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蓋頭遮住紫虞的臉,眼前世界一片紅色,還有熠熠的紅光在閃爍,應是洞房裡的燭火。
她這輩子,從沒像今天這麼累,入了新房一直坐到大半夜,弄得身子都僵了,還遲遲等不到新郎。
「小姐,先把蓋頭摘下來透透氣吧。」一旁的瑞兒勸道。
「那怎麼行?」新郎還沒到,哪有新娘子自個兒揭蓋頭的?
「我到門口替你把風,一旦姑爺靠近,就通知你。」
「瑞兒,別鬧了。」雖然投機取巧的辦法能讓自己舒坦點,但她寧願守規矩。
新婚之夜,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她想親身經歷。
「可是……小姐,這樣你會胸悶吧?」瑞兒擔心得要命,生怕自幼體弱的主子會昏厥過去。
「放心。」她挺得過去,為了這個特殊的日子。
「少夫人──少夫人──」
正說著話,忽然聽到院裡一陣喧囂。只見龍震揚的貼身小廝旺才跌跌撞撞地奔進來,神色慌張,險些摔了個跟頭。
「怎麼了?」紫虞心中一驚。
「爺……受傷了。」
什麼?!她一急,顧不得規矩,紅蓋頭不自覺地一掀。
「好端端地,怎麼會受傷?」不是在前院陪賓客們喝酒嗎?
「爺喝得有點多,下台階的時候摔了一跤,傷了背。」
「傷了背?」連瑞兒也驚叫起來。
傷腿傷胳膊都是小事,可傷了背……說不定整個人就廢了!
紫虞急忙站起來,趕忙向前院奔去。
途中只見一群奴僕七手八腳地抬著單架,朝她屋裡碎步跑來,架上閉目躺著的正是今夜的新郎。
「請大夫了嗎?」她迎上去,看見龍震揚臉色發青。
「大夫已經看過了,說爺沒什麼大礙,不過得好好休息。」旺才轉述著。
謝天謝地,總算不是致命傷。紫虞吁一口氣。「快,把爺抬到床上。記住讓他臥趴著,別碰到背上的傷。」
好端端一張鋪著合歡喜被的床,如今卻躺著受傷的新郎,新婚的喜悅氣氛頓時蕩然無存。
家丁們退下,紫虞親手捧了熱毛巾,替龍震揚擦洗身子。
生平第一次,如此親暱地接觸男子的身子,她的手撫過結實肌膚的一瞬間,微微感到臉紅心跳。
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正微笑地望著她。
「紫虞,你受累了。」這是他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
「別這麼說。」小手微顫,她連忙把手藏入寬大的衣袖中。
「我一高興就多喝了兩杯,沒想到會變成這樣。」語氣中似有無限愧疚,「害得咱們的新婚之夜不能好好過。」
「你沒有大礙就好!」她的確在意這個重要的日子,但更在意將來的日子。
「紫虞,」他在燭火中凝視著她的臉,「你真美!」
簡單一句稱讚,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次,從他的口中吐出,卻令她忽然不好意思起來。
「我應該親手揭開紅蓋頭的,」他勉強支撐起身子,「可惜,我連新郎最起碼的事都沒能完成。」
「我不在乎這個。」她安慰道。
「別的新娘子有的,你怎麼能沒有?」他歉意萬分,「怪我,都怪我……」
「你知道紅蓋頭是怎麼來的嗎?」紫虞微笑打斷他的話,「傳說伏羲與女媧成親之日,女媧因為害羞,便摘了一朵空中的紅雲,遮住面龐──蓋頭本是新娘的遮羞之物,我此刻並不感到害羞,又何須蓋頭?」
龍震揚一怔,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
「你好好休息,我坐在這兒陪你。」她貼心為他覆上薄被,吹熄了床邊的燈。
「紫虞,」他在昏暗中猶豫地喚了她一聲,「難道你要在那兒坐一整晚?」
他娶她,其實另有目的,原以為新婚之夜說幾句敷衍的話打發她,自己便可以金蟬脫殼,可是……為何此刻會隱隱感到內疚?
「其實,我剛才在等你的時候,偷偷睡了一會兒,」她撒謊,「放心,我如果睏了,這兒有一張躺椅。」
她知道自己不會再睏頓,因為擔心勝過了疲倦。她要守著他,以免半夜他的傷勢惡化,有個萬一。
龍震揚沒再說什麼,他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什麼也別說,否則露了餡,只會壞了大事。於是閉上雙眼,假裝睡去。
過了好久,紫虞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他總算睡著了。
她一直坐在榻邊,直至天邊微微泛白,都不曾離開半步。
新婚之夜就這樣過去了,人們傳說的纏綿與喜悅,她一樣也沒有體會到,有的只是整夜的提心弔膽。
不過,她心甘情願。人生中忽然多了一個男子,一個也許可以跟她白頭偕老的丈夫,無論什麼代價,她都願意付出,毫無怨言。
龍府的清晨,鳥語花香,她推開窗戶,看到東牆上初生的太陽,圓潤可愛,吐出珍珠般柔和的光。
一個妻子,新婚的第一天應該做的事,除了拜見公婆之外,還有為丈夫做一頓早膳吧?
她的婆婆早已去世,公公又不住在府內,至少她可以做一頓早膳。
她回眸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龍震揚,偷偷叫來瑞兒,一同朝廚房走去。
沿著花徑緩緩前行,四周都是沾滿露水的奼紫嫣紅,早晨的氣息像泉水般進入心脾,令她將昨夜的種種疲倦與不安暫時拋到一旁。
「咦,小姐,你聽,好像有絲竹班子在演奏。」瑞兒忽然叫道。
她駐足,聆聽片刻,覺得詫異。
「對啊,一大早的,哪來的絲竹班子?」那樂曲聲,煞是清新,與這清晨的空氣相融,十分悅耳動聽。
「小姐,咱們去瞧瞧。」瑞兒興匆匆的提議。
紫虞一笑,點點頭。新婚的第一天,也該輕鬆片刻,不必老繃著心弦。
兩人依著樂音,尋找聲音的來源,不一會兒,便看到綠茵茵的草地上聚著一群人。
有吹笙的,有吹簫的,還有長笛與錚錚琴瑟,高低起伏,合奏出美妙樂曲。
只見一女子身著薄紗,在樂班之中翩翩起舞。
她的動作極其靈巧,展臂如鶴,步履如飛,旋轉如風……因為舞得太快,看不清眉目,然而那玲瓏身段,纖長而不削瘦,豐盈之中又不失苗條,一看便知是個絕代佳人。
「小姐,咱們靠近點。」瑞兒看得著迷,不禁湊上前。
誰知,一個聲音卻忽然喝道:「站住!」
紫虞詫異,不由得回眸望去,卻見一個小丫頭正扠腰瞪著她倆。
「你們哪兒來的?為什麼偷看我們班主跳舞?!」小丫頭出言不遜。
「你又是從哪兒來的?我們家小姐想看什麼,用得著你多嘴嗎?」瑞兒捍衛主子。
「你們偷看,還敢這樣說話!不管你們是誰,我們班主的舞,在沒練好之前,連虎爺都不能看呢!」小丫頭冷哼。
「你……」瑞兒大怒,幾乎想衝上去給對方一巴掌,旺才正好路過,連忙上前勸阻。
「哎喲,少夫人,您怎麼到這兒來了?」旺才先給紫虞請了個安,隨即偷偷拉那小丫頭的袖子,「你瘋了,這是咱們少夫人!」
「少夫人……」小丫頭頓時臉色一變,但仍舊倔強地不肯服輸,「少夫人又如何?虎爺說了……」
「虎爺給你們家班主幾分面子、說幾句客氣話,你就當真了?」旺才眼一瞪,「快到一邊待著去!」
小丫頭還想辯駁,但終究忍住,忿忿退去。
「這是哪來的丫頭,居然這麼放肆!」瑞兒不禁啐道。
「小戲子一個,不是咱們府裡的人,沒什麼規矩,少夫人別在意。」旺才對紫虞笑道。
「既然不是咱們府裡的人,倒也管不著人家。」紫虞溫和地說,不想為難下人。
「不是咱們府裡的人,還敢在咱們的地盤上撒野?」瑞兒依然不願輕饒,「那跳舞的是誰啊?這麼囂張,還搬出姑爺來嚇咱們!」
「那是蘇班主,」旺才解釋,「在咱們江南可是大名鼎鼎,多少達官貴人逢年過節都想請她到府上獻藝呢。」
「蘇桃穎?」紫虞一怔。
「不錯。夫人知道她?」
「以前我爹曾想請她,可惜沒能請到。」沒想到,居然在這兒碰上了,龍震揚的面子果然大。
「她怎麼住在咱們府裡?」瑞兒不解地問。
「說來話長,總之……是爺請她來為夫人您獻舞的。」旺才含糊帶過。
「原來如此。」瑞兒不由得笑了,朝主子使一個眼色,「小姐,爺待您真不錯,這麼難請的人都為您請來了。」
紫虞淡淡一笑,不再多問。
那妖嬈的舞姿,真是為她淮備的嗎?為何她心裡隱隱感到不安?
「女兒,你看這個!」
三朝回門,才跨入花廳,就見風顯博樂呵呵,獻寶似地把一幅畫遞到她面前。
「撲螢仕女圖?」紫虞吃了一驚,「是真跡嗎?」
「爹爹的書房裡哪有假貨?」風顯博得意揚揚,「這是半年前我偶然間購得的,消息一傳出,想一睹風采的人,幾乎要踏破咱們家門檻了。」
「可我聽說安史之亂年間,吳道子的這幅真跡早已流失,甚至他是否真有此作都值得懷疑,撲螢仕女圖只是一個傳說。」紫虞細細欣賞畫作,若真是彷作,畫者也深得吳道子的精髓。
「這可不會有假,否則震揚也不會想出高價買它。」
「震揚也看上這幅畫?」
「爹爹答應過他,要把這畫做為你們的新婚賀禮,掛在你們的新房裡,否則,他花再多的銀子,我也不賣。」風顯博往女兒身後一看,「咦,女婿呢?三朝回門,怎麼不見他的蹤影?」
「震揚……摔傷了背,一時下不了床。」紫虞連忙解釋。
「要緊嗎?傷了背,可大可小,別變成殘疾才好。」風顯博急道,這可關係到女兒的終生幸福。
「休息幾天就好了。」紫虞笑說。
「那你帶著這畫,早些回去,照顧丈夫要緊,別耽擱了。」
「女兒想多陪陪爹爹……」
「你剛成親,抓住丈夫的心要緊,爹爹什麼時候陪都行。」風顯博寵溺地拍拍女兒的手,「快回去吧。」
紫虞鼻尖一酸,讓瑞兒捧了那幅珍貴畫卷,打道回府。
沒人料到她會回得這樣早,她也懶得打擾府裡的人,只命瑞兒把馬車停在側門,從小徑淮備回臥房。
晌午時分,震揚在午睡吧?不知他的疼痛減輕了一點沒有?
正移動碎步,忽然,聽見臥房裡傳來一陣女子的輕笑聲。
她不由得愕然,戛然停下腳步。
自己出門了,屋裡怎麼會有別的女子?斷不是打掃的丫鬟發出的聲音,那聲音肆無忌憚,彷彿是女主人。
「爺,桃穎還擔心了半天,以為你真的下不了床了,」只聽那女子嬌嗔道,「誰知你還這麼生龍活虎的。」
「我是下不了床,」是龍震揚的聲音,「只是見了你,才下不了床。」
那曖昧的語意,讓人聽了不由得臉紅,也讓紫虞心跳不禁加速。
她忍不住來到窗邊,輕輕戳破窗紙,往裡一瞧。
霎時,她忘了呼吸──龍震揚,正赤身裸體的躺在床上,腰間騎著同樣一絲不掛的蘇桃穎,一看便知兩人在做什麼。
「爺,你的背沒事吧?」蘇桃穎姻笑。
「你說呢?」仰躺的他,加速腰間的挺進,讓她呻吟連連。
「爺……饒了我吧……」她筋疲力竭的一頭倒在他的胸前,「娶了新媳婦,還這麼要人命,怎麼,昨晚那位大小姐沒好好伺候您?」
「我如果真想要她,何必裝作受傷?」他低笑。
這句話,如同尖針,刺入紫虞的耳朵,讓她感到一陣耳鳴。
他裝的?讓她擔驚受怕了一整晚,她還傻乎乎的守在床邊一整夜,原來,竟是一場騙局?!
他昨晚的內疚與溫柔,都是作戲。他們新婚的合歡床,她一次也沒躺過,居然就變成他與別的女人纏綿的地方……
「爺,桃穎真是不明白,既然不想要她,為何要娶她?」
「因為,她是風顯博的女兒……」
紫虞心一顫,眼前一黑,差點昏厥過去,幸有兩雙手自身後扶住了她,支撐住瀕臨崩潰的她。
回眸,她看到旺才愧疚的臉,還有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的瑞兒。
「少夫人……」旺才欲言又止。
她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出聲,兩人悄悄將她扶到東廂房坐下。
「小姐,姑爺真是太過份了!我要去告訴老爺!」瑞兒忿忿不平。
她不語,只看著旺才,直看得他砰一聲跪下,眼淚汪汪。
「少夫人,是爺叫我瞞著您的,」旺才吸了吸鼻子說道:「小的不敢違逆爺的意思……少夫人您又漂亮又和氣,有您這樣的主母是咱們府上的福氣。爺……只是一時糊塗,被狐狸精迷了心,您就原諒他一回,他淮會回心轉意的。」
「瑞兒,取二百兩銀子來。」紫虞恢復鎮定,吩咐道。
「夫人,您要打發小的出府去?」旺才大驚,急急為自己辯駁,「都是爺的意思,怪不得小的啊!」
「我沒怪你,」紫虞澀笑,「這二百兩銀子,是想讓你替我保密。」
「保密?」此話一出,旺才與瑞兒都愣住。
「今天我撞見震揚跟蘇班主的事,希望你能保密,別告訴他。」
「夫人,這是為何?」旺才愕然,不解。
「你別多問,收下這些銀子。另外,再替我辦件事。」她淡淡地道。
「什麼事?小的一定赴湯蹈火!」
「等蘇班主從震揚屋裡出來,你把她叫到我這兒來。」
旺才一愣,瑞兒搶先道:「小姐,你要幹什麼?」
「放心,我不會對她怎麼樣,只是有些話想對她說。」
如今對方是震揚手心裡的寶,她算什麼?一個棄婦而已,能將對方如何?
旺才怯怯地點點頭,領了銀子,千謝萬謝地才離去。
紫虞坐在陰冷的東廂房裡,直到日落西山,直到全身麻木沒了知覺,這才看到蘇桃穎打扮得花枝招展、扭腰擺臀地走進來。
「拜見少夫人,」巧笑的女子微一曲膝,「少夫人幾時從娘家回來的?怎麼不回屋裡去,反倒坐在這冷清的地方?」
「我剛回來,」紫虞裝作若無其事,「想著震揚在屋裡歇息,才請蘇班主到這兒一敘,因為有事相求,卻不想讓震揚知道。」
「哦?」蘇桃穎挑眉,「夫人有事求我?還不能讓虎爺知道?」
「蘇班主與我家相公相識很久了吧?」
「也沒多久,」蘇桃穎掩飾,「不過是為了新婚之喜,虎爺才命我入府的。」
「聽說蘇班主的舞技天下第一。我自幼體弱,雖然對舞蹈頗有興趣,可是礙於父親阻擋,一直沒能學上幾段。今日我想拜蘇班主為師,盼蘇班主成全。」
「啊?」桃穎不由得一驚,但隨即一抹精光閃過眼底。「我不過徒有虛名,哪稱得上天下第一?但既然夫人開了口,為師不敢當,卻可以教夫人幾支舞。」
「那就有勞蘇班主了,」她起身,向對方鄭重行禮,「從今往後,您得多教教我。」
她瘋了嗎?拜情敵為師?!
不,這是她痛定思痛後才決定的事。她想知道,蘇桃穎到底有什麼優點,能讓丈夫如此著迷。
如果是舞蹈,她就學舞蹈;如果是其他,她就學其他。
光是嫉妒有什麼用?流淚也沒有用。她與震揚雖然有夫妻之名,可終究還是陌生人,要想得到他的心,她要做的事恐怕還有很多很多……
龍震揚斜靠在床榻上,一臉深思。
他天生就不愛笑,並非上蒼沒有給他笑顏,而是給了他一個不能笑的理由。
外人都以為,大名鼎鼎的虎爺這輩子衣食無憂,應該過著逍遙愜意的生活,但他心裡的苦楚,卻無人能分擔。
這些年來,他每一步路都走得步步為營,就連娶妻,也不能隨心所欲。
平心而論,他並不討厭新婚妻子,洞房花燭夜,她徹夜守在他的床邊,讓他的心微微顫動……這種感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現在的他,最不需要的正是情感的牽絆。
這畢竟是一段利益造就的婚姻,有朝一日,她得知真相後,會暴跳如雷吧?
也許她對自己有情,但他並不看好兩人的未來,可是出於責任,他會盡量善待她。
「爺──」旺才把午膳端進房內,恭敬地喚了一聲。
他抬眸,看見清淡的粥茶,冷冷地道:「吃這個?你當我真的受傷了?」
旺才露出為難的表情。「這是少夫人吩咐的。」
「你就不知道偷梁換柱?」龍震揚眉一挑,「把這些拿走,叫廚房另做!」
「爺……」旺才立在原地不動,「您嚐嚐吧,這是少夫人親手做的……為了這個,她在廚房忙了半天。」
「拿走!」龍震揚厲喝。
旺才低下頭,不情願地收拾著桌子,才端起盤子走了兩步,卻又忽然折了回來。
「還有事?」龍震揚詫異,旺才不曾忤逆過他。
「爺……」他鼓起勇氣,「小的這裡有二百兩銀子,是夫人賞的。」
「哦?」龍震揚不由得冷笑,「難怪你勸我吃她做的東西,原來是拿了她的好處。」
「爺,您誤會了,夫人不是籠絡小的。」
「銀子都給了,還不是籠絡?」龍震揚冷哼。不愧是商人之女,也懂得要手腕、要心機,以期在這個家站穩住腳步,可惜她打錯如意算盤,他府裡的人只聽命於他,只忠心於他。
「夫人……是叫小的為她保密。」
此言一出,倒讓龍震揚意外。
「爺,您跟蘇姑娘在這房裡做的事……都被夫人瞧見了。」
什麼?!龍震揚身子一僵。
「夫人讓小的瞞著您,當她什麼也不知道。」
「她……」龍震揚劍眉深凝,陷入疑惑。
按說,發生了這些事,換做別的女人,肯定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卻打點下人,佯裝不知?她到底想幹什麼?
「還不止這些,夫人之後便拜了蘇姑娘為師。」
龍震揚雙目一瞪,難以置信。
「她此刻正向蘇姑娘學舞呢,爺要不要去看看?」
巨大的迷惑充塞胸膛,龍震揚二話不說,長袍往身上一披,便朝花園走去。
晌午時分,日頭正毒,毫無遮掩的綠地之上,一個單薄的身影正在翮翩起舞。
蘇桃穎不在那兒,她最愛惜自己的肌膚,一般只在清晨練舞,日頭一大,便躲進陰涼處,把自己包裹得密密實實。
只要是女人,誰也不像眼前的紫虞,傻乎乎的,不怕曬傷自己的雪膚。
她舞得並不好,不像桃穎那般純熟優美,但看得出來,她拼盡全力,做對每一個姿勢。
她的舞姿也並非一無是處。如果說,桃穎像一朵綻放在水中的花,她就像風中凋零的葉,別具一番情致。
「小姐,歇歇吧,」瑞兒拿著冰鎮毛巾,上前替她擦額,「你都舞了半個時辰了。」
「再練一會兒……」她氣若游絲的道:「我怕忘了。」
「哼,這個蘇桃穎,我看她存心折磨小姐吧?」瑞兒氣道:「明知小姐身體不好,還教你這麼複雜的動作。」
「簡單的誰愛看?」紫虞淺笑,「蘇班主的舞蹈聞名天下,就是因為繁複綺麗,光一個轉圈的動作,都能花樣百出。」
「小姐,你該不會還想學轉圈吧?」瑞兒嚇得不輕。
「當然要學!我又不是學著玩,這是跳給震揚看的舞,能馬虎嗎?」她推開瑞兒遞上的水,兀自加倍練習。
她這片風中凋零的葉,此刻因為過份消耗體力,如遇狂風要被打碎一般,看得人心驚膽顫。
龍震揚心中一陣悸動。
這種感覺,他從未有過。他的心,一直堅如磐石,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撼動不了他。但今天,那巨石彷彿在胸中晃動了一下,將落入萬丈深淵一般,讓他一陣恐懼。
同時,他還感到一陣心酸,像是嚐了青澀梅子的滋味,酸得全身微顫。
她不是身體不好?這樣的舞蹈,會讓她喪命吧?
為什麼要這樣傻?就為了討他的歡心,與桃穎爭寵?
該怪她太有心機,還是太過單純執著?
說真的,這還是生平第一次,有個女子願意為他付出這樣的努力──拼盡全力,宛如飛蛾撲火。
相較之下,便知道從前那些鶯鶯燕燕,只是與他逢場作戲罷了。
理智要他待在暗處,可是一陣衝動,讓他不由得撥開樹枝,站到紫虞的身後。
「小姐……」瑞兒發現他,失聲叫道:「姑爺……」
紫虞愕然回眸,與他四目相對。
兩人的對峙,彷彿有一世紀之久,多少內心的起伏,在這瞬間碰撞千萬次。
「你……好點了?」紫虞微笑,率先開口。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娶的是一個可怕的女子。」惡毒的話語,竟脫口而出。
他本來不想這樣說的,可是話到了喉間,卻變得如此古怪。
「什麼?」紫虞凝眉。
「你明知道我沒有受傷,卻裝作若無其事;明知道我與桃穎之間的私情,卻要拜她為師──你這樣的女子,心機沉深,難道不可怕嗎?」他冷冷的吐出傷人字句。
她可怕?紫虞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委曲求全,卻換來這樣的評論。
一心一意想挽回丈夫的心,只希望全家和睦,不要因為第三者而爭吵,這樣也叫可怕?
「你是這樣看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變了調,彷彿破碎的琴音。
「你以為自己能與桃穎相比嗎?告訴你,她的舞姿,像水中仙鶴;而你,就像笨拙的鴨子!」他不顧一切道出絕情的話語,「勸你不要東施效顰!」
話落,他轉身而去,不想看她難堪的表情。
她此刻一定很傷心吧?千方百計想討他的歡心,卻換來惡意的挖苦。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這話是出於愧疚。
他不希望她為了一隻可有可無的舞蹈,傷害自己的身體。
討他的歡心,其實是一件可笑的事。
因為他沒有心,這輩子也不會有真正的喜悅,她做再多,也只是白費力氣。
黑色長袍掠過綠地,迅速走遠,他能感到,她的目光凝視著自己,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