪無奈,只得道過謝,便離去。
麥琪若有所思,循著來時路漫步歸去,走了一段路之後,她突又猛一回眸;望見攤子上的茶葉蛋爐火仍冒著氤氳白煙,而老婆婆與算命先生在交談;方纔的一切,是真的,不是夢!
原來,方纔的頓然了悟,讓她以為他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點化她的。
麥琪對自己有這愚蠢的想法,不覺啞然失笑了起來。
她不明 他們是如何看出端倪,而給予她醒示的?或許只是他們儐5c人無數的緣由吧!而真相究竟是什麼這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找到了自己,她知道了自己將如何更有意義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