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永遠是校園裡最熱鬧的地方。
郭可瑩和蔡志翔一人一杯可樂,在一個最不顯眼的角落坐了下來。
「姓蔡的,我已經依約前來,現在你該告訴我,陸宇航到底反應如何了吧?」可瑩沒好氣地問,「他是不是真的喜歡若彤姐?」
「我……不知道。」
「什麼?」可瑩氣得差點兒沒嗆著,「不知道你拉我來幹嗎?」
她把可樂重重一放,起身便走:「早知道不該找你幫忙的,只會越幫越忙……」
「可是,也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蔡志翔故意慢條斯理地吸著可樂。他知道這句話會把她留下。
果然,可瑩坐了下來,雖然心裡很有點痛扁眼前著傢伙的慾望。
要不是看他和陸宇航是好兄弟,她才不會央求這種敗類。讓他去試探一下陸宇航的口風,他居然大言不慚地說不請他喝飲料就不告訴她!這個混蛋!小人!可惡……她很想在心裡罵個痛快,卻苦於詞彙不夠豐富。早知道就把若彤姐那本散文借來讀幾遍,想咒人大概就不那麼困難了。眼下還得先忍下這口氣,誰讓她有求於他呢?
「那你告訴我,收穫是什麼?」
蔡志翔雖然喜歡逗可瑩,卻也怕她真的動氣,於是把他和陸宇航之間的對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他心裡一定有鬼,說話都不敢正視我的眼睛。憑我們多年的交情,我確信他有事瞞著我。」
「是這樣啊……」可瑩自言自語道,「那說明若彤姐對陸宇航來說的確是特別的,那就有戲唱了!若彤姐那邊……也許……」
她自顧自地思考,全然沒有注意到對面的人正呆呆地看著她。
多奇妙的一個女孩兒啊!同班快兩年了,他一直沒摸清她的脾氣。她時而興高采烈地在課間嘰喳個不停,時而像個乖巧的小妹妹安靜地一坐好久,也會對人大發脾氣,像剛才,還有現在,她凝思時專注的神情,幾乎讓他捨不得把目光移開。她在想什麼呢?但願別是些惡作劇的念頭才好。
可瑩突然身體前傾,兩眼發亮地盯住他:「你再幫我個忙好不好?」
蔡志翔立刻全身戒備:「你不會讓我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吧?」
「當然不會。一句話,幫還是不幫?」
「好……吧,不過……」
「我陪你喝冷飲。」
「外加午飯!」他趁火打劫。
「你——」這個得寸進尺的傢伙!可瑩氣得牙癢癢,但眼睛一轉,居然一口答應下來。「好,我陪你吃,不過要等事成之後!」說完轉身就走。
「哎!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事……」
「過兩天等我計劃好再說……」
可瑩嬌小的身影轉眼間已被人潮淹沒,留下蔡志翔一個人怔怔地坐在那兒,半晌才自言自語道:「我有不好的預感……」
滿架的籐花開了。若彤陶醉在淡淡的幽香裡,幾乎忘了手裡尚未完成的文稿。
要是籐花永遠盛開在明媚的陽光下,要是空氣永遠如此清新而芬芳,要是她能一輩子坐在籐架下,讓這美好的一刻化為永恆,那將是多麼愜意的事啊。
「若彤姐——」遠方傳來的呼喚把她拉回了現實。望著那個充滿活力的身影奔向她,若彤會心地笑了。其實,回到現實也不錯,至少會有可瑩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不斷帶給你歡樂,令生活充滿笑聲。
「若、若彤姐,」跑到近前的可瑩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若彤指了指石凳,示意她坐下說話。「有什麼事嗎?跑成這個樣子。」
「我們話劇社的公演定在幾號?」
「讓我看看。」若彤從石桌上的文件堆裡抽出一張紙,「藝術節第二天,六月二十六日上午……日程表不是早就發到各個社團了嗎?你沒看到?」
「呃……那個……我忘了嘛!反正你一定要來看我演出啦!」
「可瑩,不要鬧了,你知道我很忙的。」
「若彤姐……」可瑩露出一臉的可憐巴巴,「在我心中,你和演出一樣重要。你不來,我……我絕對演不好的……」
「可是……」若彤本想再解釋幾句,可一看到可瑩那雙被淚水迷濛的大眼睛,終於還是歎了口氣。唉,誰讓她生來一付軟心腸呢?
「好吧,我盡量。」
「耶!若彤姐我愛你!」
真不愧是話劇社的。可瑩見若彤答應了,立時高興得一臉陽光。眼淚不見了,愁雲不見了,眉頭也解開了,一面蹦蹦跳跳地跑開,一面回頭喊:「我會在嘉賓席專門留個位子給你!第一排,第一排哦!」
「哎,不用……」話只講了一半,聽眾已跑得不見蹤影。
隱隱約約,若彤覺得有些蹊蹺,可又說不出來哪兒不對勁兒。是她多心了吧?
這是藝術節來臨前的最後一個週末。
林若彤起了個大早,胡亂吃了兩口早飯就埋首於文件堆。
若宇呢?她起得更早。餐桌上的豆漿油條還是她買回來的。
好安靜啊!那麼大的一幢房子裡只迴響著電腦鍵盤的敲擊聲,安靜得讓她覺得……寂寞。
姐姐什麼時候才能忙完呢?唉,真沒用,又想打擾姐姐了,她就不能自立一點嗎?姐姐只大她二十分鐘,卻那麼能幹。在姐姐面前,她永遠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沒有人注意過,她其實……也是有思想的。
她好想找個人談一談,可是……除了姐姐還有誰呢?一張爽朗的笑臉在她眼前晃過,消失,卻在心頭留下了痕跡。甩甩頭,她想擺脫這個困擾她多日的影子,可又一次失敗了。
從枕邊拿起尚未讀完的小說,她扭亮檯燈(清晨的陽光還不足以照亮房間)。隨手一翻,依舊翻到了有折痕的那一頁。
癡月悄然起,雲淡清輝發。
風雨升不輟,誰與照歲華?
夜夜苦相候,盼將君影劃。
奈何朝陽早,默默隱晨霞。
他叫宇航嗎?宇航員的宇航嗎?一個讓她聯想到外太空的名字……自己真不知羞啊,一大早就在想男生……姐姐一定會笑她的。
從初中開始,同班的男生追求她,同校的男生為她組成親衛隊,甚至走在大街上都會有陌生男子搭訕,可她始終沒特別記住過誰,更遑論他們是高是帥,是風流是瀟灑,因為她不留意,從未放在心上。為什麼這個陸宇航會成為她解不開的困惑?
唉,想這些有什麼用呢?她是不屬於那個世界的。
翠薇學園?藝術節?學生會?……一切都是那麼遙不可及。而且,他似乎是姐姐的……好朋友。是好朋友吧?所以,她情願懷著滿心期盼,躲在角落裡偷偷注視他們,也不願和他們有正面接觸。不知不覺,她的琴聲揉進了一絲新的哀愁。
他研究問題時的神情是專注的,蘊藏了睿智的目光是深邃的,開懷的笑容是發光的……
不行!她不能再放任自己胡思亂想下去,好荒唐!他們連一句話也沒說過,況且,他很快就會走出她的生活,在藝術節之後,或者在姐姐畢業之後……總之她要忘掉他,必須忘掉他,一定能忘掉他的,一定……
天色漸亮,第一縷金色的陽光穿過窗外白楊樹濃密的枝椏,在桌面上印下一個小圓斑。若宇用食指輕輕的描著、畫著,不知不覺寫出了「陸宇航」的字樣。甩甩頭,她逼迫自己站起來,好找點事做。
「若宇,你來一下好嗎?」姐姐叫她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雖然只是一步之遙,她還是很少走進若彤的房間。她的房間裡最醒目的東西是鋼琴,若彤的房間裡則是四個頂著天花板的大書櫃。好多的書啊……疑難問答,趣味實驗,習題精編,競賽教程……這是理科的,有兩層;中外名家文選,詩辭歌賦,四大名著,古文賞析……這是文科的,有三層;《科幻時代》,《幽默大師》,《讀者文摘》,《都市寫真》……這是每月一本的雜誌,有四層;還有大部頭、燙金字的原文書,滿滿噹噹的擺了半個書櫃;剩餘的幾層空間裡也擠滿了五花八門的暢銷小說,甚至還有數十套裝訂精美的漫畫和原畫集……至於每個書櫃的最下層,雖然櫃門向來鎖著,她卻知道裡面已經放滿了獎盃、獎牌、證書。那是姐姐的驕傲,亦是她的悲哀,似一道無形的障蔽,將她們遙遙的分隔在兩個不相融的空間。
杵在門口,她輕聲問:「姐,有事?」
若彤從資料堆裡抬起頭來一笑:「待會兒陸宇航要來,我想留他吃午飯,你不反對吧?」
反對?她有權反對嗎?她的反對會有任何份量嗎?「陸宇航」三個字又一次抽緊她矛盾的心。
「我……我中午要出去……」還是躲開吧。
「有事?」若彤停下手邊的工作,轉過身來關心的問:「要不要幫忙?」
「沒什麼,我……只是去巷尾的書店看看,聽說……新來了幾本琴譜……」從沒扯過謊的若宇紅著臉,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沒了尾音。
「是這樣啊……」若彤為難的歪著頭,「那午飯得我們自己解決了?宇航真沒口福,本想讓他嘗嘗你的好手藝……」自言自語的音量剛好可以讓門口的若宇聽到。
「姐,你要……自己做飯?」
「是啊,讓我想想……」若彤表情嚴肅的撥著手指頭數道,「我最拿手的是蛋炒飯,曾創下做兩次成功一次的記錄,米粒絕對不會硬到咬不動,雞蛋也不會炒出褐色和黑色了;黃瓜木耳湯雖然仍有一定的渾濁度,但我至少已經記得什麼時候放鹽;土豆燒牛肉也大約進步到可以清楚分辨出土豆和牛肉的程度……」
沒等若彤說完,若宇急忙驚魂未定的打斷她:「姐,我來做!」
「你不是要出門嗎?」
「沒關係的,我把做好的菜留在微波爐裡,你只需要加熱就可以了。」
「謝謝了!果然是我的好妹妹!」若彤給了妹妹一記飛吻,重新埋首於文件堆,在電腦鍵盤上敲了幾下,突然出聲:「若宇,你覺得陸宇航怎樣?」
「什……什麼怎樣?」若宇被突來的問題嚇得心慌慌,意亂亂,頓時口吃起來。
「就是今天要來我們家的陸大會長,陸宇航呀,他來過不少次了,也跟你打過幾個照面,你覺得他怎樣?」若彤頭也不抬,一心二用的繼續著她的key-in工程。
「我……我怎麼知道……我又不認識他。」若宇一面忙著撇清關係,一面猜測著姐姐發問的動機。是在徵求她作為一個旁觀者的意見麼?還是……姐姐看出了什麼……不會的,她應該掩飾的很好,應該是的……
「宇航這個學生會會長呀,優點多到數不完。聰明,幽默,工作能力超強,假以時日必將成為社會精英、國家棟樑、人中龍鳳。可他偏偏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待人又誠懇,人緣好的不得了,男生女生都喜歡他……若宇,你在聽我說嗎?」若彤丟了顆薄荷糖入口,雙眼仍是盯著電腦屏幕。
此刻的若宇思緒一片混亂,她沒聽清楚若彤那篇表揚信似的贊語,只模糊留意到「喜歡」二字。喜歡……
「姐,你……喜歡他?」
「是啊。」若彤自顧自的說著,對身後人兒瞬間蒼白的臉色絲毫不察。她頓了頓才轉身解釋道:「這種喜歡是建立在友誼、欣賞、欽佩和信任的基礎之上,而不是……咦,人呢?」
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她不禁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