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與痞子 第七章
    手機鈴聲斷斷續續在靜謐的空間中響著。

    窗外,天光微亮,柏珈穎瞇著雙眼醒了過來,第一個念頭跑過,那手機是警局專門聯絡用的,表示有緊急事件發生。第二個念頭,才想起她不是睡在自己的床上。

    柏珈穎和邢志薔相擁而眠,他們四肢親暱地交纏,她的臉還埋在他堅硬的胸膛裡;他睡得很沉,帥氣的臉安詳柔和,她其實捨不得掙脫他溫暖的懷抱,卻不得不跳下床去接手機。

    手機的鈴聲響了一陣,她走進客廳前忽然靜止下來;她在沙發上找到白色洋裝,胡亂套上,立刻從皮包裡拿出手機察看,她的搭檔阿丑傳簡訊給她,要她立刻回警局一趟。

    她打電話給阿丑,隨即瞭解整個情況——他們有個女線民被殺死在自家公寓;凌晨四點左右,鄰居聽到隔壁有打鬥爭吵的聲音,報警之後,轄區員警趕到,女線民已身中多刀而亡,兇手逃走;這名女線民是「抓毒蟲計晝」提供情報給警察的線民之一。

    阿丑早已趕到現場瞭解狀況,也請監識組前往採集相關證物;至於柏珈穎,他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有人接;現在已經六點了,小隊長柏日曜要她回警局商討,調查出該刑案的兇手,還有處理「抓毒蟲計劃」後續事項。

    柏珈穎講完電話,又走回臥室,邢志薔翻過身把被單踢到床下,睡姿變成俯臥,看他的模樣仍睡得很熟,暫時沒有清醒的跡象。柏珈穎拉起被單蓋在他的腰際,坐在床緣,凝視著他眼臉閉合英俊的臉龐,眼睛下緣有著睫毛的陰影,雙腿結實修長,趴睡的姿態傭懶舒緩。她伸手撫摸他的臉,他呼吸依然均勻,身體連動都沒有動;她沒有叫醒他的意思,躡著腳走出臥室,收拾好自己的東誓,離開前,她撕了一張便條紙用磁鐵貼在電冰箱上。

    沒多久,她回到自己屋裡,換上制服,開車去警局。

    星期日的黃昏,天氣晴朗。在C大球場,有一場畢業校友和在校球員進行的橄欖球友誼賽。球賽結束,邢志薔提著運動行李袋要去淋浴間沖澡,路上,接到市刑大刑警阿丑打來的電話。要他到警局偵查室配合調查。

    凌晨四點被殺身亡的女線民叫賴芯瑜,平常在KTV當傳播妹(傳播妹的工作就是專門陪客人唱歌,領鐘點費和賺小費的小妹)。實際上,她經常出入夜店,有販賣K他命和大麻的前科,可以說是藥頭;去年被警方逮捕之後,轉為提供線報的線民。

    邢志薔是在半年前某間夜店認識賴芯瑜,起初有約出去過一次還是兩次,但後來就很少聯絡了;昨晚他確實有接到賴芯瑜打來的電話,那時他和柏珈穎剛從電梯出來,要進去他的住處前,他用手機和賴芯瑜短暫聊了一下,她想約他出去喝酒,但他說沒空,就這樣沒多說些什麼。

    簡短聽完邢志薔的解釋,阿丑算是對他的說辭半信半疑。不過,賴芯瑜被殺之前用手機打了很多通電話,或許邢志薔真的只是她電話簿裡其中一個而已。這女人有可能因為空虛無聊,電話簿就會一個一個打下去,直到有人理會為止。

    無論如何,還是得查明清楚。阿丑說:「我們這只是例行公事,還是必須請你來一趟好好說明。」

    講完電話,學長霍磊明剛好走過來,雖然他不是處理刑事案件的律師,但法律的問題他還是比邢志薔瞭解多了。邢志薔立刻詢問他的意見。他想了一下,說:「有不在場證明嗎?有的話,就沒什麼問題,警察問一問就沒事了。」

    有是有,但柏珈穎會怎麼想?邢志薔覺得自己有點倒楣,剛想認真談場戀愛,就被警方列為可能殺人的嫌疑犯,柏珈穎會不會被嚇跑?

    後來,邢志薔在學校沖完澡開車去市刑大,沒有遇到柏珈穎,由阿丑負責訊問他。

    這個案子柏珈穎和阿丑分王合作,阿丑負責清查賴芯瑜手機名單,她則到刑案現場附近商家路口去調閱監視器,企望監視器畫面有拍到可疑的兇手。

    一開始,阿丑訊問邢志薔,問他要不要抽菸,他搖頭,阿丑這才問:「今天凌晨三四點左右,你在做什麼?」

    「我和女友在家裡睡覺。」老天!他開始焦躁不安。

    「女友名字,在哪裡工作,怎麼聯絡?」阿丑緊盯著他問。

    邢志薔交疊雙手放在光亮的鋁金屬桌上。「她是柏珈穎,在市刑大工作。」

    訊問室的空氣頓時凝結,阿醜的表情吃驚不說,站在門邊的柏日曜一臉酷樣地盯著邢志薔,銳利如劍的視線射向他,讓他頸後寒毛不禁直豎。他回頭看了柏日耀一眼,柏曰曜臉上線條變得比先前更加冷硬,那表情簡直想把他拖出去斬了。

    「他是我們小隊長,柏日曜。」阿丑皮笑肉不笑地對邢志薔介紹。

    第一次見到他,他正在罵柏珈穎用胸部辦案,邢志薔以為他只是個嚴酷的上司,沒料到他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柏日曜」,看他一臉冷酷的模樣,難怪在T大有惡魔的稱號。

    「柏珈穎呢?」柏日曜口氣很差地問阿丑。

    「她去調閱路口監視器。」

    柏日曜微點頭,表示知道了,面無表晴地轉身走出訊問室。

    阿丑當然會等柏珈穎回來再問她邢志薔說的是真是假。他之所以叫阿丑;是因為臉頰上有道明顯的疤,倒不是真的長得很醜。他站起身對邢志薔說:

    「我們要採集你的指紋、唾液和腳印,請你配合。」犯罪現場兇手留下一個血腳印,必須比對。

    邢志薔一臉瞭解的表情,完全配合他們偵辦的動作。

    離開市刑大,邢志薔坐進自己的休旅車裡,想打電話把整個情況告訴柏珈穎,才發現他根本沒有她的手機號碼。

    柏日曜的眼神讓邢志薔嗅出一股很濃的火藥味,他的直覺向來靈敏,他覺得有股不祥的惡兆。柏日曜長得人高馬大,壯碩的身材和傑斯不相上下,論凶狠,柏日曜比傑斯凶多了,他一點都不意外柏日曜曾在大專杯的冠軍賽壓斷傑斯的手臂。

    當然,邢志薔知道柏曰曜一點都不喜歡他。剛在訊問室,柏曰曜看他的表情就是一臉「你這痞子憑什麼配我妹」的表情。柏日曜清楚聽到他用「女友」稱呼柏珈穎,而且半夜三四點兩人在睡覺,假如你是她哥哥,當然會氣到跳腳。

    糟糕的是,邢志薔不知道柏珈穎會怎麼想。

    今晨,他醒來時發現柏珈穎離開了;老實說,當下第一個反應是很錯愕,接著感覺有點失落。以前,他巴不得女人下床後就趕快離開,最怕被那種吃完早餐還賴著不走的女人纏住,錯愕又失落的反應對他來說非常陌生又新奇。

    後來,邢志薔在電冰箱上看到柏珈穎留下的紙條,字跡潦草地寫著「你睡覺的樣子看起來像小男孩。我捨不得吵醒你,局甲來電有急事,我先走了。」

    她在句點後面還畫了一個紅色的愛心,是用口紅塗上去的。

    那時邢志薔一個人頭髮凌亂、睡眼惺忪地站在靜謐的餐廳裡,流理台上還有昨夜沒擠的半顆檸檬;他向來怕酸,但那種微酸、清香柑橘類的檸檬滋味讓他想起柏珈穎唇上迷人的味道。

    他沒跟阿丑說,其實半夜三點他和柏珈穎是醒的,他們在浴室做愛沖澡;後來他肚子餓了,柏珈穎說她不懂為什麼他晚餐吃了那麼大塊的牛排、肚子還會餓,但她還是到廚房開冰箱找到一塊冷凍的披薩烤給他吃。

    她什麼都沒穿,只圍著他的浴巾坐在他的腿上,側身看他吃披薩;要是他不小心在臉上掉屑,她就用手指沾下來放進嘴裡。後來,他親眼看見她把一小片新鮮的檸檬放進嘴裡歧,他沒嘗都覺得自己已酸到頭皮發麻。

    柏珈穎側著頭好笑地看他、他濃眉緊蹙,一臉很酸的表情。她雙手親暱地摟著他的脖子,快速地親了一下他的嘴。

    他嘗到這輩子最迷人的檸檬香,是她唇中的氣味。

    他瘋狂地吻她。他喜歡她健康蜜色的肌膚,表面柔滑的觸感。

    總之,他迷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她是他見過最單純的女人,她身上不知為何散發出一種無以名狀的純真氣息。

    好吧,他承認自己非常喜歡她,可不想笨到搞砸他們的戀情。

    柏珈穎深夜回到住處,已有些累了。

    客廳看起來乾淨又空曠;今早應曉曼獨自過來把行李搬回家,她說他哥哥的公寓正在重新整修,所以她決定回自己家裡住。「那麼你們的問題解決了嗎?」

    「算是解決一半了。」在電話裡,應曉曼帶著謎團的語氣回答。

    柏珈穎沒有繼續追問,她今天忙翻了。去刑案現場調監視錄影帶,又訪問鄰居詢問他們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物;等房東過來,向他詢問賴芯瑜日常生活狀況,房東一問三不知,還一直嚷嚷租屋發生刑案會不吉利。

    回警局,阿丑劈頭第一句就糗她:「你男友是其中一個嫌疑犯。」

    柏珈穎愣在現場,好不容易搞清楚狀況,沒想到她竟然是邢志薔的不在場證明。.阿丑是她在警大的學長,已婚,有兩個小孩,平常人很隨和,只是臉上有道很醜的疤而已。事實上,阿丑也有點把她當成妹妹看待。

    他問她半夜三四點在做什麼,柏珈穎解釋完,整張臉都紅了起來,最後不耐煩地說:「他絕對不是兇手。」

    「當然,案發現場的血腳印比對結果出來了,他的不吻合。」阿丑這才跟她說。柏珈穎覺得他根本是故意要套她的話,卻無可奈何,還得好聲好氣地求他:「這件事別跟我哥說。」

    「他已經知道了。我訊問的時候,他也在場。」

    這下完了。柏珈穎臉色青綠,一整天都很擔心柏日曜會把她叫去問話,然而柏日曜卻不動聲色,找她和阿丑討論賴芯瑜的刑案時,完全沒提到邢志薔。

    他們擔心賴芯瑜線民的身份是不是被識破,因此被人殺害後來,一邊等候監識中心的報告,一邊查監視錄影帶,好不容易從錄綵帶上找到一個可疑的嫌犯,該名嫌犯被傳喚多次都沒到,目前下落不明;於是柏珈穎和阿丑這邊初步判斷市該和線民身份無關,主要還是情厭和錢財上的糾紛興起殺機。

    討論結束,柏日曜斂著眉,眼眸深黑嚴厲地看著柏珈穎,看得她心驚膽跳,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最後他一聲不吭地揮手,趕她出辦公室。

    柏珈穎覺得她哥哥一定會找邢志薔的麻煩,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但她後來怎麼樣也沒料到這次兩個哥哥都認為事態嚴重,竟然聯手阻止她和邢志薔交往。

    早晨五點,柏珈穎接到柏日曜的電話,他簡潔有力地命令她搭乘八點零七分的班機飛往香港,參加台港兩地基層刑警研習會議,要她整理四天三夜的行李,五點半會有人開車載她去機場。

    「可是,不是偵二隊的人說好要去嗎?」柏珈穎一頭霧水地問:「臨時要我去,訂得到機票嗎?」

    「他們臨時有事沒辦法過去,機票已經處理好了,你收拾行李等人載你去機場就可以了。」

    「那賴芯瑜的命案誰處理?」柏珈穎問。

    「我和阿丑會處理,你不必擔心。」

    「怎麼會這麼突然?」柏珈穎還沒完全清醒,並沒料到柏曰曜心中真正的盤算,只覺得有些奇怪。

    「你不要問那麼多,去就是了。」

    柏珈穎提著行李坐上往機場的車之前,忽然想起自己應該告知邢志薔一聲;但好笑的是,她手機裡竟然沒有他的電話,又不想在清晨五點按他家的電鈴吵他,還是等到了機場,請警局值班的勤務人員幫她查邢志薔的檔案,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

    柏珈穎上飛機前,和邢志薔通了電話。這通電話裡,他們有說有笑,約好了回台灣,他要開車載她到貓空看夜景,或者他們一起去北投泡湯,他還說是要全身脫光的那種。

    她就說:「我懷疑你有暴露狂,我還不認識你的時候就看過你的裸體了,而且我猜我這棟大樓的其他住戶一定也看過。」

    「不好看嗎?」他笑嘻嘻地反問。

    「很好看,好看極了。」

    第二通電話,是在參加完研習會議第一天結束後的晚上,柏珈穎獨自坐在飯店的床上,邢志薔打電話給她,他們還情話綿綿的;隔天晚上,她再打給他,他的態度就有些怪怪的,似乎有點冷淡;她沒有想太多,以為他在酒吧,背景搖滾樂聲太吵雜不方便講電話;但第三天,她打電話告訴邢志薔回台灣的班機時間,想請他開車來載她,他手機卻是怎麼打都沒人接,最後她只好在語音信箱裡留言。

    結果,邢志薔並沒有到機場接機,柏珈穎等了很久都沒等到他,只好自己搭客運回台北。

    即使這樣,柏珈穎還在為邢志薔找藉口,可能他手機壞了,可能他語音信箱塞爆了,可能他臨時有事沒法趕到;總之,他不是故意沒來機場接她回家。

    直到隔天黃昏,柏珈穎放假打掃家裡,飲料喝完了,去社區的便利商店買東西,遇到邢志薔,才知道他一直沒接聽她的電話,是因為她已經被甩了。

    邢志薔擋在冰櫃前和一名身材火辣的女人公然調情,柏珈穎拿著一包洋芋片,像個呆瓜般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女人臉龐有精緻的彩妝,長髮飄逸,一身黑色短裙套裝,以塗著亮紫色指甲油的纖纖手指撫摸邢志薔的臉;他們兩人身體貼靠得很近,他臉上流露尋常的微笑——就是那種嘴角微勾、性感的笑法;而女人舉止非常挑逗,雙眸有著說不出的曖昧。

    「怎麼這麼久沒約我?」女人隨即將手擱在邢志薔寬厚的肩上,扭動身軀,媚惑的語氣。

    「前陣子比較忙。」他粗糙的手掌親暱地貼著她的腰,自然流暢地將她拉退一步,順手打開冰櫃。「要不要喝可樂?」

    「好呀,可是我要無糖的,我最近變胖了,腰上多了好多肥肉。」女人撒嬌說。

    「我沒摸到什麼肥肉。」邢志薔淡淡笑了,拿了兩瓶可口可樂,一瓶ZERO無糖的,一瓶正常的。

    女人的手刻意覆住他握著可樂瓶的手,豐潤的嘴唇微噘,雙眼睨著他媚惑。「如果今天沒遇到你,你會打電話給我嗎?」

    邢志薔淡淡地微笑,沒回答。

    「我想去你家看DVD,一整天站在化妝品專櫃前站得腳好酸。」女人知道他不會打電話給她也不太在乎,睨著他甜膩地說。

    邢志薔正要回答,忽然眼角看見柏珈穎,她正站在零食區的走道邊,發愣地看著他們。

    柏珈穎的表情很震驚,雙眸甚至還透著無法置信的神情,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呆愣地把洋芋片又塞回架子上。

    邢志薔眼神莫測高深地看著柏珈穎。女人扯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才回神。接下來的所有舉動,他都是故意的。

    他故意緊摟著女人的腰,微低頭說:「好,去我家吧。」

    女人柔媚撒嬌,他故意將唇貼在她的耳邊廝磨,惹來女人呵呵輕笑。

    即使女人笑的聲音並不刺耳,柏珈穎聽來卻感到刺痛難受。

    他故意摟著女人越過她身邊,裝作他和她一點都不認識。

    當他們去結帳,柏珈穎還愣在原地;對她而言,那種尷尬和難堪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然後她忽然反省起來,邢志薔怎麼說都長得太好看了,那種性感陽剛的魅力對女人來說根本無法抵擋,而他對女人的態度也始終來者不拒,她憑什麼認為他會對她認真?顯然,他這個人沒有一點自制力。

    像神農氏嘗百草,所有女人都要嘗一口,她當然不可能是他唯一的解藥,都是自己太傻、太一廂情願。

    她認為自己在香港打了太多電話給邢志薔,他不是覺得她太纏人,就是覺得她太煩人。

    要不然他怎麼會毫無預警地甩掉她?

    說到底,他口中的「認真」只有那一個夜晚,這和一夜情有什麼不一樣?柏珈穎為自作多情的自己感到完全無地自容。

    柏珈穎回神之後,去冰櫃拿了一大瓶礦泉水,走去結帳,邢志薔和女人已經走到門口,她聽見自動門發出當的聲音。櫃檯結帳員說:「謝謝光臨」時她還是不太甘願地緊盯著他們親暱的背影。

    好像感覺到她的視線,女人回頭瞟了她一眼,問邢志薔:「你認識她嗎?」

    「她是鄰居,住在對面的大樓。」他說。

    「喔。」出於女人的直覺,女人覺得邢志薔沒說實話,她感覺得出柏珈穎的眼神有些埋怨他,那種憂鬱心碎的眼神任誰都無法忽略。

    不過,要是對一名花花公子認真就是自己太傻了。女人想著,又回頭看了柏珈穎一眼,甜膩地摟著邢志薔離開。

    柏珈穎掏出口袋的零錢付帳,臉上已經沒有什麼太多心痛的表情,此時她的心一片空白,彷彿一整年台北的雨都下進心底,在一個春日美好、卻殘忍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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